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日。
中秋的早上,一个蓬发垢脸衣着褴褛的中年人拖着疲乏无力的脚步,挣扎一般来到了庐山五老峰四海同心盟的大门前。
这一天,四海同心盟显得十分平静,那座巍峨的圆形大楼,或许为了过节,业已粉刷得焕然一新,大花园里,几位各派的代表在八角亭上或奕棋或闲聊,一切是那么悠闲安逸!
此刻,这位来到四海同心盟大门口的中年人,他在石阶前住足,睁着一对充满血丝的眼睛,摆头四下一望,然后拾级而上。
蓦地,一个相貌威武的黄衣大汉由大门内一闪而出,朝中年人抱拳一拱道:“这位朋友请止步,今天同心盟休会过节,向例不招待武林朋友入厅!”
中年人停住脚步,双目低垂,一脸冷漠之色,懒洋洋地道:“我知道,我不是来旁观会议的。”
黄衣大汉目光一凝,讶然问道:“那么,朋友是——”
中年人道:“找亲戚!”
黄衣大汉注目一哦,又问道:“那位代表是你的亲戚?”
中年人道:“第八号金衣特使卢仪南!”
黄衣大汉又“哦”了一声,态度立现恭谨,抱拳问道:“敢问朋友贵姓?”
中年人睁目瞟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是同心盟雇用的人手?”
黄衣大汉面上略现尴尬,点头答道:“是的,今日轮值,在下守卫大门。”
中年人下巴一抬道:“那么替我进去通报,就说他堂弟来了!”
黄衣大汉不敢怠慢,答应一声,返身奔入大门而去。
须臾,第八号金衣特使卢仪南快步由大门内走出,他一见中年人,先是神色一愕,继而惊诧道:“啊,原来是你,卫——”
中年人未容他说完,上前张臂抱住他,装出一付劫后余生之状低头悲声道:“大哥,我们家乡闹洪水,小弟一家人都被洪水冲走了!”语毕,哽咽不止。
流浪天使卢仪南有些不知所措,呆望他一会,最后面露窘笑道:“是……是怎么个情形啊?”
中年人瞧见那个黄衣大汉已走回来,便摇头唏嘘道:“惨!惨!全村只有十三人捡回性命,所有的房屋都被水冲走,简直是鸡犬不留——”
流浪天使卢仪南拉起他返身便走,道:“走,到我房里歇歇再说吧!”
走进同心盟的议事厅,转上一道楼梯,迎面碰见第六号金衣特使木剑仙关士扬正要下楼,他一眼瞥见卢仪南带着一个陌生人上来,面容微动,停步笑问道:“卢兄,这位朋友是谁啊?”
流浪天使卢仪南正想据实回答,忽觉手腕被中年人的手指轻弹了一下,他也是个聪明机警的人,便道:“我的堂弟,他家乡闹洪水,今天投奔我来的。”
木剑仙关士扬眉毛微扬,面现狐疑之色,讶笑道:“喔,从未听说过卢兄有一位堂弟呀!”
流浪天使卢仪南哈哈笑道:“关兄没有听说过,就武断小弟没有堂弟么?”
木剑仙关士扬移目上下打量中年人,一面又笑道:“你这位堂弟,身手一定不错!”
流浪天使卢仪南笑道:“练过几年健身内功而已,武技则一窍不通,他不喜欢练武!”
木剑仙关士扬笑“哦”一声,当下拱拱手,移步走下楼去了。
流浪天使卢仪南遂又带着中年人登上三楼的楼梯,转入一条走廊,他见四下无人,不禁开口低声道:“刚才那便是第六号金衣特使木剑仙关士扬,卫兄不认识他?”
中年人微微一笑道:“谁说不认识他,不认得我倒是真的!”
流浪天使卢仪南不禁困惑道:“那么,卫兄何必——”
中年人含笑打岔道:“大哥,你不是要小弟到你房间歇歇再说么?”
流浪天使卢仪南脸孔一红,遂不再发问,领着中年人走到走廊尽头,打开一间卧房的门,延请中年人进入,然后把房门关上。
中年人似甚疲惫,立坐入房中一张藤椅里,张口打了个呵欠道:“卢兄,在你这房间讲话,不会有人偷听吧?”
流浪天使卢仪南在另一张藤椅落坐微笑道:“放心,今天同心盟休会,没有人能上到这里来。”
中年人又问道:“那另外十位金衣特使呢?”
流浪天使卢仪南笑道:“卫兄怕他们听到?”
中年人点头道:“正是,卫某现在只信任卢兄一人!”
卢仪南颇感困惑,但他知道对方如此谨慎必非无因,乃笑道:“卫兄若怕他们听见,只有一个办法——你我用‘传音入密’交谈!”
中年人苦笑道:“十二天来,卫某昼夜都在赶路,当中只吃过四顿饭,睡过两次觉,现在正疲困得要死,那有力气跟卢兄‘传音’交谈!”
卢仪南一哦,吃惊道:“怪不得卫兄神色如此颓丧,既然如此,卫兄请先睡一觉再说吧。”
说完,起身便欲出房。
中年人摇手道:“别走,时间不多啦!”
卢仪南一怔道:“时间不多?”
中年人点头“嗯”了一声,忽然发现床侧放有洗脸盆,于是挣扎着站起,走去淘水洗脸,再拿起在旁边的洗脸布,把脸上的水渍抹干,似乎洗一把脸对他是期望已久的享受,因而惬意的长长吐了一口气。
卢仪南见他已将脸上污垢洗掉,便以开玩笑的口吻道:“现在看起来才有一点像一剑震武林卫涛啦!”
这位中年人正是一剑震武林卫涛,他丢掉洗脸布,走去把房间打开,这才回对卢仪南笑道:“把房门打开,就没有人敢过来偷听了!”
卢仪南不由面容一正,道:“卫兄,同心盟的十二金衣特使都不是外人,你可以放心说话!”
一剑震武林卫涛又在藤椅坐下,微微一笑道:“本来是的,但现在卫某要先请问卢兄一事——同心盟一共有几位金衣特使?”
卢仪南道:“第四号金衣特使铁面阎罗靳正伦不算在内,连卫兄一共是十二人!”
一剑震武林卫涛目光一注道:“哦,同心盟盟主已答应卫某的毛遂自荐了?”
卢仪南颔首道:“是的,不过仍遵照卫兄的嘱咐,至今尚未向大会宣布!”
一剑震武林卫涛摇头笑叹道:“可惜外面已人知道卫某是四海同心盟的第十三号秘密金衣特使了!”
卢仪南闻言面色一变,诧异道:“这就奇了,卫兄就任金衣特使一事,只有盟主和我们十一个金衣特使知道,而且卢某曾一再关照他们十位保守秘密,这消息是怎样泄漏出去的?”
