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卓书走下殿去,高宗忽地满面怒色,喝道:“娄寅亮!”
娄寅亮一见高宗皇帝满面不悦,情知不好,便从屏风后走出,跪道:“微臣在!”
高宗怒道:“你告诉朕卓书会动手杀联,致使朕对卓书冷淡,一个好日子,让你弄得好生无味。”
也难怪高宗生怒,他原来兴冲冲要接见卓书,准备好生庆祝一番。要知道外邦番王来朝,这是头一次。虽说是大理王段和誉年年来朝,但他毕竟是原来的附属国,自太祖皇帝在位时便有的,没什么张势。可吐蕃就不同了,如是吐蕃王来朝,毕竟可向各国夸耀,能得天下瞻顾。高宗皇帝准备与吐蕃王好生亲近亲近,但娄寅亮匆匆上言,说是卓书此来欲刺圣上,务要小心在意。
高宗犹豫了,要得天下民心与自身性命相比,毕竟轻些。他急急问娄寅亮:“那朕如何是好?”
娄寅亮说道:“臣有一个朋友,他是天下绝顶高手,只是性子烈些,不愿为官,这一次臣请他来,站列朝班,如是真有歹意,便当场捉获吐蕃王。”
高宗皇帝当下准奏,着那人觐见。
大悲禅宗到了金殿上,对着高宗皇帝行礼,高宗道:“朕今日要见卓书,怕他有恶意,着你站列朝班,以保朕性命,不知可否?”
大悲禅宗只对皇上一揖,说道:“圣上要让贱民站得近些方可。再则他若与圣上接近,便有危险,无论做什么,不让他走得近。我知道那个卓书,他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物。”
当下计议定了,便安排大悲禅宗站在朝班,着大臣临时教他朝见礼仪。幸亏卓书不曾看得出来,不然岂不是更加难堪?
高宗怒喝道:“娄寅亮,你坏了联的好事,朕要重重处罚你!来人——”
这里正要扯下娄寅亮,忽地有人叫道:“圣上,且慢!”
气喘吁吁来了秦桧,秦桧跪下,说道:“臣来迟了,幸未出事啊。”
高宗一见秦桧竟在早朝赶来,心里惊讶,问道:“秦爱卿,你怎么慌慌张张赶来了?”
秦桧说道:“微臣今天在看文书,忽地看到一封信,写道今天吐蕃王卓书朝见圣上,会对圣上行刺。我便着急吩咐管事去找九门提督,要他严看城门。再吩咐管事去报与太子,着秦忠去莫大人那里,切勿使岳飞出事。我就赶奔这里来了,幸亏未出大事,圣上洪福!”
高宗最是相信秦桧,听得他也说是卓书要行刺,此时方才相信,说道:“这么说,娄寅亮所说是实了?好,放开他。”
秦桧皮笑道:“娄大人,你既得知有人要刺圣上,急报圣上,也是一大功劳。只不知道那个报讯儿与你的人是谁?”
娄寅亮此时无奈,不说出唐逸来,怕是不行了,他说道:“臣在家里,得一个蜀人来报讯说,他得报说卓书欲行不轨,我便急来报与圣上,好做防备。”
秦桧问道:“那人是谁?”
娄寅亮说道:“蜀人唐逸。”
秦桧一愣,他得答罕信说,大宋有十大掌门欲行“安天大计”,十大掌门共同教诲一徒,其人居蜀,名叫唐逸。安天大计是要暗杀各国人物,威胁他们使其不敢攻宋。秦桧当时一笑,心道:欲安大宋,得我秦桧,一个什么草民,谈什么安天,真是无稽之谈。此时得娄寅亮一说,忽地眉头一皱,说道:“此人既在,何不命他上殿,请圣上褒奖一番?”
高宗皇帝也是一个没主意的,听得秦桧说,便道:“命唐逸上殿!”
唐逸此时面对着秦桧,他跪拜毕,站在殿下。秦桧问道:“义士何知卓书欲刺圣上?”
唐逸说道:“在蜀中遇得人说,便没命赶来,报与娄大人。”
秦桧再问道:“不知为何单要报与娄大人?”
