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来到距武夷山不远的云际关,老少三人投入一家客栈。盥洗吃食一毕,仲孙麟叮嘱饶家玉好好保护神眼老人,并说至迟次日中午返回客栈,逾时不返,即表示自己遇上意外,以后该怎么办,那就不是自己所能过问的了。
然后,他便单独上路,向武夷山赶来。
抵达武夷山,已是初更时分。他找到一家寺庙,打听得静心庵尚在北方三十里外。他向北赶了三十里,找到一户樵家,再经打听,得知静心庵的确实地点,便给了樵家一些银子,换取一餐并在他家休息养神。
直到午夜将至,才离开樵家,悄然抵达静心庵外。
这座静心庵坐落在山麓一处风景幽美的林间,附近没有住家,是一处良好的修行之地。
仲孙麟先在庵外四周绕行察看一遍,确定没有埋伏才去敲门。
“谁?”
一个老媪的声音。
仲孙麟答道:“小可仲孙麟,应约拜见洗心道姑。”
庵门“呀”的一声启开了。
出现于仲孙麟眼前的,是一位七十岁以上的老尼姑,她向仲孙麟合十一礼,说道:“洗心道姑候驾已久,小施主请随老尼来吧。”
仲孙麟随她入庵,注意观察庵中情形,觉得没有任何可疑的征兆,心下稍安。
老尼姑领着他来到庵后一间小小的精舍,在精舍门口站住,开声道:“洗心道友,仲孙麟小施主到了。”
精舍中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谢谢,请他进来吧!”
老尼姑示意仲孙麟进去,自己则合十一礼,随即转回庵中去了。
仲孙麟唯恐有诈,伸手一推精舍的门,立即后退两步,说道:“小可仲孙麟在此,洗心道姑请出来相见如何?”
其实他是多虑了,精舍的门被推开之后,舍中一切已一目了然,但见一位中年道姑立在灯下,除了她外,没有第二个人在里面。
这位道姑容貌十分端庄,神态蔼然,任何人一见到她,都会觉得她是个毫无危险的人物。
她站在灯下,对着外面的仲孙麟微微一笑道:“小施主何不进来?”
仲孙麟只得举步走入,拱手深深一揖道:“小可仲孙麟,拜见道姑。”
洗心道姑一指身旁的一张椅子道:“请坐下说话。”
仲孙麟道谢坐下。
洗心道姑也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含笑道:“你找了我很久了吧?”
仲孙麟道:“是的。”
洗心道姑道:“很抱歉,由于发生了种种变故,我不得不弃洞藏身于此,不过贫道曾经出去寻找你两次,可惜都没碰上。”
仲孙麟问道:“所谓发生种种变故,指的是……”
洗心道姑道:“你已见过寒风洞的情形,关于令堂托贫道代为保管‘黄金宝塔’一事,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你大伯、四伯和六伯曾率人去寒风洞搜查,其中的神刀庄主仲孙殿郎尤为可恶,竟然下手杀害了贫道一位老师姐。”
仲孙麟道:“当时道姑不在寒风洞中?”
洗心道姑轻轻叹了口气道:“贫道要是在的话,哪里还有命在!”
仲孙麟欠身道:“很抱歉连累了道姑。”
洗心道姑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抱歉,倒是你那几位伯父,他们迟早要遭天谴的。”
仲孙麟点头表示同意。
洗心道姑道:“关于‘黄金宝塔’之事,令堂都告诉你了吧?”
仲孙麟道:“没有,除了说明‘黄金宝塔’在道姑手上之外,别的事情,小可一概不知。”
洗心道姑微诧道:“令堂为何不把详细情形告诉你?”
仲孙麟怃然道:“家母为使小可武功速成,拼将全身功力输与小可,可能由于元气耗尽之故,不幸身死于百姓祠中……”当下,将详细经过说了一遍。
洗心道姑听完他的叙述,深深感叹道:“无量寿佛,想不到令堂也过世了,那么关于令尊盗取‘黄金宝塔’的经过情形,你是完全不知了?”
