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讲话。
都没想到会等来这四个字。
有什么比这四个字更让人绝望?
有什么能让人比这等待更为痛苦?
笑嘻嘻突然大笑道:“死有什么?大哥,我们早已经做过鬼了,也做过了怪,更做过了人,死有何惧?”
四个人都精神一振,这个曾经最怕死的兄弟说得对,人也做过,怪也做过,鬼也做过,死亦何惧?
细脖颈道:“我们应该乘这时机安排好别人。”
能为别人做一点什么,死不也是无憾?
敲钟,集来了全镇的人。
细脖颈笑道:“有重要大事,才请各家来人商议,惊扰了大家,望莫怪。请大家都各回自家,不要四出。近来镇里恐有大祸,等你们家里主事之人回去,便可以知道如何避祸。回去时,注意别喝井水,别买吃的东西,以防中毒无救。”
众人惊愕,纷纷问是怎么回事,但在四位兄弟劝说之下,都匆忙回家,等待消息不提。
他们等回来了消息:在今天日落之前,迅速离开小镇,逃得越远越好。
就有人开始逃亡了。
一家人向镇外走去。
一头牛,一辆车,晃晃地最先走出小镇。
车上是老头与老太太,地上走的是儿子儿媳,车上还抱着一双小小儿女,搂在风烛残年的老人怀里。
他们信燕山五杰的话,因为他们从来没说过一句假话。
他们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小村镇。故土难离啊,眼里有泪水,心里很凄惶。
突然,抱在怀里的一双小儿女哇地呕吐起来。
老人忙问:“孩儿,怎么啦?怎么啦?”
小孩儿回道:“爷爷,爷爷,死人味儿……死人味儿……”男孩女孩都眼一翻,死了。
大道很直,没人,静悄悄的,太阳还在头上照着。
老头、老太太涕泪长流,哭着叫着,他们翻翻眼皮,也倒在了车上。
儿媳喊这个,摇那个,疯了似地叫。
儿子忙道:“怎么,怎么啦?怎么啦,他们都……”
他也软软地倒在路上。
儿媳跳下来抱他:“你怎么啦?二郎,二郎……”
她也软软地倒下了。
她的嘴角有一丝惊惧与不信。
牛哞哞叫,叫了三声,再叫,就干吧嗒嘴,叫不出声音来了。它腿一软,倒了,眼里流出泪来。
稍待了一会儿,后来的小村镇逃难人就见到了这一家人的惨死。
他们看见了前面道路上插了一根杆儿,杆上挑一件白布尸袍,尸袍上用血写成了四个红字:出庄必死!
这一天,先出庄的人在四条路边死了五家人,一共是二十九人、一头牛、两头驴还有一口猪。
想逃走的人都回来了。
天渐渐晚了,村镇里没有悲啼,没有人声,没有炊烟。
小村镇已死。
这里已无安生。
细脖颈不讲话。
五个人也无话可说。
细脖颈道:“三弟,五弟,你们去安顿一下,咱们一会儿走。”
四个人明白了他的心意,既然别人走去是死,他们五个人就应该先走。
小伙儿和老五向三个人一揖,进了后院。
小伙儿新婚燕尔。他的妻子是个很会笑的女人。她知道发生的一切。她无言,只是偎在小伙儿的怀里。
小伙儿说:“我曾经告诉你,我们五兄弟像一个人,我们过去是鬼,叫五色鬼。”
她抚着他的脸,道:“你不是鬼。”
小伙儿道:“可又有人要我做鬼。”
她一笑:“那怕什么?”
小伙儿道:“死了二十九个人、一头牛、两头驴还有一口猪。”
她看着他:“你们想走,想在这夜里走?”
小伙儿知她冰雪聪明,就一叹道:“对,我们想走。”
走就是一死。她什么也不讲,只是拼命搂住小伙儿,拼命搂住他。
两个人忘了一切危险。
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吁了一口气:“大哥在等我。”
她说道:“好,你去吧。”
他起身欲走。
她把一柄匕首刺进胸膛。
他急忙回头,刚好可以抱住她。
小伙儿泪如雨下,他轻轻念叨:“都怪你,都怪你,本来你不该嫁给鬼的,你不该嫁给一个鬼……”
她凄然一笑:“你不是鬼,你是个好人……”
老五进了后屋。
“可儿,可儿!”
跑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
他拥在了老五怀里。
这是他的孩子,是那个因为他总冷笑而嫁了别人的女孩的血肉。她死了,老五把这孩子领了回来。
孩子身后是一个老人。这是孩子母亲的老仆齐安。
老五在笑,他笑得很暖:“可儿,可儿,叔叔要出远门了,你在家好好听爷爷的话,行不行?”
可儿闹:“不,不,可儿跟叔叔出远门。”
老五摇头:“可儿听话,听爷爷话,等叔叔回来,好不好?”
可儿点点头。
老五向齐安一跪:“拜托了!”
齐安也落了泪。
老五转身急出。
五个人又齐聚在大厅里。
细脖颈道:“三弟,拿来信鸽。”
两只信鸽,都被系上了一张纸。
五个人走至院里,把信鸽放开。信鸽盘旋而上,直飞至空中,没了踪影。
五兄弟慢慢走出大门。
门外,全镇人都站在那里。
细脖颈拱手一揖:“告辞了,我们走了。”
没人说一句话。
月光中是凄凉,还是悲哀?
他们五兄弟走在昏昏的月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