一剑震武林卫涛微笑道:“自然是同心盟的金衣特使泄露出去的!”
卢仪南正色道:“不,卢某敢以生命做保证,他们十位金衣特使绝不是那种人物!”
一剑震武林卫涛点头笑道:“这一点卫某也很相信,但就卫某所知,现在的那十位金衣特使,其中至少已有两位不是真的了!”
卢仪南神色遽变,两眼大瞪,起立骇然道:“卫兄这话当真?”
一剑震武林卫涛又点道:“一点不假,卫某手中还有一封信可做证据,他们两位冒牌‘金衣特使’奉命在今夜行刺盟主,卫某今番所以日夜兼程赶来同心盟,正是要对付他们!”
卢仪南震骇欲绝,瞠目惊愕良久之后,伸出右手道:“信呢?”
一剑震武林卫涛取出自己在桑苎茶庄截获的令书,递给他笑道:“这封令书是卫某意外的收获,也是最大的收获!”
卢仪南接过令书展开一看,面露惊异轻轻、哈道:“字谕南村北村:顷接东村西村飞鹤传书称,彼等已一切准备就绪,定于八月中秋夜下手刺杀蓬莱仙翁葛怀侠,尔等接字后,须火速驰赴同心盟应援,不得有误。一一又:司空英已为少林十八罗汉押解至同心盟,现在禁锢于正心牢中,据东村西村称,此番司空英之失手,系伪长安万象镖局总镜头一剑震武林卫涛所出之计谋,其人现行踪不明,可能桑苎茶庄之秘密已为其侦悉,尔等宜须注意,如有发现应不惜任何牺牲将之捕下,并即刻解来总坛为要……”
读完令书,卢仪南抬起满是惊惑的脸庞,瞪望一剑震武林卫骇声问道:“这信中所说的东村西村南村北村是谁?”
一剑震武林卫涛笑道:“据说是四个兄弟,年纪在六十以上,南村北村在洛阳经营桑苎茶庄和马车行,东村西村则正在同心盟冒充金衣特使!”
卢仪南低头一瞥令书,讶道:“这封信并无东村西村冒充金衣特使的字眼呀!”
一剑震武林卫涛颔首道:“不错,那是卫某无意间由桑苎茶庄的‘护院武师’口中听来的!”
卢仪南急忙问道:“那么,发出这封令书的人是谁?”
一剑震武林卫涛答道:“卫某只知道他叫‘老山主’,余者一概不知。”
卢仪南又道:“卫兄如何截获这封令书的!”
一剑震武林卫涛笑道:“要说明这件事,最好从卫某离开长安到少林寺开始说起,但现在时间不多,卢兄请先告诉我——盟主眼下人在何处?”
卢仪雨道:“在他房中与第九号金衣特使铁灯和尚弈棋!”
一剑震武林卫涛注目问道:“只他们两位在房中么?”
卢仪南摇头道:“也许还有几位特使在场观战,卢某不大清楚。”
一剑震武林卫涛沉吟道:“最好即刻去通知他,我们好事先做个准备!”
卢仪南点头道:“好,卢某这就去!”
他把令书折好还给一剑震武林卫涛,移步便欲出房,一剑震武林卫涛叮嘱道:“卢兄,这种事不能令那十位金衣特使知道!”
卢仪南说声“理会得”,便转出房间,往蓬莱仙翁侠的房间走去。
一剑震武林卫涛把令书收入怀中,就在藤椅里闭目养神起来。
但他眼睛刚闭上不久,便听得有个脚步声到房门口,睁眼一看,赫然发现一个怪老人当门而立!
这怪老人身躯矮小,只有四尺多高,苍发披肩,脸庞圆圆胖胖,红润得像一颗苹果,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十足是个“老顽童”的人物。
一点不错,这怪老人正是同心盟第二号金使——老顽童高三歌!
一剑震武林卫涛以前曾来过同心盟,故尔认得他,但今天他一剑震武林卫涛以另一张面目来到同心盟,是以必须假装不认识,一见他出现,佯作错愕的“啊”了一声,忙的由藤椅站立起来。
老顽童高三歌似也未料到卢仪南的房中来了一个陌生人,他歪头瞅望一剑震武林卫涛片刻,咧嘴笑嘻嘻道:“喂,你是那里人?”
一剑震武林卫涛拱手一揖道:“在下是卢特使的堂弟,刚投奔堂兄来的。”
老顽童高三歌对他的回答似乎不大在意,接着又问道:“卢特使那里去了?”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敝堂兄有事外出,大概少时就会回来。”
老顽童高三歌举步入房,在床沿坐下,一面摆动两脚一面抱怨道:“真倒霉,每次我要找他,他总是不在!”
一剑震武林卫涛恭声问道:“您老找敝堂兄有何贵干?”
老顽童高三歌探手由怀中掏出一只小瓶子,得意洋洋地道:“我捉到了一只巨无霸,今天要来跟他决个生死!”
一剑震武林卫涛看不出那小瓶子里盛着何物,讶问道:“甚么叫巨无霸?”
老顽童高三歌拔开瓶塞递给他道:“你看!”
一剑震武林卫涛怕有意外,不愿伸手去接,只探头向小瓶子望入,发现瓶中竟是装着一只蟋蟀,不由哑然失笑道:“呵,您老是找敝堂兄斗蟋蟀?”
老顽童高三歌点头笑道:“不错,上次我大意失荆州,被你堂兄赢了一场,他直向我吹了好几天,今天我要来报仇了!”
一剑震武林卫涛笑道:“敝堂兄今天只怕没工夫跟您老斗蟋蟀!”
老顽童高三歌一呆道:“为甚么?”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今天在下有要事与敝堂兄商量。”
老顽童高三歌嚷道:“不成,你早不来找他,晚不来找他,偏偏赶在今天来,甚么意思!”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抱歉,在下不是神仙,那里知道您老今天要找敝堂兄挑战?”
老顽童高三歌挥手说道:“你快点回家去,明天再来!”
一剑震武林卫涛笑道:“在下跋涉千里方才到此,您老要在下回那里去?”
老顽童高三歌眨眼道:“你不回家也行,只要你不妨碍我和卢特使斗蟋蟀!”
一剑震武林卫涛微笑道:“在下绝无阻挠之意,但在下相信敝堂兄今天绝不会跟您老斗蟋蟀!”
老顽童高三歌似甚着急,抓耳搔腮了一番,忽然似想到甚么好主意,跳起来欢叫道:“有了,你堂兄没工夫,你一定有,你跟我斗一场吧!”
一剑震武林卫涛觉得这位老顽童头脑有些不灵通,心中暗暗好笑,当下摇头道:“不,在下没有闲工夫,也没有蟋蟀!”
