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幕飘散了。
十八个剑士倒未有人受伤,但是原被困在阵中的令狐彰却已不知去向。
金履祥气炸了肺,怒问道:“是谁打出的烟幕弹?”
在场众剑士个个发呆,都是一脸莫名其妙之色。
金履祥原欲下令追击,一想令狐彰既已脱出“剑阵”,自己亲自去追都未必有用,何况是自己的门下?而且,他忽然想到了正在堡中做客的“起死回生司空春”,想到只有他一人有各种各样的烟幕弹……
顿时,他的眉头皱了一下,显然心里很不愉快,举目四望,开声道:“司空兄,是你么?”
原来,自从二十多天前擒获令狐玉兰之后,因他决定邀请少林,武当二派掌门人及各方武林知名人物前来剑堡“会审”令狐玉兰,因此司空春、满家父子和司马丝丝即留在剑堡未走,此四人均被招待住宿于剑堡的一座宾馆中,今夜令狐彰突然闯入剑堡发生打斗事件,他相信司空春等四人必已闻声而至,在附近观看,是以开声发问。
但是,司空春并未应声现身。
金履祥的眉头又皱了一下,转向在场的门下众人问道:“方才司空春是否在此?”
没人回答。
金履祥轻哼一声,当即吩咐总管皇甫桐继续严加防守,便与儿子金英锋离开现场,向前院行来。
金英锋道:“爹,您猜是司空前辈打出的烟幕弹么?”
金履祥沉着脸道:“本堡并无一人使用烟幕弹,而且方才除了令狐彰那小子闯人本堡之外,并无第二个外人进入。”
金英锋怀疑道:“可是,司空前辈有何理由要帮助令狐彰呢?”
金履祥道:“为父也想不明白,所以咱们去宾馆与他谈谈。”
父子俩来到剑堡前院右方的宾馆,走人客厅一看,没人在厅上。
金英锋便去叫醒负责宾馆一切招待工作的一个宫管事过来问话:“宫管事,司空前辈、满大侠父子和司马姑娘四人在么?”
宫管事从睡梦中被叫醒,迷迷糊糊道:“应该在吧?半夜三更,没事出去干么?”
金履祥问道:“刚才你没听到打斗声音?”
宫管事道:“没有啊。”
金履祥并不怪他,因为剑堡的前院和后院,有一段相当远的距离,一般人入睡之后,不大可能被远距离的声音所吵醒。
但是,司空春等四人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是练家子,警觉性很高,虽然打斗声从后院传到前院宾馆已很低弱,金履祥相信他们四人一定听到,也一定已被惊醒。
“去请他们四位到厅上来!”
“是。”
不久,满家父子和司空春同时来到厅上,只有司马丝丝慢了一些时候,当她来到厅上时,脸上还带着浓重的睡意。
大家在客厅上坐下之后,剑先生金履祥首先表示歉意道:“抱歉,三更半夜,打扰四位的睡眠,十分不该。”
金刀大侠满天林道:“好说,满某人早就醒过来了,刚才贵堡出了什么事?”
金履祥反问道:“满兄听到了?”
满天林点头道:"是的。”
金履祥转对司空春问道:“司空兄也听到了?”
起死回生司空春也点头道:“正是,我听到从贵堡后院那边隐隐约约传来打斗声,本想赶去看看,后来觉得不大好,就没去了。”
金履祥再转对司马丝丝问道:“司马姑娘,你听到了没有?”
司马丝丝一脸惊愕道:“没有,我什么都没听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履祥道:“刚才令狐彰从敝堡后面闯入,被敝堡的‘剑阵’困住……”
他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描述一番,然后冷笑道:“不料,眼看那小子已精疲力竭快要就擒了,忽然一颗烟幕弹打入‘剑阵’,等到烟幕消散时,那小子已然逃逸无踪!”
满天林一怔道:“烟幕弹?”
金履祥颔首道:"不错!”
满天林转望司空春,欲言又止。
司空春面色微变道:“金堡主认为那颗烟幕弹是在下打出的?”
金履祥道:“不敢,老夫只是过来问一问,因为今夜只有令狐彰一人闯入敝堡,而敝堡门下并无一个会制造使用烟幕弹……”
司空春听了苦笑道:“眼下在贵堡之人,确实只有老夫一人会制造使用烟幕弹,难怪金堡主会怀疑到在下头上,但是那颗烟幕弹绝对不是在下发出的,刚才在下并未离开宾馆一步!”
金履祥道:“这就怪了!难道说烟幕弹会从天上掉下来?”
满天林道:“只怕是令狐彰打出的吧?”
金履祥摇头道:“不是!当时老夫看得很清楚,令狐彰没有打出烟幕弹!”
司马丝丝惊问道:“有没有人受伤?”
金履祥道:“没有。”
司空春道:“那烟幕是何种颜色?”
金履祥道:“白色的。”
司空春道:“爆炸之后,烟幕有多广?”
金履祥道:“笼罩十几丈宽广的地面。”
司空春双眉深锁,沉吟不语。
金履祥轻咳一声道:“老夫也觉得司空兄应无帮助那小子之理,此事当真扑朔迷离,叫人猜想不透……对了,司空兄身上带有几颗烟幕弹?”
司空春道:“一共带了四颗,两颗迷魂弹,两颗烟幕弹,那天擒捕令狐玉兰用去一颗迷魂弹,现在还剩下一颗迷魂弹和两颗烟幕弹,都放在房中。”
金履祥道:“确实还在么?”
司空春神色有些不自然,道:“在下自那天进入贵堡之后,便将它放在药箱里面,这些天倒没开箱检视……”
金履祥道:“去看看如何?”
司空春道:“好啊!”
于是,六人一起进入司空春所睡的客房,司空春点起一盏琉璃灯,然后当众打开他的药箱,一看之下,他的脸色大变。
因为,箱中并无一颗烟幕弹。
金履祥道:“怎么呢?”
司空春骇然道:“怪事!怪事!怎么统统不见了呢?”
满天林惊讶道:“旬空先生有没有记错?箱中确实有三颗烟幕弹?”
司空春叫道:“是呀!在下明明放在这箱中,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
金履祥面色变得很难看,干笑一声道:“这样看来,敝堡出现小偷了!但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潜入宾馆偷窃客人的东西?”
他说到这里,转对站在后面的宫管事,神情严厉地道:“宫管事,你管的什么事?竟让小偷混入宾馆里来了?”
宫管事吓得矮了半截,面色发白,战战兢兢道:“不……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有小偷!这……这宾馆四周日夜有人巡守,小偷怎么跑得进来?再说……再说本堡之人个个品行端正严守纪律,他们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干这勾当呀!”
金履祥沉思有顷,忽向满天林笑道:“满兄,依你看,敝堡门下会不会当小偷?”
