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德让四姬点着纱笼,那纱笼内的炭火一闪一闪,把这间宽大的卧室映得更黑,人都影影绰绰的,对面视人,朦朦胧胧。
弘德坐在床上,床榻极大,放在屋中央,周围没什么家什。
“来吧。”弘德冷冷地说。
四姬就起身,站在弘德面前
蜡烛点燃起来,四姬就翩翩起舞。
还是那“北里之舞”。
妙性娘子是一身细缕,披纱抖抖,人便隐映在白色的纱雾里,只有那一双媚眼时时从纱雾中透出,她那身姿在白纱里隐隐现现,似一条柔软的鱼。
弘德看了一眼她的眼睛,这女人会用眼睛向人说话。你要想不被她迷住,你就只能不看她的眼睛。
弘德不看她的眼睛,因为他可以看别人。
但一般的男人不行,他只要看了妙性仙子的那双眼睛,这一生恐怕就不会再忘记它。
“人面桃花”二娘更是柔媚。弘德之所以把她留在身边,就是因为她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熟谙一切风流的女魅。
这人面桃花的面上带着笑,她时时回眸向弘德一视,浅颦顺眉,那一笑真是千娇百媚。这一笑就让弘德想起了近日的那些日日夜夜。
弘德就又去看秋三妹。
秋三妹是一个冷面女人
刚进弘得府时,她对于弘德,是无可无不可。
这让弘德恼怒,如果讲人情淡薄,有谁讲得过他冷面冷心的?可这个秋三妹就偏偏不买他的帐,仍无所思无所事,每日眉尖微蹙,似有愁怀。
“你愁什么?”弘德问。
“怅望秋水,不知渊深几许?怅望高山,不知空谷缠云……”她轻声说。
弘德认为这都是扯淡,是她在摆样子。
一连六夜,都是背抵而眠。
这让弘德受不了,他十分生气。
人都知冷面冷心是天下第一娇客,既柔又刚,既会献殷勤又能降服女人。
于是一夜,弘德和秋三妹喝酒为乐,两人都饮足足一坛酒。
弘德给她讲了一个自己的故事:
在京城,有一个亲王府,亲王府里有一个小公子。
这小公子从八岁起,亲王就把他叫到前厅,交给了他一条鞭子,让他去打那个绑在厅柱上的仆人。
他不干,还哭。
这一天亲王饿他饭,不给他水喝。
母亲也劝他,你干嘛不干呢?我们满人入关,有多少奴仆多少土地多少房屋啊,我们一代一代都用不完,这是我们用刀剑枪和鞭子才拿到手的。
母亲拍拍儿子的头,领他走到庭院里。她忽然脸上没了那慈和的笑容,没了那亲切的语调,她厉声命令奴仆们做事,奴才们都在台阶下跪倒,听她一个人讲话。
母亲说,这就是王府,这就是王爷和王爷福晋的样儿。他将来是王爷,他将来要统治这些奴才,掌管王府的家业。不能威严治事怎么行呢?
第二天,亲王又坐在厅上,一排奴仆肃立在廊,王爷让他进来,又扔给他一条鞭子。
这回厅柱上绑的是一个裸体的丫环。
他头一回见到成熟女人的乳胸,一个完全的女人。他从前只见过母亲的乳,而那完全不是一回事。
老王爷笑着对他说:“这是奴才,奴才是供主子们玩的。”
王爷走了上去,用一只干枯的手当着众人的面轻轻地揉了几下那绑着的丫环的奶。
王爷一边揉一边发出那种浪笑:“你看,可以玩这个。你摸摸看……”
他战战兢兢地上去摸,他还不懂这个,他才只有八岁。
“用鞭子抽吧!”