老顽童高三歌急忙由怀中掏出另一只小瓶子,硬塞在一剑震武林卫涛手里,笑道:“这一只暂借馅你,来!来!来!”
说着,倒出自己的一只,就地蹲下骈指在石板地上划了二下,石板立被划出一道三寸深的小沟!
一剑震武林卫涛早就知道同心盟十二金衣特使个个都有一身超凡绝俗的艺业,这时看见对方骈指划石板就像划豆腐那样毫不费力,心中更是惊佩不置,但他尚无法分辨出眼前这位老顽童高三歌是真是假,故不敢放松警戒,他拔开瓶塞看看瓶中的那只蟋蟀,觉得它比对方那只“巨无霸”要小一点,而且也没有对方那只“巨无霸”有精神,不禁发笑道:“哈,这只蟋蟀还能跟您老的巨无霸斗上一斗么?”
老顽童高三歌装出“严肃”的表情点头说道:“能!它名叫‘母夜叉’,乃是身经百战的常胜泼妇咧!”
一剑震武林卫涛笑道:“这么说,我们来调换一下吧。”
老顽童高三歌摇头道:“不,我这只‘巨无霸’还没上过阵,只怕敌不住你的‘母夜叉’,你远来是客,我怎好占你便宜?”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没关系,我要那只巨无霸,输了也心甘情愿!”
老顽童高三歌有些心慌,不觉眼睛一瞪,发怒道:“喂,你别这样婆婆妈妈好不好?”
一剑震武林卫涛一笑而罢,遂在他对面蹲下,将自己的“母夜叉”放入小沟里。
老顽童高三歌立刻也将自己的“巨无霸”放入,拍手鼓掌道:“上,快上!我的心肝宝贝儿,快上去把敌人的脑袋剪下来!”
那两只蟋蟀在小沟的中间碰头,如仇人见面,登时各施绝技火并起来。
交战未及十回合母夜叉已露败象,一剑震武林卫涛并未把这种胜负放在心上,故虽见自己的“母夜叉”在节节后退,仍是含笑而望,一点也不着急!老顽童高三歌却兴奋极了,一张嘴笑得合不拢来,不停的道:“要得!要得!哈哈我赢了!我赢了!”
但是,就在他如醉如狂之际,忽然奇迹出现了,那只“母夜叉”在退到不能再退的时候,蓦地一个翻身由“巨无霸”背上滚过,一口咬住“巨无霸”的屁股,拚命的撕拖着!
老顽童高三歌神色一愕,失声道:“嘿,这是甚么玩艺儿?”
一剑震武林卫涛却笑说道:“这叫做‘情急拚命’!”
老顽童高三歌看看“巨无霸”已失去抵抗能力,不由大为着急,面露央求道:“这一回合算你赢,咱们把他拉开,重来过吧!”
一剑震武林卫涛点头笑道:“好,您老要怎样就怎样!”
老一里高三歌大喜,急将两只蟋蟀捉出,把他们分开,却把“巨无霸”递给一剑震武林卫涛,道:“拿去,你这只‘母夜叉’,好凶!”
一剑震武林卫涛心中暗笑,也不说破,接过“巨无霸”放入小沟中,笑道:“这是最后的决战,要是我的‘巨无霸’再咬住您老的‘母夜叉’,您老可不能再叫停呵!”
老顽童高三歌也将“母夜叉”放入沟中,一面点头道:“当然!当然!绝不再叫停!”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斗蟋蟀而不打赌,没多大意思!”
老顽童高三歌喜道:“好呀,你要赌甚么?”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您老先说好了!”
老顽童高三歌歪头一想,亮出五个手指道:“赌五两银子如何?”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好,我输了给您五两银子,赢了只要您身上的衣服!”
老顽童高三歌不禁一怔道:“要我身上的衣服干么?”
一剑震武林卫涛说道:“表示把您老赢得精光之意!”
老顽童高三歌不禁迟疑说道:“连内裤都要脱下来么?”
一剑震武林卫涛笑道:“内裤不脱也可以。”
老顽童高三歌想了想,点头决然道:“好,一言为定!”
说话间,两只蟋蟀又已走到小沟中间,双方“摩拳擦掌”对峙片刻,巨无霸首先发动攻势,一跃而上,压住母夜叉杀手连施!
由于母夜叉有反败为胜的先例,所以老顽童高三歌毫不着急,看见母夜叉被巨无霸压住,还笑嘻嘻道:“对!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屈后伸乃是高等战术,看来这一次我的母夜叉是赢定啦!”
一剑震武林卫涛讶笑道:“您的母夜叉?”
老顽童高三歌吃了一惊,忙道:“不!不!我说错了,是巨无霸!是巨无霸!”
然而,他口里说的那只“巨无霸”没有再施故技,他被真正的巨无霸压在身上,毫无还手之力!
转眼工夫,老顽童高三歌的那一只已脚折翼破,静静的躺着不动,而真正的巨无霸在他身上振翼高鸣,样子十分得意!
老顽童高三歌眼睛一直,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剑震武林卫涛含笑道:“胜负已定,您老可以开始脱了!”
老顽童高三歌搔头,挖耳,期期艾艾道:“这……这……我这身衣服又不值钱,你要之何用?”
一剑震武林卫涛笑道:“价值不在衣服,而在看着您老光着身子回去!”
老顽童高三歌脸孔一沉,凝目吓唬道:“我是同心盟的第二号金衣特使,你敢侮辱我么?”
一剑震武林卫涛面无惧色笑笑道:“就因您老是同心盟金衣特使,所以在下才敢向您讨‘赌债’,假如您老是‘五绝神魔濮阳鸿飞’之类的人物,在下说甚么也不敢跟您打赌!”
老顽童高三歌似乎为其词锋所惊,歪头打量他一阵,耸肩嘿然说道:“好,算你嘴巴厉害,脱就脱吧!”
说罢,果真动手脱起衣服来了。
适于此时,流浪天使卢仪南走回房来,他一脚跨进房,看见老顽童高三歌正在脱衣服,不由神色一怔,诧声道:“高特使你在干甚么?”
老顽童高三歌紧绷着脸孔道:“还赌债!”
流浪天使卢仪南看看一剑震武林卫涛又看看他,失笑道:“你跟他赌甚么赌输了?”
老顽童高三歌不回答,他把身上最后一件内衣脱下狠狠往地上一摔,就那样光着上身出房而去。
流浪天使卢仪南眉头微微一皱,回望一剑震武林卫涛笑问道:“卫兄跟他赌了甚么?”
一剑震武林卫涛手指地上那道小沟,笑道:“斗蟋摔,讲好我输了给他五两银子,他输了脱光衣服出去!”
