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十二很是气闷。
他想不到这几个人会不相信他的话。
他们不相信林渊会没有了武功,他们也不相信林渊会对武林有什么好处。
他们想,只要到了林家堡子的天下武林高手聚会的日子,他们就一定会把这件事弄个明白。
如果那时能弄明白林渊是无辜的,他们一定要为林渊复仇。
姜十二明白,他们的话也有道理。
如果林渊仍有武功,他们就一定会去救他,因为他们如果救下了林渊,他们就会有在这一次天下高手聚会中取胜的可能。
他们如果胜了,天下武林就会免遭涂炭。
他们说过这话,就居然也知自己心愧,低下头去,不再吱声。
他们其实心中明白,他们应该去救林渊,因为如果是他们受难,林渊决不会丢下他们不管,而去赴什么天下高手大会。
林渊对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厚恩。
他们心中有愧,因为他们明白,他们比起林渊来,更重要的不是他们的武功不行,而是他们的心胸没有林渊坦荡,他们不能够象林渊那样做人,他们还总要空出许多时间来为自己忙碌。
姜十二走了出去。
他很气闷,他要去一个酒店喝酒。
这酒店很静,只有几个人在喝酒。
姜十二决心好好喝一顿,他要喝醉,他要一个人好好喝,直至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
姜十二叫了许多菜,他要了两坛酒。
他开始慢慢喝。
他心中很是愁苦,一种无法排遣的愁苦。
林渊,林渊,你枉为一代大侠,你白白为别人奔走,你如今受难受罪,又有谁可以救你?我是你的朋友,我也是你的晚辈,我是不是该去救你?我是不是该把我师父的大仇放下,去救林渊?
林渊得罪的是女儿楼,是比夺命三无常更为厉害的角色,他是不是能够救得了林渊?他是不是会在没救出林渊之前就先死在女儿楼的人手里?他那时是不是会后悔?他是不是后悔没有为他的师父报仇?他的师父在九泉之下是不是也会死不瞑目?
姜十二暗暗道:“师父,师父,你老人家如果在世,你会怎么做?你会怎么做?”
他其实心中明白,他知道他师父曲亮,就象知道他自己。
赶山人姜十二明白:所有赶山人都是一条心,对朋友是一个心眼,甘愿为朋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也从不愿意先为他自己忙碌。
姜十二道:“咄,你做你自己的,干别人屁事?”
只要他问心无愧,只要他对得起师父,他又何求?
这时,他身边有人答话了:“姜十二,一个人喝上闷酒了?这可不好。你听没听说,一个人喝酒要伤身?”
他一回头,见到了一个人,一个笑盈盈的女人。
这是一个很怪的女人,她笑着,手里还握着一杆大烟袋。
这个女人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大烟袋关娇娇。
“你来干什么?”
“我也想喝酒。”
“你有烟袋就够了,又何必来喝酒?”
“你知道关东的女人都会做什么?”
赶山人姜十二虽然也是关东人,却没有听说关东女人都会什么这一档子事儿。他问道:“关东女人都会做什么?”
关娇娇未语先笑,笑得咯咯响。
“关东女人怪,孩子背口袋;关东女人凶,烟袋刨老公;关东女人懒,卖货坐着喊;关东女人坏,借东西不还债。”
姜十二笑笑,他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大烟袋关娇娇却笑盈盈告诉他:“关东女人怪,说的是把孩子放在背袋里背着,走哪儿背到哪儿。关东女人凶,说的是与她男人一言不合,就用这烟袋往老公的头上敲。你说这厉害不厉害?关东女人懒,说的是关东女人卖东西,从来不站着,她先偎一个地方,象野兽偎巢似的。关东女人坏,讨东西不还债,是说咱们关东的女人,一般问你讨要什么东西,从来不说是要,只说是借。张嫂,李娘,你借我一点儿柴,你借我一瓢面。可这借是从来不想还的。也许明日你又借我的了,也许你就再也不向我借什么。但这都不要紧,反正没有人还东西去。你要去还上次借人家的东西,人家还要训你一顿,说你小气,说你是犯了疯病,说你假假咕咕。你说你去还人家的东西,被人家还训了一顿,这是不是犯不上?”
