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愣在那里做什么?”
他不讲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她的目光变得炽热,身子也扭曲起来。
她走上前,双目放光,低低地在他身边说:“叫呀,叫我娘,叫我,叫呀……”
海大少瞪瞪地看着她,他从牙缝里迸出了几个字:
“娘,娘,娘……”
“好,好,乖孩儿……”
她突然又涌来了一种新奇的冲动。
风暴过后,格外平静。
海大少躺在羊毛中间,双眼望着满是青铜灯盏的圆拱穹顶。
这女人的天就这么大,就这么亮。
自从她把海大少从那个毁弃的海家堡中领回来,她在这活人冢中待了多少年?十年?十一年?还是十二年?她是不是已经记不得她所熟悉的太阳、月亮、江水、青草、人?她似乎忘却了她曾经是武林人人谈之色变的阴女孟簇。
当年,阴女孟簇是黑道白道中天下第一的奇女人。她的声望如日在中天时,三江女侠罗敷才刚刚走上江湖,还没离开泉庄。那时,天下第一冷女人孟簇令江湖上所有的人头疼。
阴女孟簇突然在江湖上失踪了。她住进了活人冢,一住就是十几年。
她仍苍白如脂,肤细肌丰,颜如少妇。她躺在羊毛中,闭上了双眼,她又恢复了平静,平静得可以再度过两天的孤灯冷冢的日子。
海大少不动不想,不思不眠。
阴女沉下了脸:“你越来越钝了,再没有那一丝灵气。你知道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小丫头叫你心活了?”
海大少摇了摇头:“她还是个孩子……”
阴女坐起来,她坐在那里,她是风情万种,让海大少不得不去注视着她。
他特别奇怪地注视着她那一头白发。他对那些白发又陌生又惊惧。他看见白发十分和谐地在兽性的阴女头上丛生,又看出那一头白发和妙颜如玉的这美妙肢体的万分不和谐。
阴女看着他,忽然说了句:“让你去把她弄来,是要你杀罗敷,杀萧啸。你可别忘了这个。”
海大少呆呆地点头。
阴女突然笑了,这女人的笑像少女一样明朗、纯净,那神情又像一个淫邪放荡的女人。
“你如果动了这个念头,我就马上杀了她,让她一分钟也不会多活在这个世界上。”
海大少一愣。
阴女又一笑,这一笑笑得慵懒与乏力。
阴女睡熟了,有海大少的时候,她马上就会睡得很熟。
她的长发与羊毛同色。她整个人也与羊毛同色。
海大少从灯影下看她。她确实很美,睫毛也很淡,淡得没了颜色。她整个人浴在这海的浪花里,像一个精灵。
海大少在她睡着的时候心生万念。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从她那丰若有肌柔若无骨的体态中回味自己的身世。有时他失神地盯着她那细长的颈部,想像着他用钢一般的利爪把她掐死,她只默默地抬头一瞥,无神无思无怨无悔地一瞥,就默默死去。
一想起这个,海大少的心咚咚快跳,要蹦出腔子。
阴女突然睁开了眼,冲他嫣然一笑。这一笑把海大少笑得没了一切邪念。
天快亮了,晓雾中,活人冢中那驮碑的龟一点点向前挪动,从地底下冒出来一个人。这人神情落寞,低头而行,人飘忽行走在露水与衰草之上。他向庄园走去,每向前走一步,他脸上就有一点笑意,直至入庄,就又完完全全地成了一个笑意盎然的海大少,脸上仍是那调侃一切的笑意。
海大少进了房间,他坐在床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身心松弛了,他觉得好累。
“唰——”,一道剑光从头上飞过。
剑风刺骨。海大少身子一低,只在床上挪动了一下,仍然坐在座位上。
暗袭海大少的杀手没有动作。
海大少突然松弛了全身神经,又长吁了一口气。
响起了一个女人幽怨的声音:“你为什么不躲,如果你这么下去,早晚会死在我的剑下。说不定哪一天,我一失手,就杀了你……”
那女人站在他床后。身子轻轻一扭,腰肢先摇,眼一眨,人已经站在海大少面前。
她那目光中透出柔情,意似殷殷。
海大少的脸上仍有那笑。
她盯住海大少的脸,说:“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
海大少摇摇头,他没这个兴致。
这女人用剑尖在海大少脸边唰唰直刺,连抖几十个剑花。
她住手了,剑尖在海大少眼睫毛前颤。
她很柔情地笑了。笑意殷殷地轻语:“我想在你脸上刺上十八个窟窿,我看你还笑不笑。”
海大少笑道:“那也依然笑。”
她叹了一口气,她信。
“你在她面前,怎么从来不笑?”
“不敢。”
“你在我面前能不能不笑?”
海大少说:“也不敢。”
那女人把剑回手一扔,剑叭地一声飞入剑鞘。她一句话也不讲了,转身走出去。
海大少说:“关门。”
女人恍若不闻,人款款而行,疾行而去。
远远传来女人的啜泣声。
海大少看见一个人向她追去。那男人好强的身手,像一个影子。他知道那男人是闲人。
这女人是淡人。
闲人闲不着,淡人又不淡。这让海大少很是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