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浪子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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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挑炽烈火

黑衣老者站在耶律重恩面前。

他说:“主人,你的事业做得不错。”

耶律重恩只是索然一叹,他不愿意,不愿意挑起战火,但此时他正在忙于挑唆,让回鹘与吐蕃的战火愈演愈炽。

黑衣老者说道:“做大事者,不计小过,你当知道的。”

耶律重恩说道;“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还得做什么。”

老者说道:“他们在吐蕃再征兵马,不久吐蕃就会投入更多的兵马到回鹘来。”

耶律重恩说道:“回鹘要灭亡了。”

老者说道:“回鹘一时半会儿还灭不了,你还要去一次黑汗。如果黑汗能帮回鹘,他怎么会灭国?”

耶律重恩说道:“如果我们要复国,就选中回鹘,回鹘王从来昏庸,大辽复国也是容易。”

老者冷笑,说道:“大辽是大辽,难道再复国也只是一壁小小的河山吗?只有一个凋敝的回鹘,将来如何与大国抗衡?如果你左有黑汗,右有吐蕃,都是强国,再有大理在远处睥睨,有金国是你仇敌,你怎么能安枕?你只建了一个给人宰割的国家,有什么用处?”

耶律重恩此时说话,竟像是语句里有一种木然:“依你说,要怎么办?”

那老者冷冷道:“请黑汗也来帮回鹘,让他们几败俱伤。”

耶律重恩也知道是好计,但他不屑于在各国间弄这种搬弄是非的手段,要战就在战场上一拚死活。

老者的语气有些舒缓:“我自小知道你,你认死理。但此事你务必要做,你只有打得几国都是有气无力,你才能渔翁得利。”

老者走了,他什么时候走的,耶律重恩都不知道。

他问自己,我做得对不对?

他没法对自己下一个评语。如是他做得对,大辽复国有望,他便对得起列祖列宗。如是他做不到,做人再磊落,有什么用处?

他大声对自己说道:“我要复国,我要复国!”

他为了复国,舍了表妹夷离尺;为了复国,他连自己的一切都不要了。为了复国,他不能做的事,不肯做的事都得能做,都得肯做。

须跋有些吃惊,他的瘦削的身子一抖,看着耶律重恩:“你来了,据说你这些日子来来去去,跑得很累。”

耶律重恩笑一笑,权做回答。

须跋说道:“你大辽灭了,入了大金国的版图,你想复国,就去那个大金,何必各国跑,做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须跋说话直来直去,说完话,直瞪着眼看耶律重恩。

耶律重恩笑笑,说道:“我还没跑完,我只是来看看黑汗去不去抢回鹘。”

须跋冷笑:“我是小孩子?你让他们争吧,到了最后,我黑汗再出手。”

耶律重恩冷冷地看他,回头便走。

须跋一跃落地,正落在耶律重恩的面前。“你为什么要走?”

“话不投机,为什么不走?”

“你游说我不成,便气馁走了?”

耶律重恩冷冷道:“我游说你,你何必听?”

须跋大笑,拍拍肚子,说道:“是啊,我就是不听。你再说说看

耶律重恩说道:“黑汗王啊黑汗王,你怎么用这么一个傻瓜做你的国师?”

他再不回头,一直走了。

须跋不肯让他走,叫道;“站住!”

耶律重恩站住了,须跋说:“你有什么说辞,说来听听。”

耶律重恩说道:“如果吐蕃灭了回鹘,他会不会罢手?”

须跋一愣,再一想那个卓书做事,他一定不会罢手,会再图黑汗的。

耶律重恩说道:“如果他夺下了回鹘,你还有什么机会?只有回鹘不亡,吐蕃才会不成为大国,才会不再对周围小国大起霸心。你说是不是?”

须跋大声道:“依你说,我们不能让他们灭了回鹘?”

“不错。”

“我们怎么办?”

“声东击西。”“如果你真的有心保住黑汗,切莫等他占了回鹘再动手,那时就晚了。我劝你去高昌,帮回鹘一把。以后如是高昌赢了,你也尽了情谊。如是回鹘输了,再图良策不行?”

须跋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耶律重恩说道:“那样他们两国都是打得精疲力竭了,你一出兵帮那一方,便能均衡了,他们必得放手。”

须跋大喜,说道:“好,我明天便请求大王派我去看看回鹘,我要看看攻打回鹘的是什么人。”

高昌城里一片战时景象,时时有一队队的兵士急急走过,他们手里握着弯刀,在街上走时也不回头四顾,只是匆匆而行。在城楼上,飘拂着战旗,在旗角下隐着一个个沉默不语的勇士。

回鹘人的心志也被激起来了,他们要用鲜红的血洗染他们的战旗,把吐蕃人从他们的家园赶出去。

但缺少兵器,如果齐老带领的六人能把三万把弯刀运至回鹘就好了,他们会举着弯刀,与吐蕃兵士血战。

听说吐蕃兵已是兵分两路,直扑向高昌城。城内的兵士都在备战,城外的兵士也日夜不寐,只听得号角的声音,在午夜里时时惊梦。吐蕃兵打来了吗?听说吐蕃王再增十五万大兵扑来回鹘,一心要扑灭回鹘。一路兵要过塔里木河,被阻住了,但他们仍耍强行渡河。另一路正在绕路伊州,直插高昌。

