书城武侠宿翠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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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无名道长

在新修葺好的蜀江楼上,有一场别开生面的宴席。坐席的只有一人,他是一个老道,身板挺得笔直,坐在对面,看着江水。坐在他侧面的是唐逸,他是主人,但他是那道人的徒弟,只能坐在下席。

道长不说话,只是看着江水。忽地他说道:“看来活佛所虑不错,你会有野心,而且能弑师。”

唐逸说道:“双修门主师父两人不是我杀的。”

老道人是无名道长,他是武当掌门,性子也很烈。他瞪圆眼说道:“我就要听听你如何说,你说好了。”

唐逸说道:“双修师父两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到的铁相思刺,他们手里握着铁相思刺,竟是另一只手握着解药,双双自尽了。”

无名道长说道:“你以为我会信你?”

唐逸说道:“师父两人自尽时,我亲眼看到的,你不信也没有办法。”

无名道长说道:“我不信你,我再也不信活佛,他说过,如是你有弑师行为,他会亲手杀了你。他为什么不杀你,只是沉默?他在哪里?”

唐逸说道:“我不知道,他好久没来与我说话了。”

无名道长哼一声,说道:“你把两位师父扔哪里去了?”

“埋在唐门内,但双修门的人来了,把他们的尸骨也挖走了。”

“你又杀死了他们的人?”

唐逸叹气:“他们杀了我的肃叔肃婶,还把定叔他们几人抓走,把保四堂的银两都解走了。”

“你便杀死了双修佛与百色香君?”

“不错,他们杀我的亲人,我也杀他们。”

无名道长一叹,说道:“果然有名堂,只是我来了,你怎么杀我?”

唐逸盯牢无名道长,说道:“你是我师父,我不会杀师父的,就是师父有错,我也不会杀他。”

无名道长扬头大笑,说道:“唐逸,你不必假惺惺,你杀死了双修夫妻,便是弑师,如今十大门派的人得你诛之,人人会动手的。只是老道爱管闲事,来得快些罢了。”

唐逸看着满桌的素菜,忽地一叹,说道:“师父,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们只是饮上几杯酒,你吃一点儿素菜,我们再去杀,去拼,好不好?”

无名道长看着唐逸,笑说道:“好啊,我便与你饮酒。”

无话可说的饮酒是最没趣的饮法,两人只是一饮而尽,然后自斟。待得喝得半酣,无名道长说道:“唐逸小子,酒够了,我们走吧。”

两人相跟着下楼,唐逸跟在无名道长身后。他看着无名道长的后背,此时如他真的射无名一暗器,无名自会不声不响地死去,但他不动,只是相跟着,一直走到外面。

直走到了树林,无名道长喝道:“好,就在这里吧。”

两人对面而立,忽地无名道长的骨骼咯咯响,他大声道:“小子,你看剑!”

无名道长对一个小辈用剑,这是头一遭。他根本不敢小觑唐逸,只是头一剑,便来一招“千峰竞秀”,直刺唐逸小腹!

唐逸一躲,说道:“师父,对不住了!”

依唐逸心思,他要胜了无名道长,拿住他。再对他说明,他确实不是弑师之人,他只是不知道是谁把唐门的暗器拿出去,交与了双修师父。那一天听得双修师父隐隐说过,像是有人偷暗器,被双修师父拿到手的,那个偷暗器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偷暗器?既是偷了暗器,怎么会到了双修师父手里?他心内也有许多疑团,要对人说。但无名道长性子刚烈,怎么对他说?他会信么?唐逸不敢相信。只是要胜得了无名道长,他才能对道长说话,或许道长会听他说。

一招“还来雾雨”应付过了无名道长的一剑。无名道长再刺一剑,忽地剑招变快,一连刺了三剑,招招都是快招,唐逸的身子一闪再闪,袖口哗地被刺穿。他再一展身,迎面给了无名道长一掌!

无名道长身子一晃,叫道:“好小子,怪不得能杀人,原来本事不差!”

他再复迎上,一剑刺向唐逸双目!唐逸不躲不让,一直对着他去,双手插向无名双目!

剑长臂短,他是不是疯了?但无名道长一闪身,让过这一招,说道:“小子,你无伤人心,老道怎么会有杀人意?”

无名道长忽地停住了剑,他说道:“唐逸,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活佛也说,你没弑师?”

唐逸本来对那个活佛无一点好感,此时听得无名道长说活佛说他没弑师,他忽地愣了,问道:“活佛在哪里?他在此地吗?”

无名道长一叹说道:“我怎么知道,我也只是闻其名,不知其人。”

唐逸看他闪烁其辞,心里认定无名道长一定认得活佛,只是不告诉他罢了。他说道:“活佛怎么说?”