仲孙麟道:“是的,道姑若知详情,尚望赐告;小可至今仍不相信家父会盗取那座‘黄金宝塔’……”
洗心道姑道:“令尊的确盗取了那座‘黄金宝塔’,后来由令堂带去寒风洞托贫道保管。”
仲孙麟好像挨了一棍,低下头道:“家父为何要盗取那座‘黄金宝塔’?”
洗心道姑道:“因为他想练成塔上记载的某一门神奇武功。”
仲孙麟道:“没有别的原因?”
洗心道姑道:“没有。”
仲孙麟一直认为父亲盗取“黄金宝塔”必定另有原因,绝非出于私欲,这时听了她的话,心中大感惭愧,低头不语。
洗心道姑道:“你也用不着感伤。一个习武之人,当他练到某一境界时,总希望能够更上一层楼。”
仲孙麟沉默良久之后,才问道:“后来我爹是怎么被毒杀的?”
洗心道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起身去一座五斗柜前,从里面取出一只箱子,在仲孙麟面前打开,便见箱中盛着一座一尺来高的黄金宝塔。
仲孙麟见到这座黄金宝塔,心中没有一丝兴奋之情,甚至有点厌恶,只淡淡的问道:“这就是那座黄金宝塔?”
洗心道姑点头道:“是的,这就是令祖七绝老人铸造的黄金宝塔。他铸造此塔的本意是希望他的七个儿子像黄金宝塔—样坚固……”
她把箱子递到仲孙麟面前,接着道:“现在你先收回黄金宝塔吧。”
仲孙麟没有伸手去接,神情木然道:“小可不想要这东西……”
洗心道姑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心地比令尊善良,不过这是令堂交给贫道保管的,言明当面交给你,不管你要不要,你总得收下。”
钟孙麟这才伸手接过小箱,长叹一声,说道:“小可打算将此物交还给我那几位伯父,然后再向我大伯讨取公道。家父盗取此物纵然不对,但兄弟毕竟是兄弟,岂可因此而毒杀我爹,绞死我母?”
洗心道姑道:“贫道与你父母相识已久,交情可谓极为深厚,但贫道乃世外之人,不想过问世间是非,小施主今后打算怎么办,贫道不欲干涉。”
仲孙麟道:“小可有一事想请教道姑,希望道姑能毫不隐瞒的相告。”
洗心道姑道:“什么事?”
仲孙麟道:“关于小可有两位母亲之事。”
洗心道姑道:“好的,不过你先验收一下,然后贫道再告诉你一切真相。”
仲孙麟看看箱中的黄金宝塔,淡淡一笑道:“小可以前从未见过这座黄金宝塔,小可也相信道姑绝不会拿一座假的黄金宝塔来诓骗小可。”
洗心道姑道:“至少你必须拿起来看看,验证一下它确是真金铸造的。”
仲孙供便拿起黄金宝塔来看,只觉入手沉重,估计约有七八斤,确是真金铸造的不假,而且雕刻极为精美,每一层塔的四周都刻着许多非常细小的文字。
洗心道姑道:“据说令祖将他一身最得意的绝艺刻在这黄金宝塔上,而七门绝艺随着七层宝塔一层比一层深奥难解……”
仲孙麟虽然对它没兴趣,但此刻拿在手中,心中不免也有一份好奇,想看看塔上所刻的文字,可是任他眼力再好,仍看不出那些细小得肉眼难视的字体。
洗心道姑又道:“传说令祖当年雕刻此塔时,是向神眼老人借得‘大千宝镜’才雕刻完成的。在一粒米的大小之内可以刻出一百多个字,倘若要看塔上文字,需要借用神眼老人的‘大千宝镜’。”
仲孙麟点点头,将宝塔放回箱中,说道:“小可打算于最短时间内分函通知我那几位伯父,当着他们面将此塔——”刚说到这里,原本拿在手上的那个小箱子忽然从他手中滑落地上。
他有些难为情,说声“对不起”,便俯身去拾取那小箱,不料双手十指碰上那小箱时,却发现十个手指麻痹无力,竟无力将小箱拣起。
他面色一变,脱口惊咦一声道:“奇怪,我的手怎么了?”
洗心道姑微笑道:“怎么了?”
仲孙麟想回话时,忽觉整条手臂都麻痹了,抬都抬不起来,不禁大惊失色道:“糟了!我……我的手不能动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洗心道姑含笑而起,道:“大概是中毒了吧!”
