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嵋山,峰峦清秀,在这儿,可以见到峨嵋金顶的佛光,也可浴到峰巅林涛上的日出。
在山下,有一个眉山庵。都说眉山庵是峨嵋山的门楣,这是峨嵋派接待外来各派人的前山小庵,很清静,也很干净。
眉山庵来了七大门派的人。
来了天门派掌门人吴风,他带来了许多人,也来得最早。来了形意门掌门人钟离忌,他如今已经悟到了一种新的蛇鹤龙虎十八打绝技,形意门将在他手里发扬光大。也来了武当派掌门人玉真道人和武当派的笑道人、愁道人和十几个与俞文仲同一辈份的武当弟子。也来了少林方丈和以圆澄为首的八个达摩堂长老,他们也静静居住在峨嵋山眉山庵。又来了峨嵋派的善因师太,崆峒派的护法云天鹤、雨天鹤兄弟,淮阳门的掌门人白毛苍鹰淳于威。
七大门派的人毕集于峨嵋山下,他们在等待着阴阳邪神梅英,等待着许重天到来。
他们忧心忡忡,因为面对着许重天,他们并无胜算。
还有许多江湖豪客、武林中人也来到峨嵋山下,他们不想误了这一次好时机,他们要看看七大门派如何同阴阳邪神梅英动手,看着七大门派同许重天如何较量。他们比要动手的七大门派还要兴奋。终于到了这一日。
七大门派人推少林方丈为首,依次是武当派掌门人玉真道人、峨嵋掌门人善因师太、淮阳门掌门人白毛苍鹰淳于威、形意门掌门人钟离忌、天门派掌门人吴风和崆峒护法云天鹤、雨天鹤兄弟,还有笑丐乐平。
他们站在山坡上,济济众众,很有威势。
从山坡这面走出来许重天,他仍然是那一袭月白长袍,仍是一副落寞神情,无可无不可地看着这七大门派之人,看着远远躲在一边的江湖豪客、武林人物,冷冷地哂笑,不置一词。
从山坡边走上来两个人,是梅英和唐琳。
很多人惊奇地注视着他们。
梅英不是阴阳邪神么?唐琳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她绝不会不知道这件事的,她为什么要跟这个不男不女的狗东西在一起?
梅英和唐琳是牵扯着手走上山坡来的。许重天回头看了看他们,也感到有些惊讶。
许重天对梅英道:“虽然已到了约定之日,但我仍可以带你回去,让你变成一个女人。你是不是想好了?不然,你可能会像不天一样,这一生只有仇恨与懊悔……”
梅英一笑,摇摇头。他就是一个阴阳邪神,他就是一个不男不女的狗东西,唐琳一样喜欢他,唐琳生死和他在一起,他还怕什么?他在以后那可怕的长长的寂寞人生路上,已经有了一个心上人做伴了,他怕什么?
许重天对唐琳道:“唐姑娘,他……”他想告诉唐琳,让梅英这样去敌视世界,她会后悔的,她会什么也得不到,但他又不讲话了,他看到了唐琳那神采飞扬的脸色,他明白了唐琳的心思。
只要她喜欢梅英,梅英是男人是女人又有什么关系?
她认定要同梅英共生死,梅英这一生艰难也罢苦难也罢,她也决心同他一起承受。
许重天心中一震。他心中闪念:这个梅英是不是比不天幸福?他是不是会比不天更可以有一个幸运的未来?
许重天慢步而出。
他讲话声音极轻,只像是在喃喃自语,但这喃喃自语却像在对着这山坡上每一个人的耳边讲话,让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三月之约,是在关东与武当哭道人、少林圆痴大师订下的,许重天约定,三月之后在峨嵋山前眉山庵下,给七大门派一个了断。”
七大门派中人以少林方丈为首,都慢慢向前迈出了一步。
三年前,他们派出了七个人去剿杀阴阳邪神许不天,如今,这七个人都已经死了,他们是少林寺圆痴大师、武当山哭道人、峨嵋派不老尼姑秦越女、形意门天苍头陀、天门派掌门人印正羽、淮阳门大师兄曾怒、崆峒护法胡铭。如果细算起来,还应算上一个唐门掌门人唐老爷子。
少林方丈心证大师道:“许施主是方外高人,也来与七大门派了断此事,这足以让七大门派人宽怀放心,许施主必然会给七大门派一个公平的。”
许重天一笑,少林寺方丈心证大师是高僧,但这几句话也是给他许重天面子,天下人哪有谁敢不给许重天面的?
许重天笑道:“放心,有许重天在,一定给七大门派一个公平了断的机会。”
少林方丈心证大师道:“好!既然许施主已经这样说了,还请梅英站出来讲话。”
梅英松开了唐琳的手,他见到了唐琳的微笑。唐琳的笑在告诉他:不管武林中怎样众口汹汹,骂他是不男不女的狗东西,他也会有唐琳,有一双温暖纤巧的双手在等着他。
梅英走了过去,他要面对七大门派。
武当派玉真道人道:“梅英,我只想问你一句,天苍头陀、印掌门、不老尼姑是不是你杀的?”