无名道长说道:“活佛说,有人害你,而且那人心思狠毒,还会再害你的。”

唐逸心里惊悚,想着是谁会是害他的人,但想来想去,想不清楚。他心道:我不必再去想了,只要小心,凡事都得小心在意,必不会大错。

无名道长说道:“只是我有怀疑,我来看你一看,你在下楼时,站我背后,你如是小人,那一击必是最有利。你不肯击我,可见你良知不泯。我再与你对敌,知你不肯下死手,看来活佛说得对,我要回去了,对中原各大门派的掌门说知此事,要他们小心在意,小心上了那人的当……”

忽地,无名道长不说话了,他的嘴张了张,便再也吐不出声来了。

他猛地拔剑,身子几乎趔倒,他在地上刻字:“我……中了……毒……”

唐逸抓住他,看他的眼睛,他刚才用力,已是毒力攻心,无法再救了。唐逸说道:“师父,师父,我来救你!”

他刚要给无名道长输力,道长忽地抓住他的手,用剑在地上写道:“忘世不忘,疯士不疯。”写完这八个字,无名道长的身子一栽,便倒在他怀里了。

唐逸悲怆不已。

看来真的有人在算计他的师父,但那人是谁,他为什么要算计他的师父,而且每一次都像是他自己害了师父?

只听得有脚步声,有人叫道:“公子,公子!”

是铁胆张的声音:“兄弟,唐兄弟!”

上来的人很多,他们正看着无名道长倒在唐逸的怀里。

无名道长死了。

铁胆张说道:“兄弟,太好了,你又胜了,这老道看去好凶,你能胜他,真是好事!”

众人看着那无名道长,有许多人认得他,无名道长在江湖上太有名了,许多人奉他为武林领袖,此时他一死,真个震惊莫名。

唐逸满面是泪,他抬起头来,对着众人说道:“我说我没杀我的师父,他是自己死在我怀里的,你们信不信?”

没有人说话,就连一向最信服他的铁胆张也不说话。

真的只看到无名道长倒在他怀里,而且他是中毒死的,一看他脸色,便知道他是中了毒,谁能使他中毒?除了唐逸,还有谁能使名震天下的无名道长中毒?

唐逸决定要亲自送无名道长回武当山。

唐连说道:“逸哥,你再想一想,如果你自去,武当派决不会轻易放过你。不如让别人去,那样好些。”

唐逸摇头,他一定要亲自去。

忽地有人来报:“府尹大人来访!”

唐逸接入府尹,左光远左看右看,忽地笑道:“唐公子,你有官运了,我听说圣上要召你入京,便接到了八百里文书,召你火急入京,要授你官职呢。”

唐逸黑着脸,说道:“我不能入京,我有急事要去武当。”

左光远急得作揖,说道:“唐公子,你可给我一点儿面子,圣上召你入京,就是急事,要授你官职,此事不大,还有什么事大?你要去武当,去了京城再去,好不好?”

唐逸说道:“不,我要去武当!”

一旁的阎可怜看着唐逸,忽地说道:“公子,我看去武当,我带三十姐妹去就行了,我对武当派的人说,他们不会难为我们的。”

唐逸心想,他不会难为你,但与我的梁子一定结下了,他武当派早晚必会报复我。我怎么办?我要去对武派人的说明白,说无名道长并不是我杀的,这不干我事,只是有人毒死了他。再者无名道长在临死前写下的八个大字,他牢记在心,无名道长写的是“忘世不忘,疯士不疯”,看来疯士与忘世道人两人一定有什么问题。

唐逸说道:“左大人,我写一道表,就烦大人替我奏上皇帝,说我一介草民,根本不能做官。”

左光远头摇得像拨浪鼓,说道:“不可不可,你知道圣上对你有所防备,才派人来请你做官的。你那个什么‘安天大计’,圣上也知道了,你得好好讨好圣上才是,不然你唐门一门都得夷为平地。到那时,你休怪我左大人没对你说得清楚。”

唐逸听阎可怜的,他带着一些人进京,阎可怜带着一些人去送无名道长,他对阎可怜嘱咐一番,然后再说道:“可怜,我想无名道长死时对我写下的八个字,就是说他死在谁手里。我如今估计不是忘世道人,便是疯士。但对武当派的人不能乱说,他们哪里肯信?我要亲自找出来那证据,不然怎么能洗得清干系?你送无名师父去武当,这是最难为的一件事,拜托你了。但受的委屈,全当是为我,好不好?”

阎可怜幽幽说道:“公子放心,我一个弱女子,上了武当,自不怕他欺负。就是他说我几句,受一点儿委屈,我也不怕。只是公子去京城,务必小心在意,皇上要你进京,必是不怀好心。”

唐逸阴沉道:“我自有办法,你小心在意就是了。”

阎可怜带着她的二十三个姐妹走了,她们去送无名道长的尸体,要去武当山。随她们去的是铁胆张,他想护着那些女孩子,怕她们在路上生出意外。

唐逸再对唐连说道:“唐家堡子要修复,原来的暗道机关再修上,你要日夜着人看守堡内,如有人犯,便杀无赦!”

