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不恭似乎在孔方庄很闲散,庄人敬畏若天神。无论是谁,见到这个丑陋的书生都退让至路边,恭敬地等他走过,才顾自己走路。
这在别处很容易,在孔方庄则很难,连庄主钱不多也没人对他如此尊重。
但柳不恭却像根本没看到这些,他只顾走自己的路,只注视着自己眼前。
他离开敲琴小筑,有时在这孔方庄内走动。坐在酒店内饮酒,自得其乐。
酒店内永远是满座,天下所有的酒店永远也没有这孔方庄内的兴旺,生意好得没法比。从白天到深夜,从深夜到白天,这里总坐满了人。
柳不恭一坐在酒店里,人们就不再大声呼喊了,连啜酒的声音都小很多。
他们悄悄喝酒,吃菜,没有人来打扰柳不恭。
孔方庄的酒是好的佳酿,孔方庄的菜是天下名厨毕集,连皇上的御膳师傅也可能在孔方庄的一个小小酒店里度过他半生光阴。
柳不恭自斟自饮,自得其乐。他天天来这酒店喝酒。
头一回离店时,他喊来店倌,给他银子,要他算账,收钱。
店倌笑了:“柳神医,小店从来不收银子。”
柳不恭愣了。他不知道,天下还有白吃的菜,白喝的酒。
“我们这里从来不收钱。”
柳不恭见周围的人都笑着看他,那笑中透几分亲近,也显出孔方庄人的几分自豪。
柳不恭突然想长叹一声。
怪诞无比的孔方庄。
柳不恭喜欢那些园林,喜欢那些亭台楼榭。
他徜徉于楼台之间,穿巡于山石之中,惊讶那造设之神奇。
这亭台楼榭,山石花木,都布成阵局。一阵一阵套过去,让他也不易解求。
他走到一间屋子前面。这是一间很奇怪的屋子,像一个小巧的亭子,又像是很精致的阁楼。门上有一块大大的匾,奇怪的是,匾上无字,但这块匾是一块黄金匾。
他转身要走。
身后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你来呀,你进来,别走。”
柳不恭慢慢回身,他看见一个漂亮女娃儿。
她看上去似乎只有八、九岁。
柳不恭马上觉得出他的心一阵阵狂跳。他想吼喊:“小双儿,小双儿,你是小双儿?”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从没有人来看我,除了阿米。”阿米是她的婢女,陪她吃饭,陪她睡觉。
柳不恭慢慢走近她。他突然怔住了,怕他那丑陋的脸相吓坏了这个娇娃儿。
“你是谁?”
“我是医生。”
“医生是替人看病的,对不对?”
他点点头。
“我不用找你看病,我没有病。我哭,是因为我想家。钱不多说我住长了,就不想家了。”
柳不恭看着她,他在孔方庄头一回听人提起钱不多的名字。
“你为什么不叫他钱庄主?”
“他让我叫他钱不多,他说只有我可以叫他钱不多。”
柳不恭叹了口气。
女孩儿问:“你不快活?”
柳不恭摇摇头。
“那你陪我玩,好不好?”
柳不恭点点头。
柳不恭和女娃儿来到了湖边。
“看那水!”她喊。
水面上有鸟,鸟翔一串串,从水中拖曳一闪银辉,带入无边际的天空中去。
“昨天晚上,我正睡觉,有人在弹琴。在弹那树林,还有那泉水,像泉庄。你知道泉庄么?”
柳不恭摇摇头。
她很不满意:“真笨,连泉庄都不知道。”
柳不恭看着她,突然一笑。
“你也会笑。”
柳不恭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答得很响亮:“我叫一两,叫一两。一两银子,你懂不懂?”
柳不恭愣住了。
“你这人咋这么笨呢?你说万钱哪,五铢啊,十钱啊,都不如一两。你无论有多少银子,总得一两一两地去攒,对不对?所以,最好的东西是什么?白银一两,黄金一两。”
柳不恭愕然,瞠视她,像看一个小怪物。
她笑了,笑得有些狡黠。
柳不恭喃喃自语:“这话像是钱不多讲的。”
她笑了,灿然一笑,拍手:“你真聪明,这话就是他说的。他叫我一两。”
她又问:“你咋也叫他钱不多?这下子好了,咱俩都叫他钱不多。阿米不敢叫,我打死她她也不敢叫,没意思。”
她歪着头:“你信不信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柳不恭笑:“你已经告诉我了,你叫一两。”
她急了,小声说:“不对,不对,你过来,我告诉你。”
柳不恭凑近去,就闻到了她童稚娇躯的那一缕缕香气。
“告诉你,我叫小双儿。你叫我小双儿,这儿没人叫我小双儿。你叫我小双儿,好不好?”
柳不恭的手被她握住了。那是一种既是女孩又是女人的柔荑在握的感觉,他眯一下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