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俏梅山庄有梅。
梅是从窖里搬出来的,有南国之心,就也在北方冬日竞放。是先有了俏梅山庄,才有了这些名副其实地搬来的梅树。
俏梅山庄,这一两年已经成了武林人注目的一个中心了。都知道庄中有少主人梅英,这人敢杀三大门派之中人。也都知道瑛梅,都想来看一看江湖上人人惊艳的武林第一美人。
俏梅山庄却除了每年的五月初十,并不洒扫庭除,以待嘉宾。他们几乎不与江湖武林人士来往。
俏梅山庄每隔七日,就派出三辆车去城里买东西,购物品,由管家梅良带领这三辆车,有一辆载女人,大多由点梅或枝梅出来,专为女人购置用物。别两辆车上多是男人,买一些猪羊酒和米面什物,然后一起赶车回去。
俏梅山庄的马车,入了城并不一起走动,都是各去办各自的事儿,然后出城聚齐,一起回山庄去。
这天是由点梅出来,小丫头喜欢热闹,也喜欢发号施令。这一趟进城,她可以逛那些店辅,也可以向车夫发号施令,让他一会儿搬这个,一会儿拎那个,心里很高兴。她去绸衣店,买了许多绸布,然后就去王三娘那儿裁衣服。王三娘裁得一手好衣物。
点梅让车夫在门口等她,她抱着一堆衣料进屋,一边走一边喊:“三娘,三娘,快来呀,累死我了!”
里屋走出了一个女人,一个很风骚也很会讲话的女人。这就是奉天府最有名的巧匠王三娘。
“哎哟,是点梅姑娘啊,今儿个怎么又是你来了?”
点梅人小嘴尖,马上不依不饶:“哟,王三娘,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枝梅呀,你不喜欢我,尽可以告诉我一声,我好告诉枝梅,就说你老人家很惦念她呢。”
王三娘一笑道:“你这个小蹄子,总是这么尖尖嘴,将来要嫁人,是不是准得嫁一个闷嘴葫芦老公?”
点梅咯咯笑:“我不嫁人,将来要嫁,就嫁你好了,你好天天给我做好衣裳穿。”点梅说着,同王三娘进了屋。
一进屋,她愣了,顿时脸胀得通红,屋里有一个年轻潇洒的俊俏公子。公子俏目含笑,望着点梅。点梅很窘,冲公子一揖道:“白少侠,一向少见了。”
公子稍有惊愕:“哦,点梅姑娘,你好记性。”
点梅一笑不语,缓缓坐下。她认得这位公子,是五月初十来山庄向小姐求婚的江湖少侠白鹰。
点梅怎么也记得这个人,白鹰与江门公子江玉,那个笑丐乐平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少侠,人又漂亮,又有一身好武功,她怎么会不记得?
白鹰一笑道:“在下想做几件衣服,就来王三娘这里,却不想点梅姑娘也来了,是要做衣服么?为公子,还是为小姐?”
点梅一笑道:“公子小姐都做一点。”点梅也不在意,她把绸衣布料放在桌上,不再去管顾白鹰,只是与王三娘看布,忖量如何裁衣料。
白鹰呆得有些无聊,一揖告退,出门而去。
点梅慢慢走出了王三娘家。
车夫梅全正在饮酒,一边饮酒一边哼哼,像在哼什么山歌。点梅暗以为奇,这个梅全平日只会喝酒,什么时候竟然会唱歌了?
点梅一笑,跳上车去,喊:“快走,快走!”
车子上了路,慢慢驰向城外。会齐了那两辆车,一齐回到了俏梅山庄。车到了家,车夫梅全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俏梅山庄的夜很暗。车夫梅全恰恰在这时醒了,念叨着:“渴,渴,水……水……”
没人理他,一铺大炕上的车夫、家丁都鼾声如雷。
他爬了起来。
他醉糊涂了,睁开眼,四处撒目,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他慢慢走出屋,消融在黑夜里。
夜里的俏梅山庄很是神秘。
他走得很快,像鬼影子一样飘,没了一点儿醉意,来到了使女们的屋子。天还未很晚,枝梅和点梅仍在补缀。枝梅很俏丽,点梅很乖巧。这也是两个很美的女人。如果不是在瑛梅身边,是不是会有更多的男人乐意看她们?
梅全在凝神,他想要听听这两个女人在谈什么。
“他瘦了,这几天很瘦。”
“他为什么总要出去?杀人有什么好?我看不上那个家伙……”枝梅一叹,看样子她也不喜欢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是谁?她们谈起“那个家伙”来,为什么这么随便?
点梅看着枝梅:“少庄主走后,他……他……对你……怎么样?”
枝梅看看点梅,突然一叹。她们都不讲话了。
她们说的那个他是谁?
白鹰突然心中一亮。
那个“他”一定是许不天,一定是那个阴阳邪神许不天。
他对梅英的这两个丫头一定有所非礼,不然她们为什么要叹气?又怎么会不再讲话了?他肯定会欺凌这两个姑娘。
白鹰的心在跳:找到阴阳邪神许不天了。
杀死车夫梅全之后易容成梅全的模样,白鹰混进了俏梅山庄。他要找到许不天,杀死许不天。
他到哪里去找许不天?
