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壁顶端,是一座山头,其上生长着茂密的杂树,一眼望去,黑压压一大片,看不见有人。
仲杯殿郎问道:“来人约你在此相见?”
仲孙麟道:“应该是吧。”他接着提高嗓门道,“朋友,在下无足秀才在此,请现身相见!”
树林中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仲孙殿郎冷笑一声道:“来人原想与你单独见面,现在老夫跟你一起上来,他大概不会现身了。咱们且去找找看老夫的部下是否当真遭了暗算。”说着,举步走入林中。
仲孙麟随后进入。果然走入数十步,便见两个刀客昏迷在地,仲孙殿郎立刻为他们解开穴道,不久又在数十丈外发现另两个昏倒在地的刀客,仲孙殿郎又为他们解开穴道,等他们四人完全清醒之后,便问他们被狙击的经过情形。四个刀客都回答不知道,只觉昏穴突然被某种暗器打中,立刻就不省人事了。
仲孙殿郎嘿嘿冷笑道:“看来必是那位‘地藏王’搞鬼没错!这家伙一向就这么鬼鬼祟祟,从来不敢公然现身与我们兄弟见面,可恶透了。”
仲孙麟道:“他说要和在下较量较量,如今我来了,他应该现身才对呀!”
仲孙殿郎一哼道:“有老夫在此,他绝不敢现身,你还是回房歇息,别理他了。”
仲孙麟道:“属下倒想去附近找找看,说不定他还在附近呢。”
仲孙殿郎道:“好的,你去看看,老夫不陪你了,你小心一些,莫着了那‘地藏王’的道儿。”
仲孙麟于是一展身形,向山头对面的树林中飞窜而去。
仲孙殿郎目送他消失不见之后,便回头对四位刀客微笑,低声道:“看样子,此人确是诚心投效老夫,你们以为如何?”
四刀客也面露微笑,其中一人低声说道:“是的,不过有机会还得再试他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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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孙麟行动如风,一路向前飞窜,当越过两座山头,估计距离木屋已在十里之外,便在一处山壑的乱石堆上坐下,望着天上那半弯眉月发呆起来。
他几乎已经确定刚才那发出“传音入密”者就是四伯仲孙殿郎本人,其目的是在试探自己是否真心投效。虽然自己应付没有错,但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隐藏”于四伯麾下固然可以逃过大伯的追缉,可是跟着四伯也一样有危险,万一什么时候被四伯瞧出破绽,自己便成了送上门的礼物。因此,他要冷静的考虑一下,是留在四伯的身边好呢?还是就此离去的好?如果就此离去,万一洗心道姑返回寒风洞,自己岂不错过机会?如是留在四伯身边,万一被识穿身份——
“呼!”
蓦地,一阵衣袂带风之声从附近的空中响过。他循声望去,只见一条黑影掠过山壑,以极快的速度飞向对面的山脚。
他思忖如电一转,立即纵身追去。
那条黑影掠过山壑之后,转向山上飞登,施展的竟是“草上飞”的绝顶轻功,双脚踏着树梢飞行,动作之灵捷,活像一只飞鼠!
仲孙麟视力极佳,已看出那人不是四伯仲孙殿郎,也断定他麾下的刀客绝不可能有此身手,因此断定那是外人,很可能就是日间袭击天下第一堡和铁掌门的人,也很可能就是那位神秘莫测的“地藏王”,故毫不迟疑的全力追上去。
转眼工夫,那条黑影已飞登山顶。他显然已发现在后紧追的仲孙麟,故于登上峰顶时,立即飞上一株高大的松树,隐身于枝叶浓密的树桠间。
仲孙麟飞上峰顶,已看不见他的踪影,不觉停步发呆起来。
“嗤!”
突然,一道暗器破空而来。
仲孙麟一惊,身形疾侧,扬手将打到的暗器接个正着。只觉入手甚痛,定睛一看竟是一枚松针,不禁大为震惊,暗忖道:这人好雄厚的功力,一枚松针威力竟然如此之大!
那藏身于松树之上的人看见仲孙麟竟能接住自己的松针,心中也很惊奇,暗忖道:料不刭仲孙殿郎的手下竟有这等高手……这是他第一次失手,心中很不服气,当下又摘了三枚松针,运劲打出。
仲孙麟听到声音,赶紧斜身飘开,开声喝道:“朋友,暗器伤人算得什么本领,何不下来让我‘无足秀才’领教领教?”
那树上之人一听他是“无足秀才”,似乎大感意外,失声道:“你是无足秀才?”
仲孙麟道:“不错,阁下是谁,报个姓名字号让我‘无足秀才’拜识拜识。”
那树上之人哈哈笑道:“你上来吧!”
