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独想告诉那个女孩儿同范蔷儿讲了些什么,但范蔷儿不说,只是痴痴木木地坐着,脸上没一丁点儿表情。她一定是听取了雷霆的消息,看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恐怕没什么好消息。裘独乐意知道这消息,但范蔷儿只看一看他,不开口。
似乎很久以来,范蔷儿就不再开口讲话了。
夜色之中,裘府自是很静。静寂之中,是不是还有血腥?莫雨带着倚梅、红梅走进地下室。这里关押着李小钰。
夜鹤莫雨轻浮地一笑:“妓娃李二姐,昨日已经过了夫人的寿诞之日,咱们放风出去,说你在下午就乘轿回狮镖局了。镖局也派一个镖师带轿来接你,但裘府告诉他们,你已经回去了。就这样,你这个人就消失于尘世。过得几日,我们便可以杀了你。”
李小钰看看他。
严复会来找她的,他只派了一个镖师么?他会不会自己也来裘府探问?也会的。他一定会急着寻找她,他不是很喜欢她么?还有她的兄弟们,更夫徐不夜,灵旦贾慧他们都会来寻找她。他们都很关心她,因为她是他们的兄弟……倚梅笑了:“下九流之中,难得也有她这人材,莫雨少爷为什么不怜香惜玉,把她收为己用,也好壮大我们金银帮的势力?”
莫雨道:“你可不知道,这下九流中的几个人,一个个自诩正义,总是要包管天下不平事,咱们可以杀了她,可夺何不了她这志向啊。”
莫雨向倚梅嘻嘻一笑,那笑很淫荡。
红梅问:“为什么还不杀了她?”
莫雨道:“等着,等下九流的人来救她。”
倚梅道:“你说他们自以为很正派,不会依顺金银帮的。”
莫雨道:“也许有一分机会。”
倚梅道:“一分机会你也不放过?”
莫雨道:“机会难得,哪怕只有半分,也不该放过。”
倚梅、红梅、莫雨走出了地下室。
夜来了,倚梅突然咯咯而笑,红梅也吃吃笑个不停。
莫雨站住了,问道:“笑什么?”
倚梅身子一斜,站住了:“笑你。”
莫雨回头,夜色之中,隐约只见得红梅与倚梅那火辣辣的双眼。倚梅道:“夜鹤莫雨,好好的一条汉子,女人丛中行来去,怎么变得规规矩矩,天天守着一个哑女人?”
红梅娇娇地道:“莫公子多识,肯定知道,有千般风情,也得向人述说,是不是?女人没什么话,一句也讲不出来,会有什么风情可言?”红梅的身子已经偎在他身上了。
莫雨突然一叹道:“你们三个人都是好女人,是不是?”
倚梅、红梅一愣,从莫雨口中,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莫雨看着倚梅、红梅:“帮主虽然有夫人,但他很不快活,你们知道不知道?”
倚梅、红梅很诧异,看着他。有这样的男人么,把身边的女人支向别处?
莫雨道:“他很喜欢夫人,多年来一直很喜欢。可夫人不快活,所以他也不快活。做为一个男人,他不快活。”
倚梅、红梅静静地听着。
莫雨道:“如果他只是一个男人,他快不快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如果他只是裘府老爷,他快不快活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但他是金银帮的帮主,他不快活,我们怎么会快活?他不是一个渴欲得到一切的男人,我们会得到什么?”