梅英朗声而应:“是。”
玉真道人又问道:“崆峒胡铭、淮阳曾怒、武当哭道人、少林圆痴是不是你杀的?”
梅英道:“不是。”
淮阳门掌门人白毛苍鹰淳于威冷冷笑道:“不是你,又是谁?”梅英道:“我自然知道是谁,但我又何必要告诉你?”
白毛苍鹰淳于威冷笑道:“你不光杀我师兄,还从我淮阳门中劫走了我师嫂和师侄,这二人如今生死下落不明。你欠我淮阳门就有三条人命!”
梅英冷笑。他已经知道,世人污水,尽可泼来,许多时刻,竟连解释也容不得你。
武当派玉真道人道:“许重天,你是当今的世外高人,梅英与许不天作恶多端,杀死七大门派中人,七大门派中人与梅英仇怨,与你无关,还请你闪开,让七大门派与这个阴阳邪神梅英了断此事。”
许重天一笑道:“我曾答应圆痴、哭道人,在峨嵋一会中还他们一个瑛梅女侠,而不是原来的梅英。这事许重天没有做到。这原因并不是我医学无术,而是梅英他情愿自己了断此事。他情愿做阴阳邪神,他同你们之间有恩怨之争,同我许重天也有恩怨之争。不管梅英如何做,也不管你们七大门派如何想,梅英杀天苍头陀、印正羽、不老尼姑这三人,只应记在许不天的头上,是许不天杀死了他们,只不过假手梅英而已。许不天与你们江湖各大门派的恩怨,自然由他的亲哥哥来与你们了断。”
七大门派人都吃一惊,本以为这个梅英会听从许重天这一计,成为一个江湖女侠瑛梅了。但他不去求此上策,反而执意仍然要做这阴阳邪神,他是不是疯了?他们也暗暗快意,他们也可以对梅英动手了。他们与梅英之间的仇恨,可以在此一战了结。
没人对许重天答话,谁都知道,要同许重天抵对,在今日天下,或许只有一个人可以办得到。
从七大门派之中,走出了天门派掌门人吴风。这是一个瘦瘦的汉子,一个在江湖各门派中均没什么威名的汉子。
但他是印正羽的弟子。杀师之仇,不可不报。
许重天看着这个年轻汉子,愣了半晌,才轻轻地吐了一个“好”字。他或许想过与七大门派人对敌,或许想过七大门派人会与他群殴,或许想过与名震武林的少林、武当掌门对敌,但决没想到会同这个天门派的掌门人的吴风动手。
许重天站得很直,他对这个敢于出手的天门派掌门人很是尊敬。吴风为自己套上了鹰爪。先向雁门双翅峰方向一跪,磕了九个头。这是辞祖之礼,也述他必死之心。
然后就拼命扑向许重天:“还我师父一命来!”
吴风的鹰爪功很凌厉。天门派用鹰爪功,是一种凌劲但小巧的功夫,多擅贴身近捕。
但吴风贴不近许重天去。他的鹰爪正要抓向许重天时,便有一股大力自许重天身上振出,使他鹰爪一阵颤抖,逼不下去。吴风知道,他无论使出多少招,都会被许重天的这内力震开。
吴风住手了:“你内力极强,我不是你的对手……”
许重天一笑:“我不用内力,你也伤不了我。”
吴风又一吼而上,鹰爪愈加疯狂。许重天这一次没用内力,只是轻闲起步,走起一种极怪的步势,在吴风的鹰爪之中走来走去,极为自如。
吴风停手了。他知道他没法儿再动手了。他又一叹:“师父,师父,我技不如人……”
吴风回手,倏地把鹰爪拍向自己的太阳大穴。众豪之中一阵惊叫,但已来不及出手拦他。
许重天向吴风低头肃然,十分敬重。
但吴风的双爪滞在太阳穴边,抓不下去。
吴风吼道:“许重天,许重天,你这混蛋,我自己要死干你什么事?”
许重天一叹,抬头看他:“不是我,是别人不让你死,我怎么会那么没趣,定要拦你去死?我敬你是条汉子,所以就没拦。拦你的是他!”
许重天一指。
在七大门派与许重天之间。草坡上站着两个人。两个和尚,一个满脸苦相的老僧,瘦得没了人形。但双目却很有神。另一个是达摩堂的首座圆痴。
圆痴没死。
梅英与唐琳一笑,他们知道圆痴没死。
老和尚自然是少室山中的欣悦长老,他对吴风道:“你要一死,天门派可以复仇么?”
吴风看看他,摇摇头。
老僧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去,静等看七大门派与许重天了断?”
吴风无奈,只好怏怏退回。七大门派人欢欣鼓舞,有了欣悦长老,他们必操胜算。
武林人传,只有这欣悦长老与那许重天是绝世无敌的武林高人。欣悦长老默默注视着许重天。
许重天也看着欣悦长老。
都说他们是两座山峰,两座谁也摸不到顶的山峰。因为这样,他们就从来也不相逢。可今天,他们却相逢了。
许重天道:“你天天历魔劫,不知今生今世是不是可以过得了这场劫难?”