仲孙麟也听出他在那松树上,当下壮着胆子飞身上树,不过,他还摸不清对方是不是“地藏王”,故不敢太靠近,飞上树干分枝处即行停住,运目向上一望,见对方坐在高处的一枝细小的树桠中间。由于松树茂密,无法看清楚对方的面貌和身形,乃开口说道:“我上来了,阁下愿不愿意亮个万儿?”
那人不回答他的话,反问道:“你说你是无足秀才?”
仲孙麟道:“正是区区在下。”
那人又问道:“是隐居于‘九死一生离魂阵’的那位无足秀才吗?”
仲孙麟道:“不错!”
那人哈哈笑了起来,道:“小子,你真笨,你要冒充任何人都可以,为什么要冒充无足秀才?你难道不了解‘无足秀才,四个字的含义吗?”
仲孙麟道:“阁下是指‘无足秀才’双足残废,而我双足健全?”
那人道:“是啊!我不但认识‘无足秀才’,而且曾经跟他交过手。”
仲孙麟道:“我服食了一株千年神参,双脚已恢复正常了。”
那人冷笑道:“不错,我知道‘无足秀才’在那阵中守着一株千年神参。不过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的年纪、像貌和口音完全不对!”
仲孙麟压低声音道:“小声一点,不要这样大声嚷嚷好不好?”
那人一怔道:“你怕什么?”
仲孙麟低声道:“怕被神刀山庄的人听见,因为我现在是神刀山庄金刀堂三十六刀客的总领啊!”
那人大感惊异道:“仲孙殿郎相信你是‘无足秀才’?”
仲孙麟道:“相信了几分,尚未完全相信。”
那人问道:“那么,你究竟是谁?”
仲孙供道:“阁下先亮个万儿,然后我才能回答你的问题。”
那人道:“我是‘地藏王’!”
仲孙麟大喜道:“我是仲孙麟!”
地藏王惊咦了一声,即从高处飘落于大树枝上,仔细的打量仲孙麟一番,惊喜道:“不错,你的模样虽然变了很多,但我还认得你是仲孙麟——你怎么冒充‘无足秀才’,又怎么成为神刀山庄的总领?”
仲孙麟见他的打扮与当日所见相同,仍然一身黑衣、蒙着面孔,而且声音也相同,确知他是“地藏王”,便有如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欣喜万分道:“此事一言难尽,在这地方说话安全吗?”
地藏王道:“此处距离木屋甚远,仲孙殿郎和他的手下无事不会到这地方来,就算有人过来,我也听得见,你放心好了。”
仲孙麟便将前来寒风洞的一切遭遇说出,一直说到四伯仲孙殿郎礼聘自己为总领为止,然后问道:“大约半个时辰以前,晚辈在木屋睡了一觉,刚刚醒来时,听见有人传音要晚辈出去会他,那不是您吧?”
地藏王道:“不是。”
仲孙麟道:“那么,那必是我四伯仲孙殿郎想试探我的一种手段,幸好我没上当。”
地藏王道:“这表示他对你并不信任,今后你可得时刻提防。”
仲孙麟道:“我知道,其实这只是晚辈一时的权宜之计,晚辈并不打算一直跟随着他。”
地藏王轻叹一声道:“想不到‘无足秀才’已离开人间。很久以前,我曾经与他见过一面。他是一位奇人,可惜双足残废,否则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仲孙麟道:“老前辈,您认为晚辈隐身于神刀山庄是好是坏?”
地藏王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仲孙麟道:“一为逃避我大伯的缉捕,二为等候洗心道姑。”
地藏王道:“你冒充‘无足秀才’,只要不被仲孙殿郎识破,自然不会有危险,不过一切仍以小心为宜,仲孙殿郎可不是好欺骗的。”
仲孙麟点头道:“是,晚辈会时刻小心。”接着,他问起对方的来意。
地藏王微微一笑道:“我是专门与仲孙兄弟作对的人……”
“为什么呢?”
“理由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我大伯和六伯是否也来到了此处?”
“不错,不过来的是他们两人的门下,已被我吓跑了。”
“老前辈可知‘洗心道姑’的下落?”
“不知道。”
“她如未死,应该会返回寒风洞吧?”
“很难说。”
“那位饶家玉好吗?”
“我已送她回家去了,不过那丫头很顽皮,保不住什么时候——”
“什么?他是个姑娘?”
“她本来就是个姑娘,难道你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我一直以为……哈哈,原来她是个女儿身,她哄得我好惨啊!”