卢仪南一望那道小沟,摇摇头道:“卫兄这样做未免太过份,高特使这个人虽然孩子气重了些,人倒是蛮正派的……”
一剑震武林卫涛微微一笑道:“卫某倒认为做得恰到好处!”
卢仪南目光一注道:“卫兄这话怎么解释?”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卢兄已经知道,你们十一位金衣特使中,眼下有两位是艾东村和艾西村冒充的,但卫某还不知道他们两人究竟冒充了谁,换句话说,除了卢兄一人之外,余者均有嫌疑,而要找出艾东村和艾西村,最好的方法就是设法使他们脱光衣服!”
卢仪南有些领悟,也有些不解,追问道:“脱光衣服就能看出真伪么?”
一剑震武林卫涛一面取出云中雁薛子亮的皮,一面颔首道:“不错,卫某曾在桑苎茶庄获得这张人皮,卢兄请看!”
卢仪南上次在隆中山抱膝石上险些被人剥皮,因此对一剑震武林卫涛出示的人皮并不感惊奇,他接过云中雁薛子亮的皮抖直看了一番,发现人皮的背部有人皮扣子,不由点头道:“原来卫兄迫使高特使脱光衣服是要看他背部有无扣子,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老顽童高三歌的背部没有人皮扣子,所以他已没有嫌疑!”
卢仪南将人皮摺好还给他,笑道:“卫兄要其余九位金衣特使脱下衣服来检查,只怕不容易,因为我的同伴们个个都有一付怪脾气,而且其中还有一位‘冷面西施朱云仪’是女性……”
一剑震武林卫涛微笑道:“卫某绝不做打草惊蛇的傻事——那其余的九位金衣特使刻下都在同心盟吧?”
卢仪南道:“第五号金衣特使‘南天王佟阳’及第十一号金衣特使‘独眼神丐东方月’于月前奉令外出办事,余者都在,刚刚卢某去到盟主的房中时,第九号金衣特使‘铁灯和尚’仍在与盟主下棋,一旁观战者有第一号金衣特使‘不倒翁尉迟必胜’,第三号金衣特使‘八臂金猿段云平’,第十号金衣特使‘南海散人’等三人,其余的第二号金衣特使‘老顽童高三歌’是刚由这里出去的,第六号金衣特使‘木剑仙关士扬’和第七号金衣特使‘千手剑客上官威’大概在花园里与人闲聊,第十二号金衣特使‘冷面西施朱云仪’可能在她房中刺绣。”
一剑震武林卫涛问道:“卢兄曾否感觉出那两位金衣特使有些异样?”
卢仪南摇头道:“没有,果真同心盟的某两位金衣特使已不幸惨遭剥皮,那艾东村和艾西村此刻穿的是那两位金衣特使的整套人皮,这和一般的易容术不同,除非如卫兄所说脱光他们的衣服,否则根本无法看出来!”
一剑震武林卫涛点点头道:“确然如此,那么卢兄是否已通知盟主了?”
卢仪南道:“是的,刚才卢某去到盟主的房中时,因见许多人在场,故用‘传音入密’禀报,盟主闻报后,也用‘传音入密’回答,他说待那局棋结束后,即在他房中接见卫兄。”
一剑震武林卫涛忍不住笑道:“盟主看来很好下棋!”
卢仪南道:“正是,他这两天正在和第九号金衣特使‘铁灯和尚’做七局决战,刚刚对奕的是第六局,看样子快结束了。”
一剑震武林卫涛问道:“前五局胜负如何?”
卢仪南道:“据说盟主三胜二负,不过正在对奕的这一局,盟主是输定了。”
一剑震武林卫涛笑道:“这确是棋逢敌手,他们以前对奕过没有?”
卢仪南点头道:“奕过,铁灯和尚的棋艺是我们十二金衣特使之最,整个同心盟大概也只有葛盟主一人能与他分庭抗礼,前几天铁灯和尚大放厥词,说他的棋艺高于已故的‘五绝神魔濮阳鸿飞”,盟主听了不服,就跟他订下七局胜负之战。”
正说着,一名书僮在房门口出现,向卢仪南躬身道:“盟主请卢特使等移驾书房面谈!”
卢仪南面上微现诧异,起立问道:“盟主说改在书房么?”
那书僮又躬身答了声“是”,转身先走了。
卢仪南似乎有某种问题想不通,皱眉沉思片刻遂即转对一剑震武林卫涛道:“卫兄,我们去吧。”
一剑震武林卫涛很注意他的神色,看见他面有隐忧,便问道:“卢兄,有甚么不对么?”
卢仪南摇头强笑道:“没有!没有!”
说着当先移步出房。
一剑震武林卫涛随后跟出,走未几步,卢仪南领路转入一道狭窄石梯,左转右转,大约已下到二楼,眼前出现一片圆形天井,四面围着栏杆,地上铺着大理石,布置十分高雅,显系同心盟主蓬莱仙翁葛怀侠的起居之处。
卢仪南走到一间书房门口,举手敲了三响,只听房中有人应声道:“请进!”
声音清悦有力,一听就知道是蓬莱仙翁葛怀侠本人!
卢仪南轻轻推开房门,然后侧身而立,向一剑震武林卫涛含笑道:“卫兄请!”
一剑震武林卫涛也不客套,只颔首一笑,便举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精美绝伦的书房,约有两丈宽阔,那位白发苍苍的蓬莱仙翁葛顾侠此刻含笑站立在一张檀木椅前,他一见一剑震武林卫涛进来,立刻拱手笑道:“老朽不知卫大侠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一剑震武林卫涛对任何人都是一付吊儿郎当之态,独对这位蓬莱仙翁葛怀侠却是丝毫不敢放肆,他以晚辈身份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一礼,接口答道:“不敢,草野莽夫得蒙盟主收纳并予接见,不胜荣幸之至!”
蓬莱仙翁葛怀侠笑了笑,手指对面一张檀木椅道:“卫大侠请坐!”
房中只有三张檀木椅,摆成三角形,彼此的距离约有一丈二三,似乎太远了一点,但一剑震武林卫涛并未在意,他道谢之后,遂在蓬莱仙翁葛怀侠“指定”的檀木椅上坐了下来。
接着,卢仪南也在另一张椅上坐下。
蓬莱仙翁葛怀侠神态安详而沉静,他笑望一剑震武林卫涛半晌,开口缓缓道:“卫大侠此番从何处来?”