欣悦长老一笑道:“你一生超脱,想不到临了却又多欲了。”
一言一语,便道出了二人的疵瑕,二人都有可攻之弱处,自然难一分高低。
欣悦长老道:“你想杀人?”
许重天一笑:“人不杀我?我为什么杀人?”
欣悦长老道:“不天一死,孽缘应该也了却了。你为自己又沉溺于俗情,就难免动杀心了。”
许重天一笑道:“多说何益?为什么不动手?”
欣悦长老道:“好,圆痴,你退下。”
圆痴自退下去,与圆澄等师弟站在一边,侍立于心证方丈身后。欣悦长老与许重天将一战。
梅英与唐琳也退后了许多。
只有欣悦长才老与许重天对面而立,相距约有两丈左右。
许重天一笑道:“魔劫难,魔心难,一出一入易往还。我送大师死滋味,却渡人生两重天。”
说罢,许重天用袍袖一拂,出手点指,向欣悦长老面前的草坡上点了点。
劲风拂过,许重天点指的这一线绿草突然如至秋末,如遇冬霜,马上变成了一条枯黄。
众豪与七大门派人都暗暗吃惊,知道这许重天功力确实惊人。如果他用那点指指你一指,人岂不是要枯干失血而死。至此才有人相信当年许重天救许不天一点指点伤唐老爷子以至于不治这一武林风传。欣悦长老见眼前这一线枯草,也心中着实吃惊,许重天这阴风剑法确实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以指为剑,阴风过处,草枯人亡,不见锋镝,生命已死,这剑法怎不让人吃惊?
欣悦长老亦道:“生相难,死相难,一生一死不往还。我送重天一片绿,也知风吹又一年。”
说罢,欣悦长老的掌向前平推了推,一股大力涌去,涌向许重天点指处的这一片草地。
刹时,草地上也生了怪异之事,在许重天点指处那一线枯草两边的绿草忽然都像被催逼过花信之期,一个个疯生疯长,转眼之间,那一丛丛草就长高了起来,这丛草滋蔓,就把那一线枯草埋了起来,两边人只见这绿草,而看不见枯草了。
七大门派与众豪客中就喝起雷鸣也似的一片彩来。
许重天道:“我有天下绝技,长老有少林经卷。我与长老相较,都是那一着一式,费力又不能分出高低,为什么不来一次生死较量?”
欣悦长老道:“好!”
两人都知道这生死之较讲的是什么。
从众豪客之中,弄来两杆长枪。两杆长枪便插在地上。
许重天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袱,这是许不天死后他一直不离身的一个包袱。包袱里是许不天用他生命的最后那些时日织就的那一幅图画。
图画悬挂在那两杆枪上。这是一幅诡异无比的图画。
欣悦长老与许重天就坐在图画前。
两上人相距只有一臂远近,两人如果同时抬臂,欣悦长老的右手可以搭上许重天的左手。
许重天道:“欣悦,你还是认输算了。你这人虽经人世百年,但你心慧眼明,不翻而阅少林经书,不问而达天下事理,不练而习少林武籍,少林秘技七十被你全部练通研习,你一生如滔滔江河,顺畅无比。所以你苦于无魔无劫,你在崖洞里刻下这一幅画,想历劫难成佛心。可你忘了,那一幅画毕竟不是这幅画。这画是许不天的血凝成的,有魔心,亦有魔难。你那画其实只是你自己依样画下来的线罢了。你真看这画,你就要陷入魔劫,万载而不复了。以你如此一个有道高僧,退出此争,慢慢去参禅说佛,不难有一生进境,又何必在这里一日身溺,成万载不复之身呢?”
欣悦长老心中一惊。他明白许重天的话,许重天的话讲得不错。如果单是历劫讲身历磨难,欣悦长老这一生的定力也许不如少林方丈心证,不如少林寺达摩堂的圆痴、圆澄这几个高僧。他们一生多坎坷,多磨难,从劫难磨练之中得定力,得悟性。这是你欣悦所不曾有过的。佛给了他悟性,给了他智慧,却不给他磨难,百岁一生,顺顺畅畅,偏有此劫,此劫不过,就万劫不复了。他那些理性、智慧又在哪里?但他已是在弦之箭,不能退让。
欣悦长老面色微变,向许重天道:“你的话不错,你自以为自幼磨难,生生死死,几历魔劫。但你这人到了此时,却又生人欲,多杀心,不知不觉之间,你已经又入了魔道了。此画一展,你自己也难过此关。许不天此画用心血画出,难道你面对许不天的心血,就没一丝一毫心愧?你如果心愧,就也会堕入魔道,入万劫而不复了。”
许重天也心中一惊。他明白欣悦长老的话很对。他不能面对许不天无愧于心。
他很狷傲。他太爱惜自己了,像江玉所说的,他不愿他自己身上不清洁。他怕被许不天染上恶名,所以他早早从江湖退隐了,再也不在江湖上出现。他从来没关心过许不天,他只关心他自己。如果他带着许不天,让许不天心中快活,欢乐,许不天是不是还会成为人人憎恨的阴阳邪神?现在他面对许不天这张心血制成的画儿,是不是有愧于心?如果他有愧于心,或许也会像欣悦长老所说的,会堕入魔劫而万世不复?
