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一人对耶律重恩道:“耶律公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那说话的声音既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声音柔柔的,十分动听。
耶律重恩说道:“我看不到你人,怎么与你说话?”
那人笑笑,说道:“在中原,很少有人能看到过我。”
耶律重恩忽地失声:“你是活佛?”
那人笑笑,说道:“正是。”
耶律重恩叹息一声,说道:“能得活佛一顾,一生大幸,不知道耶律重恩有什么德能,竞枉活佛一顾?”
活佛笑笑,说道:“我要帮你复兴大辽国。”
耶律重恩的眼睛亮了,他盯住了黑暗,在黑暗里有一个人,那人吐口便要帮他复兴大辽,这岂不是他日思夜想的大事么?
可耶律重恩笑笑,说道:“辽国已灭,天祚帝已崩,我再复用心,又能怎样?”
活佛笑笑:“天祚帝一去不复返了,再也休提。只是你是耶律公子,再建一个辽国,有何不可?”
耶律重恩问道:“我知道中原活佛一念救万千苍生,但不知活佛为什么要助我建大辽?”
活佛说道:“耶律公子错了,你只能建起一个西辽,在黑汗国与回鹘国土上。”
耶律重恩身子一震,他失声道:“活佛远见,向来为世人所不及。只是说我建国在黑汗、回鹘国土上,不知所据为何?”
活佛道:“耶律公子看重成都,以为可据蜀复国,错了,错了。”
耶律重恩屏住呼吸,道:“请活佛指教。”
活佛吟道:“众人求我则弃,众人弃我则求。”
耶律重恩忽地施礼道:“我懂了,多谢活佛指教。”
活佛再道:“中原武林人与大宋志士不会放弃成都府,只有在吐蕃、回鹘、黑汗、大理的争端中,你才能复国。”
耶律重恩忽地再说道:“我只看重成都府,大宋自顾不暇,哪有闲暇来理成都府?成都府落入外人手中,已是必然。活佛以为耶律重恩错了吗?”
活佛说道:“成都府自成天下,但成都出了一个新人,你争不过他。他是我与中原十大门派的人,必然会稳住成都府。”
耶律重恩想一想:“我还是不明白,就是有活佛与十大门派,怎么能撑得住他?”
活佛一叹,说道:“复国之望,全在于公子一人。如今公子想一想,便明白我的话意了。”
耶律重恩忽地身上出汗,确实,如是活佛对他出手,再有几个耶律重恩,也决不是活佛的对手,那时再谈什么复国?他練道:“如是活佛出面,必能力挽狂澜。”
活佛说道:“能使辽复国,再使黑汗回鹘失国,只是为大宋计,不然我不会给你出此主意的,你如今就有一个机会,要失去这个机会,再不会来了。”
耶律重恩道:“请活佛明示。”
活佛道:“你日夜兼程,赶去黑汗,黑汗国好图,但愿你能有希望。”
唐思思端着银耳燕窝粥,嘴里叫着:“公子,你来吃一点儿燕窝粥。”
但她愣住了,屋子里哪里有人?只有一张纸笺:与姑娘一别,得有来日乎?
那字写得龙飞凤舞,去意匆匆,看来耶律重恩是有急事走了,他就那么走了吗?连与思思辞别一下也不肯?
莫奴生与莫揭都神色肃然,他们知道,这一次回黑汗,可能会凶多吉少,一路上尽走吐蕃的路面,吐蕃人如是知道了,决不会放过他们。
马蹄声得得,连夜赶路。一行人只有六十左右人,马衔枚,蹄裹布,匆匆而行。
听得见夜莺在飞,扑簌簌飞过。再听得有野兽在边境的山间里呼唤。莫奴生忽地想起了乌娜。如果他到了黑汗,此时必是在乌娜的帐内。那个骚蹄子一定会把帐内的火烧得旺旺的,烧得那两个小子都光着油乎乎的身子睡。她会脱尽了衣,伏在他身上,先给他唱她编的歌儿。那歌儿尽是说不出口的羞话,疯话。乌娜会用暖暖的身子颤颤地缠住他,她的双腿会弯过去,绕在他的背上,缠得他透不出气来。
正进树林里,忽地扑愣愣飞出一群飞鸟。
须跋国师轻呼道:“慢些走,小心!”
不待话音一落,忽地沙沙声四起,像是从树林里扑出无数条蛇,直射向他们!
如标直射!只见一两个勇士嗷地一叫,便即倒地!
须跋叫道:“打火把!”
便举起火把,见树林里密匝匝有无数人伏在其中,只拿弩箭来射:
莫奴生醒来了,斗志再复兴旺,他吼道:“跟我来!”
他身子一扑,像一只大鸟,直扑向那树丛:树丛里的人正射得得意,忽地眼前刀光一闪,头便飞起。
有人叫道:“快走!”
