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涛只是看看邹沉,再看看范老成。他笑了笑,笑得不那么自然。
他对范老成一揖:“既然如此,我只好同邹捕头去进监牢了,就烦范老伯把这一对玉璧献与贵帮总筐儿鱼漂儿,并请范老伯代向鱼漂儿致意,就说云飞山庄云老爷子请她务必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云涛取出一双玉璧,把它交与范老成。
众人眼前一亮,这玉璧又大又圆,晶莹无瑕,又雕琢极细,分明是一双价值连城的宝物。
范老成突然笑了,对邹沉一揖道:“邹捕头,我在这里可否替云公子讨一个人情?依我看来,这剑用的好是蹊跷。你总不会认定云飞山庄的云老爷子的大公子会用紫金剑从背后取人,刺死一个青楼女人吧?而且刺死她之后又不逃跑,只是呆呆地抱着她?”
邹沉一想也是,就问道:“依范筐头儿的意思是怎样?”
范老成道:“让云公子随我去,再慢慢找凶手不迟。”
邹沉想了一想,只好答应。
范老成道一声谢,拔出紫金剑,递与云涛,道:“非是我不肯代公子致意,只因为这寿礼贵重,又是云老爷子的意思,只好你自己去向筐头儿讲了。”
云涛收起剑,笑一笑。
他未走出门,回头对邹沉道:“告诉你,我一定要找到杀死灵儿的那个人。”
云涛和范老成在家里喝酒。
范老成家里有妻子,还有一个小孙子。
酒喝得很闷。
云涛问范老成:“你说,谁能杀死灵儿?”
范老成摇摇头。
灵儿一定想告诉他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是关于那个女人的,那个女人把灵儿十二岁就送上了青楼。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
他决心再去青楼。
他又去了“俏笑生”。
老鸨告诉他,没有一个女孩子肯跟他睡。
云涛听了,点点头,便向回走,往范老成家里去。
突然,街边站着两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是矮子,这人手里拿一个“叫妈妈”,嘎嘎嘎地扯着玩。另一个是黑衣服的瘦子,站在街边看孩子们玩糖仁儿。
云涛定了定神,又继续往前走。
正走到这两个人面前时,两人身子一纵,一左一右扑向云涛。
矮子的“叫妈妈”飞出了十六道光,这是银角子,一种淬了毒的暗器,在空中发出绿莹莹的光来。随着暗器之后,矮子的“叫妈妈”也嘶嘶叫着来扯云涛的肉。右边的瘦子动作更是迅捷,他身子一纵,像一片飘飘摇摇的树叶,直刺向云涛。
这条巷子很窄,云涛几乎无处可去。只见他身子一摇,转了三圈,人就轻得像片羽毛,飞向大墙。
墙很高,他身子在墙上一贴,略一停顿,又向上再飞。
身后矮子没跟上,但那瘦子身子一长,也随剑而起,直追云涛。
云涛回身撤剑,只向那瘦子轻轻一点。
瘦子便身子忽然一沉,坠落下来。
矮子呆了,回身就跑,但他无论怎么跑,云涛总在他面前站着。
“为什么要杀我?”
矮子一咧嘴:“看好了你的玉璧。”
“你们是胖子和竿子?”
矮子点点头。胖子是指那个死了的瘦子,竿子就是这个矮人。
“谁要你们来的?”
矮子已不能讲话了,他的“叫妈妈”勒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云涛站起身来,长吁了一口气。
范老成家屋门大开,门口有血迹。
“范老伯!范老伯!”云涛冲进了屋。灶屋里倒着范老成的妻子,她紧抱着孙子。
范老成呢?他在门外,躺在血泊里。他眼睛瞪着,似乎很惊讶,不相信有人会杀死他。
他被人半路截杀,范老成又被人杀死全家,杀死他们的人想做什么?
云涛过去扶起范老成的妻子,她是被一剑刺死的,从背后刺进去,连同她的孙子一剑毙命。
“你为什么要杀人?”他身后有人在讲话。
他知道来人是谁——捕头儿邹沉!
