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下九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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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奴才也是主人

夜色阴沉。

一个人又走在裘府外面,他围绕着墙转了三圈。

他很气愤,裘府已经不是那一个死气沉沉的裘府了。他从静夜之中,能嗅到裘府内的血腥气息,他从这静夜的鼾睡之中,能听到武林人的野心梦呓。他头一次不啸而入。

他飞快地在院内走了一遭,来到了她的房前。

女人在对镜梳妆。她夜夜理妆,在等谁?是等待她的丈夫裘独?还是在等她的亲人雷霆?她把头发一根一根梳直,又抚平,梳直,又抚平。她难道就这么默默梳妆,就这样打发漫漫长夜?雷霆看痴了。客厅里,裘独和莫雨正默默坐着,一个人一个杯子,在喝酒。院子里响起了匆匆脚步声,叩门,进去了四个人。

四个人都跪下,向裘独磕头:“属下参见帮主!”

裘独很威严,一挥手道:“站起来讲话!”

一个小胖子禀报道:“属下完了事,让那三个人了账了。”裘独点点头,道:“好!”

另一个道:“属下去了崆峒,他们的宇文净掌门很客气,很尊敬,但显然很是犹豫。他们作为名门大派,不愿与我们合作,但显然又惧怕我们金银帮越来越旺的势头,所以想观望一阵子。”

裘独冷笑道:“观望有什么不好,只要他们观望,我们还怕腾不出手来宰他们?”

另一个瘦子道:“属下去了少林,他们的方丈圆通大师说,少林一向不参与这些派系恩怨之争,不过他们要来向我们金银帮问罪,因为我们杀死的那个金刀云泰原来是他们少林的俗家弟子。”裘独到:“他知道我们多少事儿?”

瘦子笑道:“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裘独道:“好,等他们找到我们,也得半年,我们会好好收拾他们的。”

第四个人禀报道:“属下去说服江湖上黑道各派朋友,颇有成效。这个是属下拿回来的信物。”

那人就从怀里往外掏,掏出来的东西不少,是各处山寨,江湖上一些门派的令旗、印信、玉符等信物。可能是这人去了各处,恩威兼施,收服了黑道上一些帮派山寨,使他们成了附属。

裘独大声喝道:“好!”

裘独遣散了那四个属下,他对莫雨道:“看来不错,如果天下七大门派不知我们金银帮的底细,用不了一年,我们就可以统治天下武林了。”

夜鹤莫雨为裘独斟酒:“帮主,看来你很快就要成为武林第一人了。”

裘独哈哈大笑。

他很得意。他有钱,很有钱,只要雷霆活着,金钱就会源源不断地向裘府运送。他也有人,他有一些武功极佳的下属,这些人为钱卖命,为金银帮卖命。

他一定会成功。

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很沉重的叹息。这一声叹息,把欢天喜地的裘独打入到冰冰冷冷的冰窖之中。

这是雷霆,风雷动雷霆的叹息。他怎么忘了?他怎么忘了天下还有个雷霆?他刚刚起事时还天天忐忑不安,在等着那静夜的一声雷啸,但夜夜平安,事事如意,他就忘了,把雷霆给忘了。

裘独的脸色变得苍白。

还是夜鹤莫雨有胆有识。他对窗外道:“来人是谁?是不是雷叔叔?”

雷霆一步一步走入屋中,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微微闭目。他不想看见裘独那失魂落魄的样子。

夜鹤莫雨陪笑道:“雷叔叔近来可好?”

雷霆点头道:“好,好,很好。”

夜鹤莫雨脸儿再大,也知道风雷动雷霆是天下第一煞神,最好别再讲话。

雷霆道:“不知道金银帮帮主在此,雷某这一次来得唐突,得罪了。”

他说得很客气,但也很冷,象讥诮,象讽刺。

裘独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看着雷霆,眼珠子象要暴突出来。

雷霆的声音很轻:“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

雷霆的这声“你”顿时唤起了裘独的无限心酸,无限痛恨。

裘独冷冷说道:“我说什么?你是名动天下的雷霆,是风雷动。可你算个什么,你算个什么狗屁天下第一人?你连老婆都不敢娶。你把她丢给了我,二十年了。你总叫我‘你’,‘你’,你连叫我一声裘独也没叫过!”

雷霆的目光很惊奇,二十年来,他头一回见到了会发怒火的裘独。

“你以为你是天下第一人?狗屁!你的老婆也是我的老婆,你问问她,谁是天下第一人?不是我,可也不是你!是别的敢做敢为的男人。你算个什么?你什么都不是……”

裘独颤抖着手指着雷霆。

有人这么戟指着骂过他么?没有,甚至没有人敢在背后骂他。一个江湖豪杰借着酒兴,刚说了一句:“雷霆算个什么天下第一人?”这一句话还没说完,没等他讲出理由来,一支筷子由他左眼刺入,从后脑飞出来。这人死了,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想说为什么雷霆算不得天下第一人的理由。

可现在裘独骂他,当面指着他的脸骂他,骂他不是个男人。他难道连个男人都不是么?