地藏王道:“她父亲饶大愚是长白派的高手,为人十分豪爽。许多年前,她父亲曾救了我的命,尔后我们便成为好友。”
仲孙麟扼腕道:“我真笨,和她相处那么多天,居然看不出她是女儿身!”
地藏王道:“看出又怎样?”
仲孙麟脸上一热,笑笑道:“不怎么样……”
地藏王道:“我问你,你的武功都是跟‘无足秀才’学的?”
仲孙麟道:“不是,而是根据他赠送给晚辈的一部‘万家武学大全’自己琢磨出来的,不过晚辈只练成七十二绝艺中的两种功夫而已。”
地藏王道:“无足秀才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可惜双足残废。奇怪他怎么会上了苗九娘的当……”
仲孙麟道:“他是性情中人,听到苗九娘苦苦哀求,又听说她会烧很多可口的菜,便相信了她的话。依晚辈判断,他长年独居‘九死一生离魂阵’内,大概忍受不了寂寞,很希望有个人陪他替他烧饭洗衣……对了老前辈可认得一位姓费名珍珠的女人?”
地藏王道:“不识得,这女人怎么样?”
仲孙麟道:“很多年前,他救过费珍珠一命,对她一见钟情,但因自觉双足残废不配与她交往,从那以后,他一直害单相思,直到临终之前还提起她,要求晚辈见到她时,代向她问好。”
地藏王哑笑道:“只不过见了一面,他就那样刻骨铭心,未免太傻了吧!”
仲孙麟叹道:“可叹的是,那位费珍珠也许早已把他忘得干干净净,而且她现在必已儿女成群……唉,当年他应该鼓起勇气向她表明爱慕之情才是啊!”
地藏王道:“他双足残废,那费珍珠怎么可能接受他的情意。”
仲孙麟道:“正是,不过晚辈一定要找到她,把他的一番深情告诉她,哪怕她已是个半老徐娘。”
地藏王道:“人海茫茫,何处寻觅伊人?此事只能碰运气——听,有人来了!”
仲孙麟吃了一惊,倾耳一听,果听得有一个人正往山顶飞纵,忙道:“来人可能正是仲孙殿郎,你快走吧!”
地藏王笑道:“咱们打一架如何?”
仲孙麟一怔逋:“打一架?”
地藏王道:“来人若是仲孙殿郎,你我打一架给他看看,他就会完全信任你了。”不容仲孙麟表示意见,他一把拉着仲孙麟飞落地上,随即发掌便攻。
仲孙麟只好使出“九九莲花掌”与他对打起来。
地藏王出手很重,掌风异常凌厉,而仲孙麟此时的功力已达第一流的造诣,再加上“九九莲花掌”神妙无方,因此应付他的“攻击”并不困难。两人掌来掌往,随手带出的劲气,好似阵阵狂风,卷得地上枯叶飞舞如蝶。
就在此时,一条黑影如巨鹰般飞扑而至。
仲孙麟一眼就看出来人正是仲孙殿郎,当下出招更为卖力,变化万端的“九九莲花掌”绵绵使出。地藏王对这门掌法极为陌生,一时倒真被攻得有些手忙脚乱,不过他毕竟不是等闲之辈,眼见仲孙殿郎扑近,突然一声大喝,双掌猛扬,一股强烈的掌风,应手涌出。
仲孙麟立刻感觉出这股掌风非比寻常,自己未必能够承受得了,急忙斜身滑步,往旁掠开。
怒涛般的掌风,正好涌上扑至近处的仲孙殿郎。
仲孙殿郎吃了一惊,赶紧顿足向上纵起,正欲发掌反击,只听地藏王的声音已在十几丈外,哈哈大笑道:“无足秀才,今日之战暂且作罢,咱们后会有期!”语声未了人已如飞鸟投入对面峰下。等到仲孙麟和仲孙殿郎双双赶到时,地藏王已没入峰腰上的树林中,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仲孙殿郎顿足道:“可恨!”
仲孙麟道:“是啊!要是庄主不来,他便不会逃去,属下自信可在百招之内将他生擒下来。”
仲孙殿郎深知地藏王的能耐,不信他能在百招之内生擒地藏王,不过他心中也很高兴能得“无足秀才”这样的杰出高手为己用,故虽未能截下地藏王,仍感十分满意,笑问道:“黄总领是怎么碰上他的?”
仲孙麟道:“属下在后面山壑上发现他的踪迹,便一路追赶到这峰顶上,他就在此与属下动手,才打了十几招庄主就到了。”
仲孙殿郎道:“你们交谈过?”
仲孙麟道:“是的,他说神刀山庄不曾见过有我这个人,问我是谁,属下表明了身份,他问我为何要加入神刀山庄,属下答以人各有志,双方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仲孙殿郎道:“他有没有说为何要与我们仲孙兄弟作对?”