云涛被放入府衙大牢。
他是杀人嫌疑犯。因为他恰恰在范老成遭刺的现场,而且他恰恰又有一柄剑,是那柄名动江湖的紫金剑,范老成和他妻子都是被人一剑致命的,那剑口又恰恰像是用这紫金剑刺出的。
他的紫金剑和一双玉璧被府衙门没收充公了。
云涛只是苦笑,一句话也讲不出。
他一连坐了两天牢。
邹沉来了,脸色很不好看。他只是盯着云涛看,并不讲话。
云涛冷笑道:“你是来取口供的吧?”
邹沉看着他,掏出钥匙,打开锁链,缓缓说道:“你走吧。”
云涛不急,反稳稳地坐在地上:“邹捕头不会在我走之后,就告我一个杀人越狱的罪名吧?”
邹沉看着他,突然开口:“你的剑和一双玉璧,昨晚在府衙里被盗走了。你知道不知道我说这句话的意思?”
涛摇摇头。
邹沉道:“紫金剑是云飞山庄的信物,一双玉璧又绝世仅有,他偷玉璧又盗剑,肯定会对云飞山庄不利。”
云涛在沉吟。
邹沉道:“所以你该走了。”
云涛上哪里去?
他必须弄明白的事儿太多了,他应该知道谁想杀他。他必须知道谁杀死了范老成一家。他还要知道是谁盗走了他的紫金剑和一双玉璧,把这两件东西盗走做什么?只是图财还是另有企图?
他不知道应该去哪儿。
他哪儿也去不成了,因为他面前站着六个大汉。
这是六个乞丐:乞丐帮里的“六劈头”。
劈头是不怕死的硬汉。北派乞丐讨乞在硬要时常最后由劈头出场。要东西粮食你不给,劈头会自己砍杀自己,直至死在你家院里。有人说:宁吃十毒,不惹劈头。
劈头出人命。是说他们杀不了别人,一定会杀死自己。
老大道:“你杀死了范老成?”
云涛道:“我没杀过人。”
老二道:“好汉做事不赖,杀了人。就认。”
云涛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杀了人?”
老大道:“咱们见到过那剑伤,你是用的‘飞云七式’杀的人,杀范老成和他老婆子都用的是这一式。”
云涛苦笑了:“你以为云飞山庄的人这么没出息,杀一个老婆子和孩子也用这‘飞云七式’?”
老三是粗汉子,冷笑道:“‘飞云七式’有什么了不起,也只好用来杀杀老婆子和孩儿。”
云涛的脸变了色:“你尽可以说我云涛没什么,但你不该说‘飞云七式’……”
云涛突然一个纵身,身如鹰隼,飞在空中,在空中拔旋起身子,又一转而飞斜,在空中连连以指为剑,点倒了老三与老四。
云涛又落在地上。
“这就是‘飞云七式’第一式‘风云翻卷’,我刚刚出了七式之中的一式,这一式只变了七变。你知道第一式该有几变?”
老三与老四嘴角有鲜血,显见是受了内伤。
二人又站起身来,脸色很难看。劈头只可以死,但不能倒。
老大脸色一沉,道:“‘飞云七式’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公子以武功自许,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今天除非杀了丐帮六劈头,否则别想活命!”
老六一吼道:“拿命来!”
六劈头一齐出手。
老大双拳齐出,他使的是一套长拳,有太祖之遗风,打起来十分刚劲,又很霸气,大开大阖,先声夺人。老二使的是一把戒尺,这戒尺点穴打穴十分诡异,他学的又是武当剑法,一柄七寸戒尺竟能像一把长剑,嘶嘶破风而刺,十分凌利。老三用落英掌,每一掌都不离云涛身前身后要穴,让云涛十分被动。更何况身后还有老四、老五、老六一双钢环,一条链子枪和一枚飞锥。
云涛头一回觉得很憋气。他不想伤人,但他不伤别人,只有送上他自己的性命。他不想送命,何况他这时只是想,如果死了,只会被认做杀死范老成的凶手,这死也实在窝囊。
他左右躲闪,但躲不过去。
六劈头不光是武功招式狠辣,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怕死,他们情愿死在与仇人的搏杀之中,也不愿死在讨乞的逼要时。搏杀而死比讨乞自杀更像一个男人。
云涛飞身起来,以指为剑,先后点射老三、老四,又掌击老二,拍断了他两根肋骨。他再逼上去,一脚踢飞了老五,又夺过老六的一根飞锥。
云涛凝立,沉声道:“我再说一次,我从云飞山庄出来,从未杀过人,你们别逼我……”
老大冷冷道:“你杀了丐帮六劈头,也可以一日之间名扬天下了。”
老大突然长声啸吼,声如吼狮:“杀——”
他们决心杀人,杀不死别人还可以杀死自己。
六劈头齐冲上来,这是全力一搏。
云涛已无处可躲,他只好强受这一杀?还是出手杀人?