这是一幅魔画。
七大门派人与众豪杰都抢一个方便座位,或坐于欣悦长老、许重天身后,或坐在这画的后面。一刹那,这山坡上就坐满了人。
这画是由堕入魔界而不再复返的许不天画出来的,他把他那一腔复仇的血,那一颗憎恨世界的心都织在了这幅画中。
画上的人体是男人,是女人?
那飘飘欲仙的飞天之姿在动,这是一个姿容绝世的女人在动,在飘缈之中展现她的倩影丽姿。但她为什么和那个男人纠缠在一起?她为什么不挣开那男人可恶的躯体?但如果你细细地看那男人,便也知道那男人也极俊俏,而且那动作又似在用一招一式天下无敌的武功招数,这招式可以抵御天下的剑法,枪法,棍法,鞭法,掌法……那男人和女人为什么头颈都骈联,他和她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男人和女人都那么俊俏,都是世上难觅的仙人模样,但他和她为什么是两颊边不出耳朵,却偏偏出了牙齿?只长牙齿在鬓边,而不生耳朵的人谁看见过?他和她的嘴上不生嘴巴,却生一只横生的耳朵,这是怎么一回事?
欣悦长老一叹道:“颊生齿,嘴生耳,邪恶,邪恶,就只为说这一个‘邪’字!”
许重天道:“口中生耳,只为听,不能向人言。听来入心,扎心。颊边生齿,听处却要用齿,所听来的,全是污言秽语……”
两人解许不天之心,是不是解得完全?
众人看那画上,吸血蝙蝠在飞,在蠕动,蝙蝠那薄薄的翼在抖,在空中扇出一股股死亡气息,像扑出一股股腐臭气味,弥漫于这草坡之上。血蝙蝠那小小鼠头上有一双豆眼,豆眼闪烁有光,扑下一滴滴含茹着的人血来。这血是从哪里吸来的?这血为什么这样浓,浓得有一股呕人的死味?
有人看着,已经眼看着那些吸血蝙蝠在眼前飞舞,看着血蝙蝠无声无息地飞入自己的头脑,在咯咯滋滋地吮吸头脑里的汁,在喝着自己的血,就突然哇地一声呕吐开了,便狂吐不止,先是呕吐食物,然后是呕吐苦水,最后便是吐血了。
人如长时呕血,便要吐血身亡了。但奇的是,明知道再看那画会很危险,却舍不得不看。
有人注目着那两人脚下的累累白骨。白骨成灰色,骨质像是很坚实的。但那骨骷髅之中却时时像散发出一种怪怪的磷火,磷火扑扑而来,化为星星点点,一点点扑入眼前。顿时让这些江湖豪客心如死灰,意如枯骨。他们眼睁睁望着这枯骨,心中忖念:何苦何苦,人生努力,为这为那,忙忙碌碌?何不像这骷髅,安安静静,躺在地上,闪着磷火,嘲笑那匆忙,那算计,那诡计,那忧虑,岂不更好?
便有人在惦念:我的兵刃呢?为什么不自尽?为什么不自尽在这里,为什么不用我的兵刃杀死我自己?我要告诉周围这些人,我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再要我忙忙碌碌地闯江湖,我不会再干了。我要休息,躺在这草坡之上。
他们一心只想自尽,只想自己杀死自己。
也有人在惦念那一左一右两处的太阳与月轮。
像淮阳门掌门人白毛鹰淳于威,他就在心中反复琢磨那一轮太阳和那半爿月亮。太阳为什么那么晦暗?这倒像是父亲那天给曾师伯喝药时那太阳。父亲叫他去喊曾师伯回来喝茶,他就兴冲冲去喊了,曾师伯回来喝了茶,就倒下了,一边倒下还一边挣扎:“你……你下了毒……从那天起,父亲就不教给曾怒师兄淮阳门的绝技了。我问过父亲,父亲冷笑道:你如果教会他,他就可以杀了你。你记住,我死之后,放曾怒在外面为淮阳门做事,每三年让他回来三日,让他与老婆孩子相聚,只准三日。而且曾家世世代代都不能传他们淮阳门的绝技……当时自己答应了他。如今曾怒死了,师嫂不见了,师侄也不见了,她和他在哪里?他们会死么?月亮为什么血红,那月亮血红的一日,是不是淮阳门流血的一日?淮阳门被曾师侄杀上门来,他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些绝世的武招数,他杀人好快,一个个都杀死了,杀得淮阳门内血流成河……”
白毛苍鹰淳于威喉咙里咯咯作响,他怕,他怕眼前这画,画上的女人像是他师嫂,画上男人像是他师侄,两个人浑身是血,直刺向他……
白毛苍鹰淳于威从地上猛然跳起,口中厉声喊叫:“曾师伯,曾师伯,不是我毒死了你,不是我毒死了你!是我爹干的,是爹干的!曾师兄,嫂子和师侄走了,别回来,别回来杀我!别回来杀我!”