他一定要先找到梅英,找到了梅英,他就会找到许不天。
他终于终到了梅英的居室。
这是个像女孩儿闺房一样的房间,他为什么要住这样的房间?梅英在屋内来回踱步,显得很焦灼。他有什么心事?是为了许不天?还是琢磨如何杀死少林圆痴、武当哭道人、崆峒胡铭、淮阳门曾怒?
白鹰看着这屋子,觉得这屋子很熟悉。突然他明白了,这里正是点梅带他来的那个房间,瑛梅曾在这个房间同他谈过话。
梅英在屋里踱步之后,便又在床上坐下,他慢慢脱下衣服,去床上睡了。他为什么要在瑛梅床睡?瑛梅不在家么?
梅英已经熟睡了,白鹰还要等什么?
他只要进屋去,提剑一挥,梅英就会死,再也不会杀死少林、武当、崆峒、淮阳门的人了。
可是,许不天在哪里?他一定要先杀死许不天,然后才是梅英。梅英易杀,而阴阳邪神许不天难觅。
白鹰一定要找到许不天。可他找不到,他知道俏梅山庄一定有秘密。
白鹰来到了床前,看着熟睡之中的枝梅。枝梅的脸色潮红,在睡梦之中也有一些惊惶。
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骇人之事?她与点梅那谈话让白鹰明白了:她们一定知道许不天在哪里。
白鹰一出手,点住了枝梅的几大穴。
枝梅醒了,惊愕地喊出:“少爷,少爷……”声音低沉,但有呼唤,也有哀恳。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她看明白了,眼前的人并不是她的少爷梅英,而是那个下贱的车夫梅全!
“梅全,你不要命了!?”她既惊恐,又感到意外。
白鹰沉声道:“我不是梅全,我是白鹰。”
枝梅无语,她当然也知道白鹰。她的脸色变得更红,更有些羞涩:“白鹰?白鹰……白少侠,你想要干什么?”
白鹰一笑道:“枝梅,我要找许不天,我只是要找许不天。”
枝梅的脸色变了,她显然很害怕。
白鹰道:“我知道他在这里,但他不在这些屋里,他在什么地方,你一定知道。你可以告诉我,他曾经对你们非礼,你们一定很恨他,对不对?你要告诉我,我可以为你报仇……”
白鹰以为他的话很让人信服,面对着江湖上人人佩服的少侠白鹰,她一定会讲出来,一定会告诉他许不天在哪里。
枝梅的眼睛大而湿润,她是不是很感动?她是不是愿意告诉白鹰?
白鹰道:“告诉我许不天在哪里?”
枝梅摇摇头,又点点头。
白鹰道:“你不愿意伤害你害公子?你恨许不天?”
枝梅点点头。
白鹰道:“带我去见许不天。”
枝梅点点头。
白鹰很有把握,他明白许不天一定受了重伤,受重伤的许不天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白鹰同枝梅在甬道中向秘室走。
他们的脚步很轻,轻得几乎没一点儿声响。
站在石门前,枝梅不动了,她比划要白鹰为他解开穴道。
白鹰很信任她,她已经把白鹰带到了这秘室前,为什么不相信她?他解开了枝梅的穴道。
枝梅向他一笑,笑得白鹰心中一暖。他顿生一念:如果杀死了许不天,他一定要把枝梅带走,不让她再在俏梅山庄受苦。
在他心生此念时,他听到了枝梅的喊声:“许先生,白鹰来杀你了!”这一声很尖厉,在甬道内炸响。
白鹰一惊,他心如电转,一柄剑从枝梅胸前刺了进去。
枝梅又惊叫了一声,才缓缓倒下。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那眼光是惊疑,是不信。她死在了石门边。
白鹰决心马上动手。他一定要快,一定要快点冲进去杀死许不天。他正在推石门,就听到了一声尖厉的长笑。
许不天的话,清清楚楚,从石门内传出来:“既然是白鹰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白鹰推动石门,石门轧轧大开。
白鹰迈步而入,看见了许不天。
许不天如今是一个女人。
白鹰一眼就明白了这个女人就是许不天。许不天是阴阳邪神,他在江湖上行走杀人时,就一会儿是男人,一会儿是女人。许不天那样子像一个在金屋里久待情人的女人,她对白鹰娇声而呼:“你是来杀我的么?”
白鹰沉声道:“不错。”
许不天看了一眼倒在门口的权梅:“你杀死了枝梅?”
白鹰点点头。
许不天冷冷一笑道:“你可以杀死我,但你不可以杀死她,因为她并不是阴阳邪神。你为什么要杀她?”
白鹰冷笑道:“她也该杀!”
“好,好,你也该杀!”她身子一扑,像鬼影,像一阵风掠向白鹰。
白鹰刺出了剑,他用的是达摩剑法。
叭——一件暗器钉在了床柱上。
梅英睡得很熟,但他马上就醒了。是谁向他发出了暗器?他一翻身就起了床,手中提着一柄剑冲出屋外。
寒风瑟瑟,雪地冰天。没有人影人。他又回到了屋内。
床柱上,钉着一枚铁相思刺。是她,是唐琳,一定是唐琳。除了唐琳,唐门还有谁到了俏梅山庄,只把铁相思刺钉在床柱上?
铁相思刺上扎着一张纸条:“白鹰入庄,扮车夫梅全,去秘室杀许不天。”
梅英提剑,冲向秘室。他像疯子一样,他是不是已经晚了?许不天是不是已经死在白鹰剑下了?
他急得要漫天惊啸!