仲孙麟一听“中毒”二字,心头剧烈一震,跳了起来道:“你是说黄金宝塔上面涂了某种毒药?”
洗心道姑点头笑道:“不错,毒药名叫‘僵尸毒’,任何武林高手一旦碰上这种毒药,不消一刻时全身便告僵硬麻痹,变成一个活死人。”
仲孙麟震骇欲绝,惊怒交加道:“是你……是你下的毒?”
洗心道姑又点头道:“是的。”
仲孙麟怒吼道:“为什么?”
洗心道姑道:“因为我根本不是洗心道姑!”
这句话刚刚说完,从精舍外面便走进了几个黑衣蒙面人。
仲孙麟已知中计上当,想奋力一搏,全身四肢却已完全失去知觉,一跤栽倒在地。
洗心道姑笑了笑,向那几个黑衣蒙面人问道:“棺木和马车都准备好了?”
“是,都准备好了。”
“那就带他上路吧,”
“那位老尼姑呢?”
“真蠢,这件事还要问我?”
×
×
×
就这样,仲孙麟再一次被盛入一口“暗无天日”的棺木中,被抬上一辆马车,踏上无法测知的路……
上一次,他是落入铁掌门手中,而这一次是落入谁的手中呢?
他判断仍是铁掌门所设的陷阱,理由是所用的手法相同——以药物使自己失去功力,并使用棺木和马车。
还有一个理由是:那次铁掌门夜袭神刀山庄目的是要劫走神眼老人,结果神眼老人反被自己三人以“混水摸鱼”的方法救走;铁掌门主仲孙六郎自然不肯罢休,因此设下此计擒拿自己。
根据这个推断,仲孙麟又断定神眼老人和饶家玉也难幸免,一定落入铁掌门手中了。
那么,那座黄金宝塔又是哪里来的呢?
它是真正的黄金宝塔?抑是假造的黄金宝塔?
仲孙麟想了一会,得到了一个结论:那是真正的黄金宝塔。
因为,仲孙六郎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铸出一座假的黄金宝塔,那样座精美的东西,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铸造完成的。
因此他又得到一个结论:洗心道姑八成已被杀害,黄金宝塔已落入仲孙六郎之手,所以他才率众夜袭神刀山庄,想抢走神眼老人,以便从神眼老人手中获得那面“大千宝镜”。
仲孙麟只有一点想不通:既然仲孙六郎已得到黄金宝塔,那么他还设此诡计擒拿自己干什么呢?
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了自己身上的一部“万家武学大全”,心弦为之一震,暗忖道:不好,上次我落入他们之手时,他们一时疏忽未搜我的身,这次他们若搜我的身,这部“万家武学大全”必然不保;黄金宝塔已落入他手中,如果这部秘笈再被他得去,对他岂不是如虎添翼?一念及此,他焦急万分,本能的想伸手入怀去摸那部秘笈,但别说手臂举不起来,全身已完全麻痹,除了头脑还能思考之外,其余都似已不属于自己的了。
×
×
×
马车不停的在路上颠簸,大约过了足足三个时辰,估计已是天亮时候,仲孙麟忽觉手指开始能动,麻痹似在渐渐消退了。
他心中大喜,暗忖道:好了,看样子所谓的‘僵尸毒’也有时间性,时间一过,我便能恢复功力,一旦恢复功力,我便可破棺而出——
“嘎!”
忽然,马车停下来了。
接着,有人揭起棺盖,一股清新的空气立即进入棺中。
仲孙麟刚刚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眼前就出现了一张蒙面人的头部——
“仲孙麟,很抱歉,你必须在这棺中呆三四天,我想三四天是饿不死你的,所以我们不打算给你食物,不过为了使你减少痛苦,请你喝下这杯酒。”
蒙面人说着,递入一杯酒。
仲孙麟自然明白那是什么酒,他第一个念头是想反抗,可是他的双手十指虽已恢复感觉,手臂仍无力举起,因此他立刻说道:“让我说几句话好吗?”
他想拖延时间。
蒙面人笑道:“你想说什么?”