莫奴生哪容得他走,弯刀再一回手,唰地再劈了一人。身后的莫揭跟着,抢着一刀刀,贴他左边而行,护他左翼。右边另是三个勇士,护着他前行。
转眼间,莫奴生已是劈了十几个吐蕃兵了。他也知道,这埋伏不过是一些吐蕃的悍兵,决不是武林高手,他喝道:“挡我者死!”
再复劈刀,一刀一个,把那人斜斜劈断,身子插签在树丛中,有的连尸体也不倒。莫奴生砍得兴起,叫道:“滚开!”
他直冲出去,像一只当者辟易的大虫,一直劈去!
当!横面来了一枪,那一枪正刺在莫奴生的刀上,他的手一抖。心里凛然,看来这是一个勇士,那人使一支短枪,只有四尺,挟在臂下,出手横挡,挡他一刀!
莫奴生砍得兴起,怎么能让他挡住,再砍上四刀,当当当!当!一连四刀,都是砍在枪尖上!
须跋国师此时一纵一飞,带着树枝在空中飞来飞去,只见他招手处,那些吐蕃勇士都是口吐血沫,当场毙命。有人叫道:“挡住那个秃驴!”
须跋叫道:“冲出去,冲出树林!”
黑汗勇士都知道,在树林里对他们大大不利,便挟成一股激流,直向外冲。
莫揭叫道:“莫丢了马匹!”他扬手一刀,劈断了一个吐蕃兵,叫道:“来者便死!”
一股急流在树林中间扯撕出一个口子,一直扑向林外。
终于冲出树林,但见远处有一块开阔地,那地里正烧着一堆堆篝火。每隔十丈,便烧着一堆篝火。在篝火后面,是黑压压的大军,正在静静以待,要吞噬他们六十人的大军!
索雅很累,她坐在床上,呆呆而坐。
忽地有人敲门,索雅问:“是谁?”
“是我,大金国的三王子答罕要来拜会姑娘,不知道姑娘见他不见?”
索雅淡淡一笑,说道:“见,为什么不见?”
答罕的穿着更像一个中原人。只有他身后站着的乌里布才像是一个金人。
索雅问道:“三王子有什么事,来找索雅?”
答罕说道:“只有傻瓜才认定索雅只是一个富商,我有事要找姑娘,请姑娘帮忙。”
索雅笑了,说道:“不知道有什么事儿,请说好了。”
答罕慢慢说道:“回鹘天旱,怕是几国里最厉害的,如今索雅姑娘弄回去了那么一点儿粮食,怕不够用吧?”
索雅叹气说道:“不够也没有法子,只能解燃眉之急了。”
答罕说道:“有时做事,怕是当局者迷啊。难道索姑娘就忘了,如今辽国的土地尽归了大金,回鹘的国土与我大金相邻吗?”
答罕哈哈笑起来。
索雅的眼睛一闪,柔声道:“三王子说的是什么意思,请直说好了。”
答罕直截道:“索姑娘爽快,我也直言,就是来求与索姑娘合作,如果索姑娘中意的话,我大金送与索姑娘七十万担粮食。”
索雅笑笑,说道:“人都说大金勇士英勇能战,不知道大金的勇士还能行善助人呢。”
答罕说道:“只要索姑娘帮我一次。”
索雅说道:“不知道要帮你什么?”
答罕说道:“杀了耶律重恩。”
索雅的嗓眼像要冒烟,又是耶律重恩,又是他?!
索雅说道:“据我所知,要杀了他,大金勇士出手,怕很是容易,为什么不动手,用那么多的粮食买他一条命,值不值得呢?”
答罕说道:“我们本来要出手杀他,但没办成。这一次耶律重恩去了回鹘,据我所知,他不是对回鹘的风光有兴趣吧?”
索雅说道:“你说,他真的是不是天祚帝?”
答罕说道:“据我那一日在他洗浴时所窥,他不像。但也不能说他不是。如果他真的到了回鹘,决不是去玩的。”
索雅忽地说道:“好,我回到回鹘,一定杀了他。只是你的粮食在哪里?”
答罕说道:“在科布多设有一个府,大金的重兵在十日内必会把粮食运至边境。可你要是杀不了耶律重恩,拿不来他的人头,你休想要这些粮食!”
索雅说道:“我今日就走。”
答罕告辞了,走回他的住所,乌里布忍不住了,问道:“三王子,杀一个耶律重恩,用我的勇士三五十人,保跑不了他。何必费那么大的气力?”
答罕说道:“你知道什么?耶律重恩如果真的是天祚帝,他一定有一批兵马,那是一批精兵。他们活着,第一件事就是为耶律重恩报仇。如果回鹘杀了他,我们就可以看着他们斗一斗了。”
乌里布说道:“那也犯不上用大兵运粮食到科布多啊,劳乏大军,得不偿失。”
答罕冷笑:“你知道什么?我用大兵运粮,到了回鹘边境,大兵是吃闲饭的吗?”