淳于威的两手如爪,在空中纵跳横飞,向空中那虚幻中的对手使出他那淮阳门的绝技来,他身子一纵一纵,像一只大鸟,须臾便疯疯张张,奔下山坡而去。
淮阳门的人都连忙起身,去追他们那永远成为一个疯子的掌门人白毛苍鹰淳于威去了。
太阳沉下山去了。
月亮升起来了,恰恰是像那初七、初八时的上弦月。
像极了画上的那血红之月。
望着这画的人全都觉得这画上的月亮比那真月亮更好,更美,更真。
他们把火把放在画边,让火把映照着这画,他们仍然痴看这画。从这夜色中,挤挤地逼近了冥冥鬼气,挤挤地逼近了这些武林中人,逼近了这一幅画。这画不知不觉就与夜色连成了一道魔界。
众人的目光、神力已被这幅魔画吸去。
欣悦长老突然一叹道:“许重天,你背着这画走,你已经是满身鬼气了,你一心一意只想杀人,是不是?”
许重天慨然答道:“不错。我让江玉杀了崆峒胡铭,也让他逼死了淮阳门曾怒。我又让他杀死了武当派的哭道人,再让他杀少林的圆痴。圆痴不死,是天意……”
少林心证方丈的话显然功力不够,声音只是隐隐约约:“你为什么要杀七大门派中人?”
许重天冷笑:“你们也许不会明白,我只是为了一个人,为了梅英,为了让他答应我,回来做一个女人。我为了不天,苦心一生,知道如何让他变成女人,可不天死了。我不能再爱不天了。我喜欢这个瑛梅。如果你自己能生出一个女人来,你再爱她喜欢她,那情景一定是妙不可言……”
江湖豪客们听得许重天这一讲,心中明白他那计策,知道了他那心思。为了梅英,为了让梅英变成瑛梅,他才入了魔界。许重天一入魔界,世人便受杀戮。
少林方丈心证不再讲话了,他已无力再讲话。
武当掌门玉真道人说道:“江玉学得了你的七大绝技了么?”
许重天一哂道:“什么绝技?只是我教不天对付那些世人的一些技法就是了。江玉学会了五种。这五种是:阴冥神功、莲花指、达摩十八剑、以掌化刀、摧心拳。”
江湖人士中就有人轻轻叹息,他把这五种绝技说成是一些对付世人的技法,这都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江湖绝技啊。七大门派中人心中自忖:原来果真不是梅英杀死胡铭、曾怒这四个人的。
少林寺达摩堂道座圆痴大师此时也说道:“许重天所言不错,我确实是被江玉在背后施莲花指杀伤的。”圆痴心慈,不提他九死一生之事,只是轻轻说这么一句。
欣悦长老道:“许重天,许重天,你已入魔劫,为什么还不迷途知返?你苦苦求瑛梅,须知这世上没瑛梅,你苦苦求那心安,实是因为你对许不心愧,既是心愧,就该彻语,你为什么要这样杀人?不知道你再背这一图你就会堕入魔界么?”
许重天此时脸上也忽喜忽忧,他的双目也注视着那图画中的人物。他定力极高,不时的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去看那画,不要去看那画。那画中人物只是不天自道心境,自陈心苦。你何必当真?但他的目光渐渐也被这画吸引住了——
不天,不天,你想说什么?你想告诉世人,男人女人本来就是一体么?这不对。如果我把这个瑛梅治好了,我就可以有一个女人在身边了,她有声音,有容貌。声音迷人,容貌也可人。为什么不可能有她?而且她就是你呀,你不是说我把你医好了,你就可以嫁我了么?你不是要这个瑛梅嫁我的么?那时我与她傲啸山水,徜徉于天地之间,该有多美……
许重天的眼中渐现凄迷之色。
他是不是从那男人女人的超群飘逸之中寻找到了他自己?他是不是在那男人妇人的情境之中找到了他的期冀?
他为什么双目凝定,眼光凄迷,渐渐地进入那情境之中了?
欣悦长老亦不再讲话。
他从这图画中渐渐看出了形体,看出了动人形体。画面上的男人女人都那么栩栩如生,原来他们都是有血有肉,有呼吸有颜色有气味的人,他们却来自那个有色有形的世界,这个世界多怪,为什么不走进去?走进去时,他就可以彻悟,他就会成佛。到那时,他的魂魄就会升腾而去,剩下的遗蜕也会有几十粒上百粒舍利子,那是些闪闪发光的舍利子,舍利子里那些花纹是散状的,一个个美不胜收。那时,人人都会说前世最高明的大师就是欣悦大师。欣悦将是古今少林第一僧。
欣悦长老的目光也渐渐痴迷了,他也被自己那心思神念吸引了,他自己已渐渐走入魔境。
——欣悦,欣悦!别人再不会看轻你。他们会请你回寺,不让你再久久呆在那一个石洞里。你将在少林寺大经堂里说法。你将比方丈心证大师更善于说禅。你会对他们讲“动”,讲“不动”。你的禅宗比他们都高深。他们都会说道:历代方丈对欣悦祖师那待遇实在不公,少林寺高僧,非欣悦长老无他。
山坡上,渐渐升起一片晨曦。晨曦之中,火把闪闪,映着蓝光,让画面上如同闪动着一片片磷火。
随后,画面上像蒙上了一团团雾,那雾又淡又轻,似有似无,让人无法看清图画。这给那画涂了一层神秘的朦胧。
山坡上,已有许多人倒下了,昏迷了过去。他们有的口吐白沫,有的嘴角流血。有的已然昏迷,有的还在梦中谵语,不断地向人倾吐着心中久藏的秘密。
只有很少的人在坐着,他们在继续熬煎着他们自己。
许重天已然觉出,他的双腿有些沉重了。他知道了他执迷于画,就会堕入魔劫,他不会再重新一无伤损地站起来了。他是不是要为不天付出代价,他是不是该懊悔他当初该好好看顾不天,让不天体味到一点亲情,一点爱心?