一剑震武林卫涛恭声答道:“洛阳。”
蓬莱仙翁葛怀侠脸上升起和蔼而又莫测高深的笑容,说道:“前此黑衫蒙面少年残杀五派人士,同心盟虽曾屡次派遣金衣特使赶往缉捕,唯因该蒙面少年行踪诡谲,出没无常,遂使多位金衣特使空手而返,其后卢特使向老朽推举卫大侠,果然卫大侠才艺出众,料敌机先,少林一役终将该少年捕获归案,现该少年正禁锢于正心牢中,唯该少年个性极为倔强,虽经刑亦不招供只字,老朽风闻卫大侠当夜曾故意放纵某一少女逃离少林寺,暗中予以跟踪,意欲侦出该批匪徒之来龙去脉,以便将之一网打尽,卫大侠此番突然驾临,想必有所收获,可否详细为老朽一道?”
一剑震武林卫涛肃容欠身道:“是的,晚辈此番之来,便是欲将所得敌情禀报盟主!”
当下,他以沉着的声调,将自己“结识”艾菁混入桑苎茶庄所遭遇的一切经过详细的说了出来。
其中,他隐瞒了与艾菁的纠缠和灰衣蒙面老人现身替自己挡住艾南村两件事,前者是儿女私情,讲出来未免尴尬,后者关系自己的身份,在目前讲出来,只怕不易获得对方的谅解。
蓬莱仙翁葛怀侠注目静静听取,当听到艾东村和艾西村正在同心盟充当金衣特使以及那位“老山主”指令他们今夜刺杀自己的消息时,他似乎一点不感惊奇,只微微笑了一下,听完了一剑震武林卫涛的叙述,他上身略往后倚手捻胡须笑道:“可怕,今天若非卫大侠及时赶到,老朽恐怕养逃劫数了!”
神态口吻,充满讽刺之意,分明不相信一剑震武林卫涛所说的一切!
卢仪南颇感意外,忍不住道:“盟主,卫大侠所言均属实情,属下敢以生命作保,务望盟主察纳!”
蓬莱仙翁葛怀侠颔首笑笑道:“也许,不过,在此之前,老朽却得到了一项更惊人的消息!”
卢仪南动容问道:“盟主得到甚么消息?”
蓬莱仙翁葛怀侠脸上又升起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意,双目凝注一剑震武林卫涛半晌,答道:“老朽说出之前,先要做出一件对不起卫大侠的事!”
大概他早就安排好,故尔话刚说完,只听“刷!”的一声,蓦然由房顶上降落一道铁栅,将一剑震武林卫涛困死在半间书房中!
卢仪南刚才听盟主要在书房接见一剑震武林卫涛,心里就有些奇怪,这时一见盟主突然发动机关将一剑震武林卫涛困住,不禁大惊失色,起立颤呼道:“盟主,您这是甚么意思?”
蓬莱仙翁葛怀侠面容陡沉,冷笑道:“卢特使稍安勿躁,你看人家卫大侠对此并不感意外呢!”
一剑震武林卫涛并非不感意外,他只是没有把惊骇形诸脸上,事实上,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一直把蓬莱仙翁葛怀侠视为正派而慈祥的老人,而且此番自己是为了救他性命而来的,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做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
不过,他曾在江湖上经历过许多惊涛骇浪的事,无形中已锻炼成一付“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胆气,所以虽然眼下这道铁栅来得莫名其妙,他仍然端坐不动,镇静如恒!
当然,另一方面,他确信蓬莱仙翁葛怀侠如此对付自己,必有他“合理”的解释。
果然,沉寂片刻之后,蓬莱仙翁葛怀侠移目回望卫涛,又露出那种莫测高深的笑容:“很抱歉,卫大侠,你刚才所说的一切可能是真的,但老朽在未明了一件事情的真相之前,恕老朽无法采纳!”
一剑震武林卫涛沉着一笑道:“晚辈在长安有一家镖局生意还不错,此番自愿充当同心盟的金衣特使,实因葛盟主两度派遣卢特使光顾敝局,使晚辈油然而生‘知遇’之感,故尔不自量力,葛盟主如果觉得晚辈靠不住,尽可不必接受晚辈的毛遂自荐和刚才所说的一切!”
蓬莱仙翁葛怀侠笑吟吟道:“事情如是这么简单,老朽今天也不敢如此对待卫大侠了!”
一剑震武林卫涛平平静静地道:“那么,葛盟主请将心中想明白的事说出来吧!”
蓬莱仙翁葛怀侠突地笑容一敛,正色道:“前此不久,老朽接到一项密告,据说长安万象镖局的总镖头‘一剑震武林卫涛’乃是俞立忠化身的,俞立忠为了想洗刷自己的冤枉,乃恢复本来面目跟随卢特使来到同心盟,不幸当时同心盟未接受他的申诉,致使他含冤而死,如今老朽所要明白的事是:俞立忠既然已经死了,那位‘一剑震武林卫涛’自然也应跟着消失才对,可是后来却又出现了你这位‘一剑震武林卫涛’,请问你到底是谁?”
这一番话,使流浪天使卢仪南听得面色大变,他瞪大两眼惊望着蓬莱仙翁葛怀侠,失声大叫道:“盟主,不会有这种事吧?”
蓬莱仙翁葛怀侠吐出坚定的声调说道:“有的,那密告之人不是无名之辈,他的话百分之百可以相信!”
一剑震武林卫涛接口哈哈笑道:“我猜密告者一定是同心盟的金衣特使!”
蓬莱仙翁葛怀侠凝声道:“错了,你说刻下同心盟有两位金衣特使是艾东村和艾西村冒充的,假如密告者是同心盟的金衣特使,你刚才所说的一切,老朽至少会相信一半!”
一剑震武林卫涛确以为密告者是艾东村和艾西村两人,因为只有他们知道自己的秘密,也只有他们才会如此陷害自己,但这时一听密告者竟不是同心盟的金衣特使,不由为之一呆,脱口惊诧道:“不然,密告者是谁?”
蓬莱仙翁葛怀侠道:“他是业已息隐武林的‘武狂龚一夫’!”
卢仪南忙道:“盟主,武狂龚一夫是黑道人物,他的话似不宜相信!”
蓬莱仙翁葛怀侠微微一笑道:“武狂袭一夫确非好人,他曾经是杀人如麻的武林魔头,但他有个优点是从来不说假话!”
说着,转对一剑震武林卫涛笑问道:“现在,你愿意回答老朽你是谁么?”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回答之前,晚辈先想请教盟主一事!”
蓬莱仙翁葛怀侠颔首道:“好的,请说!”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盟主有没有想到,武狂龚一夫因何要向盟主泄漏晚辈的秘密?”
蓬莱仙翁葛怀侠又点头道:“有的,他大概存心不良,龚一夫是昔日‘十二武煞星’之一,自从‘十二武煞星’之首——武魔濮阳鸿飞——逝世之后,其余的武狂、武毒、武颠、武妖、武狐、武淫、武狼、武怪、武丐、武鬼、武夫均相继隐退,这些人只怕不甘心无声无息的老死荒山,可能有复出之象,老朽已在密切注意中!”