白鹰才知道,他很危险。
许不天确实受了重伤,不然三招两式,他白鹰已然成为一具尸体,但许不天的功夫如今也让他吃惊。许不天的七种绝技样样都十分惊人,单是那以掌化刀的招式,就逼得他时时回身保护自己,而不敢出剑伤敌。当许不天也使起达摩剑法时,更让他吃惊不小,许不天的达摩剑法同他的如出一辙,但他的剑法浩然正气,许不天的剑法淫荡放肆;他的剑法犀利凌劲,许不天的剑法阴柔轻俏。他不能马上取胜。
白鹰十分焦急。他急急在剑上贯注真力,宝剑嘶嘶有声,刺向许不天。许不天一声咳嗽,吐出一口鲜血来。
白鹰一笑:“许不天,你的死期到了!”
许不天身子一转,双掌扬飞,使出幽冥掌力,啪地一掌击在白鹰胸肋上。
白鹰叭地飞了出去,也受了伤。他一吼而起,又冲向许不天。这一次,他一剑把许不天挑向一边。
白鹰冲了过去,那柄剑急如疾风,直刺向许不天。剑风罡劲,正把那幅画上的黑布抖了下来。白鹰的目光正冲着那幅画。
他站住了,他的眼睛慢慢被图画吸住了,剑停在了许不天的胸口。白鹰的心很急,他急着要把剑刺出去,因为许不天已经倒在了地上,昏厥了过去,他只要用劲一剑,许不天就会死过去。
可他的心里却用不出劲来,他的眼光中,内力都一点点被吸去了,再也无法杀人了。
他眼前的画,又绝不是老僧思过崖洞里那用指力划过的画,这是二十四色线织就的一幅魔画。
画上的太阳如晦,画上的半爿月亮却似血。
白鹰的眼光沉浸入那画之中去了,他的心在翻腾:为什么画中的男人女人都那么怪,两颗头,又连成一个腔子,身子又分成两部分,女人的身子飞翔成飞天模样,翩翩如若飘鸿;男人的身子像恶魔,像要沉堕入十八层地狱中去。在这男人女人的身体下面,有许许多多的人骨骷髅,在男人女人身边,都飞舞着吸血的蝙蝠,那些蝙蝠若飞若停,一个个像要滴血。血色,血色,他从未见过的血色!
白鹰的心神被这幅血腥的画儿摄去了。
梅英冲进了甬道,一纵身,扑向秘室。
许不天正倒在地上呕血,一口口地呕血,血都呕在她的胸衣上,华贵的长衫上吐满了鲜血,一柄剑直抵她胸口。
“不天!不天!”梅英呼喊。他要一扑而上,杀死白鹰。
“别动!”许不天竟尽全力,猛喝一声,“如果你冲上来,我就会没命了。”白鹰的剑已经抵在她胸口,只要这剑再往前一递一送,许不天就会成为一具女尸。
梅英惊呆在当地,冷汗直流。
许不天突然讲话了:“白鹰,白鹰,这不是一幅画,这是一个地方,一个人人都想去的地方,你梦里没去过这地方么?这地方很美很美的,太阳如晦,它被乌云遮了,没有了光华。月亮如血,它吸走了人的诚实人的精华,在它那缺了的半边上,流动着阴云。但你见到了它这血红的半圈,是上弦月,是在每月的初七、初八这样的好日子。这一天,魔界大开,人人都可以尽心想自己的欲望,讲自己的欲望。只要你讲出来,无论多大的欲望,也不管这欲望好与不好,魔界都会很欢迎你,它会满足你的欲望,会为了满足你的欲望而给你一切。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
白鹰的目光变得炽热,他的声音低沉而虚幻:“我要武林人都敬我怕我,我要女人走过时都回头看我,她们为我不惜抛弃一切,我要男人们都愿意做我的奴仆,我要许许多多的财产……”
许不天笑了,显然白鹰已经沉迷:“那你为什么要杀人?魔界大开,就是为了你,你为什么不放下你的剑,去同这魔王好好一晤,他会告诉你绝世神功;你去同魔女一晤,她会让你忘却一切尘世烦恼,那时,你快活就来了,你的愿望都可以满足。”
白鹰的手慢慢沉了下去。
他的剑已经没了一点儿杀气,他已经痴痴痴迷迷地浸入到这幅画里去了。
梅英呆呆地看着白鹰,看着许不天。
许不天突然出手,点住了白鹰的穴道。
梅英又点了白鹰的昏睡穴。
白鹰被制服了。
梅英把许不天搂在怀里,用他的丝巾一点点儿为许不天擦去嘴角的血。他很心疼许不天。
许不天的伤很重:“你……不要看那幅画,你不能看那幅画。”梅英一笑道:“我已经看过了。”
许不天道:“我不能看,你会堕入魔劫,这一辈子都不会幸运的。”
梅英道:“没认得你以前,我就已经堕入了魔劫。”
“那不一样,你记住,以后你决不能轻易杀人!”
梅英冷冷道:“你忘了,我还有四个人没杀完。这四个人是少林圆痴、崆峒胡铭、武当器道人、淮阳曾怒。”
“我不用杀他们,我不用你杀他们了!”
梅英话说得很慢:“你变了主意?”
