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绝世双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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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松竹梅”

他站在那里。说了一句:“我是萧啸。”

像一声雷,把她击愣了。

她杀石鸣天,杀印海印澄,一路天翻地覆地闹下去,就是为了他这个大侠萧啸,为了她这个三江女侠罗敷。现在他们来了,一句“我是萧啸”,竟让她没了一点斗志。

“你为什么不讲话?你是谁?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一两醒过神来,说:“我呀,我是一两,你知不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一两?万钱哪,五铢啊,十钱啊,都不如一两。你无论有多少银子,总得一两一两地去攒,对不对?所以,最好的东西是什么?白银一两,黄金一两。”

萧啸回头看了罗敷一眼,他皱了皱眉,他不喜欢一两这油头滑脑的样儿,这和她那少女的纯净天质不配。

罗敷静静地站在月影里,小双儿看不见她的表情。

萧啸说:“你用兵器吧,我用一套虎王拳来敌你。”

小双儿点点头,她心里有些乱。

萧啸动起手来,便很有些专注,他一式一式慢慢展开,大开大合,颇有大将之风,临渊望月,纵崖飞渡,双剪水,一击拓,展额见王,虎眠松侧,三击麋鹿……一招一招,紧逼小双儿。

小双儿步步涉险。

终于,萧啸一击使小双儿倒地。

他点住了她三道大穴。

狗屁大侠,狗屁大侠,点人家女孩子前胸,不要脸!她想骂,但没骂出声来。罗敷站在身边,她不骂。

萧啸住了手,静静伫立在一边。

“你该杀了她。”罗敷轻声说。

萧啸一怔,明白罗敷的心境。

这女孩子甫出孔方庄,便干下了杀人夺镖,击杀高僧夺走佛经的大事,这女孩子行止不端,人又艳丽,保不准几年后就会又出一个天下武林受祸的阴女孟簇来。

但他不愿出手。男人不愿杀女人,尤其是一个已经倒下来的女人,尤其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

罗敷突然说:“啸哥,让我来吧。”

小双儿刚想喊什么,又止住了。她咬紧牙关,恨死了罗敷。骚货,啸哥,啸哥,叫得多有味儿。人前如此,人后更不知如何。

罗敷走上前来,慢慢出掌击向小双儿。

罗敷这一只手很白净,像小双儿的手一样。

小双儿在月下一瞅,罗敷那模样不知怎么让她想起了妈妈,她泪水流下。

罗敷一掌击落。

突然一只手擎住了她的手。

这是萧啸。

“她哭了。”

罗敷也见到了她的泪水:“这算什么。”

“她也许会悔,会重新做人。你应该给她一次机会。”

罗敷沉静了一会儿,摇摇头:“不!”

她又出掌,这一掌更急。

此时已经再没有人可以救小双儿。

柳不恭正坐在敲琴小筑的亭子里。

他惦念小双儿,小双儿被钱不多放出去了。

从孔方庄放出去的人有两条路,一条是杀人,一条是被杀。

小双儿如果杀了人,柳不恭会不高兴。小双儿如果被人杀了,柳不恭也会不高兴。

今夜月圆,湖面波浪逐涌,像在催涌心潮。柳不恭夜不能寐。

他来敲琴小筑快十年了。他已经十年不问人世间事了。

萧啸还是穿那件月白长袍么?他和柳不恭都有那么一件月白长袍,都是罗敷缝的。

罗敷的针黹像她人那么美好。

那件月白袍让萧啸更神威了,那件月白长袍让他更像个狂痴书生了。

罗敷还好么?

他望着对岸的聚仙楼。听说那些人天天宿在那里,吃在那里,盯着湖心岛,想着戮杀仇敌,却没有一个人敢走进庄来。他觉得那些人很可怜,也很好笑。

生杀死搏,不知怨恨有几许?

他抚摸琴弦。又无意抚琴。

他颇觉惊奇。静夜抚琴,多半有因,像那夜柳毛毛来访,小双儿中毒几乎不治,都让他极想抚琴。

他还是不想抚琴,只是把琴又摆正了一下。

琴弦突然低声嗡鸣。

有人击琴?不可能,敲琴小筑十年无一客。他自己也没动琴,莫非琴能自鸣?