满天林面孔冷了下来,道:“当然不会,我们父子也不会!”
他知道金履祥怀疑自己父子俩,故心中大为不悦,觉得这种怀疑对自己父子俩是莫大的侮辱。
其实,金屐祥怀疑他们父子并非全无道理,因为满天林一直认为令狐彰八成是他十多年前失踪的幺儿满家乐,基于此,满天林不愿见令狐彰受到伤害是可以理解的。
金履祥笑道:“满兄莫如此激动,老夫岂敢怀疑满兄及令郎,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满家欢突然开口道:“金老前辈,小侄要说一句话,希望您老不要见怪!”
金履祥道:“满世兄有话,直言无妨。”
满家欢道:“我爹和小侄怀疑令狐彰可能是我那失踪的弟弟满家乐,这是事实,在真相未明之前,我们父子不希望令狐彰受到伤害也是事实,但是我们父子并不知令狐彰今夜会闯入贵堡而需要以烟幕弹助其脱困,我们父子也不至于下流到要偷窃人家的东西,如果金老前辈怀疑是我们父子干的,那对我们父子是个天大的侮辱!”
金履祥静静听完他的一席话,笑道:“满世兄,老夫并未说你们父子偷了司空兄的烟幕弹,你急个什么劲呀?”
满家欢道:“金老前辈可能有这种怀疑,所以小侄不能不说明白!”
金履祥笑了笑道:“满世兄不用着急,这件亊老夫一定会査个水落石出。”
满天林道:“我看,为免误会加深,我们父子莫如暂时离开贵堡为是……”
金履祥忙道:“满兄不要如此,八月中秋之会已只剩下六天,满兄岂可于此时离去?反正令狐玉兰并未被令狐彰救走,而令狐玉兰既在咱们手中,擒获令狐彰只是迟早的事情……
说到这里,忽然转对司马丝丝笑道:“司马姑娘真是好睡,刚才后院打斗激烈无比,而姑娘竟能酣睡不醒,想是姑娘功力较浅之故,哈哈哈!”
司马丝丝笑道:“侄女功力较浅,确实没听到打斗声。不过……侄女有个建议:金老前辈可以到侄女房中搜一搜,司空老前辈一共丢了三颗烟幕弹,刚才被人用去一颗,当然还有两颗,要是能在侄女房中找到,侄女自是无话可说,若是没有,还希望金老前辈莫以怀疑的眼光看侄女,好么?”
她的语气温和,语意可不温和,听得金履祥面上发红,大为尴尬道:“司马姑娘说哪里话,你们都是老夫的客人,何况又不是老夫失窃,搜你的房间干么?唉!此事就到此为止,别再追究了,三位请回房安歇,得罪之处,老夫当面谢罪!”
说罢,分别向她和满家欢父子拱拱手。
满家父子不再说什么,一起回房而去。
司马丝丝也随后回房去了。
金履祥父子仍留在司空春的房中,他们在房中默坐良久,直到确定满家父子和司马丝丝已回到他们的房间,金履祥才开口低声道:“司空兄,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司空春皱眉道:“在下也想不通……”
金履祥道:“现在的情形是:司空兄的烟幕弹失窃是事实,而敝堡门下没有人敢进入宾馆行窃,也是老夫可以肯定和保证的。”
司空春苦笑道:“那么,偷窃在下烟幕弹的人,当然只有住宿在这宾馆里的人了。”
金履祥看了宫管事一眼,道:“宫管事,老夫知道你不会干这种事,但馆中的几个下人,你看他们会下手行窃么?”
宫管事恭声道:“回堡主的话,小的敢以性命担保他们不敢行窃,他们几个都不会武功,若起贪心,也只会行窃财物,偷烟幕弹干么?”
金履祥点了点头,冷笑道:“不错,我看满家父子也不至于如此下流……哼,看样子一定是那鬼丫头干的!”.
司空春道:“司马姑娘?”
金履祥道:“正是!”
司空春诧异道:“她会站在令狐彰那一边么?”
金履祥道:“司空兄有所不知,那鬼丫头对令狐彰有情,曾一再阻挠老夫伤害令狐彰,此次令狐玉兰落入老夫手中,她料定令狐彰必会入堡救人,为恐令狐彰受到伤害,便事先偷去司空兄的烟幕弹,她是司马天虹的女儿,家传轻功非常高超……哼哼,刚才她还假装一脸睡容,真是可恨!”
司空春道:“其父被令狐玉兰所杀,她为何对令狐彰有情?”
金履祥恨恨地道:“正是,这丫头是非不明,真是莫名其妙!”
司空春道:“她既是这么一个姑娘,那还留在贵堡干么?”
金履祥道:"老夫其实并不欢迎她留在敝堡,只因那天她被救出山洞时已奄奄一息,所以老夫才接她入堡治疗,后来因为要‘会审’令狐玉兰,她父亲是遇害者之一,故让她住了下来。”
司空春道:“不便让她走么?”
金履祥道:“确有不便。”
司空春道:“那么,金堡主今后最好注意监视她行动,免得到了‘会审’之日出了差错。”
金履祥便转对宫管事吩咐道:“宫管事,你负责注意她的行动,发现她有不轨的行为,立刻来报!”
宫管事躬身道:“是。”
破晓时分。
吕玉燕呆呆地坐在灯下,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
她已经这样呆坐了一个晚上,自昨天黄昏令狐彰离开客栈之后,她就一直忐忑不安,为令狐彰夜闯剑堡而担惊受怕,她认定令狐彰孤身一人闯入剑堡非但不可能救出他的姑姑,说不定连他自己也要栽进去,但是她无力阻止令狐彰,只好枯坐灯下不停地为令狐彰祈祷,希望菩萨保佑他平安归来。
现在,眼看天已亮了,令狐彰还不见回来,她的忧虑更甚,心头鹿撞。
她呆呆望着窗外,心中暗下决定:“我再等一会看看,令狐哥哥若是不回,我便去剑堡向金履祥要人!”
就在这时,房门响了。
她蹦地跳了起来,跑去门前急问道:“谁呀?”
“是我。”
果然是令狐哥哥!
她所有的忧虑不安就此一扫而光,连忙打开房门,流泪欢笑道:“令狐哥哥,你毕竟回来了!”
令狐彰见她喜极而泣,知她很担心自己的安危,心中大受感动,当下举步入房,掏出汗巾为她试泪,笑道:“你一夜没睡?”
吕玉燕点头道:“是啊,我急死了!我正打算你再不回来,我便去找金履祥要人呢!”
令狐彰道:“你急什么,我说过天亮之前一定会回来的。”
吕玉燕道:“可是现在天已经亮了啊!”