欣悦也有些身子沉重了,他像一直向那画走去,一直走入到画里面去了,他知道,他心一旦入画,他就再也不会复返了。
欣悦长老和许重天心思相同,他俩想抵御这画这境的诱惑,想站起来,想把手拉起来。如果他们二人手可以拉起来,他们一定会站起来。那时,他们会免受这一场灾难。山坡上的众武林豪杰、七大门派掌六人也会免去这一场灾难。
但他们不能,他们做不到了,他们已经无法伸出手去,把手拉在一起了。
梅英与唐琳始终在手拉着手。他们很吃惊山坡上这变化。
他们一开始还想着哪些人与他们有仇怨,哪些人与他们有恩情,但直至天明,他们已经看明白了,连欣悦长老和许重天都没有多少内力了,他们只是痴痴迷迷地看画,人像睡熟了一样,动也不动。梅英看画并无异状,因为他自己就是那画人。他是魔界中人?所以他并不动心?
唐琳是时时想入画,但被梅英拉住手,就心中也一心一意想那飞天之姿,心中波澜虽起,但并不痴迷。
他俩见许重天和欣悦长老那神色不对,就想冲过去救他们二人。但他们冲了几次,都被一股大力顶了回来,他们没法儿冲入那大力的涌浪之内。他们束手无策。
谁还会来拯救这些人?
扑通——从外面扔进来一个人,这是一具尸体。这是淮阳门掌门人白毛苍鹰淳于威的尸体。
没人注意这个。只有唐琳和梅英抬头看去。
他们看到了一群人,一群包围在众人外面的人。这些人都用血红血红的红纱罩在眼上。
唐琳惊叫了一声,她紧紧抓住了梅英的手。这些人是唐门的人,虽然他们有血纱罩面,但唐琳还是认出了他们。唐门之人倾巢而出。当先的一个女人飘然而上:“杀吧,杀啊,把这些傻瓜都杀了,江湖再也没什么七大门派了,只有咱们一家岂不是更好?那些各派掌门,送他们一枚‘铁相思刺’,好不好?”
这人是唐门的大少奶奶。
许重天和欣悦长老很焦急,但他们站不起身来。这些人之中,怕只有许重天同欣悦长老才是真正的不惧唐门暗器之毒的人。可现在,他们要一齐受难了。
他们互相望了一眼,又都从心中一叹:此劫难逃!
唐门的人都站在周围了,他们都眼蒙血纱,这是为了不看那画。他们都手戴鹿皮手套,这是为了向人发射出那些淬了毒的唐门暗器。他们手中已经握满了暗器,只等唐门的大少奶奶一声令下,就会把暗器射向众人。
山坡上,这些豪杰、各大门派之人命已危在旦夕。
忽然,响起了羌笛之声。
一辆车从山坡上缓缓驰来。拉车的竟是四匹白毛骆驼。
笛声嘹亮悠扬,像响在人们心中,在山坡上凝目看画的人心中都震响着这笛声,乐音飘飘摇摇,直荡入到人们心中去了。人们恍惚如梦醒,像刚刚从一场噩梦之中醒来,却没法恢复他们的力气。
这辆车一直驰到唐门大少奶奶面前。
这是一辆很奇异的车,车厢是一种极怪的色如鲜血一样的红木雕成的,那图案也不像是中原所常见的车前垂无数流苏,流苏都编成下垂的悬绦穗子,这些悬绦穗子中间似乎嵌有金属,车辆一走动起来,叮当作响,像是清澈笛声中有了琴韵在伴和。
笛声停止了。赶车的是头戴玄狐帽子的大汉,他把车帘挑开,从车慢慢走下来一个年轻人。
这人走到唐家大少奶奶面前。向大少奶奶一笑一揖道:“唐门掌门人,耶律重辉这里有礼了。”
唐家大少奶奶一惊。这个人不是中原人氏,他是谁?
只有梅英这时啊地一声惊叫,他抓住了唐琳的手。梅英认识,这是曾在五月初十来俏梅山庄求婚的那个辽国王子。
耶律重辉?他不是自称叫耶律思楚么?
唐门的大少奶奶冷冷一笑道:“你是不是来救这些人的?”
