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立吓得直抖,也知大事不好。
高宗喝问道:“朕问你,你去衢州做什么?”
辛立支吾道:“我去捕贼。”
高宗厉声喝道:“贼没有,却拿下多少百姓?”
辛立一见龙颜大怒,更是害怕,叩头如捣蒜,说道:“没有百姓,只是盗贼,只是盗贼,是秦丞相派奴才去的。”
高宗更不是脸色了,问道:“你是秦丞相的奴才,还是寡人的奴才啊?”
辛立一听不是味,更是叩头,叫道:“奴才是皇上的奴才,不是秦丞相的奴才。”
高宗喝道:“你去衢州都做了什么?”
辛立知道瞒不住,便说道:“小人在衢州,看捕贼不得,便拿住上千百姓,把他们充做贼人。可是小人拿的都是边鄙村民,不干衢州大事的。”
高宗怒喝道:“押下大牢,给我叫秦桧来问话!”
太监喝令来人,禁卫一呼而至,将那个辛立拿下。太子说道:“此事是大事,秦丞相不报与父皇,一定是有他的诡计。他想瞒住父皇,从此天下大事都尽出相府。”
高宗怒道:“这个秦桧,我必得罢了他的官!”
高宗怒气不息,只是在地上来回踱步,恨意不已。太子在一边劝说,却哪里劝得住?只是一气地叫快传秦桧,快传秦桧!
待得秦桧来了,却是气喘吁吁,平时皇上看秦桧,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此时怒目而视,令秦桧一看便感不对头。他陪笑道:“圣上这么晚了还操心国事,有什么事儿要圣上如此操心的,交与微臣去办就是了。”
高宗喝道:“秦桧,你知不知罪?”
秦桧一听大惊,跪下叩头,叫道:“圣上说微臣有罪,便是有罪,微臣知罪。只不知圣上说的是什么事儿?”
高宗更怒,喝道:“秦桧,你拿我当什么?你衢州有事,不来报我,竟派人去剿贼,杀民千余,以民为贼,你做下的好事!”
秦桧一听,便知衢州事发,再一看太子在一旁,究是孩子神气,那得意写在脸上呢。心道:原来是小孩子报了讯儿,惹得皇上生气了。他再跪倒,说道:“皇上,微臣体恤皇上,方才不敢向皇上启奏的,那几天我看皇上食不甘味,便知此事报不得。我有本章,天天在怀里揣着,怕皇上要问。但好在微臣早就派人去平了那贼。所派之人便是禁军司辛立。”
高宗怒道:“我知道是派了辛立,但你不报与我,便是欺君!”
秦桧大声道:“圣上,圣上,微臣不敢欺君哪,请圣上一览微臣的奏章,但知微臣苦心。”
唐逸心道:这个奸臣,他怎么能知道皇上问哪一件事?他做下的坏事太多了,皇上一问起,他便得慌了手脚。哪知道他竟是有备而来,随手从怀里便掏出奏章。
唐逸细看,竟是想笑。原来唐逸眼尖,他看得出来,秦桧的怀里有几个口袋,里面装着许多奏章。他忽地明白了,原来秦桧极有本事,他随时都准备对付皇上的问讯呢。
秦桧献上奏章,高宗看一看,真个是平剿衢州的奏章,心里的火气便去了不少。高宗伏案看一看,便问秦桧道:“辛立去了衢州剿贼,他平了贼吗?有无过失?”
秦桧奏道:“辛立剿贼,立下大功。但微臣不敢对圣上说,因为这里面有一个缘故。”
高宗问道:“是什么缘故?”
秦桧说道:“有人传言,说是辛立去时,拿民众当贼,抓来的人都是当地的鄙民,我不信,只得派人去查证。而且我也问讯了那牢里的贼人,看不出他们是不是贼,只看那样子,不像是贼头,要知道,衢州贼乱很众,拿不住贼头,便是隐患无穷。我要再派我儿秦熹去查看一番,方才再敢报与圣上。”
高宗听得眉头渐渐舒展,原来秦桧这么替皇上着想,他肯于像那个汉末的诸葛亮,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怎么能对他再责备呢?
高宗问他话时,声音便平和了许多,问道:“秦桧,你说辛立该治一个什么罪?”