乌里布喜道“三王子,原来你要……”
答罕用马鞭指着他,说道:“又来了,我要做什么?我什么都不做。”
乌里布大喜,说道:“怪不得哈军师说,我跟着三王子,会学到好多的东两,只是我乌里布有些蠢,学不会。”
答罕哈哈大笑:“乌元帅,我也学不会打仗。”两人急急策马,赶回住处。
索雅对一位美女说道:“你去找洛儿,告诉她,我要先回去,异日再来取那三万把刀,要她着意些,别出了差错。”
那美女道:“公主,我们……”
索雅大声道:“叫我小姐。”
那美女惊慌道:“是,小姐,我们回去,真杀那个耶律公子吗?”
索雅说道:“我不放心,卓书走了,走得那么匆匆。那个耶律重恩也走了,也走得急急忙忙,我们呆在这里做什么?”
答罕忽地笑道:“有一个大理的官员,他姓段,叫段謇,你知道不知道他?”
乌里布说道:“说他是一个胆小鬼。”
答罕问道:“怎么知道他胆小?”
乌里布道:“他有一天正逢上大金国的勇士与西夏国的勇士在街上相遇,那一次谁也不让谁,段正在路中间,西夏的勇士斥骂他,他也点头行礼,大金国的勇士斥骂他,他也一样点头行礼。后来两国的勇士没了怒火,全都骂他一个人,骂他大理国的人是蠢猪。他仍是点头行礼。当时我看他那样子很是可笑,就用刀挑了他的帽子,扔在街上。他拣起来,吹一吹灰,说道:“乌元帅,我走了,如果你没有事儿的话。‘后来大家看他是一个窝囊废,再也没有人去惹他。”
答罕说道:“乌里布,依我看,这个人像一个古人,像古代时战国人专诸,或是像春秋时的朱亥。”
乌里布大声道:“三王子说,他是一个本事很高强的人?”
答罕说道:“不错。为什么不是?你知道不知道大理国的什么人姓段?”
乌里布说道:“只知道他们的国王姓段,如今的国王叫做段和誉。对了,三王子是说,这人是个王子?”
答罕说道:“不错,如果我说得不错,他很可能是段和誉的儿子。”
乌里布呆了,如果段謇是段和誉的儿子,他们该怎么办?
乌里布忽地热血贲张,他说道:“兰王子,我派人去找他的晦气,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答罕说道:“他来成都府,决不是来玩玩的,你带着所有的勇士,这一次务必一击而杀,杀死了他,还要做成是卓书或是索雅干的。”
乌里布欣然道:“只要扔下几柄弯刀就是了。”
答罕笑笑,说道:“我陪你去,在杀死他以前,我能看看他的脸面,那是最好了。”
月光皎洁,大金国的勇士们悄悄包围了大理段謇的院子。
这是段謇借住的房子,前后共有两进,都是四合院,前院住的是大理的仆人,后院才住着段謇。
凝神细听,段謇正在弹琴。
那琴声很美,很是悠闲,琴声在空中回荡,久久不绝。
再过一会儿,当乌里布一声令下时,这院子便成了血腥之地。
放眼看去,段謇正坐在院子正中,烧着一炉龙涎香,对着那香炉弹琴,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小小童子,他两个一个拿着尘拂,一个捧着宝剑。那个棒宝剑的直立不动,那个拿尘拂的过一会儿便微微一拂,仿佛在拂去那些闻声而来的蚊虫,又仿佛在拂去段公子眼前的香雾。
忽地,那琴声高亢起来,段公子起身而笑,说道:“如是我猜得不错,一定有客人来了,能不能请出来,与客人一夕清谈?”
乌里布正要说话,答罕扬声说道:“闻琴音而知雅意,在下大金三王子答罕,特来拜会段公子!”
段謇看看答罕,看他被乌里布扯着跳下来,便知道他功夫不甚高,笑说道:“三王子有闲暇来会,十分高兴。”
两人对坐。
答罕看他仍在视琴,说道:“段公子,在下一句话,要送段公子一片疆土,段公子是不是愿意听?”
段謇笑笑,说道:“我只是一个读书人,连争杀夺斗之事都不愿与闻,三王子对我说疆土之事,是不是寻错了人?”
答罕说道:“方今天下群雄逐鹿,大理只是困守一隅,早晚是病。如果段公子不在意,早晚必会后悔啊。”
段謇笑笑,说道:“我大理自先祖在世,便只订下一个国策,和大宋,守疆土。自先祖至今七代,从未爽过兵火,有何祸事之有?”
答罕说道:“天下弱国,除了大宋,便是大理了。有大宋,而大理无人窥视。如果大宋没了,大理岂不是成了弹丸之地?”
段謇扬头大笑,说道:“三王子错了,我看大宋不光不亡,还中兴有望,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