仲孙麟道:“属下忘了问他,他也没有说明。”
仲孙殿郎道:“黄总领觉得他身手如何?”
仲孙麟道:“确是劲敌,不过属下有取胜的把握,可惜他很机警,一见庄主赶到,立刻脚底抹油。”
仲孙殿郎笑道:“黄总领,老夫现在给你一个保证,什么时候你能将他擒下,死活不拘,赏银五千两!”
仲孙麟笑道:“好,属下也希望能拿到这笔赏银,好去置产娶妻。”
仲孙殿郎哈哈笑道:“黄总领若要女人,这还不简单,老夫的神刀山庄美女如云,要几十个都有——走,咱们回木屋去!”
两人回到木屋时,天已破晓,仲孙殿郎叫下人送上食物,与仲孙麟边吃边谈起来——
“黄总领,老夫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庄主不用客气,请吩咐便是。”
“老夫率领十八刀客在此守候洗心道姑已有一个多月,这中间地藏王曾数度骚扰。虽说老夫未能将他擒下,但手下也未有伤亡。刚才你与他在那峰上交手之后,他已知道你的本领,我猜他短时间内不敢再来生事了。”
“这便怎样?”
“因此老夫意欲借重黄总领之力,外出替老夫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
“此去西北五十多里有个进贤县,黄总领去过没有?”
“没去过,不过属下知道那个地方。”
“该县北面即是鄱阳湖,湖畔有一座‘碧湖居’的大庄院,庄主姓娄名洁泉。表面上此人是个退隐的镖头,实际上他是‘天下第一堡’派驻江西的主脑人物,其人貌善心恶,手段极为阴毒……”
“此人对庄主很不利吗?”
“是的,老夫有几个门下遇害,根据老夫的调查,下手之人就是他!”
“他为何要伤害庄主的门下?”
“他听命于我大哥。”
“庄主是说……你们兄弟之间一直在明争暗斗?”
“到目前为止尚未公开冲突,但暗斗则为时已久了。”
“庄主要属下去对付娄洁泉?”
“是的,娄洁泉一除,江西便是老夫的地盘了。”
“这事不难。”
仲孙殿郎笑了起来,道:“黄总领千万莫轻视娄洁泉这个人。他的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机智过人,狡猾得很,而且他那座‘碧湖居’埋设机关,凶险异常。上个月老夫派去两批人,结果全军覆没。”
仲孙麟道:“那么,属下叫他出庄,在庄外收拾他便了。”
仲孙殿郎道:“娄洁泉这个人狡猾得很,经常躲在庄内不出来,你想收拾他就得闯入他的‘碧湖居’,而一旦闯入他的‘碧湖居’就逃不过他那杀人的机关埋伏。”
仲孙麟沉吟道:“这倒真有些棘手……”
仲孙殿郎道:“对黄总领来说,应该不会太棘手吧?”
仲孙麟道:“怎见得?”
仲孙殿郎笑道:“你的‘九死一生离魂阵’是天下最奇妙的阵法,既然你能布阵,对那些机关埋伏应该不会陌生才对。”
仲孙麟点点头道:“不错,不过布阵与机关埋伏不同……当然,也许属下一看便能看出来。”
仲孙殿郎道:“所以老夫才想派你去试试。”
仲孙麟道:“好的。”
仲孙殿郎道:“还有,你要特别小心一个人,这个人比娄洁泉还要难对付……”
“谁?”
“娄玉瑶。”
“娄玉瑶是谁?”
“她是娄洁泉的女儿。”
“哦,女儿比父亲更难对付?”
“是的,她今年才十八岁,武功方面,据说得异人传授,造诣已不在其父之下,但最可怕的是这小丫头的机智更在其父之上,有人称她为‘女诸葛’,端的鬼计多端,花样多多。你碰上她时,千万要小心在意。”
“好的,属下小心提防她就是了,
“你需要多少人马?”
“属下一人去就够了。”
“不,你一定要带人去,否则无法将‘碧湖居’的人一举歼灭。”
“那么,请拨出三位刀客与属下同行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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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上午,仲孙麟带着神刀山庄的三位刀客,每人一骑,首途上路。
三位刀客是“跳山虎”唐野、“独行狼”朱元标和“阴阳刀”司寇极,都是敢杀敢拼、心狠手辣的杀手。
五十里路,半天即至,四人先到进贤县找一家客栈落脚,准备入夜之后,再去鄱阳湖行事。
中午,四人登上一家酒楼,叫了酒菜。仲孙麟想多了解“碧湖居”的情形,便借故和堂倌“闲聊”起来——
“堂倌,听说你们这儿的鄱阳湖景色很美,好不好玩呀?”