仲孙麟道:我想知道你们是谁,以及劫持我的目的。”
蒙面人道:“抱歉,未便奉告。”说着,便要将那杯酒灌入仲孙麟的口中。
仲孙麟急道:“等一下!”
蒙面人冷笑道:“仲孙麟,如果你想拖延时间,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你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完全恢复体力,我们有的是时间!”
仲孙麟闻言心头一沉,暗暗叹息道:还有半个时辰?他怎肯跟我聊上半个时辰?不过,他心中的确有许多疑问想求得解答,故接口道:“我不是想拖延时间,我只想知道一些情况——你们既然已夺得那座‘黄金宝塔’,为何还要擒捕我?还有那位神眼老前辈和饶姑娘,他们现在情况如何?”
蒙面人道:“这些事情,再过三四天你便可明白,忍着性子等一等吧!”说到这里,随将那杯酒强灌入仲孙麟的口中,迫使他吞入……
×
×
×
当仲孙麟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不在棺中,而是躺在一间阴森森的地牢中。
他感觉全身已恢复知觉,立即一跃而起,跳去铁门前,试着用力拉了几下,结果铁门分毫未动,凝神倾耳一听,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这是铁掌门的一间地牢吗?
他认定八成没错,蒙面人那杯酒使自己昏睡了三四天之久,自己已经被带到大巴山的铁掌门来了。
接着,他想起了身上的那册“万家武学大全”,赶紧探手入怀一摸,顿时整个人凉了半截。
“万家武学大全”果然被搜走了,这部武学,是他赖以求生及准备将来为父报仇用的,到目前为止他只练成了其中少数两三种功夫,如今被搜走,等于断绝了他的前途,一切希望至此归于泡影,一股悲愤顿时涌上心头。他大叫一声,使劲猛踢铁门,怒吼怒骂道:“仲孙六郎!你这个老匹夫!亏你还是我的伯父,你鲜廉寡耻!你——”
蓦然,铁门外有人冷冷道:“省点力气吧!到了这里,你就是骂破了喉咙也没用!”
仲孙麟一怔,停止踢门,怒问道:“你是何人?”
来人道:“我是这里的牢头。”
仲孙麟道:“你叫仲孙六郎来见我!”
来人嘿嘿冷笑道:“仲孙麟你听着,从今天开始一直到你老死为止,你不可能离开这里,也不可能有人来见你,你将在这间地牢中度过你的一生,所以除非你决心自行了断,最好别发脾气,免得自苦!”
仲孙麟心弦一阵震荡,倒不是对方的话震慑了他,而是他听出对方的口音很熟悉,不觉冲口道:“你……你的声音很像神眼老人!”
来人道:“不错,我就是神眼老人!”
仲孙麟震骇欲绝,全身四肢一阵发凉,整个人好像被冷冻住了。
他就是神眼老人?
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他与祖父是忘年之交,当年祖父曾借用他的“大千宝镜”雕刻“黄金宝塔”,这样的关系非比寻常的;而母亲遗言要自己找他借用“大千宝镜”,足见他是一位可以信赖的长辈,为什么忽然变成了与自己敌对的人物?
突然,他明白过来了,全身又是一阵寒悚,惊怒交迸道:“你是冒牌货?”
来人笑道:“猜对了。”
仲孙麟为之气结,他万万料想不到第二个神眼老人也是个假的,原来自己一直处在人家的阴谋中,糊里糊涂的被人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第一个在谪仙楼出现的神眼老人是仲孙六郎门下钮尚智冒充的,那么这第二个假神眼老人是否也是仲孙六郎的门下呢?
仲孙麟觉得可疑,便问道:“你是仲孙六郎的部下吗?”
假神眼老人答道:“不错,我是你六伯的部下。”
仲孙麟冷笑道:“你回答得很爽快,这表示你不是铁掌门的人。”
假神眼老人道:“信不信由你,你已插翼难飞,想活着逃出这间地牢已万不可能了,我们没有哄骗你的必要。”
仲孙麟道:“饶姑娘呢?”
假神眼老人道:“在另一间地牢中。”
仲孙麟道:“她是不相干的人,你们凭什么囚禁她?”
假神眼老人道:“她太精灵刁钻。我们若放了她,她会设法救你,至少会将你被擒的消息泄漏出去。”
仲孙麟道:“仲孙六郎为何囚禁我?”