许不天惨笑,苍白的脸上有一种绝俏的凄凉:“我为什么要改变主意?我是阴阳邪神许不天,又不是什么江湖上的正义君子,侠客剑士!我只是不要你去杀人。你答应我……”许不天又咯血。
梅英不语。
许不天道:“我已经传了你七大绝技,你只要勤加修习,就一定可以胜过我,你只是内力修为上差些。我不要你杀人……”
梅英问道:“你以为我只是为了你那七大绝技而去杀人的么?”许不天看着梅英。梅英突然泪如泉涌。许不天明白,梅英同她一样,有世人不可解的苦衷。
她抚摸着梅英:“你的命运会比我好些,你一定不要看这画,你一定不要去杀人。我病得很厉害,你要来陪我。”
梅英一叹:“好,我答应你。”
许不天勉强爬起来,走过去,把那块黑布拾起来,盖实了那画。回头对梅英道:“我只能活一个月了。但愿我能三两日休息过来,把这一幅画绣好。”
梅英抚着她的手:“能么?你不要太累了。”
两个人手攥着手,坐在这秘室里。
白鹰静静坐着,他好像很镇定,很沉着。他心里明白,他此时正是在最危险的当口。他已经被点梅带到这间屋子里好半天了。
枝梅的尸体被放在床上。点梅把枝梅的衣服撕开,为她擦拭胸口上的血,但擦洗不净,越洗血越涌,点梅哭泣起来:“你别流血了,你别流了……好不好?”
白鹰突然说道:“我怀里有药,可以止血。”
点梅回头看他,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她慢慢走来,从白鹰怀里掏出药来,点在枝梅胸前。果然是好药,枝梅的胸口不再流血。点梅为枝梅穿衣、梳头、梳妆,甚至为她画眉,描唇。这一切都做得很慢,痴痴地做。
天是不是快要亮了?
白鹰怕天亮,天一亮,那个梅英就会从秘室里走出来,那时白鹰只有一死。
点梅终于弄完了,轻轻叹一口气,坐在一边痴痴地瞅枝梅。
白鹰说话了:“姑娘,麻烦你把我脸上这面具撕去。”
点梅为他撕去面具。白鹰的脸还是很俊俏的,他不像梅全那样卑琐。
他松了一口声,他还有希望。
白鹰很会讲话,像白鹰这样会讲话的男人一般都是很幸运的。他的声音很低,但有男人的吸引力,这声音很浑厚:“点梅,你与枝梅,活在这俏梅山庄里,也太可怜了。你们那个女庄主瑛梅,是个到处去找闲事乱管的疯子。她可不会体谅你们。还有这个少庄主,更是一个坏蛋,他同阴阳邪神在一起,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变态人。你们在他手下,怎么会有好处?你和枝梅都很漂亮,如果你们出去,都会是一顾倾城的美人,对不对?可你们在这里,只好为他们做些杂事,这怎么能让你这样小巧乖灵的女孩子去做呢?”
点梅看看他,似乎并不动心:“你说,我出去了,会干些什么””白鹰心中高兴,脸上也漾着笑意:“你如果出去,我可以娶你为妻,让你有一所大大的庄院,有许多的使唤丫头,还有花不完用不尽的银子。那时,你可以每天都穿最好最新的衣服,每天都过安安逸逸的日子。你在江湖上会很名望,因为你是白鹰的妻子。名望、地位、财富、权势,都有了,你说好不好?”
点梅听了,痴痴地坐着,像在犹豫,在沉思。她是不是还有什么心事?她是不是还不相信白鹰?
白鹰突然说道:“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从我口袋里掏出那些药,把毒药给我服上一粒,然后我们一起走,找到了江湖上的侠义之人,咱们就成亲。”
点梅一叹道:“白鹰少侠,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是来俏梅山庄向瑛梅小姐求婚的人,如今你怎么急不择路,竟要娶我了?”
白鹰的话说得很诚挚:“瑛梅与我无缘了。我杀伤了他兄弟的师父,也就是梅英的情人。她一向那么袒护她的弟弟,怎么会同我在一起呢?如果你救了我,那就不同了……”
点梅笑了笑,对白鹰说道:“你许的愿都是真的么?”
白鹰正色道:“自然没一句假话。”
点梅的脸上升起了迷惘的笑:“按说应该动心的,是不是?有这么好的如意君,又有庄院,又有仆人。不过白鹰少侠,你知道不知道我来这里之前是在哪儿?”
白鹰一愣,她来俏梅山庄之前是在哪儿?这有什么关系?
点梅一叹道:“我要早告诉你就好了。我来这里之前是大商贾胡三儿的妻子,我十三岁就卖给了他做妻子。庄院呢,衣服呀,仆人哪,都有的是。但我逃跑了,被梅公子救了,才来到这里。”
白鹰惊呆了,他再也无话可说。大商贾胡三儿,是天下最富的人。点梅叹气道:“白鹰少侠,我为什么不对我说些卿卿我我,风花雪月的事儿,让小丫头长长见识,也知道动心动情?却偏用这庄院、仆人、金钱什么的来扰我?”