“客官是头一次来到敝地?”
“正是。”
“嘿,提起鄱阳湖的景色,不是小的信口雌黄,很多人都说它比洞庭湖还好看。这个湖跨南昌、进贤、余干、鄱阳、都昌、星子、德安、永修诸县。南边叫宫亭湖和族亭湖,北边叫落星湖和左蠡湖,湖中有许多小岛,各有不同的景色。你们四位客官若想玩个痛快,最好雇一只船,多带一些酒菜去,包管你们——”
“对了,听说湖边有座‘碧湖居’,主人娄洁泉是归隐林下的镖头,他的‘碧湖居’建造得十分奇特,有这回事吗?”
“不错,提起我们这位类大爷,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可是一位大大的好人哪!”
“好人?”
“是啊!类大爷乐善好施,急公好义,经常拿钱救济穷人、造桥铺路。小的一位表叔去年病死了,他的家人无钱买棺,娄大爷听到这消息,立刻派人送去一口棺材。这样的大好人如今已不多啦!”
“怪不得他的名气这样大。我们若去游湖,能不能见到他的‘碧湖居’?”
“可以,他的‘碧湖居’就在县北湖畔,不过他不太喜欢外人造访,诸位若要看他的房子,在湖上远远观赏就是了。”
“谢谢。”
“不谢,不谢。”
堂倌退下之后,独行狼朱元标对仲孙麟投去一个埋怨的眼色,低声道:“黄总领问他这些干吗?”
仲孙麟佯作不解道:“打听一下姓娄的底细,这又何妨?”
独行狼朱元标道:“他的底细,咱们已经摸得很清楚,何必再打听!”
仲孙麟不悦道:“你在教训我?”
独行狼道:“你如今是我们神刀山庄的总领,我怎敢教训你?不过你这样一打听,咱们四人的行藏只怕就很难逃过娄洁泉的耳目了!”
仲孙麟道:“这话怎么说?”
独行狼道:“他是江西一带的地头蛇,各处都布有眼线,说不定刚才那堂倌就是他的眼线,你一问起‘碧湖居’和娄洁泉,只怕姓娄的很快就会得到报告,如此一来,咱们的形藏不是败露了吗?”
仲孙麟冷笑道:“你太多疑了,鄱阳湖四周八县,酒楼客栈不知有多少,他怎么可能每家酒楼都有眼线?再说,我‘无足秀才’虽然不常行走江湖,像姓娄的这样人物,我还没放在眼里呢!”
独行狼也冷笑道:“黄总领若是这样瞧不起娄洁泉,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们庄主临行之际,不是一再叮嘱黄总领千万不可大意轻敌吗?”
仲孙麟扳起面孔道:“你放心,对付娄洁泉这个人,在我来说是易如探囊取物!”
跳山虎唐野听他越说越大声,心中害怕,忙道:“别说了,咱们回客栈去吧。”
他召来堂倌付帐,不料那堂倌却笑喀嘻道:“不用了,刚刚已有人替四位客官付了酒帐。”
跳山虎唐野面色一变道:“谁替我们付了酒帐?”
堂倌道:“是一位青年,他刚刚也在这楼上喝酒……”
唐野面色变得很难看,道:“素不相识,他为何要替我们付帐?”
堂倌道:“小的不知,他只说请客。我们开酒搂做生意的,只要有人付帐,谁付都一样,所以楼下帐房就接受了。”
独行狼朱元标冷哼一声道:“你认不认识那青年是谁?”
堂倌摇头道:“小的不认识。”
独行狼不再发问,起身道:“那就谢谢他了——咱们走吧!”
四人回到客栈,唐野、朱元标、司寇极一齐跟入仲孙麟的房中。
仲孙麟往床上一倒,说道:“你们干吗不回房去歇歇?”
朱元标道:“黄总领难道还没看出咱们的行踪已经败露了?”
仲孙麟淡淡的道:“你是说那青年是娄洁泉的手下?”
朱元标道:“若然不是,他怎么会替咱们四人付帐?”
仲孙麟道:“这不是很好吗?”
朱元标有点火道:“黄总领认为这样很好?”
仲孙麟道:“不错,这表示‘碧湖居’的人很好客。他要请客,咱们就让他请好啦。”
朱元标冷冷一笑道:“黄总领当真不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
仲孙麟道:“你若认为严重,不妨说来听听。”
朱元标道:“娄氏父女均是非常难惹的人物,咱们的行踪既已落入他们眼里,此行任务便很难完成!”