假神眼老人道:“你是他的侄儿,他不忍心杀死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囚禁你了。”
仲孙麟愤然道:“仲孙大郎要抓我杀我,是因我爹盗走了黄金宝塔,那么他囚禁我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假神眼老人道:“你六伯囚禁你是要拿你当鱼饵,诱捕洗心道姑和神眼老人。”
仲孙麟冷笑道:“这么说,他心目中只有黄金宝塔而没有一点亲情了?”
假神眼老人哈哈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仲孙大郎身为兄长都是那个样子,你又怎能责怪他的弟弟不念亲情?”
仲孙麟道:“我要和他谈谈,你去叫他来和我相见。”
假神眼老人道:“你六伯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他不想与你见面晤谈,因为他与你没什么好谈的。”话声一顿,接着道,“从今天开始,你安心在此度日子吧。早晚两餐有人会送来,牢房的后面有一条水沟,日夜有泉水流通,你可以饮用那泉水,也可以把大小便解在水沟里面的。”说罢,转身便走了。
仲孙麟愤怒的猛踢铁门,直到双脚发麻无力再踢,才颓然跌坐一隅,潸然泪下。
他不断的在心中发誓:若能活着逃出这间地牢,一定要将铁掌门夷为平地!
但是,他有机会逃出这间地牢吗?
×
×
×
地牢约有两丈见方,尽头果然有一条水沟,清澈的泉水从右边的沟道流出,通过地牢壁下,再流入左边的沟道。可以判断出这间地牢是在山腹中间,要想挖开墙壁逃生是万无可能的。
唯一的出路就是打开那扇铁门,但铁门坚固无比,不是人力所能撞开的。
仲孙麟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一遍又一遍的仔细看过地牢的情形,确定已无法逃生,便走到铁门前,对着铁门上的小窗口大声道:“饶姑娘,你听得见我的话吗?”
他判断饶家玉被囚禁的另一间地牢就在附近,如能与她交谈,日子也好过些。
可是,没有回音!
他心里甚不安,又运气呼叫道:“饶家玉,我是仲孙麟,你听得见我的话吗?”
忽然,一个脚步声响了过来。
仲孙麟定睛一看,看出来者是个黑衣蒙面人,手上端着一盘食物,知是送饭来的。
那蒙面人走到铁门前,说道:“不要大呼大叫,她被囚禁在另一条地道中的地牢,听不见你的话。”
他把一碗饭递到小窗口,道:“接过未吧!”
仲孙麟本想拒绝,但觉赌气没用,便将那碗白米饭接入,同时问道:“饶姑娘的情况怎么样?”
蒙面人道:“她吵着要见你,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刚才我送饭给她,她不吃,说宁愿饿死也不吃。”
仲孙麟听了很焦急不安,道:“请你再送一次好吗?”
蒙面人道:“她态度很坚决。”
仲孙麟道:“你告诉她,说我要她吃。”
蒙面人道:“好吧,我再试一次看看,她若再拒绝,我可没办法了。”
仲孙麟道:“她的牢房距离我有多远?”
蒙面人道:“抱歉,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仲孙麟道:“我已知道此处是大巴山铁掌门的所在地,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蒙面人不答,将一碟菜递给他,就转身走了。
仲孙麟见菜肴很丰富,有鱼有肉,于是席地而坐,吃了起来。
他心中已有个决定,决定暂时安下心来,不作逃脱之望,静心等待机会来临。同时,他要好好利用这个时间勤练武功。虽然“万家武学大全”已被搜去,但他还记得其中几门武功的练法;前一段日子由于东奔西跑,无暇研习,现在被囚禁在地牢中,倒是个研习武功的好机会。
×
×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由于他把全副心神投注到精研武功方面,故日子过得并不枯燥。
这段期间,假神眼老人没有再来,仲孙六郎也始终没有露面,只有牢卒早晚定时送来两餐,日子过得平静无波。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仲孙麟已练成了两门奇技,一门是“弹指神功”,一门是“龟息大法”。前者是以手指弹出内家真力,可伤人于五步之外;由于他已有很深厚的内功,故习来很快就有了成就,已能隔空弹出指力将水沟里的泉水击起水花。后者则是一门奇技,但不是对敌的功夫,而是一种内息之法,它的好处有两种,一可以祛除百病,二可以伪死。
换言之,龟息好比动物进入冬眠,所不同的是“龟息大法”一经施为,外人感觉不出他的呼吸,诊测不出心房和脉搏的跳动,而且全身呈现冰冷僵硬,就如死亡一般。
他研习这门功夫是有目的的,他打算利用这门功夫逃生。
这天下午,当牢卒送晚饭到地牢的铁门外时,发现仲孙麟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站在小窗口等候。他从小窗口望入,看见仲孙麟低头倚壁而坐,神情很颓丧,便开口道:“仲孙麟,吃饭了。”
仲孙麟不理。
牢卒又道:“你怎么啦?”