唐逸心道:你个老狐狸,我不会被你套中的,你对娄寅亮看不过眼,非欲除他后快,我岂能不知?他说道:“我只是在街上急走,正赶上看到娄大人府,我一看那府第陈旧,便知道他是一个好官,便报与他了。”
秦桧心道:府第陈旧,如果看府第陈旧,天下第一清官该是莫其奇了。他笑笑,也不说破,只是说道:“唐义士,你听得何人说是吐蕃王要行刺?”
唐逸笑一笑:“蜀民在艳姿楼……”
高宗问道:“艳姿楼是什么地方?”
唐逸苦笑笑:“圣上,那是一个男人玩乐的地方。”
高宗点头,表示明白。
唐逸说道:“在那里看到了吐蕃的人,他们吹说,不管多好的姑娘,只要他们来,必得来侍候他。他还骂那个姑娘说,待得老爷从建康回来,你等全都跪下求我,我也不理你!草民一听,便上了心。再一看,他们的人都暗藏兵器,一个个行踪诡秘。草民便跟着他们,听得叽叽咕咕,说些什么行刺成功的话,便猜他是对圣上不利,急着赶来了。”
秦桧看定唐逸,心道:看来他就是那个安天大计的人了,如今真个被他做下大事。但此时如说破,让高宗皇帝知道,没有什么好处。
秦桧打哈哈道:“你真个是把安天之功,据为己有了吗?哈哈哈!”
高宗皇帝忽地纳闷,秦桧是状元出身,从来不说错什么话,此时怎么竟把一句古语说得不伦不类?什么叫“安天之功,据为己有”?
但唐逸猛一震,心道:对了,答罕与这老贼相通,方才能告诉他一切。我怎么忘了这个?当时心头恨起,心道:我不曾杀了你,便算是放你一次,如你敢动我,我便杀你。
忽地秦桧说道:“依我看,唐义士必是有武功在身的,是不是?”
唐逸一揖道:“也略学了学。”
秦桧说道:“我看圣上焦急,怕对吐蕃礼数不周,原定成亲王陪宴,莫不如微臣也携同娄大人去陪,再请此位唐义士保护,可保无忧了。”
高宗皇帝心内也生歉疚,觉得对卓书太冷,此时得秦桧一说,便心头释然,说道:“好,秦爱卿,你说得好,便依卿所奏。”
卓书坐在座上,忽地看到了对面站立之人正是唐逸,他心头恍然:原来事坏在他手里。看来要坏他的“安天大计”,此人不除不行。他忽地笑对秦桧说道:“秦丞相亲来陪小王,让人高兴。”
要知道成亲王虽说是王子,但毕竟在朝内无甚权势,谁不知道,能左右得了高宗皇帝心意的,只有一个秦桧?
秦桧陪笑说道:“着微臣前来陪吐蕃王,是微臣的荣幸。此是太子太保娄寅亮,大宋有名的才子。”
两下说笑着,待得宴罢,秦桧执手与卓书走出来。
秦桧忽地说道:“吐蕃王远来,带了那么多的随从,都安排好了吗?”
卓书一怔,说道:“都安排好了。小国之民,到了上国大都,也都开开眼,看看南国繁华。”
秦桧大笑,拍拍卓书的肩头,说道:“吐蕃王说笑了,来南国的人岂只是看看,怕你吐蕃人来了大宋,也不只是看那么简单吧?”
卓书沉声道:“秦丞相什么意思?”
这话就问得有些生硬了,但秦桧面色不变,说道:“吐蕃人难道不像大宋人,也好个声色犬马?也好一个女色生香,更好一个赌吃玩乐?吐蕃的人在京都,要小心些才是。我改日告诉九门提督,让他关照你的人一下。”
卓书心道:原来他对我早就有所戒心,我不发动,那是最好了。
秦桧说道:“吐蕃王有一大本事,就是专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你出罗布泊,攻于阗的大功,都被大宋人传为美谈。看来就是大宋的人才也不如大王啊。”
卓书心道:你有心病,我偏要刺你一刺,看你怎么说?
卓书问道:“听说大宋的岳飞元帅是天下奇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大宋中兴有望了。”
秦桧也笑哈哈,说道:“不错,不错。”他心里暗恨:我把岳飞下到狱中,你说他是天下奇才,卓书,你跟我斗,有你什么好果子吃?