一剑震武林卫涛欣悦道:“盟主既已注意及此,晚辈就可放心了!”
蓬莱仙翁葛怀侠道:“现在轮到你回答老朽的问题!”
一剑震武林卫涛顿了顿,面现一丝冷笑道:“在桑苎茶庄,艾东村也曾这样问过晚辈,晚辈给他的答复是,我是俞立忠借尸还魂的人物!”
蓬莱仙翁葛怀侠目光一凝道:“你也打算这样答复老朽么?”
一剑震武林卫涛点头道:“是的!”
蓬莱仙翁葛怀侠仰脸哈哈笑道:“由此可知,你对老夫根本没有一点诚意!”
一剑震武林卫涛神色从容地道:“盟主打算如何处置晚辈,晚辈都不在乎,只有一点盟主务请相信,艾东村和艾西村刻下正在同心盟冒充金衣特使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们今夜要行刺盟主,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蓬莱仙翁葛怀侠笑道:“要老朽相信你的话,除非你先说出你是谁!”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这一点恕难从命!”
蓬莱仙翁葛怀侠道:“因此老朽只好把你的话当作耳边风了!”
卢仪南插嘴道:“盟主,属下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最好将今夜的应酬一律取消!”
蓬莱仙翁葛怀侠摇头道:“不,今晚的赏月酒宴老朽要参加,宴后老朽仍将与铁灯和尚进行第七局决战!”
卢仪南慨然说道:“盟主乃是关系天下武林安危的人物,盟主一人安全,天下武林亦得安宁,故此——”
蓬莱仙翁葛怀侠摇手笑打断他的话,道:“卢特使请放心,老朽还没老到像一块朽木那样的无用!”
说到此,又转到一剑震武林卫涛道:“老朽决定暂时把你关入正心牢,你有没有话要说?”
一剑震武林卫涛心中大怒,却淡淡一笑道:“这倒奇怪,盟主尽可不必相信晚辈的话,却无拘留晚辈的权利,请问这是那一门的鬼道理?”
蓬莱仙翁葛怀侠冷峻一笑道:“道理很简单,老朽认为你是黑衣蒙面少年的同路人!”
一剑震武林卫涛一扬剑眉,冷然道:“哼,有何凭据?”
蓬莱仙翁葛怀侠道:“有些事情,有时‘判断’比‘凭据’更正确!”
一剑震武林卫涛一哂道:“晚辈恭聆盟主的正确判断!”
蓬莱仙翁葛怀侠含笑缓缓道:“老朽闯荡江湖一生,自觉头脑并不比别人差,可是有件事老朽却十分明白,一个人不管他有多大的聪明才智,他总是‘人’而非‘神’,所以当老朽听到说你计算出黑衫蒙面少年可能会在少林寺出现,而结果果然在少林寺捕获黑衫蒙面少年时,老朽就有些怀疑,因为从那件事上看,你似乎有‘能知过去未来’之能,而老朽确切相信,除了‘神’外,‘人’是无法预知‘未来’的,因而老朽有了个疑念,也许黑衫蒙面少年在少林寺的落网乃是你玩的魔术,你的目的在借机进入同心盟,争取老朽的信任,然后,你所说有人要行刺老朽可能不假,但那个刺客可能就是你!”
一剑震武林卫涛霍地站起,嗔目大声喝道:“胡说!”
蓬莱仙翁葛怀侠脸孔一凝,冷冷道:“也许是胡说,但老朽在未知道你的姓名来历之前,老朽自觉判断很接近事实!”
一剑震武林卫涛颓然坐下,长叹一声道:“正心牢何在?我想我应该到那里去补补这数日来的睡眠不足了!”
蓬莱仙翁葛怀侠冷笑道:“老朽衷心预祝你睡得安稳!”
语毕,右手微抬,做了一个手势。
刹那间,困住一剑震武林卫涛的那半间书房,地面开始缓缓下沉,把一剑震武林卫涛“呑入”地下去了!
一剑震武林卫涛闭目端坐不动,只觉地面下沉约莫五丈,一顿而止,睁眼一看,发现四面景象已非,已置身于一间石室中!
这间石室只有一丈宽阔,没有门户,只在其中一堵石壁上开有一个小铁窗,光线十分阴暗。
一剑震武林卫涛正欲起身走去小铁窗看看窗外是个甚么情形之际,忽听蓬莱仙翁葛怀侠的声音由上面悠悠传下来:“封牢主在否?”
只听牢房外有人答道:“属下在此,盟主有何吩咐?”
声音粗犷而冷酷,一听就使人觉得他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物!,
接着,又听蓬莱仙翁葛怀侠说道:“五号牢房这人交你看管,如无老朽的信物,不准任何人与他会晤!”
“是!”
那位封牢主应了这一声之后,整个正心牢便死寂寂的再无其他音响。
一剑震武林卫涛起身走近小铁窗,探头往外一望,正见一张虬髯丛生的黑脸孔也伸到小铁窗外,两人同时一怔,一剑震武林卫涛接着微笑道:“你就是封牢主?”
那虬髯老人面孔微沉,轻“嗯”一声道:“还有一个名号叫‘铁心肠’!”
一剑震武林卫涛点头道:“多谢关照,我不会找你麻烦的!”
那位铁心肠面容一松,欣然道:“你知道就好,老夫吃软不吃硬,你若需要甚么,可以好好的说!”
一剑震武林卫涛微笑道:“你就任‘正心牢’主一职,好像是最近的事吧?”
铁心肠微愕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我是长安万象镖局的总镖头‘一剑震武林卫涛’!”
这样回答,好像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但他说时脸上挂着骄傲的微笑,因此使人一听就明白他的含意是说,有甚么事情能瞒过我一剑震武林卫涛的眼腈呢!
铁心肠果然吃了一惊,双目睁如铜铃,骇然道:“你——当真是长安那位一剑震武林卫涛?”
一剑震武林卫涛颔首道:“是的,如今我已是你封牢主的阶下之囚,以后仰赖之处正多,不敢跟你开玩笑!”
铁心肠惊讶不置,问道:“你为何跑到同心盟来了?”
一剑震武林卫涛耸耸肩道:“不瞒你说,此前我以为自己已经是同心盟的第十三号金衣特使,所以拚命在外面替同心盟办案,十几天前,我在洛阳截获一项有人要在今夜谋杀盟主的消息,就日夜连程赶来通风报信,不料盟主反认为我这个人靠不住,一见面就把我关了起来,你看冤枉不冤枉?”
铁心肠面容一正道:“盟主从未做错事,他老人家认为你靠不住,我想你一定是真的靠不住!”
一剑震武林卫涛笑道:“你说盟主从未做错事,我有点不服气!”