令狐彰笑了笑,拉她坐下,道:“来,我把去剑堡的一切经过说给你听……”
当他说到被“剑阵”所困不得脱身时,吕玉燕紧张得发抖,忍不住急问道:“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就在那时,忽然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剑阵’被烟幕吞噬了。”
“哎呀!那是什么东西?”
“炸弹爆炸!”
“啊?”
“你别慌,那是一颗烟幕弹,不会伤人。”
“是你打出的?”
“不是。”
“那是谁?”
“不知道。”
“对了,一定是在剑堡做客的那位‘起死回生司空春’打出的,他有烟幕弹迷魂弹一类的玩意儿!”
“他有何理由助我脱困?”
“你认为那颗烟幕弹是在助你脱困?”
“不错。”
“嗯……若说司空春暗中助你脱困,好像没有道理……”
“正是,我觉得很奇怪。”
“会不会是那位司马姑娘?”
“可是她没有烟幕弹。”
“她可以向司空春要一颗啊。”
“不,她不会向司空春索求烟幕弹,司空春也不会轻易送给她。”
“再不,就是她偷了司空春一颗烟幕弹!”
“偷?”
“嗯!”
令狐彰心情一阵激动,不觉沉默了下来。
司马丝丝,这个使自己魂牵梦绕的姑娘,她自从得知自己是“天鹤地蛇”的儿子后,就不曾给过自己多少好脸色,每次相见总是冷冰冰的,若无情又似有情,叫人捉摸不定,如果说昨夜那颗烟幕弹是她从司空春那里偷来的,那么这岂非表示她对自己仍然一往情深?
他这样一想,顿时冲动得真想立刻跑去剑堡和她相见,也由于有了这个心思,反映在脸上的是一阵涨红!
吕玉燕心思缜密,见他面上发红,便知他在想些什么,心中顿时有些后悔,忙道:“不过,也不一定是她干的,她早已不把你当作朋友,自不可能出手帮助你,说不定有武林高手潜入剑堡,暗中支援你呢!”
令狐彰仿佛没听见她的话,面上呈现“神往”之色,喃喃自语道:“不错,一定是她!除了她之外,再没有——”
吕玉燕推了他一下,发嗔道:“喂!令狐哥哥,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令狐彰霍然惊觉,知她不悦,连忙岔开话题道:“燕儿,那剑堡布防严密,而且还训练出一种威力奇强的‘剑阵’,照这情形看,我已无能力入堡救出我姑姑,你说该怎么办?”
吕玉燕翘起嘴唇道:“你去找司马姑娘帮忙嘛!”
令狐彰道:“她肯么?”
吕玉燕冷冷道:“她爱你入骨,还不为你拼命的么?”
令狐彰笑道:“燕儿,你在生气?”
吕玉燕目涌泪光道:“才不呢!我凭什么要生气?你和她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知道她迟早会嫁给你,她若是喜欢你,岂有不为你拼命之理?我……我要是她,我也会为你拼命!”
令狐彰道:“燕儿,咱们暂时不谈这些好么?”
吕玉燕道:“谈什么?”
令狐彰道:“谈谈如何救我姑姑脱险。”
吕玉燕道:“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去求她,告诉她你要娶她——”
令狐彰突地站起,面色很难看。
吕玉燕慌了,跟着站起,低首弄着衣角,道:“对不起,我……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令狐彰长叹一声,在房中来回踱步。
吕玉燕道:“你……你别生气,你要是气不过,那么打我一个耳光好了。”
令狐彰叹道:“燕儿,你应该了解我,我现在心里所想的只是如何救出我姑姑一事!”
吕玉燕道:“可惜那满家欢不到这县城里来,他若是来了,你就可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令狐彰道:“距中秋只剩下六天,剑堡快要热闹起来了,他自不可能在这时候来此游玩。”
吕玉燕道:“或者由我去找他如何?”
令狐彰一怔道:“你去找他?”
吕玉燕道:“我去剑堡附近守候,若见他出堡,便把他骗到这里来。”
令狐彰失笑道:“这是不可能的。”
吕玉燕道:“怎说不可能?”
令狐彰道:“第一:你去剑堡附近守候,一定会被发现,他们若再来一次暗中尾随,我的形踪就暴露了;第二:纵然见到满家欢,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跟你走,所以你这个主意是行不通的。”
吕玉燕想了想,忽然脸露喜色道:“有了!我想到一个解救你姑姑的计策了!”
令狐彰等着她说下去。
吕玉燕兴奋地道:“那金履祥不是要邀请少林、武当二派掌门人和霸王拳庞德公等人于中秋之日前去剑堡‘会审’你姑姑么?这县城是前往剑堡的必经之路,到了八月十三、十四那两天,你可以在城外的路上守候,若见其中之一经过,你便把他生擒下来,不论是少林掌门人也好,武当掌门人也好,只要逮住一个,就可逼他们释放你姑姑,至不济他们投鼠忌器,也不敢伤害你姑姑了。”
令狐彰觉得这虽非上策,倒也是在劣势中“扳回一城”的办法,微笑点头道:“好,改天就照你这个主意去办!”
一晃过了四天。
八月十三日这一天,令狐彰和吕玉燕便乔装出城,在一条通往剑堡的路上埋伏下来。
但是,从早上守候到天黑,只看到一些不认识的武林人士经过,目标中的少林、武当二位掌门人和霸王拳庞德公却不见一个出现。
他们只好败兴地返回城中客栈。
次日一早,他们又到路上埋伏,将近中午时,忽见从南方路上驰来一骑,令狐彰眼尖,老远便看出是满家欢,大喜道:"他来了!他来了!”
吕玉燕问道:“谁?”
令狐彰道:“满家欢!”
吕玉燕也大喜道:“好极了!这正是咱们最希望见到的一个,如今如何行动?”
令狐彰急道:“此处靠近道路,行动不方便,我退后一些,你出去挡住他的去路,告诉他我要跟他谈谈,他一定会答应,你便把他引过来——懂么?”
吕玉燕点头道:“懂。”
令狐彰立即弯身倒退,借野草掩护身形,退后百多丈远。
这时候,满家欢已驰至近处,吕玉燕便从路旁草下跳出,往路上一站,叫道:“喂,满家欢!”
满家欢一见是她,大感惊异,勒马停下,道:“吕姑娘,你怎在此?”
吕玉燕道:“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满家欢知她不会武功,没有危险,于是下马道:“你不是跟令狐彰在一起么?”
吕玉燕不答,先问道:“你要去哪里?”
满家欢道:“入城去办一些事。”
吕玉燕追问道:“办什么事?”
满家欢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吕玉燕笑道:“告诉我有什么关系?你虽然不是令狐彰,毕竞咱们也相处过一段时间,大家是朋友嘛!”
满家欢笑道:“我要入城去为我爹买一件衣服。”
吕玉燕道:“买衣服干么?”
满家欢道:“穿呀!”