两人站在宫阙上,望着丹鹤流香、麒麟献瑞,秦桧说道:“泱泱大国虽有如百足之虫,但能死而不僵,像有些人要图大宋,一时半会儿,哪能亡国,只是那些希图大宋灭亡的人,反是一个个烟消云散了呢。”
卓书心道:这个奸雄对我说此事,明是说我想图大宋是白费心机。我对他再说什么?
卓书道:“自古以来,人说有权臣,便成事也败事。有忠臣大事可成,有奸臣江山破败。只是不知道大宋此时是忠臣主事还是奸臣主事?”
秦桧正色道:“大宋如今没有忠臣奸臣之分,那都是后来事,如杜工部所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后人待得你盖棺,方才论定,也算是公允。如今大宋只有主和与主战两分。主和者愿意息兵养国,天下太平。主战者但求雪耻,为迎请二圣还朝,但得金瓯破碎,也得做人堂堂。此是岳飞等人的主张,秦桧是主和的。”
卓书大笑拍手道:“那么说,秦丞相是奸臣,岳元帅是忠臣了?”
秦桧心里恼他,如卓书是大宋子民,此时早就在他心里判他死过几个来回了,秦桧脸上却是带着笑,说道:“可以这么说。”
卓书愕然道:“既是秦丞相是奸臣,高宗皇帝怎么还那么相信秦丞相?从前听人说,有昏君才有奸臣当朝。这么说你们大宋是昏君在位,奸臣当朝了?”
这句话说得厉害,如是秦桧答是,岂不是他敢说高宗皇帝也是昏君?如他答不是,岂不是出尔反尔了?
秦桧哈哈一笑,说道:“我大宋高宗圣上是明君,泥马渡江,应命天子。(卓书心里暗笑:纯是胡扯,哪里有这等事儿来?但一想,我卓书也是绕神山走一十三圈,说是神启吐蕃王,看来都是一个调子。)文有秦桧、娄寅亮等臣,武有韩世忠、张浚等人,真是文修武备,兴盛大朝。只是圣上为体恤下民,连年争战,便多生疾苦,不忍看民生凋敝,流离失所,方才着秦桧主和,与金人和谈。再则圣上有孝心,皇太后在北国,二圣在那里坐井观天,都使圣心焦虑,日思夜苦,每逢佳节更是思亲不止。秦桧不忍看圣上焦虑,便一心求和,但得二圣归銮,太后回宫,就是民人说秦桧是天大奸臣,又能如何?再说,我大宋与北国多交战,与南国少亲和,也是百密一疏,若是有像吐蕃王这样雄才大略的人敢于顺江而下,直逼建康,岂不是使大宋失据,江山顿改?吐蕃王说,秦桧是或不是?”
卓书面色不变,但心内冷汗却是频出,他心道:我看错了大宋,原来就是这个奸相,也真有本事。他能看得出我的心意。如是我真个行事,怕不入了他的彀中?只怕此时我的人都会入了他的大牢,吐蕃从此一蹶不振!
卓书说道:“站在此处,看得久了,便生云鹤之心。”
秦桧笑笑,说道:“那得是秦桧这样的人。如是吐蕃王或是圣上,站在此处,看得久了,但生凌云雄心,哪里思得一丝退隐?”
三个勇士站在那里站得太久了,一旁的值殿官再三来请,请他们去偏屋歇息,但他们执意不肯,一个勇士粗暴地说道:“大王不歇息,勇士怎么会歇息?”
他的手仍在握着那只鸽子,他不知道,那只鸽子早就被他紧张的神经弄得半死,就是此时他放出鸽子,它也飞不起来了。
但卓书还没有出来,宫内也无消息。
一位勇士说道:“我要去见大王!我要去见大王!”
值殿官说道:“吐蕃王此时已是宴过,正与丞相说话。”
那勇士怎么能信,说道:“大宋是大国,怎么能骗我小国之人?让我看看,大王是不是还在?”
值殿官觉得他很好笑,带他转过殿去,正看到远处秦桧与卓书两人在那里看天,谈话。勇士看到卓书瞅他一眼,转身退出去了。他看着两个站得发汗的伙伴,说道:“我们就听这位大人的,去歇一歇。”
两个几乎要跪下,他们再也站不直了。
秦桧忽地笑了,他知道卓书为人有些狂傲,但此次他想夺取大宋,实是未战即败了。而且他派兵去夺回鹘,那也是失败之举。
秦桧忽地说道:“我要是吐蕃王,我便不会像你这样心情平静了。”
卓书愕然道:“丞相这话怎么讲?”