姜十二点头,他有些心不在焉。
大烟袋关娇娇看着姜十二,突然神经兮兮地一笑。
“你心里不痛快,是不是?”
姜十二不语。
关娇娇道:“你以为咱们应该去救林渊,而不应该在这里等着,是不是?”
姜十二凝视着这个关东山的豪爽女子,点点头。
关娇娇道:“你错了,你真的错了……”
姜十二只是瞅定关娇娇,等她讲明。
“你错了。是因为你不明白,林渊过去是大侠,而现在不是了,这个你懂不懂?他们不肯为了这个只是一个废人的林渊,去冒杀人救人的危险……”
“可他们是林渊的朋友……”
“你又错了,林渊自从被废了武功,他就在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了什么朋友,他如今只有他自己……”
姜十二道:“你说错了,他还有朋友,只不过没了那些假朋友。”
大烟袋关娇娇道:“谁是林渊的朋友?”
姜十二道:“我!”
大烟袋关娇娇看着他,突然抚掌大笑:“好,好,又出了一个傻瓜了,你是一个傻瓜,对不对?你就是一个笨蛋,因为世上再也没有象你这样的人,情愿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姜十二一叹:“你说得对,只有我这么一个人,肯去做这事儿,但我刚刚想好,就是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去干!”
大烟袋关娇娇凝目看他,象看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她笑了,笑得又神经兮兮的:“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要去。如果你去救林渊,我也要去。”
姜十二看着她:“据我所知,关东王同林渊关系并不十分密切……你同林渊也没有很多的交往。”
大烟袋关娇娇叹息:“你说得不错,我家同林渊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可你又不知道,我同林渊可不错……你猜,怎么回事儿?”
姜十二摇摇头。
大烟袋关娇娇咯咯而笑:“实话告诉你,只是在我七岁那年,有一天,林渊来我家,他看见了我在偷偷吸烟袋,他用手指打了一下我的脑袋瓜,说了一句:别吸大烟袋,小心将来嫁不出去,没有人敢娶你……我向他盼了一个鬼脸儿:你来娶我好不好?他就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进屋去了。从那时起,林渊同我就是朋友了。你说这简单不简单?”
姜十二看着大烟袋关娇娇,他心中突然一暖,他明白他错了,这世上有友情,有一种难以言诉的友情。
大烟袋关娇娇仍然看着他,她的眼里有暖意。
“你要是想喝醉的话,下一次无论如何要告诉我一声,我可以同你好好比试比试。”
姜十二突然大声道:“好,为什么我们不好好喝一个醉,然后就去救林渊?”
大刀云飞和赌客许石坐在店内。
他们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大刀云飞曾经受过林渊的厚恩,帮过他的大忙。赌客许石是林渊的好友。他们不去救林渊,很可能就没有人会去救。
但他们的心里仍然在想:林渊是天下第一高手,肯定会有人去救他的。只要他们好好去赴林家堡子的那一场武林高手的聚会,他们就可以对得起林渊了。
林渊要在,他是不是也要去赴会?
但他们的心中并不踏实。
他们不能做到问心无愧。
他们在练功,他们在全心全意练功夫。
这时,有人进了屋。
大刀云飞的进境也快,他的听力极佳,一当那人走近他们,他就听了出来,他只是向赌客许石暗中发一声轻嘶声,便又凝神内视,不理来人了。
来人却不慌不忙,走了进来,坐在他们两个人的对面。
“两位一向可好?”
这一句话让两人顿时心中激跳。
说话的人只能是一个人,是一个他们十分熟稔的人。
他是林渊,他是大侠林渊,他是天下第一高手林渊。
大刀云飞睁开了眼,赌客许石也瞪圆了眼珠子。
林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说他已经没了武功了么?不是说他已经被关在女儿楼了么?怎么他又会走了出来?
林渊笑笑,仍然是那么踞傲的一笑,仍然是那么傲视天下的一笑。
他就是林渊,就是他们的好朋友林渊。
大刀云飞和赌客许石都很快活,他们因为又看见了林渊而心中快活,林渊出来了,不管他是怎样出来的,他们的心中都放下了一块石头,他们再也不用为林渊而愁了。
“姜十二说是你没了武功,你怎么又会走出女儿楼的?”