秦桧侃侃道:“圣上,此事有两难,不知圣上是不是想过?”
高宗哦了一声,显是有些意外。秦桧时常会给他一些意外,这使得高宗离不开秦桧。
秦桧说道:“圣上有所不知,这事儿如是在朝上说出来,便对大宋有些影响。要说衢州贼变,有什么了不得?说出来有什么大碍?那是不可,要知道,如今金人边患,蒙古威胁,都是大事,朝中有人意志不坚,坏事要少说,好事要多报。所以自微臣为相以来,多是合了一句话:‘报喜不报忧’。圣上自己早就忧心忡忡,听得太监说,圣上天天对两帝灵牌,以泪洗面。微臣何敢再替圣上添忧?这一丁点儿小事,必得微臣去办,办得好了,便是一个结束。如果圣上哪一日问说,便禀报一声。若是圣上不问,此事便算是微臣处理的小事一桩,值得对谁一说?只说辛立办坏了此事,也是两难,听说那儿的贼本来就是民,如是官兵来了,便易服而耕,官兵退了,便再啸聚为盗。此等贼民,如何能剿?辛立去了,也是无奈,便平了贼,奏了一个凯旋,也算是报了捷。此事只能薄惩辛立,不能声张。找一个他错,治他一个不恭的罪,便算了事。”
高宗厉声道:“莫非他办事不力,也是小错吗?”
秦桧叹息一声,说道:“不是他错,而是我们错。我们大宋朝的错,不能再让人找出过错来了,如是有错失人都责我大宋朝。有哪一个赞过圣上辛劳勤旰,操心国事的?都是上言责备圣上,怪不战而迎二圣,怪意之中多是妄责,圣上怎么能当他们是一回事儿呢?此事不说,当是不给他口实。”
高宗皇帝听得明明白白,也当秦桧是一个大大忠臣。就是一旁的太子也糊涂了,父皇责备秦桧,怎么越说话越少,越说声儿越低了?看来秦桧是能说,但他责打岳飞,用严刑拷打,逼岳飞口供的事儿,就不说了吗?
他刚要说话,高宗皇帝看到了,扯了他一下。
太子不能说了,他知道父皇不要他说话。
唐逸十分佩服秦桧,乖乖,真个是乖儿子!他竟能几句话便把一件大事全都遮掩过去,弄得无一丝过失。就是唐逸,拜过了十一位师父,还有山中活佛指点,也决没有他这等本事。他这么一说,好像他欺君之罪竟是无一点了,反而是一个鞠躬尽瘁的大忠臣!唐逸恨不能对着秦桧一揖,真个服了,秦丞相!
但他也心底里更恨秦桧,看来此人是一个大奸臣,是百世不见的大奸!
高宗说道:“秦爱卿,你说得有理,只是此事着你处理了。”
秦桧一拜,说道:“微臣一定办好,不使圣上操心。但微臣还有一事,请圣上决断。”
高宗皇帝此时已有一点儿累了,他打哈欠,说道:“有什么事儿,你说好了。”
秦桧说道:“此事关系着江山社稷,关系着大宋生死存亡的大计,请圣上三思。”
高宗说道:“你说过,大金要杀了岳飞,才肯与我们议和,这事不好办啊,我们怎么能杀了岳飞?他是主战的大将,如是杀了他,大宋朝的将士岂不心寒?”
秦桧说道:“微臣也知道此事不可办。但如今是江山社稷与一个岳飞,不知道圣上能不能料得出孰轻孰重?”
高宗道:“你说来听听。”
秦桧道:“自圣上泥马渡江归来,万众一心,人人目圣上,希图圣上光复河山,再复强宋。可圣上也知,此一时,彼一时也。大宋不再是从前的强宋了,就是比起一些小国来,也强不到哪里。再说当时金人劫宋,大宋被洗劫一空。无论圣上还是微臣都看得明白,只能休养生息,方才以再复大宋的强盛。可圣上不做什么大事,天下哗然,圣上威不立,怎么能社稷永年?”
高宗看来对于社稷永年这一件事比对他事更是关心,他问道:“依你说,该怎么办?”
秦桧说道:“天下太平,也得征战,便是要集万众心,凝国策力。所以有太祖伐夷,太宗讨西夏,由此圣帝留名,千载百世。如今圣上回来已是三四年,江山初具,大事不办,天下人怎么能归心?”