耶律重辉不是汉人,便不知讲话要委婉,直直说道:“不错,他们虽该有此劫,但也不至于死。望掌门人能收回成命,让唐门人都退后才是。”
唐黑就走向这个辽国王子。
耶律重辉道:“你是唐黑?唐门的第一暗器高手?”
唐黑阴沉着脸,点了点头。他的手里握着暗器,只要大少奶奶一声令下,他马上可以把这个耶律重辉的身体打成透眼筛子。
耶律重辉一笑道:“都说是唐门有一种暗器,叫做铁相思刺,相思入骨肉,不死不休,为什么不让我来领教领教?”他这是向唐门暗器挑战。
唐黑在冷笑,他不怕挑战,连武当山的哭道人、少林的圆痴都死伤在这铁相思刺下,这个辽国王子又有什么能耐避得铁相思刺?
谁想到,这个辽国王子竟然面含笑意,向唐黑伸手:“你送我一枚铁相思刺,我要看看它能不能毒死我。”
唐黑一惊,他回头望向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点头,她想要快,只要这辽国王子中毒,她就可以下手了。
唐黑递一枚铁相思刺与耶律重辉。耶律重辉接过这铁相思刺,仰天一叹道:“铁相思,铁相思,我不相思,你能奈我何?”回手一拍,竟把这一枚铁相思刺拍在肩头之上。
唐黑、唐云都心中一惊。大少奶奶笑了,她笑得很得意。
铁相思刺向耶律重辉的肩头里钻了钻,大概那尖刀在向肉里搅扎,可以听得那轻轻的嘶嘶响声。耶律重辉的肩头在流血。
大少奶奶冷笑道:“你大概还没尝过相思入骨肉这滋味吧?你的肩头要废了,除非用刀剑去剜肉剔骨,否则你怎么也拿不下来这枚铁相思刺的……”
耶律重辉一笑:“做这暗器的人,必定寿禄不永。我想你是唐门的大少奶奶吧,为什么不劝你的丈夫唐群,不要做这种暗器杀人?”大少奶奶冷笑道:“唐门暗器,奇绝天下。如今这些各大门派中人都要尝尝唐门暗器之毒了。在场的人,除了峨嵋一派之外,一律杀无赦!”
唐黑、唐云都扣暗器在手。唐门所有的人都扣暗器在手。
各大门派的人都想挣扎立起,奈他们沉溺太深,坐得太久了,一时还不恢复内力。但他们都持兵刃在手,他们怕唐门暗器,不想让唐门暗器沾在身上,他们不想死。
耶律重辉突然哈哈大笑:“铁相思,铁相思,这个名字不错,可惜心太毒了些……”他话刚说毕,手用力一拔,那一枚相思入骨肉,不死不休的铁相思刺竟被他用力拔出。
众人吃惊,但见这枚铁相思刺的前头,果然有九枚小小尖刀成星状向外旋出,平平贴入肉中,咬入骨里的尖刀没人能拔出来。可他耶律重辉怎么拔得出?
耶律重辉一笑道:“小小暗器,也显疯狂。如果欣悦长老不是此时要走火入魔,他哪会像我,他把你这些碎铜烂铁统统吃进肚里又有何妨?”耶律重辉谈笑之间,已用手指把这一枚铁相思刺捏成粉碎,一点点绿色粉末从他手中落在草地上,那些沾上粉末的绿草马上枯萎变黄。
大少奶奶脸色阴晴不定,她看看唐黑、唐云。她是想忖量唐云、唐黑是不是可以制得住这个耶律重辉。如果他们能制住这个辽国王子,唐门的人在转眼之间就可以把这天下各大门派人全都杀死。
唐云摇了摇头,唐黑低下了头。
耶律重辉道:“大少奶奶秘室之夜,还是不要在这里讲起来的好。如果我是你,我就带唐门的人回去。杀死一个白毛苍鹰还不算大罪,如果想杀掉天下七大门派的掌门人和各派高手,你这罪可就大了。”大少奶奶脸色一红:“王子讲什么秘室之夜,叫我可不明白了。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耶律重辉道:“我这话,死去的唐老爷子知道,在场的唐家人也明白,大少奶奶为什么还要问我?我只是劝大少奶奶退让,自回唐门,七大门派大约也不会一齐去找唐门的麻烦。你看这样好不好?”大少奶奶在沉吟。
耶律重辉突然道:“都为春情误,才把情意牵;拿来掌门送与汝,焉知重如山?总想回头向梦,梦里误说婵娟,不说德行,却说孽缘……”
他这话儿刚完,就见大少奶奶像被雷殛了一样,呆呆立在当场,神情恍惚,又像是有点痴迷,怔怔地看着耶律重辉,又惊又惧,竟然好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
她终于能讲话了:“你……你说什么?”