吕玉燕道:“你爹没衣服穿么?”
满家欢道:“这地方天气较我们老家冷些,我爹此次没带衣服来,所以我想入城去买一件,顺便也给自己买一件。”
吕玉燕道:“原来如此,你一个人出来?”
满家欢点头道:“是啊!”
吕玉燕道:“好极了!”
满家欢目光一凝,四扫一眼,问道:“你是不是跟令狐彰在一起?”
吕玉燕点头道:“是。”
满家欢面色一变道:“他在哪里?”
吕玉燕一指路旁的野地道:“他在那边等着你。”
满家欢吃惊道:“等着我?”
吕玉燕“嗯”了一声道:“他想跟你谈谈,叫我来带你过去。”
满家欢面呈犹豫。
吕玉燕又道:“他有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谈谈,不会为难你的,你别怕。”
满家欢听到“别怕”二字,有些不髙兴道:“乱讲,我怕他干么!”
吕玉燕一笑道:“那就跟我来吧!”
语毕,向令狐彰藏身之处走去。
满家欢略一迟疑,才牵马随在她后面走去,一边问道:“他怎知我要来?”
吕玉燕道:“他不知道,他在此等候好多天了,一心希望见到你……”
满家欢心喜道:“他是不是想通了?”
吕玉燕道:“想通了什么?”
满家欢道:“他已明白不是‘天鹤地蛇’的儿子,而是我弟弟满家乐,是不?”
吕玉燕道:“嗯,也许是咧!”
满家欢大喜道:“那太好了!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猜想他一定是我那失踪多年的同胞弟弟!可惜他一直不相信,如今明白就好了,一切没事了!什么替‘父母’报仇等等狗屁事,统统可以丢下不管了!”
说话间,已来到令狐彰藏身的地方。
令狐彰从一丛野草底下站了起来。
满家欢扔下马索,欢天喜地地向他走过去,笑道:“家乐!我的好弟弟!你终于想明白了!谢天谢地,咱们兄弟总算团聚啦!”
令狐彰微微一笑。
满家欢上前握住他的双手,又是高兴又是激动,道:“你是怎么弄明白的?”
令狐彰挣回双手,说道:“我还有一些事情想不明白……”
满家欢兴冲冲道:“不要紧,过几天你跟我们回家去,见到我们老家的景物,你自然会——”
令狐彰伸手搭上他的肩头,突然用力抓住他的肩井穴!
满家欢大惊失色,欲待反抗已是全身酸软无力,不禁惊叫道:“弟弟,你……你这是干什么?”
令狐彰冷冷道:“谁是你弟弟?你少做梦!”
话声中,另一手骈出二指,重重地点了他的软麻穴,然后松开抓住他肩井穴的一只手。
满家欢登时倒了下去。
至此,他已知道上了当,惊怒交迸地对着吕玉燕大骂道:“丑丫头!丑丫头!小小年纪就这么阴险狡诈,老天爷有眼睛就叫你一辈子嫁不出去!”
吕玉燕扬掌做势要打,道:“你再骂,姑娘我就给你几个巴掌吃!”
满家欢怒不可遏道:“我骂你一千遍也敢,你是天下最丑最难看的丑丫头,山上的猴子都比你好看得多,小母猪也比你漂亮!”
吕玉燕气得不得了,上前蹲下,便要给他几个耳光,令狐彰笑道:“不要打他。”
她忿忿然道:“为什么?”
令狐彰道:“他胡说八道,别理他就是了。”
他蹲了下去,向满家欢笑道:“满家欢,我不会伤害你,只想请你帮个忙,过两天等我办完了事,一定放你回去。”
满家欢愤怒地道:“令狐彰,为什么你一直不肯相信你是我弟弟?咱们俩面貌一模一样,要不是孪生兄弟,怎么会有这种情形?你为什么不多想想?你为什么要认贼作父?”
令狐彰神色一寒道:“除了面貌相同之外,你还有何证据证明我是你弟弟?”
满家欢道:“不需别的证据,就面貌相同这一点已足够了!”
令狐彰冷笑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如果你一定要说我是你弟弟,还得提出有力的证据才行!”
满家欢忽然叹了口气,道:“咱们应该是同胞兄弟的!咱们应该是同胞兄弟的!这不仅是我的感觉,我爹见到你时,也认定你是他的儿子!天啊!那个女人好可怕……”
令狐彰道:“我姑姑现在怎么样了?”
满家欢诅咒道:“她还活着是她的运气,像她这样阴险毒辣的女人,早该被天打雷劈的!”
令狐彰怒道:“小子,你再口出不逊,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又问道:“说!那金老贼怎么对待我姑姑?”
满家欢道:“她现在很好,不过她的命运如何,明天就要有个决定了!”
令狐彰道:“明天金老贼就要举行武林公审审问我姑姑?”
满家欢道:“不错!”
令狐彰道:“有多少人到达剑堡了?”
满家欢道:“很多!”
吕玉燕插口问道:“她是否被囚禁在上次咱们俩被囚禁的那间地下室?”
满家欢喝叱道:“你少开口,我不回答你任何问題!”
吕玉燕呆了呆道:“咦,你这么气我干么?咱们又没深仇大恨,而且还曾经共患难过……”
满家欢吼道:“我不喜欢你!”
吕玉燕嘴唇一抿道:“这话真可笑!我为什么要你喜欢?老实说,你若敢喜欢我,我不一巴掌拍死你才怪呢!”
满家欢道:“嘿嘿,像你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丑丫头,你使出吃奶力气也拍不死一只蚂蚁!居然说要拍死我?你拍啊!你拍啊!”
吕玉燕大怒道:“我搬石头砸死你!”
满家欢道:“你砸呀!你砸呀!”
吕玉燕很生气,转对令狐彰问道:“令狐哥哥,我砸他一个窟窿怎么样?”
令狐彰摇摇头道:“你别跟他斗嘴,还是由我来问吧——满家欢,我姑姑是不是被关在那间地下室?”
满家欢冷笑道:“是又怎样?剑堡如今是铜墙铁壁,那天晚上你已尝试过了,你自信有能力进入那地下室救出那女人不成?”
令狐彰道:“不错,我要去试试。”
满家欢道:“不成!”
令狐彰道:“为什么?”
满家欢道:“那地下室四周,金履祥已布下百名最厉害的吹箭手,你敢轻举妄动,那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令狐彰道:“我不能眼看着我姑姑受折磨凌辱,我拼了命也要去试试。”
满家欢怒道:“她是骗你的!我敢赌咒她绝不是你姑姑——”
令狐彰截口道:“现在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是说……我的意思是……”
他不知怎的,忽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吕玉燕讶然道:“令狐哥哥,你怎么了?”
令狐彰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然后才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万一我真是……真是你弟弟的话,那也得由她亲口说出来,我才会相信!”