白鹰哑口无言。
如果是大富贾胡三儿的妻妾,什么纸醉金迷,风花雪月的日子没见过?他不是鹰,这时真像一只瞎眼雀。
白鹰不讲话了。他突然发现,他一讲起话来,简直就是一个傻子,一个十足的傻子。
点梅在笑,笑得很凄伤:“我该告诉你,我本来不想活了,却被梅公子救了出来。他把我救到了俏梅山庄。他告诉我,从今以后,我愿意怎么活就怎么活,想走就走,想留下就留下。我没想走,因为梅公子对我好……还有枝梅姐姐,你杀了她,她是我姐姐,也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情人。我偎在她怀里,才像个孩子。可你杀了她,一剑就杀了她!你想杀许不天,为什么不下帖子,约梅英光明正大地一斗?枝梅欠你什么了?你一剑就杀死了她,这一剑刺得很准,竟刺入了她的心脏……”
点梅又哭,哭得悲悲啼啼的,她确实还只是一个小姑娘、一个很小的小姑娘。
白鹰头一回看错了。他头一回知道,像她这么小的小姑娘也可能是饱经风霜的女人。
他必须为这一错付出代价。
点梅抓起了剑,这是白鹰的剑,这是白鹰要仗义行江湖的那一柄剑。
点梅尖声一吼:“我要你偿命,偿枝梅姐姐的命,偿梅全的命!你休想逃过这一回惩罚!”
她一剑一剑刺向白鹰,白鹰躲避不及。
“你为什么不流血?你为什么不流血?你的血没枝梅多么?你为什么不流血?”
点梅像疯子。
血像喷箭,在白鹰眼前飞舞。他一声一声怒吼着,在血泊中挣,在地上扑。
梅英飞进来,一把握住了点梅的手。
点梅扑在梅英怀里,哭泣着。
“他没有血,他没有血……”
血喷溅在墙上,在窗上,印成了点点血梅。
太阳刚出,把这血迹照成耀眼的红色,一切都浴在血色之中了。梅英夺下了剑,把剑丢在地上,然后抱起了点梅,向他的卧室内走。他一边走一边柔声说道:“点梅,点梅,没了枝梅,还有我,是不是?你搂紧我,用双手搂紧我的脖子,别哭,别哭……”
点梅的哭声变成了抽泣,她累了,她太累了。
俏梅山庄像一只巨兽,蜷伏在白雪之中。它到底有多神秘,它到底要吞噬多少人?
从山庄里窜出一个人来,这个人飞身向外奔跑,奔跑得很急。他的轻功极高。
他不停步,一直奔到城门外,到一家小客店,才慢慢踱步进去。他进了屋,脱下夜行衣。他是笑丐乐平。如今,他再也不笑了。他的脸色很严肃,他没法儿笑得出来。
嘭——嘭,有人敲门。
笑丐乐平吹熄了灯,天已经大亮了。
“谁?”
“江玉。”
乐平一喜,马上去打开了门。
真的是江玉,是那个江门公子江玉。
笑丐乐平一喜道:“好!正想找你,就碰上了你,这可不是缘份?”
江玉笑道:“是不是瑛梅已经看上你了,要你去做新郎,你找不到主婚人了,我这个人办喜事办丧事可都行啊。”
话刚说完,就突然意识到,这一句笑话并不好,那一次梅英的丧事只是一场虚戏,莫不是他也想取笑笑丐,才这样讲不成?
笑丐却丝毫也没注意到江玉的心绪变化,突然盯住江玉道:“我偷偷进的俏梅山庄,我见到了他们的秘室……”
江玉神情一振:“莫非你已经见到了阴阳邪神许不天?”
乐平点点头。
江玉神色肃然。
原来,笑丐乐平也同白鹰一样,偷偷潜入俏梅山庄中窥探,他想看看阴阳邪神许不天到底伤到什么程度,更主要的是,他想看看瑛梅,但瑛梅不在,只有梅英在俏梅山庄里,而且是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归来。笑丐本想紧跟着梅英去秘室,但他没敢轻举妄动。他正在窥视时,白鹰刚好带枝梅进了甬道。随后他想同白鹰一起入室,但枝梅一声喊,恰好把白鹰暴露了。他没站出来,就等着白鹰与许不天厮杀……
江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是不是亲眼看着许不天杀死了白鹰?”
笑丐乐平摇摇头:“我没有。我本来想,如果白鹰不敌许不天,我就可以冲出去帮他。但恰好相反,白鹰与许不天这一战虽很凶,但白鹰渐渐占了上风,他把许不天打倒,用剑尖直抵许不天胸膛……”江玉很焦急,突然抓住了笑丐的手:“他把许不天杀死了么?”笑丐摇头:“没有。他这时就看见了那幅画……”
江玉的话很惊诧:“什么画?”
“说不清楚。只知道那一幅画很邪门,白鹰功力不低,但一见了那幅画,马上眼睛像被那幅画吸住了,再也移不开眼神。我见情形不妙,刚想冲出去喊他,这时,梅英就冲出来了……”
江玉听得很专心,梅英冲进来了,后来怎样?他想不出。
笑丐很沮丧:“许不天一讲话,白鹰就放下了剑,他被人擒走了,走时那脚步还踉跄着,像喝醉了酒……”
江玉心中很吃惊,许不天的秘室里有这样一幅画?那是一幅什么样的画?他弄这一幅画做什么?
“白鹰现在关在庄子里么?”
“没有,他被梅英的那个丫头点梅杀死了。”笑丐又讲了点梅杀死白鹰的经过。
江玉不语。
笑丐一叹道:“我听白鹰向那个女孩子讲得头头是道。似乎那女孩子也动了心,却不知怎么突然那个点梅抄剑在手,像疯子一样向白鹰乱刺乱劈,把白鹰扎成一个血淋淋的尸体还不罢手……”
白鹰死了?这么说白鹰就死在俏梅山庄一个使唤丫头的手里?江玉道:“许不天与白鹰动手,受伤很重,是不是?”