雷霆没站起来,但裘独突然觉得气闷。雷霆身上的杀气已经逼向了他。

夜鹤莫雨知道糟了。

他在雷霆进屋时,已经开始在肚子里打一千次一万次小算盘了。他打算劝雷霆做金银帮的帮主,打算让雷霆助他们一臂之力,打算婉言劝说雷霆为他们帮忙。但没等他讲话,裘独就连声羞骂,一发而不可收。

他明白,这次雷霆一定不会饶过裘独。

他突然一咬牙,站在裘独面前。

雷霆冷静地说道:“你闪开!”

莫雨摇头。

雷霆的声音很冷:“没有用的,我只要把掌放在你身上,掌力一吐,照样可以不伤你而只杀死他。”

雷霆慢慢伸出了手,把手放在夜鹤莫雨胸前。这正是夜鹤莫雨的心脏之处。

他竟然有这种奇功,可以透过人身上命穴不伤此人?

夜鹤莫雨信,他知道,雷霆说到哪里就做到哪里。

夜鹤莫雨突然一吼道:“别动!你如果要动,你的女人就成了寡妇!”

雷霆愣了。

他想起了他的女人?他还有女人!可笑的是,他这么恨恨地要杀死的人正是他女人的丈夫。

他缩回了手。裘独突然也哈哈笑起来。

“那可不妙了,我是她丈夫。不管怎么样,她总得哭吧?她总得穿上、一身孝衣服,冲我裘独的灵牌磕头吧?备不住她还会当着人面骂几句天杀的杀我夫君一类的话儿呢,你说这好不好?”

雷霆的眼里闪着怒火,身子在抖。

他转身走出去,一步一步地走出去了。

夜鹤莫雨喘了一口粗气。

他们过了一关,他们已经死过一次了。

莫雨把身子扑在桌上,他已经没一丁点气力。

桌子哗啦啦一声,碎成了木屑片片儿。原来刚才雷霆气愤之中,手摁在桌上,内力已把桌子击碎了。雷霆匆匆走向裘夫人的居室。

他想,决不能再让蔷儿同这个畜生在一起,决不。宁可让豪杰追杀,把她砍死,让她成为荒山野鬼,也不让她同这裘独在一起了。他也要把梦姑带走,他决不让他心爱的女人落在这群野兽手里。

他走在范蔷儿屋外,推开门。

他听见了那梦中千萦万绕的声音:“裘郎,是你么?”

雷霆站在门口,象被雷劈了。

他以为范蔷儿只叫他“雷郎”,他以为她只会对他缠绕,说那些让人心魂俱失的情话。她对他叫“雷郎”,说他是她的心上人。她会不会也叫他为“裘郎”,他想不会,她会象他对裘独一样,冰冰冷冷,没一丁点儿亲热。

可她分明是叫了一句“裘郎”。

她没想到他会来。他每一次来时都在墙外雷吼似地叫一声。难道这个女人就等着他叫过一声之后,才打点精神叫他一句一句甜蜜的“雷郎”么?

范蔷儿觉得有些奇怪,裘独在屋里同在外面判若两人。他一入屋来,便对她很亲热。他一走出她的这间屋子,就对她很恭敬。他很能掌握这个分寸。

二十年了,她也熟悉这一切。

她呼唤了一句之后,听不见脚步声了,听不到裘独的欢声笑语,有点诧异。

她慢慢回过了头——她看到了雷霆。

雷霆转过身去,慢慢走出屋外。

范蔷儿的泪水在心里流。

她在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喊他:雷郎,雷郎……可她口里什么也唤不出,她是个识羞女人。

她为什么要叫裘独裘郎,是因为裘独她这样叫的。她答应了,虽然是五年之后,但她很少叫。二十年了,她叫得有时很顺口,可这怪她么?

雷霆走出去了,他奔走在汴梁城中。

他来到了城门口。把门的两个兵卒看见了他,吼他:“回去,回去,城门明早才开呢。”

但两个兵卒马上就惊呆了。

这个男人用手掌贴住城门,人的身体就一点点升上去,须臾,上了城楼,又一纵,就飘了下去。

城外,又马上传来一阵阵咔咔的风雷啸吼声。

汴城城西的居民,这夜多半在梦中惊醒,以为要夜降大雨,谁知出门一看,漫天星斗闪耀。

但奇怪的是雷声隐隐约约,一夜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