他飞身而起,身子由原地飞旋三匝,再慢慢向上飞起。这是“飞云七式”的第五式“遍地落花”。
云老爷子曾用这一式把一片桃林打成了秃枝,他告诫儿子:切勿轻用此式,用时伤人,后悔已难。
云家的丫环小厮都知道,大少爷如今的这“遍地落花”只比老爷用得好,不比老爷那威力弱。
云涛身子在空中慢慢升起时,他看见了老三老五惊愕的目光,他的手掌击向老大的头时,他看见了老大那脸上的绝望的笑。
那是绝望的笑。临死之人也笑,笑死亡来得太迟,笑自己活得太久,笑自己对人世的留恋太痴。
那也是欣慰的笑。笑自己可以得到解脱,谁能天天忍耐自己随时准备死亡,而死亡却姗姗迟至?一旦知道可以马上死亡,岂不是一种解脱?
云涛的手掌马上要拍在老大头上了,却顺势一滑,击在他肩上。就只慢了一慢,就使老大、老三、老四三人没马上血溅当场。
云涛也落下来了,“啪——”,老五一掌,把他身子打飞了出去,落在地上。
六劈头随后跟至,链子枪、戒尺、钢环都指向他。
云涛不知为什么,竟又笑了一笑。他把夺到手里的飞锥扔了出去。
老大跪地,捶地而呼:“范大哥,范大哥,你死得好惨,你与大嫂、小栓都死得好惨!兄弟们今日为你报仇了!”
老大一点头,飞锥、链子枪、戒尺都击向云涛。
云涛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无奈的苦笑。
突然,飞锥、戒尺、链子枪都停住了,六劈头的脸上有了惊异之色。
击向云涛的飞锥被人用暗器撞歪,那一条链子枪竟然脱手而飞,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这一柄戒尺也落在了地上。
老大一吼:“谁?”
没有人。
老大道:“杀!”
老六突然道:“住手!”
五个人都看着他。
老六的手轻轻一张:“看!”
这是一根小小的鱼刺。刚才那人就是用这小小的鱼刺把他们的兵器击荡开去的。
五个人马上脸都变了色。
天下只有两个人的暗器用鱼刺。是谁?
老二心细:“大哥,据说她老人家的鱼刺最近已经不用毒了……”
老六看看五个人,一笑道:“好。”
他对老大道:“大哥,我若是中毒,替我刺这小子一锥!”
老大点点头,接过了他的飞锥。
五个人都盯着老六。
老六眼睛瞪圆,竟然把这一根鱼刺放在嘴里,吮来吮去的,然后又从嘴里拿出来,盯着它看。
五个人持械握拳,盯住云涛。
老六突然长吁了一口气。
鱼刺无毒。
云涛不知道他们卖的什么关子,玩的什么把戏。
老大突然对他深施一礼道:“既然是她老人家不让我们杀你,就一定是我们冤枉了你这个人。看来范老哥的债另外有人可算。我们兄弟六个得罪了公子,望公子宽恕才是。”
六劈头向云涛施礼,匆匆离去。
云涛奇怪:她老人家是谁?是武林中哪一位?云老爷子从来没对他提到过江湖上一位前辈高人是用鱼刺做暗器的。
云涛想想又笑了,既然想不出,为什么要苦想,白白熬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