仲孙麟慢慢抬起头来,说道:“我被囚禁已超过三个月……”
牢卒笑道:“不要计算日子,这样你会很痛苦。”
仲孙麟道:“我六伯当真要我老死在此吗?”
牢卒道:“不错,老死在此虽然很不幸,但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活着总比死亡好些。”
仲孙麟摇摇头道:“不,这样活着不如死好。你去告诉他:从现在开始,我拒绝饮食,他不来见我,我一天不吃饭!”
牢卒道:“这样你会活活饿死的。”
仲孙麟道:“我想开了,对我来说,死并不可怕,反而是一种解脱。”
牢卒道:“不要胡思乱想,快把饭接进去吧!”
仲孙麟叹息道:“请拿回去,我不吃了。”
牢卒冷笑道:“你真傻,饿死可是很痛苦的事啊!”
仲孙供道:“不错,但我不怕。”
牢卒道:“真的不吃?”
仲孙麟道:“真的不吃,”
牢卒道:“好,等你饿上几天之后,你就知道饥饿的可怕!”说毕,把饭菜端回去了。
此后一连三天,牢卒早晚照常送饭来,但仲孙麟始终坐着不动,也不回答牢卒的话,态度十分坚决。
到了第四天下午,牢卒再送饭来时,发现铁门上的小窗口被仲孙麟的身子挡住,他以为仲孙麟受不了饥饿,要放弃饿死的念头了,不禁笑道:“仲孙麟,你改变主意了?”
仲孙麟没有动。
牢卒这才看出有异,伸手一摸仲孙麟挡住小窗口的背部,觉得入手冰凉僵硬,分明气绝已久,不禁大吃一惊,转身便跑。
不久,假神眼老人随着牢卒赶到牢房门外。他伸手摸摸仲孙麟的背部,接着使劲拍了一下,发现仲孙麟的身子在里面晃荡,登时面色一变道:“这小子投环自尽了!”
牢卒骇然道:“这怎么办?”
假神眼老人沉吟半晌,才说道:“不管怎样,这小子总是仲孙家的人,你去弄一口薄棺来,咱们今天下午把他掩埋掉算了。”
牢卒道:“应该先开门把他解下来吧?”
假神眼老人从怀中掏出一支钥匙,要去启开门锁,但忽又缩回手,再伸手去抚摸仲孙麟的身体。
牢卒微诧道:“有何不对?”
假神眼老人仔细摸了一会,确定仲孙麟已经死亡,这才打开门锁,拉开铁门。
仲孙麟的确已投环自尽,是用腰带自缢而死的,铁门拉开时,他的遗体随着斜向一边,舌头外伸,死状甚是恐怖。
假神眼老人退后一步,道:“把他解下来。”
牢卒依言解开绑在铁门上的腰带,再解下套在脖子上的腰带,此时的仲孙麟全身四肢已经僵硬,怎么看都已是魂归离恨天了。
假神眼老人冷笑一声道:“毕竞是个公子哥儿,经不起折磨,才囚禁了三个月就上吊自尽了。”
牢卒道:“他这一死亡,咱们的计划就完全告吹了。”
假神眼老人道:“可不是,真是可惜,你快去弄一口薄棺来吧,”
牢卒应声而去。
假神眼老人在尸体旁边站了一会,随即走入一条地道中……
仲孙麟一直躺着不敢活动一下,因为他不清楚此处的情形,故决定等他们把自己盛殓入棺抬出去掩埋后,再破棺而出,然后采取行动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他断定仲孙六郎闻报之后,不久即会前来察看,哪知躺了半天,竟无一人前来探视,一直到这天入夜时分,才听见有脚步声从地道中响过来。
来的是假神眼老人和那个牢卒。他们抬着一口薄棺来到牢房门前,将棺材放下,揭开棺盖,把仲孙麟抬入棺中,盖上棺盖,钉上铁钉,随将棺木抬走了。
仲孙麟计算着他们的脚步,数到一百多步时,只觉棺木向下一沉,显然已被放入一个已经挖好的土坑中,随闻泥土纷纷落下——
“小江,到目前为止,仲孙麟的死亡只有你我两人知道。”
“是。”
“你当然明白,咱们不能让仲孙麟死亡的消息走漏出去。”
“是的。”
“而要守住这个秘密,唯一的办法就是……”
“就是什么?”
