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早先就给你服了情毒?”
“一个女人。”
果然有女人,果然有女人!一个女人,说得很淡。说得越淡,那情愫可能越深。
“什么样的女人?”
米离看看她,不讲话。
她又流泪了。
米离道:“我想求你帮帮我。”
她回道:“帮什么?”
“给我一辆马车,一个赶车人。”
就有了一辆马车,一个赶车人。马车很漂亮,赶车人是邬信。
米离慢慢上了车,坐在车里,鱼漂儿骑着狗东西跟着。马车就向京都出发。
邬信看不上这个瘦瘦的江湖汉子,这个人能让总筐头那么倾心,使他百思不解。这人马上就死了,他有什么能为?可听说了,他是总筐头的救命恩人,这也就是了,她一准得对他好。
邬信想,办好这一趟差事,差不多半个月可以把这男人打发了,他与总筐头就会好好回来。他很轻松。
鱼漂儿不轻松。他还有半个月时间,他不与鱼漂儿讲话,也不吃药,竟要涉行百里去看一个女人。
一天黄昏,他们来到京城外一片树林。
倏忽从树上树下横飞起来许多人,是些女人。女人都咯咯笑着。黄昏的女人都笑得淫荡。
女人中间,有一个正在大吃零食的小女孩子。她正坐在一匹马上,冲鱼漂儿笑:“鱼漂儿,你好啊?你怎么不戴你那丑八怪脸具儿了?”
鱼漂儿见了这小女孩,竟不为所动,冷冷说道:“原来是于姥姥,我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小女孩于姥姥仍笑:“你在女人谷走了之后,我可是好想你呀,你的‘百兽舞’练得怎么样了,能不能让于姥姥开开眼界?”
鱼漂儿道:“我不想和你打架,我想进城去。”
于姥姥道:“你只能跟我打架,否则你永远进不了这城里去。”
鱼漂儿不理睬她,自顾催马向前。
于姥姥身子一翻,人站在马上:“于姥姥根本不想跟你交手,你为什么不乖乖跟我走?把‘百兽舞’传给我,再进你的城好了。”又身子一飘,飞向鱼漂儿。
于姥姥身子旋转很快,叭叭连连向鱼漂儿出掌。
鱼漂儿只是应付,并未下马。
几个女人围住了马车。
邬信的鞭子扬起来了,鞭花轻脆,叭叭飞击着几个女人。
女人们一齐放暗器,暗器全打入车内。
鱼漂儿情急,喊:“米离,米离!”
车内没有声息。
鱼漂儿忽然住手了。
于姥姥手里的小木梳和梳妆匣镜都指向鱼漂儿。镜子在黄昏中闪着鬼魅一样的光,晃得鱼漂儿无法睁眼。
于姥姥冷笑:“你为什么不用‘百兽舞’?就凭你这一点本事,会‘百兽舞’又有什么用处?走吧!”
邬信也只好住手了。
小女孩于姥姥道:“杀了他!”
三柄剑直奔邬信的咽喉。邬信闭目等死。
突然三柄剑叭叭叭全折断了。执剑女人惊呆了,看着手中的断剑。
于姥姥愣了:“你是谁?为什么还不出来?出来!”这一声厉吼,震得林子也抖。
“我是寂寞剑……”说话声音很轻。
邬信身边就坐了一个男人,一个很瘦削的中年男人。
于姥姥惊呆了。她在江湖上横行,如果说要避讳点谁的话,那就是寂寞剑。她斗不过寂寞剑。
于姥姥冷冷一笑:“你是寂寞剑?”她敢断言他不是,因为这人不寂寞,坐车有鱼漂儿相伴,美女华车,怎言寂寞?而且这人一身杀气,谁说寂寞剑有一身杀气?
于姥姥一点头,三个女人上来,制住了鱼漂儿的几道大穴。
于姥姥道:“你是寂寞剑,剑何在?”
米离默默看着她:“出剑,你这昊天镜和犀角梳就没了。”
于姥姥突然怒叱一声,人飞身而击,她用昊天镜把黄昏的夕阳之光不断射向米离的眼睛,又用手中的犀角梳去击向他前胸。
她这一击是“昊天梳发”,像昊天大帝在山巅浴阳,梳他那长如飞瀑的头发,梳丝的发坠成了森林,抖落的屑尘成了高山。
她的昊天镜不断变动,无论她飞向哪里,昊天镜的夺魄光芒都闪在米离的眼中。
她只觉得米离并未动作,但昊天镜中突然闪出一道道彩虹,这一道道彩虹飞成了飞花,她手中突然一松,昊天镜与犀角梳都没了。
米离仍是淡淡地看着她。
于姥姥没看见寂寞剑。
大多数与寂寞剑交手的人都没见过寂寞剑。没看见,所以那传闻比实际更可怕。
于姥姥有了哭腔。这时她不像于姥姥,只像是一个小女孩:“我的镜子呢?我的镜子,我的犀角梳,我的犀角梳呢?”