仲孙麟笑道:“我的看法却与你不一样,让姓娄的知道了更好。”
朱元标道:“怎么说?”
仲孙麟道:“我不干偷鸡摸狗的勾当,我要堂而皇之的去见娄洁泉,一掌劈开他的脑袋!”
阴阳刀司寇极忽然插口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仲孙麟道:为何不可能?”
阴阳刀司寇极道:“黄总领大概已听我们庄主说过,我们为了夺取江西这块地盘,先后对‘碧湖居’发动三次攻击,结果连娄洁泉的面都还没有见到就栽了跟斗,全军覆没!”
仲孙麟道:“那是因为那三次攻击没有我‘无足秀才’在内之故。”
司寇极嘿嘿一笑道:“我知道黄总领的能酎,但是要消灭‘碧湖居’绝不能仅凭武功。如果仅凭武功便可办成,姓娄的早就死在我们手里了。”
仲孙麟道:“依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司寇极道:“取消预定计划,回去。”
仲孙麟笑道:“这是我就任总领的第一次行动。这样就回去,有何面目和庄主相见?不,我不回去,要回去,你们三人回去吧!”
司寇极似感为难,望望朱元标、唐野二人,征求他们的意见。
朱元标考虑了一会,说道:“我独行狼不做没把握的事,黄总领既要我们回去,那我们回去就是了。”
仲孙麟本就不喜欢跟他们在一起,闻言立刻答道:“请便,也请转告庄主,三日之内,我会将娄氏父女的首级带回山中木屋!”
唐野、朱元标、司寇极三人相觑一眼,随即默默的退出房外,各回自己的房中打点衣物,不一会便结帐离店而去。
仲孙麟心中很高兴,暗忖道:走得好,这样才免得碍手碍脚……当下,便蒙头大睡。
这天入夜时分,他从梦中醒来,下床盥洗一番,正想离开客栈前往“碧湖居”一探虚实,忽然有人在房外敲门。他打开房门,一看是店小二,便问道:“什么事?”
店小二递给仲孙麟一张红柬,道:“客官,有人捎来这张请柬,要小的交给客官收下。”
仲孙麟打开一看,顿时心头一阵抽紧,暗叫一声:我的妈,娄玉瑶这丫头果然厉害……
红柬的封面上写着:“无足秀才大启”六个字,里面则是:
谨订于今夜二更在碧湖居观湖亭敬备菲酌,恭候大驾光临。可能的话,阁下尚可救回唐野、朱元标、司寇极三位刀客。
娄玉瑶敬邀
仲孙麟想不出唐野三人是怎么落入娄玉瑶之手,心中似乎有些慌乱,呆了半晌,才向店小二说道:谢谢,我这就结帐离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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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时分,仲孙麟单人独骑来到了落星湖边的“碧湖居”大门外。
甫抵大门外,便见大门缓缓而启,从里面鱼贯走出六个侍女,每人手上提着一只灯笼,在门口分两排站立不动。接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出现了。她衣着朴素,但态度端庄大方,自然流露出一股大家闺秀的风范。仲孙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又大方的姑娘,一时看得傻了。
娄玉瑶微微一笑,裣衽一福道:“小女子娄玉瑶迎接来迟,望秀才海涵。”
仲孙麟连忙下马还礼,道:“不敢,承蒙娄姑娘玉诏,黄某人不胜荣幸之至。”
娄玉瑶含笑道:“别客气,请随我来,语毕,转身走进去。
仲孙麟随后跟入,六个侍女也趿随在他们左右。进入“碧湖居”的大门后,沿着右方一条石板路而行,并未走入那建筑恢宏壮观的屋宇。
石板路顺着围墙边而开,两边种着奇花异草,有如花园一般。
一行人绕了个大弯,来到“碧湖居”面临鄱阳湖的一面。此处才是真正的花园,濒临湖畔有一座八角凉亭,建筑得美轮美奂,怡然有致。
凉亭上摆着一桌酒菜,看样子玉瑶真的要请仲孙麟吃饭呢!
六个提灯的侍女先走上凉亭,在四周立定,娄玉瑶才向仲孙麟笑道:“黄总领请上座吧。”
“谢谢。”
仲孙麟走上凉亭,老实不客气的坐下来。
娄玉瑶在他对面坐下,亲自为他斟酒,然后自己也斟满一杯,举杯道:“敬你!”说着,一饮而尽。
仲孙麟毫不迟疑,也是一口干下。
娄玉瑶又为他斟第二杯酒,一边斟酒一边笑道:“黄总领,你难道不怕这酒中有毒?”
仲孙麟笑笑道:“不怕。”
娄玉瑶道:“为什么不怕?”