铁心肠敢情对蓬莱仙翁葛怀侠很尊敬,闻言发怒道:“你曾见过我们盟主做错事么?”
一剑震武林卫涛点头笑道:“不错,他误杀了黄山派掌门人俞云阳的儿子俞立忠!”
铁心肠道:“那不是我们盟主之错,要杀俞立忠的是同心盟的各派代表!”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如果当时他不和各派代表一般见识,他可以替俞立忠说几句话!”
铁心肠道:“当时各派代表正在盛怒头上,谁肯相信他的话?”
一剑震武林卫涛不想跟他辩论下去,又耸耸肩笑道:“好吧,我们不谈这个——你能给我一条棉被和一个枕头么?”
铁心肠道:“好,棉被和枕头都在你身后!”
他话未说完,一剑震武林卫涛已听见身后传出两声异响,掉头一看,正见身后的大理石地面陷下一块,一降一升之间,那块活动的大理石上已多了一条棉被和一个枕头,当下回对铁心肠点头一笑道:“你们这地方的设备算不错,谢谢!”
铁心肠咧嘴笑道:“同心盟的正心牢不像一般衙门的牢房那样差劲,我们不虐待囚犯!”
一剑震武林卫涛顺口问道:“那个黑衫蒙面少年关在第几号牢房?”
铁心肠道:“第四号,就在你的隔壁!”
一剑震武林卫涛注目一喔,放低声音问道:“他被关入正心牢有几天了?”
铁心肠道:“十三天,他像个哑巴,始终面壁不语。”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有没有人来探望他?”
铁心肠失笑道:“笑话,谁敢来此探牢!”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我说的是同心盟的金衣特使,过去十三天中,有几位金衣特使来看他?”
铁心肠摇头道:“一个也没有!”
一剑震武林卫涛泄了气,张口打了个呵欠道:“对不起,我要睡一觉了!”
铁心肠道:“且慢,老夫有句话要问你!”
一剑震武林卫涛懒洋洋地道:“你说吧。”
铁心肠摸摸虬髯,讪讪一笑道:“你怎么知道老夫是最近才就任正心牢主一职的?”
一剑震武林卫涛漫声道:“我已说过,我是长安万象镖局的一剑震武林卫涛!”
铁心肠怫然不悦道:“但你是人而不是神!”
一剑震武林卫涛淡淡一笑道:“你不必感到惊奇,我的眼睛不仅能观察入微,而且能透视一切,你相信不相信?”
铁心肠冷哼一声,道:“老夫只相信你在胡说八道。”
一剑震武林卫涛毫不生气,笑道:“你现在是站在一条宽仅三尺的甬道上,那条甬道长约五丈,向右转便是出口,那里有一扇铁栅门,门内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靠近桌子的壁上有一盏气死风灯,灯旁钉有一支铁钉,那里挂着一册牢犯名簿——对不对?”
铁心肠越听眼睛越大,脸上充满惊惑之色,张口“啊啊”轻呼两声,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剑震武林卫涛不再跟他闲扯,转身走去翻开棉被,倒身躺下,蒙头大睡起来。
但是,他当真睡得着么?
不,此刻悬挂在他心中的问题像一把刀横插在他心上,使他一刻也不能安宁!
今天,自己会被关入正心牢,可说是做梦都不曾想到的事,但现在危机已迫在眉际,假如自己不赶快向蓬莱仙翁葛怀侠“供”出真姓名,他必不肯相信自己的话,因而他今天晚上遭受刺杀的可能性仍然很大,这该怎么办好呢?
为了救他一命,自己似应向他表露真面目才对,但是那样一来,自己要想寻找仇家报血海深仇,必将遭遇许多困难……
咳,到底是把自己的真姓名报出来好呢?抑或是不管他的死活?
就在他苦思不得结果时候,有一个人悄然来到他牢房外的小铁窗前!
来者非别,流浪天使卢仪南是也!
他静立窗口默望片刻,然后吐出平静的声调道:“卫兄睡着了么?”
一剑震武林卫涛闻声抬头,一看是卢仪南,连忙起身笑道:“看来卫某的人缘还不错,刚刚入牢就有人来探望一—兄是奉命而来的?抑或是请求而来的?”
卢仪南含笑道:“请求而来的!”
一剑震武林卫涛深深一揖道:“谢谢,毕竟我们的友谊没有被刚才那阵逆风吹得烟消云散!”
卢仪南微微一笑道:“也许,但卢某是站在同心盟这一边的,这一点必须预先声明!”
一剑震武林卫涛一哦,颓丧的摇摇头道:“真泄气,那么卢兄此来有何贵干?”
卢仪南道:“卢某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不能不来请教一番!”
一剑震武林卫涛搓手苦笑道:“又是关于我这个人的问题么?”
卢仪南缉首道:“是的,卢某一直不相信第二次见到的‘一剑震武林卫涛’与第一次见到的‘一剑震武林卫涛’是两个人,因为你的相貌,神态、声音,与卢某第一次去万象镖局见到的‘你’毫无分别,卢某不信一个人会这么高明的易容术!”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卫某已说过,我是俞立忠借尸还魂的!”
卢仪南略现不悦道:“这话只有村妇才会相信——卫兄,卢某相信你绝非黑衣蒙面少年一帮的人物,所以假如你愿意为同心盟效劳,你应该给盟主一个诚意!”
一剑震武林卫涛颇感左右为难,掩脸轻叹道:“唉,卫某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问题……”
卢仪南问道:“卫兄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一剑震武林卫涛点头道:“是的……”
卢仪南又道:“决定不答复盟主的疑问么?”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卫某正在考虑。”
卢仪南道:“那可否先回答卢某一个问题?”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卢兄请说说看,卫某能够回答的,自当详尽作答。”
卢仪南笑道:“也不是甚么大问题,只因适才卢某到正心牢时,封牢主告诉卢某说:卫兄曾说眼睛能透视一切,并将正心牢的情景说得分毫不误,这使卢某很感惊奇,也因此使卢某想到一个问题,卫兄既能透视一切事物,又自称是俞立忠借尸还魂的人物,必知俞立忠生前所经历的一切,对么?”
一剑震武林卫涛装出头痛的笑容道:“话虽如此,但即使俞立忠本人,他对自己经历的一切,有些也可能会忘记,是不?”
卢仪南哈哈笑道:“那当然,不过卢某现在要请教的问题,乃是俞立忠就刑前不久之事,所以卫兄应不致太健忘吧?”
一剑震武林卫涛不得不点头道:“是的,卢兄请说说看!”
卢仪南道:“第一件:俞立忠就刑前一天,卢某有没有下到正心牢来看他?”
一剑震武林卫涛答道:“有!”