齐老带领着运弯刀的队伍,快到瓜州了,他们再过一会儿就能到回鹘国境了。他心里想着,要是到了回鹘国境,便要募兵,发下弯刀去,召集兵勇,与吐蕃人战。如果他想得不错,在回到回鹘时,他们会遇上那支吐蕃右路军,必是会血战一场。

齐老看看他的人,只有五人是十八斩的人,他们能战,另外那些兵士都不会武功,只能与一般的兵勇交战,但愿他们能遇上自己人才好。

忽地路上有了马蹄声,有人高声而喝:“站住!看看是不是回鹘人?”

兜面迎来了一支骑兵,他们绕着圈子,把一支车队围住,人急马快,急急地兜着圈子,叫道:“有什么好东西,留下来,饶人不死!”

齐老喝道:“护车!”

所有的兵勇都围在车旁,护着车,而六个人慢慢走出来,对着那飞骑。

飞骑而来的是头戴黄巾的吐蕃勇士,他们手里握着大刀,吼吼叫叫,兜着圈子,急不可耐,似乎能一冲便把车队冲垮。但车队早有所备,所有的兵士都不急急出手与他们搏斗,都是护在车前。黄巾吐蕃勇士叫道:“是不是车里有什么宝贝,怎么舍不得离开一会儿?”

齐老看他们,足有几百人,且都是精兵。先是三骑远远驰来,看看近了,吼声加烈,刀也举起来,直扑车队!

齐老一声吼,冲出去两个人,他们两人是十八斩的好手,冲上去一使剑,一使棍,与他三人交战。

厮杀了几个回合,齐老心头一叹,知道不妙。原来这些人都是有本事的,就单这三人,武功也比十八斩不弱。

五个人,五匹马搅在一起,不能分开。

那黑虎叫道:“西夏的兵士听着,围在车旁,如是他们对回鹘的兄弟动手,宰了他!”

再有五匹马扑上来,直扑车队,看看到了跟前,一匹马上的勇士,身子如飞翔的大雕,直翔空中,扑向车来!

两个人迎上去,抓空了,那人身子斜了一斜,便扑在车上,他抓破了柳条箱,一抽抽出了弯刀,叫道:“有什么好东西?只不过是几把破刀!”

另一个也来到了车上,他笑道:“拿它回去,送与亲人,可是好笑!”

五人都扑至,只有后来的三人仍与那缠着的回鹘人交手。

对方只是扑来七个人,十八斩的五个好手尽上,齐老只看眼前,便知大势不妙,他盯着那车,叫道:“黑虎将军,请帮忙看好车辆!”

他飞扑上去,眼前蓦地迎上一人,那人头上无发,光光的头边有一圈头发,只是一个秃顶人,叫道:“看黄绝的手段!”他飞身而来,在空中变了三式,手指捏着钢环,直砸向齐老!

齐老接他一环,只听得铮一声闷响,两人都退了几步。齐老心下更是慌,看来对方此人便是难敌,自己也只能与他打成平手,更别指望去增援他人。他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劫西夏与回鹘两国的兵车?!”

那黄绝哈哈大笑,说道:“吐蕃诸部里,最有名的就是黄绝一部,你没听说过吗?”

厮杀,一直在厮杀,车队再也保不住了,有吐蕃人在赶车,把那一车车的弯刀赶向草头鞑靼。从那里可以直插向吐蕃诸部,到了吐蕃诸部,这些弯刀就变成杀回鹘人的凶器了。

齐老心焦如焚,叫道:“保住车队,保住车队!”但他只是叫嚷,怎么能保得住车队?眼睁睁看着那一车车的弯刀被抢走。

那车队已是到了路上,吐蕃人很高兴,呼喊着,叫嚷着,加鞭赶车。迎面正逢上黑虎等人,喝道:“留下车辆,在西夏怎么容得盗贼猖獗?!”

那吐蕃人也不答话,只是冲上几个人与黑虎绞杀,其他人赶车向路上冲。

正在绞杀的当口,忽地从路旁呼哨一声,冲出一支队伍,那队伍只有三十人,一齐向着吐蕃人猛冲。吐蕃人当他也是西夏或是回鹘的援兵,不很在意,分兵去迎,不料得那队伍像一阵风,扑面而来,克嚓嚓猛削一阵,眨眼间便把吐蕃兵砍得非死即伤。只见他们猛杀猛砍,绝不搭话。

齐老眼前的那汉子一见,叫道:“走啊!”

他是呼唤与那十八斩缠斗的好手,要他们逃走。但他们刚要逃,迎面正遇那飞骑,一条长索缠住了他的脖子,一绞便杀!

再看那与五人缠斗的人,都无心再战,一齐要退,但正逢上那三十骑,团团围住。马蹄得得,踏着地面,人也只是瞅着他们,像看几个死人。一人高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害吐蕃勇士?”

那三十人竟不答话,只是一挥手,猛地一冲,刀枪齐加,顿把五人杀毙!