满家欢道:“这女人心肠很坏,她怎么肯说出真相来呢?”
令狐彰沉容道:“别说我姑姑的坏话,在你们眼中,她是个坏女人,在我眼中,她却是天下最好最仁慈的姑姑!她辛辛苦苦把我养大,陪着我在天山受苦十多年,牺牲了她一生的青春,这些都不是假的!”
满家欢道:“那是她可怕的阴谋——”
令狐彰喝道:“住口!现在你告诉我,你今天出堡来有何事情要干?”
满家欢赌气不开口了。
吕玉燕笑道:“他刚才告诉我了,他是来为他爹和自己买一件衣服的,因为天气转冷,他爹没带衣服来,所以要入城去买一件。”
令狐彰望着满家欢问道:“买什么样的衣服?”
满家欢道:“你问这干么?”
令狐彰道:“我去买给他。”
满家欢听了又惊又喜,道:“你要买衣服给爹穿?这是真的么?”
令狐彰点头道:“真的。”
满家欢很高兴道:“好,这表示你心里多少有些——”
“少废话,告诉我他喜欢什么样的衣服就行了!”
“最近天气虽冷,也还不到穿棉袄的时候,你给他买一件不太薄的袍子就可以了。”
“什么料子的?”
“随便。”
“还有你呢?”
“你也要买一件给我?”
“嗯!”
“既然你有这个心意,那就随便替我买一件好了,反正咱们身材相同,你能穿的,我也一定能穿,你喜欢的,我也一定喜欢。”
“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了。”
令狐彰便叮嘱吕玉燕好好看守着他,不要跟他斗气斗嘴,随即骑上满家欢的坐骑飞驰入城。
他在城中找到一家成衣铺子,买了一件质料不错的袍子,又买了一件适合自己穿的短衣,然后再买了一包食物,立即上马出城。
不久,回到城外的野地上。
他把吕玉燕拉去一旁,附耳说了几句话,吕玉燕点点头,说道:“办完了事,你一定要来找我啊!”
“当然。”
“你要多小心。”
“我知道。”
于是,吕玉燕独自回城去了。
满家欢觉得奇奇怪怪的,便问道:“令狐彰,你在搞什么鬼?"
令狐彰不答,将他抱上马鞍,让他俯卧于马鞍上,随即牵马便走。
方向是东方,目标是数里外的一座高山。
满家欢一见方向不对,心中大惊,不知令狐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忙问道:“你要把我送去何处?”
令狐彰道:“不要多问,少时便知。”
他牵马快步而行,约莫顿饭工夫,已赶到高山脚下,这是一座很奇特的高山,一眼望去,中间是一道蜿蜒的峡谷,两边是高耸空中的危崖峭壁,像是被洪水冲出来的,但峡谷中并无水流,只有许多万斤巨石遍布于峡谷之中。
令狐彰牵马走入峡谷,行入一里许,已到一处非常荒凉的峡谷尽头。
这一带的危崖峭壁更为高峻,仰望山顶,高达数百丈,山顶白云缭绕,景色颇美。
令狐彰将马拴好,然后抱起满家欢往上飞登,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登上一座峭壁的顶端,进入一座山洞中。
数日前,他和吕玉燕决定进行这个计划时,曾到此勘察过,发现峭壁上有这么个山洞,是囚禁人最理想的所在。
山洞口,有一块小小的平台,平台上有数颗千斤巨石,不知是多少年前从山顶崩落而被阻在洞口平台上的。
这是个天然石洞,洞口大如一扇房门,洞中则更为宽阔,可以容纳十几个人。
令狐彰将满家欢放落洞中的地上,便开始动手脱去他全身衣服。
满家欢吓坏了,叫道:“令狐彰,你这是干什么呀?”
令狐彰微笑道:“别慌,我不会伤害你,只想借你的衣服穿。”
满家欢突然明白过来了,骇然道:“你要冒充我进入剑堡?”
令狐彰道:“是的,虽然你我面貌相同,一般人不易分辨,但若要骗过你父亲,还得借助你的一身衣服才行。”
满家欢颤声道:“你……你想怎样?要冒充我进入剑堡杀人?”
令狐彰摇头道:“不,杀死金、庞、满和少林无为禅师、武当玉虚真人虽是我的目标,但这一次我只打算救出我姑姑。当然了,要是救人不顺利,逼得我非杀人不可的时候,我当然不会客气。”
满家欢叹道:“令狐彰,你在倒行逆施,将来你会后悔的!”
令狐彰不再说什么,他将满家欢身上的内外衣裤和靴袄统统脱下,接着便脱自己的,也把自己脱得精光光一丝不挂,然后拿起满家欢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上……
满家欢突然道:“令狐彰,你背上有一颗痣!”
令狐彰心弦微微一震,淡然道:“怎样?”
满家欢神情异常激动,道:“我背上好像也有一颗,你来看看!”
令狐彰仍是淡然道:“我刚才已看到了。”
满家欢急道:“你说要证据,这就是证据!你我相貌身材相同,而且背上都有一颗黑痣,这已经足够证明你是我弟弟满家乐不错了!”
令狐彰道:“这只不过是巧合罢了。”
满家欢道:“不!不!不!不是巧合!你想想看,天下有这么许多巧合的事么?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你为什么这样固执?事实俱在,你为什么没有勇气接受这个事实?”
令狐彰着恼道:“住口,你别来烦我!”
他将满家欢所有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然后将自己的宝剑、衣服鞋子等物打成一包,提着它举步出洞——
“慢着!”
“干么?”
“你不给我衣服穿?”
“是的。”
“你混蛋!”
“听着:我只有两种办法处置你,一种是让你光着身子留在这山洞中,一种是杀死你——你要选择哪一种?”
“你……”
令狐彰一笑出洞而去。
一会工夫,他空手返回洞中,打开刚才在城里买的新衣包袱,取出里面那包食物放在一旁,说道:“这包东西,大概可维持你三日之需,万一我失手被捕,不能于三日之内回到此处,吕姑娘会再送食物来。”
满家欢已愤怒已极,大骂道:“你混蛋!你一定是中了邪了!你明明是我弟弟满家乐,却还要认贼作父!你……你真是禽兽不如的小畜生!”
令狐彰不理他的谩骂,很冷静地道:“这地方,平时没有人到此,附近也没有居民,所以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我的意思是说:你最好省点力气……还有,我刚才点你软麻穴,大约再过一个时辰,穴道便可自解,但是你最好不要离开此洞,因为光着身子很难看,会被人家笑死的!”
停顿了片刻,面容转为严肃,又道:“我再声明一下,这次我去剑堡,只想救出我姑姑,无意伤人,但是如果你破坏我的行动,那时……总之狗急跳墙,人急杀人,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他拿起满家欢的佩刀,悬挂在自己的腰上,准备走了。
满家欢气得流泪道:“你不会成功的!你不会成功的!你这畜生执迷不悟,难道要死在金履祥手里才肯罢休么!”