两物从空中向她缓缓飞来,落在她的怀里。
黄昏夕阳,小女孩于姥姥的瘦小身子不动,她的脸上多了皱纹。她向寂寞剑施了一礼,从此不再打“百兽舞”的主意了。她转身走了,那些女人也走了。
车破了,但仍可以走。邬信总是回头看,他开始佩服总筐头的眼光了。这是个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车停在一条很热闹的小巷里,这里吵吵嚷嚷,人来人往的。
鱼漂儿皱皱眉,问道:“是这儿?”
米离点点头。他下了车,没了那冷淡的神情,眸子里又闪出了那一点点温柔。
他向一座楼里走去。这楼前有好几个脂粉气味儿冲天的女人,正向来来往往的人媚笑着,兜搭着。楼上悬挂着彩灯,有一块红红的匾额,上面写着“翠华楼”。
他心中的那个女人就在这“翠华楼”?
米离与鱼漂儿进了楼,坐在大厅里。
老鸨把笑都堆至下巴颏里去了:“二位是要找姑娘,是不是?”她看看鱼漂儿,愣了:这人就是姑娘,来找什么姑娘?
鱼漂儿不看老鸨,老鸨眼光毒。
米离道:“请告诉翠云姑娘一声,就说故人来访。”他把一块玉牌放在桌上,又掏出一锭大银。
老鸨笑了,显然她知道这男人,这是个痴迷的怪男人。“好,好,快去,快去!”她吩咐一个女人道。
那女人拿着玉牌走了。鱼漂儿一闪身,也走进去。
那女人进了一间屋子。屋子内有人,有男人也有女人。男人很胖,正搂住一个女人在纠缠,打情骂俏之声传出屋外。女人的声音很慵懒,是那种荡妇的慵懒:“你来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这事儿?”
刚进来的女人道:“他来了。”
那女人仍懒懒地问:“谁?”
“喏。”女人递上玉牌。无字玉牌。
女人接过去:“不会,他不会来。”
这男人去抓玉牌:“这块玉不错,买下来可以做帽饰。”
“别动!”这不是女人说话,是凄吼。
男人愣住了。
“滚!你给我滚!”
男人冷笑:“我不走,我是付了银子的,你今夜就是我的了。”
女人那一脸淫荡没了:“你不走,好,你不走我走!”
男人以为她想走出这屋子,上去拦她。
谁知女人从床下抽出剪刀,对着脖子:“你要再不走,我马上死给你看!”
男人道:“我走,我走,我的二两银子。”
女人哗哗扔桌上银子,二十两,三十两也有:“你走,银子都拿走,马上给我滚!”
男人把银子都带走了。
女人很忙乱,在屋子里团团转:“让他等等,好不好?让他等一下再上楼,行不行?”
拿玉牌来的女人匆匆下楼去了。
那女人站在窗前,念叨:“他来了,他来了,他现在怎么来了?”
鱼漂儿看到了,这女人脸上有皱纹了,眼皮有些肿,脸上堆满了脂粉,这是一个在任何一家青楼都有的姿色平常的女人。
鱼漂儿甚至觉得她很丑。
鱼漂儿突然有些生气。她生气得很厉害。她想把这座楼一把火烧掉,烧成光光的一块平地。她再也不看这女人一眼,匆匆下楼去了。
这个混蛋男人米离仍然眼中有那么一点点温柔,瞎了眼的温柔。他在等。
等了妤长好长时间。鸨母在陪笑,一锭大银子可以让她陪笑几日几夜。
鱼漂儿在冷笑。
终于,他们上楼,进了屋。米离找到了椅子,坐下。
鱼漂儿觉得有点怪。这是刚才那间屋子么?是,正是,鱼漂儿好好看看,真的是,她信她不会错。但这间屋子变了,变得让她认不出了。
这屋子很清幽,一盆文竹,几丛水仙,是花。一箧书匣,几张素笺,是书案。没了绮丽没了淫荡甚至没有一点儿奢华。
翠云也变了,她穿一件平平常常的白衣素裙,脸上洗褪了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