大刀云飞的问话又急又忙。
而赌客许石只是两眼中含着热泪,看着林渊,淡淡一笑,问:“你现在怎么样,要不要为你准备点酒菜?”
林渊笑笑:“为什么不?”
就备下酒菜,三个人喝酒。
林渊道:“这一杯好好喝,我这一次入了女儿楼,真是一言难尽……”
酒喝得很快,菜也吃去了不少。
林渊不大乐意讲话,他只是看着酒杯,用手转酒杯。
突然,赌客许石站了起来。
他厉声一吼:“不对!你根本就不是林渊,你是谁?你说!你到底是谁?”
林渊看着赌客许石,慢慢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林渊?你凭什么说我不是林渊?”
赌客许石同大刀云飞都站了起来。
大刀云飞的手里已经有了一柄大刀,他虎视眈眈地看着林渊。
赌客许石的轻功和暗器乃是天下一绝,他手中并无兵刃,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个林渊。
赌客许石道:“如果我不告诉你,你至死也不会明白,我只是告诉你,林渊根本就不会象你这样转酒杯……”
每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习惯动作,如果你没注意到,你根本就不可能学他学得唯妙唯肖,十分神似。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不错,我不是林渊。”
大刀云飞吼道:“你是谁?就凭你,也想来同我们动手?你要不要你的命了?”
赌客许石道:“你这个混蛋,你是不是在酒菜中下了毒?”
这人凛然笑笑:“别人会,只有我不会,因为我要杀死你们,只不过像是探囊取物一般。”
赌客许石一叹:“我明白你是谁了……”
大刀云飞不谙此道,他又性子急,就问道:“王八蛋,你到底是谁?”
赌客许石道:“云老爷子,你忘了这个大人物,可真是不应该。
他就是天下第一高手,那个自称为剑圣鲁奇的家伙。”
他就是剑圣鲁奇?他就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假林渊?他为什么要冒充林渊?他自己的名声如今一点儿也不比林渊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个人看定他。
鲁奇背着剑。
因为林渊总背着剑,所以鲁奇也就背着剑。
他很不愿意背着剑,但他又不能不背剑,他现在不是鲁奇,他只是林渊。
他慢慢把剑解了下来。
大刀云飞与赌客许石以为这是一个机会,但他们一直等到鲁奇把剑解了下来,也不能动手。因为他们看明白了,尽管鲁奇是在好整以暇地弄他的剑,浑身空门大开,但他们还是没有成功的把握。
同鲁奇动手,如果你一击不成,你想全身而退,也不大可能了。
鲁奇把剑握在手里。
这才是鲁奇的持剑方式。
赌客许石道:“如果下一次你还想假装林渊,你千万要注意,别带剑,因为林渊这把剑老早就只是挂在他家的屋子里了,他已经好久不再用剑了。”
鲁奇道:“不错,林渊不用剑,可鲁奇用剑,你们两个人过了今天就一定是死人了,你们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事儿吧,你们再也不用知道林渊这个王八蛋是用剑还是用刀了……”
赌客许石与大刀云飞都站在当地,冷冷等待。
他们想等待时机,但他们等了许久,没有时机。
大刀云飞是一个性如烈火的人,他等不了许久,就吼了起来,挥舞起大刀,冲向鲁奇。
鲁奇看也不看他,鲁奇甚至动也不动。
大刀云飞心中诧异,他觉得不对。
但他实在是太晚了。
一枚暗器钉在了他的后颈上。
这是一枚骰子,赌客用的骰子!
这枚暗器钉入颇深。
大刀云飞转身过来,他的脖子上有许多鲜血在流,他定定看着赌客许石,吃力地说:“原来你……你也是……个王……八蛋……”
大刀云飞象一座山一般倒了下去。
他的大刀还没有挥出。
他双眼不闭,他口中在喃喃念叨,不知在讲些什么。
鲁奇的问话很冷:“他在讲什么?”
“他说他好悔……”
大刀云飞在死时,想起了他的好朋友林渊,他做错了一件事儿,这件事让他死不瞑目,他应该去救林渊,哪怕就是为了救林渊而死,也比死在赌客许石的手里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