秦桧道:“回鹘可图,是在早先。当时卓书公子得了回鹘,早定回鹘新王,以其为傀儡,便算得了回鹘。按说吐蕃王如此冰雪聪明,此事断不会再犯如金人袭宋的错误。可卓书公子久后思图,再入回鹘,如今就不那么妙了。”
卓书看定秦桧,说道:“丞相为什么不明说?”
秦桧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吐蕃王不记着吗?”
卓书大是色变:“你说的是耶律重恩?”
秦桧一吁道:“不错,耶律重恩出来了,他的几十万大军出兵了,他的口号是:待命出山,再复回鹘!”
卓书不语了,如今他才知道他错了,错得可怜。上天再不照应他卓书了,黄绝不是耶律重恩的对手,他会全军覆没。
卓书道:“丞相,我得告辞了。”
秦桧说道:“吐蕃王得了金册,大可隆重回吐蕃,好好庆贺一番。”
卓书此时再也无心与秦桧斗嘴了,他轻声说道:“秦丞相,我得回吐蕃了,高宗皇帝那里,烦丞相代为转圜,相信丞相会帮我。”
秦桧看了他许久,卓书鹰鸷一般的目光让他心寒,他慢慢说道:是的,我会代吐蕃王奏知圣上,说吐蕃王着急归去。”
三位勇士看到卓书走出来了,他的身子挺得笔直,一言不发,便出了殿,再走出宫来,远远看到扎嘎等人站在那里。卓书一看,便知道他早就败了,单看扎嘎这里,一旦发动,便会全军覆灭。
扎嘎看着卓书,众人一齐向后退。那些来监视他们的人闪出来了,对面远远的,竟一时成了两阵。
卓书走了,扎嘎也走了,他们再也没有回头。
唐逸此时一直站在秦桧身后,他直为秦桧出汗,看秦桧说话,似乎对方并不看在他的眼里。要知道,卓书只须一出手,秦桧便会死在他的佛印下,但卓书屡屡失色,看来言辞之利,差秦桧多矣。到了最后,竟是脸变色匆匆而走,不知道秦桧用什么言辞竟说得卓书败阵?
秦桧对唐逸说道:“唐公子,我想问一问,你那个安天大计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逸笑笑,他不料得秦桧竟是直问此。他说道:“没什么,只是要安定大宋。”
秦桧厉声道:“胡说!江湖各大门派都自以为是,有的起兵勤王,有的力主战事,说到底,都是民众迂见!你有什么本事,能安得了天?”
唐逸说道:“在下草民,怎么能安天?那只是一种说法,丞相何必相信?”
秦桧再看看唐逸,看他转眼间便不认帐,忽地醒悟,他是江湖中人,不是朝廷大臣,对他说话,便不得那么威势。看来朝臣怕他,更甚于江湖中人。他此时更是体会到了他的威风,他说道:“我告诉你,你安心做你的商人,若是我知道你有什么恶行,便着成都府左光远治你的罪!”
唐逸笑笑,说道:“谢丞相!”
两人对面,都知道说话时心不在焉,根本没把对方看在眼里。
娄寅亮在远处,有些担心,这个唐逸根本不知道秦桧的厉害,如是他言语冲撞了秦桧,怕他的性命便会没了。但看他们说话,不像是出什么差池。
忽地唐逸说道:“丞相,我想十大掌门能让我做一些事,唐逸还是有些能力,你看——”
唐逸的手伸出去,一只鸟儿正飞,忽地飞不动了,只在唐逸眼前,再也飞不出去,像是入了罗网一般。
唐逸说道:“它中毒了!”对着那鸟吹一口气,那鸟便扑簌簌落地,唐逸看着秦桧,说道:“想安天,便得告诉所有要害大宋的人,只要他一有风吹草动,他的命便如这一只鸟。”
唐逸再把手放在那地上,那一只鸟本来死在地上,连脚都来不及勾几下,但唐逸抬起手来,地上什么都没有了,他用什么弄没了那鸟?
唐逸说道:“如果我要杀了哪一个要害大宋的人,只要我把手放在他的尸体上,他的尸体便没了。”
秦桧看着他,头一次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喉头有些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