倚梅、红梅看定了莫雨,这是个心机很深的男人。
莫雨道:“如果这世上还有人可以让他快活的,除了弄梅三影之外,还会有谁?”裘独走出范蔷儿的屋子,他又要在书房里冷枕冷衾地度过一夜了。
竹梆敲二更,突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没有谁可以走近他,如果是他们,一定要向他施礼,然后恭恭敬敬地讲话。可这是一个女人,一阵隐隐的麝香气息刺激着他。是范蔷儿?除了她没人会离他这么近,不说一句话的。不是范蔷儿,是弄梅三影之中的老大倚梅。
她浑身淡素,灯下影姿,更是妖娆。她蛾眉舒展,没一分愁容,笑吟吟地看他,她的声音很轻,似在梦中:“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里?你知道,一个人呆着,很冷清……”
裘独冷冷看着她,心里很震惊,突然闪出一个念头:这女人比范蔷儿年轻……倚梅道:“我来服侍帮主就寝,好不好?”裘独无言,只是点了点头。
倚梅站在他身后,一点点拔去他的头簪,撩开他的头发,为他梳成小髻。
“你已经有许多白发了……”倚梅的声音中有同情,也有感叹。
裘独知道他操心多少事么?他以前并不操心别的事,只要顾及范蔷儿,要避着雷霆,这算不算男人最大的羞辱?他是不是有了这羞辱,多了满头的斑斑白发?他何必这么执著?范蔷儿一言不发,他何必执意垂问呢?
倚梅抚摸着他的肩头,一点一点轻轻的拿捏,揉动。她那笑吟吟的模样,勾起了他做男人的欲望。他还不老。他是帮主,而她只是他的下属,他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裘府的夜三更,有一个人拎着梆子,无精打彩地向地下室走去。两个看守喝道:“站住!这里不是更楼,你来这里干什么?”
喝声刚落,就见到那人影子一闪,人已经到了两人面前,倏地出手,锤子敲在一个天灵盖上,另一只手的梆子打在另一个人的太阳穴上。
这两个人都一声不吭,倒在了地上。这人把尸体抛到了石坡后面,急急闪身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时,昏灯如豆。
“二姐,二姐!”李小钰睁开了眼。
“三弟?”
她急忙扑到囚室边,徐不夜为她打开囚室,他很匆忙,手有些抖。
身后就有人冷冷说道:“做这件事时,一是要快,二是要狠,三是要准。你够狠,也够准,但不够快。”
更夫徐不夜停住了,慢慢回过了身来。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全身都披着白麻条的人,这人是一笑三杀的许应风,据说,他身上的布条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条了,他每笑一笑,就杀死三个人,每一条麻布就是一条命。
他是江湖上杀人最快的杀手。更夫徐不夜脸色苍白。许应风道:“我正在这时考虑,要不要笑一下,我笑一次要杀三个,可你们只有两个,我杀了你们两个,再去杀谁?总不能笑一次才杀两个人。”
许应风如鬼一般矗立,说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更夫徐不夜笑了,他笑得也很快活。
“象你这种人早该死了,想笑都不能笑,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人笑的时候是最快活的时候,可你一笑非杀人不可,还有什么快活?”
许应风道:“你当然不知道杀人时有多快活。我只有在要杀人时一笑,心才嘭嘭跳得快一些。”
徐不夜道:“既然你杀人这么好受,为什么不过来杀我?”
许应风道:“我正在等,等着你把牢门打开。你如果打开了那牢门,我就可以杀死你们两个人了。”
更夫徐不夜道:“可我突然变了主意,我不想打开这间囚室的门了。”
许应风道:“这可不行,这样,去阴间地狱的路上,你一个人就太凄苦了。”
许应风拔出剑来,冷冷地看着剑芒。
李小钰突然道:“三弟,你错了。”
徐不夜看着她。
李小钰道:“你应该先打开这牢门,让我出去。”
更夫徐不夜在踌躇。如果她走出囚室,许应风就可以一笑而杀他们二人了。以他们两人的功夫,是抵不住这江湖杀星许应风的。但李小钰要出来,她决心要出来,他怎么办?
更夫徐不夜就打开了囚室。
李小钰走了出来,笑盈盈站在许应风面前。
她虽然被关押了几日,但鬓发不乱,人仍俏丽。她笑着对许应风道:“你杀女人时比杀男人快,还是慢?”