高宗道:“我每一日做许多事,也关心民众疾苦,也管得江山大事,比起父皇与兄皇来,是辛苦不少,怎么能说我不是明君?”
秦桧此时再也不跪着了,原来是高宗嫌他跪着说话费事,便用手挥着,叫他起来说话。此时的秦桧更是意气激昂,侃侃朗言:“江山有明君,时时有大事,便是管治天下的诀窍。让天下臣民知道,圣上有大事在操劳着呢,他一心关注此大事,别的事并不在意。那样天下臣民还有什么不服圣上的呢?”
高宗说道:“秦桧,你直说吧,朕要操劳哪一件大事?”
秦桧道:“有哪一件大事比迎请二圣回京的事儿更大?”
高宗霍地起身,说道:“秦桧,朕不是不与金人讲和,也不是不盼二圣还京,只是你也知道,去了多次使者,哪一次得允准二圣回京?他们想拿二圣来威胁朕,朕就怕他们吗?”
秦桧一叹,说道:“圣上,不上此意,就是此时你求他们放还二圣,他们也不肯,听说二圣在北地受尽了非人之苦,我在北国时,就见到了二圣在井内观天……”
正说着,忽地秦桧就跪在地上,叫道:“二圣啊!”
他跪得突然,令唐逸与高宗一样,都吓一跳,高宗也忙掩面,急急催泪,无奈泪水不那么听话,便流不出来。
秦桧再改面色,说道:“迎请二圣已是不可,但为什么不请金人放还我太后?要知道,皇上要以仁义礼孝治天下,迎回了太后,也是一样啊。”
高宗忽地满面光彩,他扯着秦桧的手,说道:“你说得是真话?你说真能迎回太后?”
秦桧沉吟道:“此事难为,但也尚有可为,只不知道圣上愿意不愿意做?”
高宗仰脸向天,真是泪水长流,他说道:“母后回銮,是我日夜盼望的大事,我怎么不愿意做?你说,除了要我死,怎么做我都肯。”
秦桧斩钉截铁般道:“只有一条,就是杀了岳飞!”
殿上无话。
唐逸也有些惧怕,原来一切生生死死的阴谋诡计都来自金銮殿上啊。
殿上的人都不说话,太子也不敢看秦桧,他怕了,没有娄寅亮,他不光说不过秦桧,他还怕秦桧。看来一说一个道道儿的秦桧如妖如鬼,真让他骇怕。
整个大殿只有秦桧一人的声音在响:“要想成大事,必得有大气魄。如今是舍不舍得一个岳飞的事儿了。圣上要太后回銮,便可以此事振奋民心军心,大整天下,重拾金瓯,此是关键时刻。要通和金人,以此事做三年五年,再整江南米粟,重整吏治,修兵备,齐库仓,如能成天下强国,金人必会不战而胜!如今你如是出兵,真个依了圣上所言,你会前门赶出狼,后门来了虎。黑汗会图你,西夏会图你,辽也会图你,就是大理也不能保他永远没有异心。就算他没有异心,还有一事,如果人人欺你,他还会对你年年来贡岁岁来朝?凭我大宋国力,如今如是与金人全面开战,也能胜利,只是到了胜利时,也保不得江南水绣河山再属何人了。西夏诸国最是可怕,他们从长江沿水而下,一鼓作气便可攻至我大宋。如果几国齐至,我们如何能防?”
高宗瞪眼看着秦桧,像他就是祸水。
秦桧说道:“如今我们的危险不在北边,而在西南,如果丢了北鄙一城一地,大宋仍存。如是给几国沿水而下,我们怎么应付?圣上想过没有?对付北人,应是只喊不动,对付西南,而是动辄出兵?”
高宗不明白秦桧的话,说道:“秦爱卿,金人是我仇敌,夺我国,丧我父,我不与他战,而与西南几国斗,却是为何?”
秦桧长叹,说道:“不为别的,只为了保住大宋江山。北鄙不能不动,但有一个好计,就是助那蒙古,要他强大,如果蒙古强大了,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唐逸在帷帐后,也知他是胡说,恨道:蒙古强大了你就不受敌吗?