唐连听令,唐逸再安排几件事,便告辞左大人,进京去了。

唐逸坐在车内,车摇摇晃晃,他说道:“我这一次进京,心内总有不祥之感,你们要小心在意。”

身旁的平儿与素素都笑,说道:“有公子在,只有我们杀人,哪有人杀我们的份儿?”

两人依偎在唐逸的身上,轻声说:“公子,人总是焦虑,便会老得快些。你能不能不焦虑,那样便会快乐无比。”

平儿也依在他身上,说道:“公子,你看着我的眼睛。”

女人的眼睛里满是柔情,使得唐逸的心生出柔情来,真是心焦如火啊,他好久不曾与两个女人亲热了。

他亲两个女人,女人的娇喘在车内响起。

走了好久了,忽地车咯地一声停住了。

唐逸叫道:“唐心,唐心!”

赶车的是唐门的赶车好手唐心。唐逸听不到回答,只见唐心的后背在他的眼前,他用手推一推:“唐心,我叫你,你听不见?”

他一推,唐心应声而倒,身体栽到车下了。他一掀车帘,身子一轻,蹦出去了。

车外,是一片原野。

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微微的轻风在吹,吹得路上、树上有些微响动。

他再叫一声:“有人么?”

无人。

他再回头,忽地心里生出不安,平儿与素素怎么没动静?这不像她们的为人,如是有事,她们一向愿意动,愿意在他前面挡着。

他扑去车上,看到了两女的惨相:平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不相信她看到的一切。嘴角流血,血流在嘴角上,她的头微微抬着。一旁死去的是素素,她的身体正扭过去,看到一个从车后爬上来的人,那人使她吃惊,她刚要抓腰间的剑。她腰间佩带的是软剑。素素的手快,她的手从来都能抓牢唐逸的。两人时常在床上比谁能更快地抓住唐逸,总是素素最快。可这一次她没那来人快,那人在她去抓剑时一击击在她的胸前。她吐血了,血喷在车棚上,吐了一车棚。

眨眼间,就死去了三个人

唐逸一人在车旁了,他左右四顾,还是没有人。

头一次有人偷袭他。

那人是谁?当然是他的仇家,如今他的仇家太多了,有蜀中的三家,有武林的十大门派,有京都的皇上有他的大臣,还有一些他想也想不到的人物。

他们杀死了他的女人,刚才平儿还偷偷地对他说:“你娶了屋主吧,我们做你的小妻。”

她吃吃地笑,说唐逸是鸾星大动,一定有喜事临门。她嘟着嘴说他不能喜新厌旧,如果那样,她与素素会吃了他那物什的。

唐逸心里想着与他交好的几个女孩子。

她们有的死了,像荷叶,像那些他从前的女孩子。但后来的都是冰清玉洁的女孩子,她们都是“忘忧屋”的姐姝,随着她们的屋主阎可怜一齐跟着他,风雨同舟。

先是琴心与小爽,小爽狡黠,乐意与他开玩笑。琴心羞涩,喜欢与他言琴。琴声诉出琴心,玩笑说出小爽,他那时好开心。

后来她们两人死了,再来了俏生、笑靥、可心,他把三个女人当成他的知己,当成他自己的妻子,派他们跟着岳元帅的母亲去云南了。也不知道她们一路是否平安,但他知道,他足足得有一年两年不见三个女人,她们还好吗?

他的心很悲凄,他抱着平儿,把她放在地上,再去抱素素,把她两人放在地上,再去挖坟。

唐逸呆呆地挖着,他一直在挖。到了月上梢头时,他把平儿与素素放在坟坑里,他跪下来,说道:“素素、平儿,我对不起你们,我不能带你们进京,只能在以后再回来。我要再重新把你们带回蜀中,带回故乡,我决不能让你们流浪在这里,这里好凄凉啊。”

他哭了,哭得很伤心。如今无人看到他的伤心,他的伤心便实实在在。

哭完了,他在这里立下一块石碑,上面写道:“唐公子妻妾之墓”。

他对自己说,凡是死去的女人,都是他的妻子,想荷叶不会生气的。

一想到了荷叶,他的心再一次揪紧了,他何时能杀了卓书,替荷叶报一家人之仇?

他跪下叩头,说道:“平儿、素素,我舍不得你们,我得走了,我要走了。我一定回来带你们回去。”

他泪流如雨。

他出来时,心情就不快,他带着的人很少,只有唐心与平儿、素素三人,如今三人都死,他要一个人到建康去,皇上要见他,他不去不行。

如今他也恨那个皇上了,不是他急急要见唐逸,素素三人怎么会死?

他走了,风吹着他,吹着他身后渐渐去远的那孤坟。

经受多了死亡,人的心会变硬的,此时的他,便对那皇上与秦桧没有好感,恨意渐多,他心道:到了京城,我不会受你什么官的,我要回蜀中,我要做我的唐逸,我有许多的事要办,要找到我的仇人,我要一一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