令狐彰道:“我不想死……”
满家欢道:“不想死就不要去,你冒充我只能骗过一时,过不了多久一定会被识破的,那时看你往哪里跑!”
令狐彰道:“你希望我死在剑堡么?”
满家欢道:“你执迷不悟,如果死在剑堡中,那也是咎由自取!”
令狐彰问道:“你们父子住在剑堡的什么地方?”
满家欢忿然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令狐彰道:“你告诉我,我就不会轻易被识破,也就不会死掉。”
满家欢道:“我不告诉你!”
令狐彰掉头走去。
满家欢看着他快要走出山洞时,才忍不住冲口道:“你回来!”
令狐彰转回问道:“什么事?”
满家欢道:“我们父子住在剑堡的宾馆,那座宾馆在前院的右边,进入宾馆,迎面是一间客厅,进入客厅后面,你会见到一条横廊,你往右边拐,第一间客房是我爹的房间,第二间客房是我的。”
令狐彰道:“谢谢。”
满家欢道:“还有,横廊的另一头,第一间客房住着司空春,最后一间住着司马丝丝。”
令狐彰道:“她还好吧?”
满家欢悻悻地道:“还好!我告诉你,那天夜里,要不是她打出一颗烟幕弹,你早就死了!”
令狐彰默然半晌,才又问道:“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么?”
满家欢一哼道:“没有了,要死要活,要正要邪,任你自己去选择!”
令狐彰默默地走出山洞,将那数颗千斤巨石堆上洞口,只留一些通风的空隙,随即下山而来。
回到峭壁下的峡谷中,他没有立刻上马动身,而在石上坐下,发痴发呆起来。
这一坐,足足坐了个把时辰,直到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他才拭去脸上的泪水,上马出谷……
天色将黑之际——
令狐彰到达剑堡门口,从容下马,牵马走了进去。
一名堡丁迎上了他,笑问道:“满少侠,您回来了。”
令狐彰点点头。
那堡丁将坐骑接过去,又笑道:“所有宾客正在宾馆吃饭,您快去吧!”
令狐彰一哦,便提着包袱向堡中走去。
剑堡,他曾到过几次,已摸得出大概的情形,这时候的剑堡,正有许多剑士堡丁在各处点灯,将悬挂各个角落的气死风灯一盏一盏点亮起来。
他走到前院,见右方有一座单独的建筑物,里面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人声,心知必是宾馆,于是顺着一条石板小径走过去。
临近一看,果是“宾馆”不错!
此刻,客厅上摆着三桌酒席,约有三十个人围坐进食,场面十分热闹。
令狐彰忽然有些胆怯了。
今天是八月十四日,明天便是剑先生金履祥要举行武林公审令狐玉兰之日,因此不用看即可知道金履祥所邀请的人一定都到了。
客厅中,必然有剑先生金履祥、金刀大侠满天林、霸王拳庞德公、丐帮帮主铁脚罗汉,以及少林无为禅师、武当玉虚真人等人在座。
这些人都是一世之雄,都是精明透顶的老江湖,而现在令狐彰却要以满家欢的身分入内和他们相见,心里当然有些恐慌了。
但他知道这一关非过不可,当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举步入厅——
“啊,满世兄回来了,快请入席!”
剑堡总管皇甫桐迎了上来。
令狐彰含笑点头,目光一督厅上的三桌酒席,除了没见到老和尚(无为禅师〉之外,所有他想象中的人都在酒席上。
这时,他面临的第一个“难关”是:他不知道该先和哪些人相见,因为这厅上的二十多位宾客中,可能有不少人是在满家欢今早离开剑堡之后才到达的,照规矩他必须以晚辈的身分和他们相见叙礼一番,而他不知道哪几个是后到的——怎么办呢?
正感为难之际,坐在中间一席上的金刀大侠满天林已开口道:“家欢,过来拜见这几位老前辈!”
那桌酒席上,坐着的人有金履祥、满天林、庞德公、铁脚罗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应是武当派掌门人玉虚真人)及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令狐彰硬着头皮含笑上前,在满天林身边恭立,等着“父亲”介绍引见。
满天林一指那老道人道:“这位是武当掌门玉虚真人。”
令狐彰立刻倒身下拜,必恭必敬地道:“拜见真人。”
他不敢多用客套的句子,怕出毛病。
玉虚真人伸出一手作虚扶状,笑吟吟道:“满小施主快别多礼,请起!请起!”
他接着便向满天林问道:“满大侠,你说那令狐彰就长得与你这位令郎一模一样么?”
满天林黯然一叹道:“正是……”
他欲言又止,随即转指铁脚罗汉道:“家欢,这位是丐帮帮主。”
令狐彰又倒身下拜道:“拜见帮主。”
铁脚罗汉打从令狐彰入厅之后,面上就不禁流露出惊奇之色,这时一边点头还礼,一边喷啧称奇道:“真像!真是太像了!咳……我说满庄主,老叫化曾与那令狐彰见过好几次面,其中还相处了好几天,你这个儿子,老叫化怎么看都是令狐彰!咳……这样看来,那令狐彰毫无疑问是你的儿子了!”
他说到这里,向令狐彰招招手,道:“满世兄,你过来,让老叫化再仔细看看你。”
令狐彰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到他身侧,含笑让他仔细打量。
老叫化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把他端详了个够,又不禁惊叹道:“错不了的!你和令狐彰没有一点不相像,他是你的孪生弟弟不错,老叫化敢以项上人头做保证!”
金履祥干笑一声道:“是的,老夫也有同感,所以明日公审令狐玉兰,咱们一定要逼她说出真相,只要她承认令狐彰即是满庄主的儿子,那么一切就好办了。”
他的儿子金英锋坐在旁边一桌,这时便起身向令狐彰招呼道:“满兄弟,到这边来坐下,咱们好好喝几杯。”
令狐彰客气地答道:“谢谢,小弟已在城中吃过饭了。”
金英锋道:“吃过饭也要过来坐坐,跟大家喝几杯呀!”
令狐彰道:“小弟刚才赶路,一身臭汗,先让小弟回房洗一把脸再来如何?”