笑丐乐平点点头。
江玉神色一变道:“这我就不明白了,你在许不天伤重倒下时,为什么不去帮白鹰?”
笑丐神色很沮丧:“说来你也许不信。我已经要冲过去了。但就像脚下有绳在绊我,有人在心里同我讲话。”
江玉的脸上很漠然:“是么?讲什么?”
“那个人道:‘你不该死在这里,你不该死在这里。’”
这很奇怪,究竟是谁又在乐平背后,不让他动手呢?
笑丐乐平道:“我去找点梅时,那人也像跟在我身后,我的脚步声总是没声响,但我每走一步,身后就有脚步响。我不知道那是谁,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江玉明白笑丐乐平的心境,练武之人,最忌的是身后有人。这一次乐平入俏梅山庄,似乎身后有高人追随,所以他犹豫而不敢入室与许不天一斗,失去了杀许不天的最好时机。出来时又眼睁睁看着点梅杀死了白鹰。
笑丐乐平道:“我这一次入庄去决没有白去,我发现了梅庄中的一件大阴谋……”
江玉心中一动:“什么大阴谋?”
笑丐道:“这事实在重大,此时不便讲出来。我看还是我们一起去找五大门派之人,同他们一道再来俏梅山庄才行。那时大家就会都知道这件事儿了,现在我不想说,如果说了出来,或许你我性命都会不保。”
江玉好半天没讲话,脸色也忽晴忽阴。他是不是也在心里忖度笑丐乐平所发现的那件大阴谋是什么?是梅英又杀了什么人?还是梅英在俏梅山庄又藏了什么江湖上的人?不然就是梅英有什么对江湖各派大为不利的举止,或是笑丐发现了俏梅山庄的藏宝?
江玉一笑道:“好,我也正想去找五大门派中人,不过上一次他们去过少林,据说后来走了峨嵋派和形意门的掌门人,这次去时我们也许会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曾经争吵过。我想,不管怎样,我们一定要约他们来,那时再斗许不天,岂不是易如反掌?”
笑丐乐平本来是心高气盛之人,他一向愿独来独往,所以在江湖上也混了不少名头。
但此次入俏梅山庄显然让他吃惊不小,就单说在许不天秘室门外那一次,他就已经九死一生,如果一个人能牵扯住你的心神,让你不能动作,那他杀你简直就易如反掌。那个人为什么不杀他?显然那人也是俏梅山庄的人,不然他为什么帮许不天?但俏梅山庄如有这样的人,又岂能是笑乐平可以杀得了的?现在他愿意同江玉去找五大门派之人,他们一定要找到五大门派之人,同他们一起再赴关东,来杀这个阴阳邪神许不天。
阴阳邪神许不天,这个名字就让许许多多的江湖正派人物睡不着觉。
两个人一路闲话,向嵩山少林寺出发。
笑丐乐平已经在途中向乞丐们发了丐帮的长老令,让乞丐们沿途传递消息,让武当山哭道人、崆峒胡铭、淮阳门曾怒、峨嵋掌门善因师太、形意门掌门钟离忌、天门派掌门人吴风一起在少林寺会齐。
传讯之后,江玉与笑丐二人晓行夜宿,直奔少林寺而去。
这一日两个人太贪了路程,只好宿在一座破庙里。
笑丐乐平去拾柴枝取暖,江玉去寻找吃食。
生起了一堆篝火之后,两个人在火上烧烤了一只找来的野兔。吃过之后,就躺在篝火边。
两个人睡得很熟。
天很冷,寒冷中篝火尽管越燃越旺,却没多少暖意。
从庙外慢慢飘过来一个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她走路的步法特别怪,飘飘荡荡像一个鬼魂。没一点儿声息。她来到大殿上,看着这熟睡的两个人,轻轻一叹,就坐下来为他们拨火。
这女人戴着面罩,不知她是谁。她坐在篝火边,轻轻叹道:“天这么冷,又都没睡着,躺着一动不动,岂不是很难受?”
她话刚说完,躺在地上的两个人都慢慢坐起来。
“你是谁?”
女人不语。
江玉道:“你是瑛梅?”
女人叹道:“江公子和笑丐都曾见过,为什么见了朋友,仍是这样不冷不热。”
江玉哈哈笑道:“不知道瑛梅女侠这次走出俏梅山庄,是想到哪里行侠仗义啊?”
笑丐乐平只是看着瑛梅,不开口讲话。
瑛梅一叹道:“我不是从俏梅山庄来,而是要回去。”
江玉一听,知道她说的是实话,笑丐乐平探庄时见到了梅英却没见到瑛梅,可见她说的是真。
笑丐乐平突然一叹,说道:“瑛梅女侠还是不要回去的好。”
瑛梅奇道:“为什么?”
笑丐道:“我就是刚刚从俏梅山庄来的。山庄有了大变故,不知姑娘是不是知道?”
关心则乱,瑛梅一听说山庄有了大变故,居然浑身颤抖,双手止不住哆嗦:“你说什么?你说山庄怎样了?梅英他……”
笑丐道:“山庄里去了探庄人,被梅英的下人杀了,那个人是江湖上有名的少侠白鹰。白鹰探知许不天的秘密,原来许不天就……”
说到这里,就不再讲下去了。
江玉也明白他为什么不再言语,既然许不天藏在俏梅山庄,瑛梅做为俏梅山庄的女主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既然瑛梅知道这一切,他和笑丐又何必提这事让瑛梅难堪?