许应风一叹道:“我杀女人时比杀男人快。因为我不忍听女人那惨叫,不忍见女人花容失色,所以我杀女人时总是很快。”
李小钰道:“这一回你可以试一试了。”
许应风道:“这一回我想还是先杀了这个男人,他拎着梆子那样儿让我很不舒服。”
话没说完,许应风一道剑光,扑向徐不夜。
徐不夜在许应风一扑而至时,突然用力敲了三梆子,从梆子中电射出一蓬细针,这是一蓬毒针。毒针全部射向许应风,但许应风一卷而至,一阵剑风将这蓬毒针吹得烟消云散。许应风的剑光已经指向徐不夜。
这时,李小钰动了。她身姿一飘,人便扑向许应风很少有人见过下九流中的妓娃李二姐出手。她的武功很怪异,人一飞飘起来,但形如鬼魅,掌法怪异,似一股又柔又轻的阴风缠住了许应风。
许应风只好撤剑,把锋利的剑尖指向李小钰。
李小钰冷冷一笑,吼道:“快走!”
更夫徐不夜毫不犹豫,身子向前一扑,扑向许应风。
许应风以为他要同李小钰来拚死,就掣剑一击,迎向徐不夜。但徐不夜的身子突然停住,竟以更大力气向后一冲,人直冲向地下室门口。
许应风一叹道:“如果你不走,还有活命,为什么要逃?”徐不夜心中欣喜,只要他走出裘府,李小钰也会也有救,下九流也会再来。
但他身后有人冷冷说话了:“你还不如同一笑三杀搅一搅,那样子你还可以动动手,你如果走到我这里,还有命么?”
徐不夜抬头,看到了括苍山野瓢道人。
徐不夜知道凶多吉少,他慢慢举起了他的梆子。梆——,梆——,梆——,他又敲三更了。
这三声梆子响因他用力灌注了内气,便显然格外刺耳,声音很尖,很响。
野瓢道人冷冷笑道:“你敲错了,现在是四更天,不是三更了。”他倏地伸出手来。
徐不夜急忙躲避。他闪了一闪,又纵身一飞,再落地一滚。可这三变时,野瓢道人如附形之蛆,随后而至,待徐不夜身子疾落,野瓢道人一伸手,就抓了过来。徐不夜手中一空。
野瓢道人道:“我告诉你这是四更。”
徐不夜的梆子和竹棰都落在了野瓢道人的手里,他慢慢地敲起来。
梆——,第一声敲得极响亮。这灌注真力之一击,把徐不夜脸色敲成惨白;扑——,第二声如击败革。这一下就将梆子打碎。
口扑——,第三下就如同敲在棉花上。他手里的梆子已被他震成碎木片。
叭——,只一下,梆子的碎木片就飞满天。
野瓢道人只是把梆子碎片扔向漫天时,身子向前一顿,手指插在徐不夜的胸前。
徐不夜挣了一下,双眼用力瞪着他,突然嘴角流血,他慢慢说了句:“现在,还不到四更……天……”
徐不夜倒地而死。
李小钰听到了梆子的碎裂声,马上停了手。
许应风的剑横在她白皙的脖子边。“你为什么不动手?”他很恼怒,这个女人竟同他对抵了五招,五招之内让一笑三杀杀不死的人,在江湖上该有点名气。
李小钰的脸色很漠然,只是喃喃说道:“他的梆子碎了。”更夫徐不夜的梆子碎了,人岂能还活着?她不顾脖子边的宝剑,慢慢走出去。
地下室门边,躺着徐不夜的尸体。
她蹲下去,看着他胸前那汩汩流血的伤口。野瓢道人手指直接探入了他的心脏。
李小钰看着野瓢道人:“你杀了他?”
野瓢道人冷冷一笑。
李小钰道:“你必须得死,杀死他的人决不可能活在这个世上!”李小钰和野瓢道人、一笑三杀许应风站在静夜之中。
天很黑,这是天亮前最黑暗的那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