仲孙麟道:“因为我知道酒中没有毒。”
娄玉瑶道:“你凭什么断定酒中没有毒?”
仲孙麟道:“凭你‘女诸葛’三个字。”
娄玉瑶道:“怎么说呢?”
仲孙麟道:“如果‘女诸葛’只会下毒,那就不是‘女诸葛’了。”
娄玉瑶笑道:“谢谢你的恭维,我娄玉瑶恐怕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好。”
仲孙麟也笑道:“别客气,我看得出你娄姑娘是个很爽直的人,很有大丈夫的气概。”
娄玉瑶举杯道:“黄总领胆识过人,娄玉瑶钦佩无已,再敬你一杯!”
两人又干了一杯后,仲孙麟便举箸吃菜,好像在自己家里一般,态度十分自然。
娄玉瑶很欣赏他的勇气,又笑着说道:“黄总领有没有想到,你这一进入碧湖居,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
仲孙麟摇头道:“我不担心,因为你并没有请我进入碧湖居,这儿只是碧湖居的屋外,屋外是不可能有机关埋伏的。”他说到这里,伸手抓起酒壶,为她和自己斟满两杯酒,然后举杯道:“娄姑娘对我如此以礼相待,我无足秀才至感荣幸,借花献佛,我敬你一杯了。”
娄玉瑶饮下那杯酒,粲然说道:“黄总领,我跟你说老实话,你是我所会过的武林朋友中最为杰出的一个。要不是我早已知道你们要来碧湖居生事,我娄玉瑶只怕会栽在你的手里。”
仲孙麟笑道:“好说,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碧湖居生事?”
娄玉瑶微笑道:“对不起,这是个秘密,未便奉告。”
仲孙麟耸耸肩道:“仲孙兄弟貌合神离,最近为了一座黄金宝塔,更是各出奇招……嗯,我想神刀山庄中如果潜伏着你们的人,那也不足为奇。”
娄玉瑶道:“黄总领好精明!”
仲孙麟道:“夸奖了,其实我们四个人的行踪已在酒楼上败露,但不知在酒楼上喝酒,后来又替我们付帐的那位青年是不是你?”
娄玉瑶点头道:“正是小妹。”
仲孙麟哈哈笑道:“仲孙殿郎虽是智计过人,但要和仲孙大郎斗,只怕还是棋差一着,难怪他派来的人一再受挫。”
娄玉瑶笑道:“所以当我在酒楼替你们四人付帐之后,素以敢杀敢拼的唐野、朱元标、司寇极三位刀客也只好临阵退却了。”
仲孙麟道:“可是你并未抓到他们三人。”
娄玉瑶一怔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抓到他们三人?”
仲孙麟微微一笑道:“仲孙殿郎麾下高手如云,他们之所以一再受挫,绝非受挫于你们父女的武功,而是受挫于碧湖居的机关和你娄姑娘的智计——我这样说你同意吗?”
娄玉瑶点头道:“同意。”
仲孙麟接下道:“唐野、朱元标、司寇极三位刀客身手非凡,除非他们侵入碧湖居,否则凭你们父女的武功绝不可能在外面将他们三人生擒下来,所以我判断他们三人并未遭擒。你在请柬上所写的话,不过是为了哄我到此而已。”
娄玉瑶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问道:“既然你已看出我在哄骗你,你为何还敢再来呢?”
仲孙麟道:“因为我原本就要来啊!”
娄玉瑶脸色微微一沉道:“黄总领,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到这凉亭上喝酒而不请你进入碧湖居的原因?”
仲孙麟道:“这一点我倒真的猜不透,希望娄姑娘有以教我。”
娄玉瑶道:“你无足秀才的大名,我们父女早有所闻。你同意投入仲孙殿郎麾下的第二天,我们就得到这个消息。”
仲孙麟叹气道:“我若知道神刀山庄潜伏着奸细,一定不会答应仲孙殿郎的聘请,这太危险啦!”
娄玉瑶继续说道:“我们听说你的奇门遁甲之术当世无双,你所布的‘九死一生离魂阵’更是古今未有之奇阵,这使我们很感兴趣……”
“你要和我斗斗这方面的功夫?”
“不敢,不过黄总领一定了解‘棋逢对手’的乐趣吧?”
“双方棋力相当,下棋对杀一定很有趣。”
“对了!家父设计的机关埋伏虽是雕虫小技,但至今尚无人能破,因此我们父女很想邀请你这位大行家进入碧湖居看看。如果你能一一识破碧湖居的各处机关埋伏,我们父女愿立刻将碧湖居付之一炬,从此退出武林,永不与神刀山庄作对。”
“要是我破不了呢?”