卢仪南微笑一下,又道:“第二件:卢某头一次进入卫兄的镖局时,手上可曾携带着甚么东西?”
一剑震武林卫涛摇头道:“没有!”
卢仪南敛起笑容道:“多谢卫兄的答复!”
一剑震武林卫涛问道:“卫某答得对么?”
卢仪南道:“对与否,卫兄自己知道!”
一剑震武林卫涛笑道:“恐怕靠不住,老实说,卢兄问的这两件事,卫某实在有些记不得了。”
卢仪南道:“那么,此事到此为止,卫兄打算回不回答盟主的问题?”
一剑震武林卫涛默然不语,心中颇感不快,也颇为感伤,他觉得蓬莱仙翁葛怀侠的胡涂劲好大,作为一个同心盟的盟主,他应该有一副精明的头脑才对,可是他现在不但不理会自己的警告,而且反过来一味要追究自己的姓名来历,这岂非轻重不分,颟顸无能?
卢仪南见他默然不答,亦不再追问,只淡淡说道:“卫兄请多歇息,卢某不打扰了!”
说罢,转身走去。
卢仪南态度已不若先前的亲切,闻言停住脚步,却不回头看,冷冷问道:“何事?”
一剑震武林卫涛道:“盟主打算把卫某永远关禁于此么?”
卢仪南道:“不错,除非真有人行刺盟主,否则你的命运将与黑衣蒙面少年相同!”
话毕,举步向前走去。
一剑震武林卫涛趋至小铁窗前大声道:“卢兄,别忘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句话,请保护盟主的安全!”
卢仪南不答,转过甬道,走出正心牢,一直向蓬莱仙翁葛怀侠的房间走来。
经过二楼的走廊,只见第六号金衣特使木剑仙关士扬和第九号金衣特使铁灯和尚正凭栏闲聊,他们看见卢仪南走来,一齐点头打招呼,其中的木剑仙关士扬顺口问道:“卢兄,你的堂弟走了么?”
卢仪南笑道:“正是,卢某给了他百两银子,把他打发走了!”
铁灯和尚错愕道:“堂弟?你有一位弟来找你?”
木剑仙关士扬代答道:“嗯,他有位堂弟家乡被洪水冲走,刚才跑来同心盟找他!”
铁灯和尚道:“真不错,你们都还有亲戚来探望,像我穷和尚,唉,死了也没有人来收殓!”
卢仪南边走边笑道:“算了,要我破财的亲戚,少来几个好些!”
木剑仙关士扬道:“对了,卢兄,你现在有没有空?”
卢仪南住足问道:“关兄有甚么事?”
木剑仙关士扬道:“等下到你房间去,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卢仪南点头道:“好,马上就来!”
说着,转入另一条走廊,拐弯抹角来到蓬莱仙翁葛怀侠的卧房,叩门而入,见蓬莱仙翁葛怀侠在床上打坐,便上前行礼道:“盟主,属下已试探出来了!”
蓬莱仙翁葛怀侠笑眼睁问道:“如何?”
卢仪南正色道:“他的确不是属下第一次见到的一剑震武林卫涛,也不是已死的俞立忠!”
蓬莱仙翁葛怀侠含笑道:“你怎么试他的?”
卢仪南道:“属下问他,俞立忠就刑前一天,属下有没有去看俞立忠,他答称有,其实那天属下并未去探望俞立忠,因此可断定他不是甚么俞立忠借尸还魂的人物!接着,属下再问他,属下头一次进入镖局时,手里是否携带有东西,他答称没有,其实当时属下手里拿着一柄描金折扇,由此亦可证明,他的确不是以前那个‘一剑震武林卫涛’!”
蓬莱仙翁葛怀侠笑道:“总而言之,他不是俞立忠就是了。”
卢仪南点头道:“是的,还是盟主的眼睛厉害,若非盟主采取断然措施,只怕今夜真要上这个贼子的当了!”
蓬莱仙翁葛怀侠微微一笑道:“卢特使错了,老朽以为他绝不是黑衣蒙面少年一帮之人!”
卢仪南一怔道:“盟主如何看出来的?”
蓬莱仙翁葛怀侠道:“是想出来的,老朽刚才想了一遍,觉得他的话很可相信,今夜可能真有人要刺杀老朽!”
卢仪南愕道:“但眼下这个‘一剑震武林卫涛’既然来历不明,他的话怎可相信?”
蓬莱仙翁葛怀侠道:“可能,他不愿说出姓名来历,大概另有原因!”
卢仪南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可以把他放出来了?”
蓬莱仙翁葛怀侠摇头道:“不,老朽所以要把他打入正心牢,最大的目的是在让那两个刻下正在同心盟冒充金衣特使的贼子看了放心,否则他们会改变计划!”
卢仪南欣然道:“盟主机智高人一等,属下佩服之至!”
蓬莱仙翁葛怀侠笑道:“不过,眼下同心盟的九位金衣特使,老朽只能信任卢特使一人,所以今天晚上,卢特使可不能离开老朽太远!”
卢仪南肃容道:“是的,不过与其等待贼人发难,倒不如先动手把他们擒下来得安全,盟主以为如何?”
蓬莱仙翁葛怀侠道:“现在又不知那两个金衣特使是假的,如何动手呢?”
卢仪南说道:“敌人虽是穿的整套人皮,但如盟主命令所有的金衣特使脱下衣服,他们的原形自会败露,因属下曾见识过那种人皮,它背部有人皮扣子!”
蓬莱仙翁葛怀侠沉思半晌,摇头道:“不,那样会打草惊蛇,还是等他们动手较好,反正敌人只有两个,老朽和卢特使足可应付!”
卢仪南道:“还有一个人盟主可以信任,他就是老顽童高三歌。”
蓬莱仙翁葛怀侠讶道:“卢特使因何得知?”
卢仪南笑道:“早先属下带‘一剑震武林卫涛’来见盟主之前,老顽童曾去属下的卧房找他斗蟋蟀,他便和老顽童打了赌,讲明输了给老顽童五两银子,赢了却要老顽童脱光衣服出门,结果老顽童输了,当老顽童在脱衣服时,属下适已回房,亲眼看见老顽童的背部没有人皮扣子,所以老顽童是真正的老顽童不错!”
蓬莱仙翁葛怀侠笑“哦”一声道:“由此也可证明‘一剑震武林卫涛’确非歹徒,不过老顽童高三歌童心太重,心中放不下秘密,容易愤事,还是不通知他为妙!”
卢仪南点了点头道:“好的,盟主还有没有别的指示?”
蓬莱仙翁葛怀侠道:“没有了,卢特使可去休息,赏月酒宴之前,最好别再来找老朽,免启敌人疑窦!”
卢仪南恭应一声,随即辞出卧房,往自己房间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