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看着林渊。
她已经睡足了,她已经忘记了她给林渊带来的痛苦,她向林渊笑,笑得他不忍心打消她的兴头。
他叹叹气,但愿她早点走开,如果她能够不缠他,他说不准会快乐得蹦起来。
但她只用一句话就浇了他一头冷水。
“咱们去哪儿?”
林渊哭笑不得,他盯住她,说道:“你说错了,不是咱们去哪儿,而是你要去哪儿。”
她嘟哝道:“一样,一样,都是一回事儿。”
林渊不讲话了,他不明白她又对他动什么心思。
她笑道:“你过去没有我照顾你,所以你就很是狼狈,现在你有了我,做什么事怎么还要你操心?如果我还要你操心,我还算是你的什么好妻子?”
果然不用他操心,马上就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是好马车,驾车的人是一个女人,她只是向林渊一笑,也一句话不讲,就看着牡丹把林渊扶上车,驾车就走。
三个人谁也不讲话。
林渊不想说话,如果她想弄什么诡计,让她弄好了,他又没有办法让她不弄。
马车走了一天一夜。
牡丹就抱着他的头,抱了他一天一夜。
她这会儿不睡了,他无论是睡着还是醒来,只要一睁眼,就看见她抱着他,一双眼真情地注视着他。
他不知道她如今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马车走进了一条深谷。
这条深谷很怪,别处已经没有一点儿绿色了,独有它这里还是郁郁葱葱,远远看去,谷中雾气腾腾,升腾起一阵阵气雾,从气雾中时时传来一阵阵大响,这响声极大,让林渊心中也十分吃惊。
“这是什么地方?”
牡丹只是向他一笑,并不回答。
马车进了谷,停在了一座草庐前。
这草庐很大,从前到后足足有十来间大小,象极了刘玄德三顾茅庐那草屋。马车停在了这草屋门口,牡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嬉笑的神色,她甚至还微微有些不安,她看着林渊,嫣然道:“苍天保佑我,保佑渊儿……”
话说完,她勉强一笑。
她神情庄重,走下车去,上前敲门。
敲了半天,从门里走出了一个老头儿。
这是一个驼背的老头儿。
他驼背的姿势很低,低得让你只要一看见他就心里难受,但显然这老头自己一点儿也不难受,他看着敲门的牡丹,脸上还笑容满面。
牡丹竟能规规矩矩走上去,施上一个大礼。
“驼老头子,你好!”
让人不解的是,她如此对这个老头儿毕恭毕敬,却说了这么一句不得体的问候,老头子肯定会生气,她那恭敬岂不全白费了么?
但老头子更奇,他一听她这么问话,竟然不笑了,他马上变得很倨傲,说道:“好,不错,看来你这个女孩子深明我心。不知你来干什么?看你这样子不象有病,你有什么事来求我?”
林渊一听他讲话,顿时明白了他是谁。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极有名的人,如果林渊自己不经过这么多的变故,他一定早就明白了,他就是江湖上那个人人称道的神医方驼子。
神医方驼子,笑时不医不笑医;
神医方驼子,讳言不医直言医。
你如果想讨好他,不叫他驼子,他就不给你治病。如果你看见他笑,以为你可以借机会讨好他,让他为你治病,那可就错了,你得等他不笑时说话,他才可以为你看病。
他是天下第一名医。
林渊不明白牡丹为什么要来为他求医。
但他的心也在跳,他如果能恢复功力,他岂不是可以做一些事儿,他可以为他们林家的人报仇,他可以去参与那一场江湖的比武较技,他可以用他的功夫夺得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号,让江湖上的那些恶人胆寒。
牡丹说道:“驼老头子,我丈夫病了,他是中了女儿楼的迷药了,如果你不能医好他,他就只好死了,因为他这个人不甘寂寞,总想去江湖上杀杀打打,你要不治好他,他恐怕就要离开我了。”
说着,牡丹竟流出了泪水。
方驼子看来心也颇善,他看看林渊,让他坐下,为他号脉。
方驼子闭上了眼睛,他抚着林渊的脉,好半天不曾开口。
牡丹看来是真的关切,她盯着方驼子的手,脸都变了颜色,好半天不敢喘气。
方驼子终于开口了。
他先是一叹,盯住林渊,摇摇头,很是惋惜:“没用了,没用了,你中的毒太深了,毒也用得太多了,你能保住命,就实在不错了。你还要恢复什么功力?”
林渊心中一凉。
他真的无望了么?
牡丹向方驼子笑,她显然是想讨好方驼子,她笑道:“方神医别开玩笑,你的医术当世无双,如果你不能治,我们还能指望谁去?”
方驼子道:“这病当然没有什么指望,你们只能自己心中有数,大约在这一个月之后,他就越来发作越快,直至每日发作一次,发作时会苦不堪言,直至把他折磨至死……”
林渊突然问道:“依方神医所说,我大约在什么时候能死?”
“不出半年。”
林渊不再讲话,他慢慢走出这草庐,既然已经必死,他又何必去理会早死晚死?既然已经必死,他更不必去理会他自己的生命了。现在他在想,他在死之前,应该做一点儿什么。
他要去同鲁奇一斗,他可能会死在鲁奇的手中,他死是不死,那又有什么关系?
牡丹走了出来,看得出来,她流了泪,她哭得很伤心,她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她知道了什么,只是林渊的不治之症就让她这么伤心么?
她看着林渊,眼中有泪:“我害苦了你……”
她突然抱住了他,号啕大哭起来。
林渊不讲话,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牡丹,他既无仇恨,也无快意,既无爱怜,也无仇怅。
他在想什么?
“林渊,林渊,我要同你一起走。我们去海外,你听说了么,说是海外有仙山,我们可以去找那些海外高人,要他们为你医病,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病,不然,我就同你一起死……”
她很坚决。
“不!”
“为什么不?”
“我要去揭露鲁奇,他正在害人,我要去找他。”
“你一去,就只会死在他的手里。”
“我也可能只会一死。”
“你不必那么着忙死,你可以先想办法治好你的病。”
“没有办法了,你已经找到了天下神医,他都没有办法。谁又会有什么办法?”
“我不让你去死,你一去马上就会死在鲁奇手里。”
“我情愿这么做。”
她泪眼婆娑:“你怎么那么傻,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傻瓜?你要死还不如让我把你杀了,这样你也可以死得舒服了。你何必去惦念你那个破侠名?你没听过杜诗说么:‘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你的生命如果在,你还可以做这一切,如果你没了生命,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她如今是为了他而流泪,她不想让他去死,才流了泪,他心中很高兴。不管他是不是恨她,他总是愿意见到她后悔。
“馨儿,馨儿,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去找鲁奇,我要让他知道什么是侠气,什么是正气,你别拦我,好不好?”
她的心一抖,他又叫她馨儿了,他又能叫她馨儿了,心叫她还是一时情急,她都把这一声叫听在心里,她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低下了头,好半天才抬起来,她的话语很轻:“好,好,既然你要去死,那又有什么?我同你一起去死就是了,这还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