金英锋道:“快去快回。”
令狐彰应了一声,向众人欠身一礼,便提着包袱走入宾馆里面。
宾馆里面——
“……你会见到一条横廊,往右边拐,第一间客房是我爹的房间,第二间客房是我的……还有,横廊的另一头,第一间客房住着司空春,最后一间客房住着司马丝丝。”
这是满家欢告诉他的,他相信满家欢不会欺骗自己(至于满家欢为何不会欺骗他,以及为何肯据实告诉他宾馆的情形,他不愿费心思去剖析),事实上当他跨出客厅的第一步时,已证实满家欢所言不虚——眼前果然有一条横廊。
廊外是天井,摆着许多盆景,好像一座小小的花园,布置颇具匠心。
原来,宾馆里面形如一座四合院,四边各有一排厢房,可容纳很多客人。
令狐彰无心观赏,他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去熟悉“自己”的房间,以免露出马脚,当即向右边横廊走去,来到了第二间客房。
在推门入房之前,他转头向另一边的走廊尽头望了一眼,因为根据满家欢所说司马丝丝就住在那最后一间客房,刚才他没见司马丝丝在宴席上,心想她此刻必在房中,他不禁在心中问道:“丝丝,你好么?”
怔立一霎时,他才推门进入“自己”的房中,但见房内布置甚是雅丽,床塌桌椅均是上等货,靠门边有一台脸盆架,上面有一盆清水和一条面巾,此外便是挂在壁上的一件衣服,再无别物。
他认得那是满家欢的衣服,由此而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房间,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稍稍定下来。
当下,将包袱放下,再将佩刀解下挂好,便去洗脸,一边洗一边思忖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去客厅应酬?不,最好不去……对了,趁着他们在厅上喝酒的时候,我何不就去那地下室救出姑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主意一定,他立刻仍下面巾,开门而出,不料刚刚一脚跨出房门,便见一个老和尚迎面走过来。
老和尚慈眉善目,身着一袭袈裟,一看即知是得道高僧。
令狐彰断定他必是少林无为禅师,是自己所要报仇的对象之一,但不知何故,此刻见到这位当年参与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他心中竟无一丝愤恨,只在心中说了声:“晦气,怎么偏偏在这时候碰上这个老秃驴!”
老和尚见他从房中出来,驻足微笑道:“小施主莫非是满大侠之子满家欢?”
令狐彰只得拱手行礼道:“是的,大师父是……”
老和尚含笑道:“贫僧少林无为。”
令狐彰再拜道:°原来是无为大师父,小可今日一大早有事入城,未曾拜谒大师父,失礼得很。”
无为禅师道:“好说,小施主刚回来?”
令狐彰道:“是的。”
无为禅师道:“怎不去厅上喝酒?”
令狐彰道:“小可已在城中吃过饭,也喝了一些酒,不想再喝了。”
无为禅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笑道:“午间,贫僧曾闻令尊道及:那令狐彰相貌与小施主一模一样,是真的么?”
令狐彰点头道:“是真的。”
无为禅师道:“令尊又说:那令狐彰极可能是你的双胞弟弟满家乐?”
令狐彰又点头道:“是的。”
无为禅师轻叹一声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果真那令狐彰是你的弟弟满家乐,那么那令狐玉兰用心之毒,实在太可怕了!”
令狐彰不想与他多谈,便问道:"大师父为何不去厅上饮食?”
无为禅师道:“贫僧是出家人,金堡主已另备素食款待贫僧了。”
令狐彰“哦”了一声,不再开腔。
无为禅师又叹道:“令狐玉兰这女人,据说她是‘天鹤’的妹妹,此事当真奇怪,据贫僧所知,‘天鹤’并无兄弟姊妹……”
令狐彰笑笑不答。
无为禅师目光一注道:“小施主有事么?”
令狐彰道:“没什么,只想去看看司马姑娘。”
无为禅师闻言会意地笑了笑,侧身让路,道:“小施主是应该去看看她,她一直闷闷不乐呢。”
令狐彰道声“失陪”,便顺着走廊走去,走出数十步,回头一看无为禅师仍在走廊上踱步,只好硬着头皮走到最后一间客房。
正要举手敲门,房门忽然开了,司马丝丝从房中走出来,她一见“满家欢”来到自己房门口,不禁一怔道:“是你……你回来了?”
令狐彰笑道:“是的,你怎不去厅上吃饭?”
司马丝丝已恢复原来的模样,十多天前在山洞中所受到的折磨的痕迹,今天已完全消失,只不过神情落寞,从她眼眸中可以看出她并不快乐。
她淡淡一笑道:“我不喜欢那种场合,已在房中吃过了。”
令狐彰此刻面对着她,内心是激动的,有感激和惭愧,这个姑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绝非吕玉燕所能取代,然而造化弄人,偏偏她竟是司马天虹的女儿,虽然司马天虹已然死了,但姑姑却没有因此而放过她,而她对自己则是“外冷内热”,那天晚上要不是她暗中打出一颗烟幕弹,自己只怕已葬身剑堡,由此可知她对自己的情意并未改变,现在自己却不能以令狐彰身分和她见面交谈,却要以“满家欢”来欺骗她——令狐彰啊,你太对不起她了!
司马丝丝发现他痴痴地望着自己,不禁玉脸微红,收敛笑容道:“你找我有事么?”
令狐彰道:“没什么,只是来看看你……"
司马丝丝讶声道:“看看我?”
令狐彰道:“是的,是的……你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我想……我想你心情一定不好,所以…所以……”
司马丝丝“哦”了一声,笑道:“满家欢,我谢谢你的关心。”
令狐彰忙道:“不谢,不谢,这是应该的,我……我陪你走走好么?”
司马丝丝道:“我不了解你的意思。”
令狐彰解释道:“我是说,要是你愿意的话,我陪你去各处走一走,解解闷儿。”
司马丝丝问道:“在这堡中?”
令狐彰道:“是的。”
司马丝丝苦笑道:“你不怕金堡主生气?”
令狐彰道:“怎么会呢?”
司马丝丝道:“自从那天令狐彰夜闯剑堡之后,金堡主就怀疑我在捣鬼,我知道他已派人日夜监视我的行动……”
令狐彰问道:“是那颗烟幕弹所引起的?”
司马丝丝微微颔首道:“是的,他怀疑那是我干的。”
令狐彰又问道:“那是么?”
司马丝丝忽然脸色一变,诧异地望着他,那表情使得令狐彰心弦一震,情知自己这一问一定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地方,当下赶忙换了个话题——
“你看,那些菊花好美,你喜不喜欢菊花?”
司马丝丝没有回答,又望了他半晌,才开口道:“如果我答应你陪我走走,你是打算在这天井上走走?还是走出这宾馆?”
令狐彰脑中思忖电转:“她说金履祥派人日夜监视她的行动,既然如此,我不能再连累她了。”
于是答道:“就在这天井上吧。”
司马丝丝笑了,点头道:“好,咱们就在这天井上走走。”
语毕,步下廊阶,走入天井上一排一排的盆景里面,随意漫步,观赏盆景。
令狐彰原想去地下室救人,这时只好暂时打消,跟在她后面走着。
司马丝丝走到一株茉莉花前停下,微笑道:“刚才你问我喜不喜欢菊花,我现在回答你:我什么花都喜欢,但最喜欢的是茉莉花。”
令狐彰道:“为什么?”