瑛梅也不讲话了,默认她知道梅英将许不天藏在庄内之事。
江玉冷冷一问道:“瑛梅女侠,梅英将阴阳邪神许不天藏在你俏梅山庄秘室之内,你一定知道此事底细。你为什么不讲出来?”
瑛梅低着头,显然极为羞愧。
江玉道:“我与笑丐乐平是去少林,请七大门派之人会齐少林,然后一起赴俏梅山庄,与阴阳邪神许不天决一死战的。如今瑛梅女侠一来,说不准只好同我们一起去少林寺了,不知瑛梅女侠是不是情愿?”
瑛梅在沉吟。显然她并不十分情愿去少林寺,但既然江玉同笑丐已经向她讲明了一切,她不去又怎么能行?笑丐与江玉断然不会答应她的。“好,我随你们一起去。”
这当然也是一个好办法。她如同这七大门派之人一起去俏梅山庄,岂不是可以顺便救梅英?即或梅英与七大门派之人冲突,她如在一旁,也可见机行事。
江玉见她答应一同去少林寺,就松了一口气。
瑛梅坐下,慢慢拨火,三人静坐待旦。
这时,笑丐突然一惊,喊道:“不好,你看,有人来了!”
江玉瑛梅一听他呼喊,都忙向庙外看去。
蓦地,笑丐乐平出手如电,直指向瑛梅腰间大穴。
瑛梅倒在了地上。
江玉只是默默看着他。
笑丐制住了瑛梅之后,又缓缓地坐下了,坐篝火边。
江玉不惊不诧,他以为是笑丐乐平怕瑛梅行动便捷,一旦知道了这讯儿,便可脱身回俏梅山庄向梅英传讯,使梅英与放不天有所防备,所以才有这一举的。但笑丐马上说了一句话,这话让江玉大吃一惊:“你不是瑛梅,你是唐琳,你是唐门的九妹唐琳。”
果然是唐琳,虽然俏丽,但仍不如瑛梅那样美若仙人。
唐琳坐在地上,看着江玉,看着乐平,说道:“你们不能去杀梅英,如果你们要杀死梅郎,就先杀死我!”
江玉看着唐琳,心中一赞:女人甘为男人而死,此时的女人最美,让人心驰神夺。但笑丐乐平冷冷一笑:“你这是何必呢?”
乐平缓缓起身,像是要去为篝火添柴,但人身子突然一退,向庙外电射而去。
只见乐平身子急飞,在庙外环飞了两圈,人才又轻轻踱步,走回了庙内。
显然,他有很重要的话说。
笑丐乐平终于说出了他去俏梅山庄所见到的那个秘密。
那个大阴谋。
在那间秘室里,他见到了许不天同梅英的缠绵。
他知道许不天可以是男人,也可能是女人,而且她此时正穿着一件华美的女人长衫,就更显得女人气了,所以乐平并不以为怪。梅英同许不天有情有义,相依相偎,这虽让乐平吃惊,但他也不以为奇,男人女人在一起,难免会有这样的结果。而且许不天贪欲,梅英稀罕许不天的惊人神功,这二人沆瀣一气,又有什么奇怪?许不天已经受了重伤,她向梅英说她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乐平暗暗惊奇,他以为梅英与许不天在一起,只是为了那七大绝技,绝不会对许不天有情。如今看,他这猜测是错了。许不天抚摸着梅英,冷静道:“你不要哭,听我说,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梅英抬起了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许不天。许不天道:“你记住,从今天起,你要天天陪我,再也不去理那些江湖俗事和庄中的事务。你要做我的妻子!你天天穿这女人的衣服,做我的妻子!”乐平大惊。许不天是不是在做梦?他这是梦中呓语么?他是阴阳邪神,可以做梅英的女人,但这个梅英是个男人,他怎么可以做阴阳邪神的妻子?梅英竟然哭着道:“我不做女人,我不做女人,我这一次做够了女人。我在少林寺下山时,就差一点儿被人凌辱……”许不天道:“你一定要做女人,你一定要做女人。我要你做我的女人,好不好?你在我最后这一个月里,为我做一回女人好不好?”梅英流泪了,依偎在许不天身上,说道:“好,好,我依你。”乐平以为他这是做梦,以为这二人是糊涂了,难道他们竟要做那假凤虚凰之事?谁知道许不天道:“好,好,你去换衣服,我也来换衣服,这一个月里,只有你与我在一起……”
这是俏梅山庄的夜,是秘室里的夜,是白鹰闯入秘室杀伤许不天的夜。这一夜里,秘室内的灯光浓得像蓝蓝的海水,蓝色把人都照得像鬼域之中的幽灵。许不天很快成为一个白色长衣面容瘦削的中年文士,梅英马上就变成了一个绝色佳人,一个顾盼生情的绝美女人。许不天站在石床前面,看着梅英,突然拍手而笑道;“果然好姿色,世人糊涂,怎知梅郎是女人?瑛梅,梅英,果然好一个女人。”许不天一边惊叹,一边眼中流出泪来。原来梅英是男人,也是一个女人,也是同阴阳邪神许不天一样的阴阳人。
瑛梅与梅英是同一个人。
许不天搂住梅英:“你和我,同别人不一样。我们是男人,又是女人,我们没有家,我们没有儿女,我们只有我们自己。你说对不对?”许不天眼中流泪,为他自己流泪,也为梅英流泪。梅英眼中垂泪,为她自己流泪,也为许不天流泪。
两情缱绻。