耶律重辉道:“你善用掌门人之权,别让唐门去跳火海刀山。须知人死也有魂灵,唐老爷子之灵未必会样样依你去做。”
大少奶奶一叹,她低下了头,说道:“多谢大辽王子。”回头向唐黑、唐云挥手,带着唐门的人走了。
山坡上一片静谧,笼罩着一片神秘。
耶律重辉向梅英和唐琳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他身子一飘,坐到了欣悦长老和许重天前面,与他们二人对面而坐。他的身子正好遮住了那幅画,遮住了画中的男人躯体那一部分。
耶律重辉坐在欣悦长老与许重天面前,立即感到有一股绝大内力从二人身上涌出,这内力是扑向那幅画,是扑向那画中的人物与魔界。但如今这一股股涌来的内力被耶律重辉拦住了,他勉力而行,才能够承受这极大压力,他用全身功力去抵御这涌来内力,口中却在笑道:“欣悦,欣悦,一生顺遂,一世无过。何必争竞,历代功过?你终是你,我终是我!”
欣悦长老正迷迷怔怔于他自身经历之中,纠缠不已的思虑让他心仙烦躁,此时一听耶律重辉所言,心中顿时一悟:你即是你,我即是我。你可以为方丈,自然有你做方丈道理,你为你所言,你为你所做。我做我的欣悦,又有何相干?
欣悦长老心中狂喜。顿时彻悟。
他之所以执著要入魔劫,也不是佛祖经百难而修身之意,他历魔劫是为了证实自己,为了向少林寺证实欣悦自己。他为什么要这么痴迷?佛无世相,便是万个世相了,他为什么不能参悟透这一玄机道理?天天枯坐石笋,百历魔劫,却是为了一个“看不透”?
欣悦长老顿悟,便身体渐渐内力收敛,脸上现出笑意,向耶律重辉合什一笑道:“但有菩提树,使我明镜台。何须问俗世,染未染尘埃?”
耶律重辉知道欣悦长老已悟,知道他这是在用五祖传六祖衣钵时口占一偈那旧故事,便也一笑道:“菩提心中树,明镜胸中台。不须问俗世,有无有尘埃。”
二人对面而礼,俱都一笑。
众豪杰虽不明他二人对话禅机,但只见这欣悦长老能一笑而起身,肃然立在耶律重辉身边,低头静立,不再言语。
许重天仍在努力看那画,他用力发动内功,想把耶律重辉抛开,好继续看那画。
耶律重辉对许重天一笑道:“许重天,许重天,你这一生最大的憾事是什么?”
许重天心中一震,他最大的憾事是什么?自然是许不天终于不治,终于被伤而死。
“不天之死。”
“你对许不天怎样?你对他好不好?”
许重天在凝神思索,他对许不天好不好?他对许不天好,他总想着许不天。可他对许不天也不好,他没治好许不天,让许不天死了,怎么能说他对许不天好?
耶律重辉一叹:“许不天对你好不好?”
许重天一惊,他从来没问自己这一件事。许不天对他好不好?许不天对他好不好?
当然好,许不天愿意一生变为一个女人,愿意嫁给他,虽然这只可能是疯话,但许不天如果真是变为一个女孩子,她是一定会天天缠着许重天的,她很依恋许重天,这没有错。
“不天对我很好。”
耶律重辉此时用尽全身力气,凝聚成一句话,他的声音在许重天的耳边震响:“错了,你错了。因为你错了,你才堕入这一场魔劫。”许重天此时在凝聚全身力量,他在想,我错了,我错了么?为什么说我错了?不天对我好,不天对我好,不天对我很好……许重天突然冷笑:“如果你再说不天的坏话,我一定要杀死你!”
耶律重辉道:“你答应过许不天,要为他治好病,让了成为一个女人。他本来受不了这世人的折磨,他早就想死了,但他没死,活下来了,他听你的许诺,等你。但你没办到这一点,最后,他被人伤了,已经再也无法活下去了,你才告诉他,你可以治好他。所以他恨你,他恨死了你……”
许重天呆呆而坐,喃喃自语:“不天恨我?不天会恨我么?不天,你恨我么?”
“他恨你。让他没了希望,他不会恨。等他要死了,你才给了他希望,但这晚了。所以他要让你也入魔劫,他才给了你这一幅画,让你一生一世,几生几世也要带着它。你自从带着它,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入了魔界,你想杀人,派江玉杀人。你想娶梅英,想让他成你的妻子。这也是许不天的意思,他要你娶梅英,而仇恨的种子已经种在了梅英心里。你想不去杀人,梅英也不会不杀。那时,你只好又去沾染江湖血腥了……”
许重天突然一声厉吼:“你胡说!你胡说!不天,不天,你不会害我……”许重天昏厥倒地。
耶律重辉上去,疾忙点了他的昏睡穴。
许重天沉沉昏睡,但他眼角仍有泪水,这是撕心裂肺的泪水。
耶律重辉又掏出那支笛子。这一回,他吹的是那一首“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悠扬曲调。在这笛子的欢声中,天是蓝的,草地一望无际,在如波如浪的绿草中间,可以见到雪白的羊群,可以见到滚动的马群和一簇簇的牛群。野草是香的,天地是辽阔的,只有悠扬的笛声……各大门派的人都在静静坐着,在这无血无尘的草原静谧中调匀内息,渐渐恢复自己的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