司马丝丝道:“茉莉花并不美,但很香。”
令狐彰道:“茉莉花不美么?”
司马丝丝反问道:“你没见过茉莉花?”
令狐彰道:“是的,我对花懂得不多。”
司马丝丝一指面前那株茉莉花,道:“这就是茉莉花,现在夏天已过,它不开花了。”
令狐彰道:“那么,明年夏天,我要找机会好好观赏观赏茉莉花。”
司马丝丝微笑道:“茉莉花就像小家碧玉。”
令狐彰道:"我喜欢小家碧玉。”
司马丝丝移步走开,道:“满家欢,明天金堡主就要公审令狐玉兰了,你猜她的命运将如何?”
令狐彰仍随后而行,道:“凶多吉少。”
司马丝丝轻笑一声道:“奇怪,你怎么会以这样的口气说话?”
令狐彰道:“有何不对?”
司马丝丝道:“凶多吉少这句话,应该出自令狐彰之口才对,出自你满家欢之口,立场就不对了。”
令狐彰心弦一紧,暗骂自己糊涂,忙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金堡主很可能会在明天当众处死她,而目前最重要的并非处死令狐玉兰,而是让令狐彰了解真相,因为你知道我们父子认为令狐彰是我们满家的人。”
“嗯……”
“我不希望在令狐玉兰尚未供出一切真相之前被处死。”
“嗯……”
“你的意见呢?”
“与你相同。”
“谢谢。”
“但是我看金堡主急于想处死令狐玉兰呢!”
“所以我说凶多吉少。”
“令狐彰一定知道明天的公审,你猜他会怎样?”
“我想……他一定很着急,但是他已不可能救走他的姑姑,眼下剑堡来了这么多武林髙人,他可不是什么三头六臂,你说是么?”
“不一定。”
“哦?”
“令狐彰很聪明,他可能已有应付之策!不过,我要是令狐彰的话……”
“怎样?”
司马丝丝摘了一朵花在手中把玩,然后对他含笑一瞟,道:“由于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而你今天又曾离开剑堡,假如我是令狐彰的话,我一定把你擒下,然后冒充你返回剑堡!”
令狐彰感到自己的头上在冒冷汗,便哈哈笑道:“不错,如果令狐彰这样做,那确是一步妙棋,但幸好他没有这样做,要是他这样做,那我岂不是遭殃了么?”
司马丝丝抿唇一笑道:“其实,他若是这样做,也救不了他姑姑,因为金堡主防守很严密,早已派出堡中许多剑士把守在那地下室的四周,而且严禁任何人走近一步,包括少林武当二位掌门人、霸王拳庞德公、铁脚罗汉及你们父子在内!”
令狐彰听得心头一沉,口中则连声道:“是啊!是啊!”
司马丝丝又道:“今天中午,少林无为禅师和武当玉虚真人等到达剑堡时,曾要求去见见那令狐玉兰,金堡主都未应允,只说明天早上一起进入地下室,就在地下室公审令狐玉兰。”
令狐彰一颗心怦怦跳动,他觉得她跟自己说这些话,对象好像不是把自己当作满家欢,而是把自己当作令狐彰,她的目的除了让自己了解情况之外,似乎在警告自己不可去那地下室救人,去了一定会被识破身分……这使他又紧张又感激,真想立刻承认自己是令狐彰,和她说实话。
但是,他又顾虑到这样一来,可能会连累了她,故仍隐忍下来,说道:“你认为金堡主这样做对么?”
司马丝丝缓缓道:“我不知道,这要看他是否存有私心而定了,如果他没存着什么私心,那么他的一切措施便无可批评之处……”
令狐彰没太注意去听她的话,他正在脑中盘算着:“既然地下室四周防守严密,金老贼又不允许客人走近那地方,我想冒充满家欢进入地下室救出姑姑的计划已无法实现,现在我该怎么办?”
这真是个很伤脑筋的问题,在高手如云的剑堡中,他想凭武力闯入地下室救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就算他能够闯入那地下室,可想而知他姑姑令狐玉兰的手脚一定被铁铐脚镣之类的刑具锁着,那些东西不是普通兵器所能破坏的,换言之他即使有能力闯入地下室,要想将他姑姑安然救出剑堡,乃是一件非常不可能之事,因此他感到彷徨无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司马丝丝望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令狐彰连忙堆出笑容道:“司马姑娘,你觉得令狐彰这个人怎样?”
司马丝丝问道:“哪一方面?”
令狐彰道:“品行方面。”
司马丝丝道:“很好。”
令狐彰道:“真的么?”
司马丝丝道:“不错,他姑姑要他杀人,他也有杀人的能力,可是到今天为止,他一个都没杀,我想他对自己的身世必然也有一些怀疑,只因没有确实的证据,加上他忘不了他姑姑的养育之恩,因此……”
她又对他含笑一瞟,接着道:“你说是么?”
令狐彰叹息道:“是的,你可说是最了解他的人了!”
司马丝丝道:“可是,我觉得他很傻,他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令狐彰一怔道:“怎么说呢?”
司马丝丝道:“如果他已有几分相信他是你的弟弟满家乐,他应该用心去求证自己的身世才对,而不应该急着想救他姑姑出去,要知他如是你弟弟满家乐,那么令狐玉兰这女人用心之毒就太可怕了!你想想看,她将满家乐抱走,传授他武功的目的竟是要满家乐去杀死他的父亲,这种手段不是太恶毒了么?”
令狐彰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我想要证明他是不是我弟弟满家乐,只有叫令狐玉兰亲口说出来,由她亲口说出来,令狐彰才肯相信。”
司马丝丝道:“也许明天的公审会有结果,可惜令狐彰不在这里……”
令狐彰道:“我却认为令狐玉兰绝不会在公审会上供出什么,她是个很倔强的女人。”
司马丝丝微微一笑道:“你又不是令狐彰,怎敢说出这么肯定的话?”
令狐彰道:“这个……这个……唉!难道你还看不出令狐玉兰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么?”
司马丝丝忽然道:“满家欢,你今晚跟我说这些,目的何在?”
令狐彰避开她的目光,道:“没有什么目的,只不过跟你聊聊罢了。”
司马丝丝道:“你应该去厅上喝酒。”
令狐彰道:“我不是个重要人物,有我爹在就可以了。”
司马丝丝道:“有人来了。”
一个堡丁走过来,向令狐彰拱手道:“满少爷,我家少堡主请你去厅上喝酒。”
令狐彰不敢拒绝,只好随着堡丁来到宾馆的客厅上,加入金英锋那一席,与他们应酬起来。
三桌酒席,形成一个嘈杂的局面,没有人特别注意他,因此就被他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