许不天与梅英的爱是疯狂的。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是同一种人才爱得这么疯狂?他们是不是在认认真真地爱同类,爱他们自己?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是残缺的,那么他们两个人是不是想有他们自己的世界?他们这世界是不是也同别人的世界一样,温馨又美好?因为只有他们自己,所以这爱才变得很凄凉,很忧郁。许不天轻轻说道:“我自小时不知道只有自己才这样,我和孩子们在一起玩,别人说:看,他是个女的。又有时人家说:看,他是男的。又有人骂我男不男女不女的。这是一句骂人的话,我十岁就杀过人,就因为他骂了我这一句,我就把他杀了。”梅英明白他的心境,知道许不天的痛苦,你是个男人也罢,你是个女人也好,但你不能是一个阴阳人,你这样子被别人看成怪物,以为非人。许不天冷笑道:“他们知道什么?他们能明白什么是人的极致么,你自己既是一个男人,你自己又是一个女人,这有多妙?可这世界上,像我们这样的人太少了,我们在他们眼里就成了怪物……”梅英看到了许不天眼里的泪。许不天很快活:“我有一个哥哥。他就是你见到过的许重天,他从小就对我好。他一直没娶女人。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对他说:哥哥,你别结婚,你把我治好了,我嫁给你。他流泪点头。他真的没结婚,他真的到处寻觅妙方,要把我治好。我要成为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可以嫁给他。直到我死,我仍然是阴阳邪神许不天,我仍然不是一个女人……”许不天讲得很冷静,这冷静之中烧着人的炽情。他想做一个女人,想做一个被人爱的女人,但他做不成,他只好仍然是阴阳邪神许不天,他只好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明白,七大门派追杀他,天下人不容他,是因为他不是一个男人也不是一个女人,如果他是一个男人,是一个最坏最坏的男人,也会有人接纳他,把他引为知己。他如果是一个女人,即使是一个最丑最丑的女人,他也有爱别人的权利。可如今他不是,他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梅英的心中很酸楚,他自己的家人都为他忧郁而死,他没了父母,也成了茕茕一人。
许不天笑了:“我只能活一个月了。你这一个月要好好学做女人,别再做男人了,你可以做一个女人。我哥哥来了,他告诉我他已经找到了好办法,可以让我成为一个女人。他既然有这办法,就一定也可以让你成为一个女人。我死了之后,你去找他……”梅英拼命摇头,他是不愿,还是又惊又喜,不敢相信这一消息?
许不天道:“你别忘了我的话,做一个女人,替我嫁他。”
许不天就像一个粗暴的男人,给梅英以爱抚。
这爱抚因为双方心底的残缺、自卑,就显得很凄艳,也很悲壮。
笑丐乐平在那秘室中看到的就是这些。所以他没出去救白鹰,他目瞪口呆,直至天要大亮时,见梅英与许不天拥抱着沉沉睡去,才轻轻退出秘室。
这时,他听到了点梅的喊声,他躲起来,看到了急急奔出的梅英。他看到了梅英抱着点梅回瑛梅的卧室,也就是他自己的卧室。
他又匆匆去看白鹰,他看到了被刺得血淋淋的白鹰。
他又惊又惧,只好匆匆逃出俏梅山庄。
唐琳被制住了穴道,所以无法起身逃去。不然,她不能听完这个令她悲恸欲绝的故事。
呃,梅英,梅英,梅郎,梅郎,你是一个女人么?那么,和她一起被关押在少林寺山洞中的那个瑛梅也就是梅郎了。她是那么骇怕,她在那个老僧面前抖成了一片叶子。原来她心里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她怕,所以她才发抖,让唐琳扶也扶不住她。
不对,不对,这也太离奇了,她在俏梅山庄时,不是见到过梅英,又见到过瑛梅么?而且,在瑛梅的屋里时,她还听见了梅英在门口徘徊的脚步声,听到了他的答话声。
可笑丐与江玉冷冷一笑。
她心中也明白,她从来没有在俏梅山庄同时见到梅英与瑛梅。因为他和她本来就是一个人,所以江湖上的人从来也没有同时见到梅英与瑛梅。但梅英在哪里,瑛梅就会在哪里出现,她与他总在同一个地方露面,本该引人怀疑的,但瑛梅说她要制止她兄弟做坏事,她要跟在身后做一些好事,以赎梅英的罪愆。
谁知道这瑛梅同梅英是一个人,他与她做事又那样大相径庭?谁知道瑛梅乞求江湖少侠保护梅英,让她那个兄弟不被七大门派人追杀死,那目的只是保护她自己?难怪她与阴阳邪神在一起,他们是同一类人,同是一类残疾人,他们是那种被人鄙视骂为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江湖小人更恶语相向,骂他们为“二犄子”。
唐琳想起了瑛梅的左手,她的左手中指与无名指有一个夹在一起抚琴的习惯,她那一天也吃惊她见到了梅英左手也这样两指夹在一起。当时她还心中暗暗一惊,以为这是孪生姐弟的习性相同,却不知这本来就是一个人。
梅郎就瑛梅,梅郎已不再是梅郎,唐琳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