高宗也不算傻,他说道:“蒙古强大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秦桧道:“要他灭了金人,那是最好。我听说金灭了辽,再夺了我大宋,都是失策。依微臣看来,金灭亡必不远了。他们的失策一,是灭了辽,让辽国的天祚帝逃走了……”
高宗咦了一声,说道:“天祚帝不是死了吗?怎么说他是逃了?”
秦桧冷笑道:“说是他死了,但只是一个将军提着他的头来献,而且那个将军你知道是谁吗?他叫乌尔忽,是大辽的一个勇将,他历来为大辽作战,功勋累积,怎么会杀了天祚帝去降金?这明明是一步暗棋啊。”
高宗听得入神,拍手道:“对,对,是一步暗棋。”
秦桧再说道:“大辽被灭,只是上京城人走城空,连金银都得不到几车。说是天祚帝的儿女都死在城里,但天祚帝要不死,他的儿女怎么会死?说不定也是有诈。辽的金银财宝不入金国,金人怎么能算灭了辽?故我看,大患在后呢。再说他另一失策,如是他得了天下,便匆匆选一个赵姓之人立为帝,说他就是大宋太祖的后代,不是做了他的金人天下?可他们不做,偏立一个张邦昌,再弄一个刘豫,两个都是臭名昭著的家伙,怎么能立得住?所以圣上得了大宋天下,还可说是金人的失算哪。金人鼠目寸光,夺了金银便往家赶。听说金人番兵天天急着赶回家,说道夺来的好东西得拿回去给家人看。到了后来,兀朱不回家都不行了,天天有许多的逃兵。这样的国家有什么可虑?”
高宗说道:“你说,他们会把太后送回来吗?”
秦桧眼睛瞪得圆圆:“送不送回来有什么要紧?我们只是做此事,天天做,日日做,圣上要拿二圣做文章,做天下文章,天下人心归一,我们大宋才有希望!”
高宗皇帝听得动神,他心里想着秦桧的话,竟有许多的主意像是自己心里本来有但说不出来的,他很兴奋,说道:“对啊,我们就拿太后归銮的事大做文章。朕先下省己诏,再杀岳飞……只是不杀岳飞,行不行?”
秦桧说道:“每年我们向金人献银五十万两,库房为之一空。此时我们只拿两事做条件,跟他们议和,他们不要那五十万两银子,能迎请太后归銮,两事如做,我们就……只好舍弃岳元帅了。”
高宗叹气,说道:“朕也知道,他想战,战是联日思夜想的,干他何事?”
秦桧厉声道:“将来有一日,如果因为有议和的大臣而误了国策的话,就请圣上诛杀秦桧,以谢天下臣民!”
高宗流泪了,说道:“秦爱卿,你真个是朕的忠臣啊。”
秦桧忽地跪下了,请罪道:“微臣有一请,请圣上明日下诏,降微臣的级,罚微臣的俸。”
这一句话把唐逸也弄糊涂了,秦桧说的话,高宗皇帝句句听从,还降什么级啊?只听得高宗皇帝惊讶道:“这是怎么说?”
秦桧道:“朝中之人,必有知此事者,知道的人也知是秦桧派的辛立去平叛,此事做得不好,怎么面对朝臣?微臣想过了,不如圣上以此建威,将我一并与辛立治罪,便体圣怀英明!”
高宗有些不舍,说道:“那事就算了吧!”
秦桧叫道:“圣上,圣上,不得不如此,你就如此做好了!”他泪流满面,叫高宗与太子都是看在眼里,觉得他真个是大大的忠臣。
高宗皇帝说道:“既是如此,朕就下令,诏降你两级便了。”
秦桧说道:“圣上,此事还得明日上殿,面对众大臣,圣上治微臣的罪,着他们不敢再有疏忽,知道圣上睿智,不得玩忽职守。”
高宗此时事事都听秦桧的,说道:“好,就依卿所奏,明日再议便了。”
秦桧走出了宫,他的步子有些累,但腰挺得很直,一直走出去了。
高宗皇帝说道:“我怎么看不到秦爱卿的背影了呢?真个奇怪,我与大臣议事,总是很累,与秦爱卿说话,说得很是畅快,你说那是为什么?”
他是问太子,还是问他自己?
摇头而笑,高宗的心里轻松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