他又拿起鞭子,看看父王,这回王爷的脸上很威严,没了一丝笑。他也不明白刚刚王爷摸那丫环的奶时这些站着的奴才们怎么都一动不动,看着跟没看见似的。他还小,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抽她!”王爷又命令他。
他终于抬起了手,在她身上抽了三鞭子。
他只抽了三鞭子,而且这三鞭子抽得不重,抽在她肩头上,抽在她腰上,抽在她腿上。
眼见得那洁白的身子被抽出了血色。
他看不下去了,扔下鞭子就跑。
这个丫环在这一天夜里上吊了。
第二天在厅堂上,王爷对来客们讲:“瞧,这个奴才,昨天我儿子抽了她三鞭子,她竟去吊死了,从今我家少了一个丫头……”
客人笑:“再花二两银子买一个就是了,买一个比这个更水灵,更俊俏点儿的。去江浙买吧,那儿的女孩儿灵秀。”
又有的客人夸他:“小王爷这么小,就干练管事了。王爷,你家这铁帽子是世世代代,万代无尽哪。这一辈子比一辈子戴得稳当啊。”
众客人就都暗笑。王爷这天开心极了,一高兴,赏了他许多好东西。
王爷以后逢人便夸。
“看我的儿子,你看他拷打起奴才时那样子,小脸冷冰冰的呢。”说完,就是一阵得意的大笑。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了,他是王爷的后代,是铁帽子王,他对人有生杀大权,可以随意主宰别人的命运。他对这个世界上的人,除了皇帝他必须跪拜以外,简直就可以目中无人。他可以对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冷面冷心。
弘德的脸上浮起了沉思,这是对他十几年前决定他一生性格的那一幕的回忆,这回忆深深印在了他心里,而且会彩响他的一生。
“小妹,你说,我确实是冷面冷心么?”有一夜,他问小妹。
蓉小妹呆呆地看着他,她那瞅人的神情就像是一个未成熟的孩子。
“我听秋三姐说,你是个很重人情的男子。”
秋三妹?这话是从秋三妹口中说出来的?
弘德愣了,他用过计,秋三妹和他同床异梦,抵背而眠,他曾把春药放在酒里让她喝下去,他想用这法儿让秋三妹委身于他。尽管没得逞,但这方法挺毒的,不料秋三妹还说他是个重人情的男子,这让他心里一时很不是滋味。
“睡吧,好不好?”蓉小妹说。
蓉小妹很快地在他的怀里睡着了。他睁着双眼看着跳动的烛火,想着他在那深似海的侯门王府内的儿时生涯。
他再从沉思中转来,双手抚着熟睡的蓉小妹。这才发现,这女孩子是穿着小衣躺在榻上的。
“爸爸,爸爸……”蓉小妹在梦中呼唤。
她哪里见过她的爸爸呢?她生下不几天就被扔在艳阳之下的牡丹花丛里了,艳溪的水这一辈子就跟着她身边响,响得像心里的泪。可是这个身世凄苦的孩子却有一副笑嘻嘻的女儿情态,这真叫弘德心里吃惊。
“嗯,孩子,孩子,睡吧……”
他轻轻地喃喃着,像抱着一个未成熟的女儿,充满了慈父之情。
现在,冷面冷心弘德看着四姬起舞,他心里就匆匆闪过这一切。
他眼看着四姬的披纱从肩上落下,眼看着四姬光洁的身子在烛光下十分美妙、诱人,他突然叹了一口气:“如此美妙的舞姿,如此绝世的佳人,公子血勇刚性,不上美人的钩,这怎么可信呢?”
突然,他一声断喝:“停住!”
他慢慢回头,向那个动作迟缓,面色绯红的蓉小妹问了一句冷冷的话:“你怎么啦?这么慢,又心不在焉……”
蓉小妹头都没抬,嘤地一声哭了,她从地上拾起面纱,冲出房门而去。
弘德不解地看看三娘。
妙性仙子缓缓地坐了下来:“那天,我们三个去迷弘环,让他去和金扇公子纠缠,回来后她一直心神不定。”
弘德眼望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沉地说了句:“金扇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