黑虎诧异,追上去叫道:“壮士是什么人?怎么与吐蕃人有仇?”

那三十骑竟话也不答,飞骑而去。

河边有无数的灯火,在那波上闪烁。错落的村庄,饮尽了周遭的瑶岑。

莫奴生像树桩般站定,双腿如生在大地上,看着对面,每隔十几丈有一簇篝火,那是来袭回鹘的吐蕃人。

他身后站着两个孩子。

孩子都不大,但他们沉默着,从黑汗逃出来的经历使他们早早成熟。

这里是一条小河,不像塔里木河那么宽,但对岸有兵营,必须穿过那兵营,才能到回鹘与西夏的边境,才能再过西夏,来到大宋。

他们走了许多天了,衣衫都破了,莫奴生不对两个孩子说什么,只是带着他们走,一直走。

看了许久,看出无法直渡,莫奴生再向下游走,找一找船。

走了五六里路,也没找到船。莫奴生说道:“住!”

两个孩子一听得说住,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们只是孩子,走得太累了。

莫奴生拿出刀来,削了几根树枝,拿在手里,波地一声,掷入水中,那水里立时泛起一条白鱼。再波地一声,又刺住一条白鱼。

两个孩子齐声欢呼,也忘了累,扑入水里,去抓那鱼。

可是奇怪,那鱼明明在水里漂着,看看要抓住,忽地向下一沉,便没了。再抬起头来,又看到了鱼。两个孩子抓了几下,都没抓住。

莫奴生忽地很紧张,他喝道:“哪一位高人,站出来好了,莫要戏耍孩子!”

忽地从水里豁喇一声响亮,冲出一个汉子,那人高声大笑,说道:“好,好鱼啊!”

那人上了岸,看看莫奴生,对他一礼,说道:“有礼了。”

莫奴生肃然,看他神色,像是一个书生,只是比卓书更随和,比耶律重恩少些忧郁。莫奴生心道:说不定他是吐蕃人或是西夏人,再不就是回鹘人,我与他没什么可交的。

那书生笑道:“我一看你掷树枝那手法,便知道你是高手。

你是不是黑汗国的第一勇士莫奴生?”

莫奴生心内暗暗称奇,他与此人素不相识,对方竟是一语道破他的身份,令他惊讶。

那人看他讶然,大笑道:“我只不过是猜想罢了,我想天下有几个书生,耶律公子算一个,卓书算一个,还有金国的答罕算一个。”

莫奴生冷冷道:“在下只是一介勇夫,并非书生,先生谬奖了。”

那人仍笑:“答罕昂而不壮,耶律怒而不威,卓书狡而不猛。只有一个人有猛有威,且无书生的迂腐气,非莫奴生而谁?”

莫奴生看他也是一介书生,只是脸面笑意微微,没什么杀气。而且手里拿着那两条鱼,那拿法很别致。要知道那两条鱼并不曾死,只是给他刺在身上一条树枝,在水里乱挣而已。到了他的手上,竟是一动不动,像是死鱼一般。但只有莫奴生这般的锐利目光,才看得出,他是用一种劲道拿捏住鱼,鱼使劲也挣不脱,只好乖乖不动。

两个孩子对着他吼:“拿来我们的鱼!”

书生一笑,说道:“你们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我便给你鱼。”

两个孩子大声道:“不告诉你。”

书生笑笑,说道:“好,给你鱼!”

他把那鱼掷与孩子,孩子也当那鱼是死的,但一扔到了怀里,扑扑乱蹦,吓他一跳,鱼再落在地上,在地上扑。

两个孩子闹成一团。

莫奴生揖道:“请问公子大名?”

那公子淡淡一笑:“大理段謇。”

莫奴生一惊,大理段謇,是天下少有的高手,他与大金国的三王子答罕、大辽的耶律重恩、吐蕃的卓书并称当世四公子。他来这里做什么?

看出他有些疑惑,段謇笑笑,说道:“天下大势,必得均衡,方才能安定。如是吐蕃灭了回鹘,必是再灭西夏或是黑汗,那时吐蕃便坐大了。如一大国不是中央之国,必有起衅争霸之意。那时天下再寻安定,就太难了。”

莫奴生头一次听人剖析天下大势,十分恭谨地听着。段謇道:“吐蕃不可大,只能强。我曾从唐太宗和番的和亲中领悟。

如今吐蕃要灭回鹘,我不得不来看看。”

他没说看什么,但莫奴生也知道,他不只是来看看那么简单。

搭上了架子,两个孩子在烧鱼,段睿笑道:“只有鱼,没有酒怎么行?我拿来些酒,我们一起喝。”

他长啸一声,便听得有滚滚雷声一般的脚步,待得近了,原来是两个童子,一个满面是皱纹,像是长不大的老人。一个满面皮肤都白白嫩嫩,吹弹也得破,两个对着段謇行礼,执礼甚恭。莫奴生心道:看来这就是名闻天下的老童少童了。听说他两人在南疆最是难缠,怎么做了段謇的手下?

段謇说道:“去拿一点儿酒来,我与莫公子一饮。”

两童子也无话,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