琴能自鸣,自古有故事为明证。

弄玉善琴,父王为她选佳婿,无一可选。忽一日琴自鸣。弄玉很欣喜,莫非佳兆?便抚琴,听空中隐隐有箫和之。后来来一秀俊美男人,自称箫史,与弄玉琴箫和鸣,夫妻和美,忽一日天上飞来两龙,二人乘龙而去,遂为仙眷。

当然这是故事,也是琴可自鸣的一个明证。

柳不恭便坐下,他伸出了瘦削的手,十指修长,很稳定。

他想抚琴了,他想抚一曲“松竹梅”。

罗敷的掌风已经飞掠小双儿脸面。

小双儿想喊。想喊别打了别杀了,我是你的亲人,你当什么狗屁三江女侠,叫我爹我娘送死,你不认我了?我是小双儿……

她不喊。她要叫这个骄傲狠心的女人一辈子后悔,让她一辈子后悔她那一回杀气腾腾,杀死了一个不能动手的女孩子。那时她头发白得快,人也老得快,天天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悔恨中。人家都戟指着她的后背说她杀了亲人,她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亲人了……

她不喊,只是闭上了眼,泪水不断。

突然,湖心岛上传来了隐约琴声。这是一曲神韵绵长,悠扬而转苍凉的“松竹梅”。

罗敷的手忽然生生地顿住了。她这一击风快,没伤了小双儿,就伤了她自己,嘴角沁出了血丝。

“三妹!”

小双儿笑了,含泪笑了。

大侠萧啸!大侠萧啸!他喊罗敷三妹,那他就叫柳不恭二弟了。他是大侠萧啸,他没忘记柳不恭。

他没忘记柳不恭,也就不会忘记小双儿。

罗敷说:“你听——”

三个人都听到了那铿铿锵锵的琴韵。

萧啸与罗敷飞掠到湖边。

湖很大,湖在围墙内。所谓湖边,不过是在围墙外,那离湖最近的一段围墙之外而已。

琴声显然比刚才清楚。

“松竹梅”这曲,是柳不恭自己所创,他从萧啸那虎王拳与虎吼啸中体味出萧啸的孤傲,又从罗敷不言不止的那柔情中体味出她的自尊,又据自己的狂痴中找出那落寞。于是,一曲琴声,便有松的傲岸,竹的萧索,梅的优雅,让人听而情操渐进,乐而不疲。

萧啸与罗敷伫立很久。

琴声戛然而绝。两人心生波澜,仍在静静回味。一曲“松竹梅”搅起了他们对去日的思念。

这十年来,渐渐两人谁也不提柳不恭,但柳不恭还在。

如今一曲琴韵,搅翻了五脏六腑。

两个人找了十年,他难道竟能走入这恶名昭彰的孔方庄?

因为是大侠,就不能光顾自己,萧啸与罗敷两下江南,入大漠,为武林正义奔波,虽也到处打听柳不恭的下落,但无人知晓。他们时常寻思:柳不恭同那一次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失去了踪影了,他又成为那个落拓不羁漂泊不定的江湖奇人了?还是默默地死在了哪里?

柳不恭还活着?那么小双儿呢?

刚才女孩子那流泪,那怨恨,那神色……

莫非她是小双儿?

罗敷又看萧啸,萧啸也看罗敷。两个人的心情沉重起来,如果她是小双儿,那石老英雄的仇恨要不要管?印澄大师的死要不要追究?

不管它,先去找小双儿要紧。

萧啸与罗敷心随意动,人已飞掠回空地。

没有人,没有了那女孩子的身影。

她这么一会儿就能解了穴,这令萧啸与罗敷吃惊。也许是孔方庄的人把她救回去了?

萧啸和罗敷走到孔方庄的门前,大门仍敞开着。

风灯高悬,几个闲人在地上掷骰子赌钱。

钱是银子,有大的,有小的,也有一个嵌镶银子的珍珠宝塔,这宝塔应该是价值连城。

但是在孔方庄根本就没有价值连城的东西,恐怕世上都没有一件东西可以“价值连庄”。

这珍珠宝塔怕不值上三五十万两银子?