“若是破不了,你得答应脱离仲孙殿郎,改投入我们碧湖居,为我们父女效力。”
仲孙麟听了这话,心中有些发慌。
他虽然熟记了“九死一生离魂阵”的阵法,但对机关埋伏却是一窍不通,怎么可能一一识破碧湖居的机关埋伏呢?可我现在是以“无足秀才”的身份出现,如果“我”不敢接受这个挑战,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他心中虽然忐忑不安,却故意把脸一沉道:“娄姑娘,你可知道我今夜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娄玉瑶道:“要我们父女的首级。”
仲孙麟道:“不是。”
娄玉瑶似乎甚感意外,问道:“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仲孙麟胡扯道:“我听说令尊为人正直,在江西一地享有盛誉,但是你们父女却甘心为仲孙大郎的爪牙,使我甚感不解……”
娄玉瑶道:“你错了,我们父女不是仲孙大郎的爪牙。”
仲孙麟微微一怔道:“不是?”
娄玉瑶以坚定的口吻道:“不是,家父和仲孙大郎是有些交情,但我们绝不是‘天下第一堡’的人。”
仲孙麟道:“可是仲孙殿郎说你们是仲孙大郎派驻江西的人物。”
娄玉瑶道:“他胡说八道!”
仲孙麟道:“如果你们不是,他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娄玉瑶道:“仲孙殿郎曾经数度派人游说我们父女加入他的神刀山庄,我们没有答应,因此怀恨在心。此次他派你们四人前来袭击碧湖居,目的有二:一是铲除异己,二是想窃取碧湖居埋设机关之图,以便在他自己的神刀山庄按图施工,布设机关。”
仲孙麟轻哦一声道:“原来如此,但我动身之前,仲孙殿郎并未交代我窃取你们的机关图啊。”
娄玉瑶冷笑道:“这种事情,他当然不便向你言明,但我相信当你破了我们的碧湖居时,他会适时现身,逼我们交出机关图。”
仲孙麟沉吟道:“你这话有点不合理……我是无足秀才,他若想在他的神刀山庄布设机关,何必舍近求远?”
娄玉瑶道:“你曾告诉仲孙殿郎你懂得布设机关?”
仲孙麟道:“没有,甚至我还表示布阵与埋设机关不同……”
娄玉瑶道:“这就是了。当今天下,若论阵法之奇,当以你无足秀才为最;若论埋设机关,则是家父第一!”
仲孙麟不知道她说得对不对,故没有表示意见,只在心中自问:现在我该怎么应付她才好?
娄玉瑶忽然起立,含笑道:“黄总领若是不介意,小妹这就带你进入我们的碧湖居看看。只要你能识破我们的机关埋设情形,我们父女立即将碧湖居付之一炬,永不再在武林上厮混。”
仲孙麟坐着不动。
娄玉瑶笑道:“你不敢吗?”
仲孙麟暗忖道:我若是不接受她的挑战,岂不坏了恩师无足秀才的名头?这样一想,不觉冲口道:“有何不敢,娄姑娘带路便是。”说着,站了起来。
娄玉瑶含笑道:“那么,请随小妹来吧!”
于是,仲孙麟跟着她走下凉亭,穿过一条花径,走过一道墙门,进入了碧湖居。
六个提灯的侍女没有跟上来,碧湖居中的楼房又均未点灯,因此全宅各处一片黑暗,无法清楚看出各处的情形。
仲孙麟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心头七上八下,暗暗叫苦道:等下我若不能识破他们的机关埋伏,那可如何是好?他几次想掉头而逃,但好胜心又驱使他一步一步跟上去,不觉间已跟入一间大厅内。
娄玉瑶在厅中停步,笑问道:“黄总领请看看这间大厅如何呢?”
仲孙麟实在看不出来,只好摇摇头道:“我看不出这厅中有机关埋伏……”
娄玉瑶笑道:“果然是行家,那么请再随小妹来。”语毕,移步转入厅左的一条走廊。
“这里有吗?”
“看不出来。”
再转入一间花厅——”
“这里面呢?”
“有。”
“请说出机关埋设的情形。”
仲孙麟只得假装行家模样在花厅内走来走去,上下观察,但实在看不出机关埋在何处,便胡乱一指梁上道:“在那上面。”
娄玉瑶笑道:“错了!”
仲孙麟登时面红耳热,讪讪的道:“错了吗?”
娄玉瑶道:“是的,这花厅之中的确有机关埋设,但不在上面,而是在下面!”
最后一个“面”字刚刚出口,仲孙麟只觉脚下一沉,想跳开已来不及,整个人笔直的落入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