但在孔方庄大门口的夜赌中,它在地上放着,和那些大小银块一样放着,它现在的价值是:纹银三十两。是地上那些大大小小银块数的一半。

萧啸笑了,他也好赌。他看着那座珍珠宝塔笑。他问罗敷:“你猜那座珍珠宝塔值多少银子?”

“五十万。”

萧啸仍笑。

罗敷问:“不对么?”

萧啸笑得得意:“不对,告诉你,它值三十两。”

罗敷睁大了眼睛。

她再看宝塔,宝塔是纯银绞丝的,镶嵌处很精巧,楼窗栏阁都咬吞着一粒粒珍珠。这些珍珠又大又圆又匀净,是真珠子。

这时,趴地上赌钱的汉子中有一个抬抬手,向萧啸一揖:“这位是明白人,不来玩两手?”

萧啸欣然答应。

他掏出两锭金子,放在地上。

“来白的,来白的,黄的不赌。”一个汉子顺手把萧啸的金子向门外一丢,金子破风之声锐利,飞得不知去向。

“我们这里的规矩,白天用黄的,晚上就用白的。晚上用黄的,白天就用白的。”

萧啸一愣。

那汉子笑:“想知道为什么吗?”

萧啸说:“想。”

那汉子哈哈大笑:“因为白天赌过了,晚上就都没了金子。如果用金子赌,哪里去弄?又便宜了那赢钱小子,让他得意一白天不算,晚上还继续快活?不行。对不住了,晚上用白的,他那一堆黄的变成了屎,就央人换,十块金子也换不上一块银子……”

那些赌汉们都哈哈大笑,得意地笑出了眼泪。

罗敷笑问:“那他不会晚上不赌,白天再赌?”

赌汉问:“你赌过钱么?”

罗敷摇摇头。

“孔方庄的女人都赌。告诉你,不赌的人没人味儿。赌钱的人一赌起来,准是白天晚上接着干,一连几天几夜的。”

萧啸笑,伸出手:“这个行吧?”

这是一锭银子。

“行,行。就是太大了点儿。”一个小瘦子抓过了这锭银子。

“来,来,把它弄开。”他用手一剪一剪,把银子剪得齐崭崭的。十小块银子往地上一丢,果然锱铢均匀。

萧啸从心里喝了一声彩。

但众赌汉似乎没怎么在意这手绝艺儿。

罗敷在一边看得明白,她暗暗吃惊。

这是大力金刚指功,非三十年功力不逮。

萧啸和他们掷骰子。他每掷必输,连掷五下,十块银子进去了。说:“不赌了。”

赌汉们也说歇歇,就都坐下来扯闲。

萧啸打揖,问:“不知狂痴书生柳不恭是不是在庄上?”

那小瘦子想了想,说:“不知道,没这个人。”

萧啸笑:“这人是当世神医,术可通神,可生死人而肉白骨。”

那大汉连连摇手:“吹,吹,哪有这样的人?如果有,这围墙下也不会这么热闹了。”

他用手一指。围墙前昏昏暗暗,但远远望去,似有一溜儿星星串串的磷火。

萧啸不好再问。

那小瘦子说:“你不好进去找一找?”

萧啸说对,回头看了罗敷一眼,就向里面走。

小瘦子喊住了他:“别进,别进,想好了,进去容易,出来就不容易了。”

萧啸冷笑,人已飘去几丈。

小瘦子一声冷笑,萧啸倏地立定,缓缓回身。

小瘦子微笑:“我是五铢。只是这么可怜的一小点儿……五铢,一枚小钱儿……”

萧啸神色肃然,据闻孔方庄上,凡名字上有金、银、铜、铁与钱挂连上的,都不是好相与的人。

“萧大侠,夜半三更,可不是拜客之道啊。孔方庄星星般地来了贵客,敢不扫地相迎么?半夜敲门,不大好。”

萧啸一句话也不讲,他回头走到孔方庄外,闭目趺坐,静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