“杀了你!”
砰然一声重击随在“杀了你”之后响起。
“啊……”牢卒发出一声惨叫。
棺中的仲孙麟感觉到棺木被撞了一下,心知牢卒已栽入坑中。这一意外的变化使他大为震惊,暗忖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何要杀了牢卒?他们都是铁掌门的人,而知悉我被囚禁的铁掌门人必然不只他们两人,为什么假神眼老人要杀牢卒灭口呢?
他百思不解,有一种坠入五里雾中之感,后来终于想通了一点:自己落入铁掌门之手可能有不少铁掌门人知道,但知道自己被囚禁在此的人可能只有三个人,一个是仲孙六郎,一个是假神眼老人,一个即是那牢卒,而仲孙六郎不愿被人知悉自己上吊自尽,故此杀牢卒灭口,以便湮灭其罪证。
想通了这一点,他心中有一份暗喜,因为这表示这座地牢只有假神眼老人和牢卒在看守,如今牢卒已死,当自己破棺而出时,可轻易的制服假神眼老人,并可轻易的救出饶家玉。
他听见泥土继续推落坑内的声音,一会之后,土坑似已被填平,再没有任何声响了。
他继续运行龟息大法,静静的躺在棺中,估计已到三更时分,才将双掌抵上棺盖,深吸一口真气,猛可吐气开声,发出内家真力向上一推,棺盖应声而起,填在上面的泥土约有两尺厚,再加上棺上的一具尸体,整个被他托了起来。
然后,他便从地下钻了出来。
这是他被囚禁三个多月后重见天日的一刻,不过此时天上没有太阳,只见夜色一片深蓝,一弯眉月斜挂天边,但令他大感意外的是:他原想象身在大巴山的铁掌门中,可是此刻所见到的却与想象中的情景完全不一样。
举目所见,四周尽是黑压压的山林,看不见一间房子,看不见一点灯光,竟是身在一处非常荒凉的深山之中。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儿绝不是铁掌门的所在地。
理由有二,第一:地牢应该设在铁掌门的山庄之内,而不是设在遥不可及的深山之中。第二:他晚间被抬出地牢时曾经计算过距离,确定从地牢内到被掩埋的地点绝未超过两百步,而现在他的视力可及于两百步之外,可是却没见到山庄的影子。
那么,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他感到困惑了。
不过,他现在最关心的是饶家玉的安危,不管这儿是什么地方,但可以确定地牢必在近处,先去救饶家玉要紧。
当下,他顺着被抬来的那个方向走回去。
他一边走一边计算脚步,当计算到一百七十步时,眼前却挡着一面山壁。山壁上藤草丛生,一点也看不出附近有山洞或地牢的设置。
他不禁呆了,暗忖道:莫非我搞错了方向不成?
于是,他转回原来之处,再从该处往另一个方向走,结果却走入一座密林,走了两百多步还是密林,没有任何发现。
他只好又回到原来的地点,再往另一个方向走,结果也是走入一片森林,遍寻不着地牢的所在地。
最后,他又来到悬崖下的山壁前,因为他断定如果地牢是设在山洞中,那么山洞必在山壁这一带。
他仔细的搜索再搜索,差不多把附近一带地方的每一寸地都找遍了,仍无任何发现,正感焦灼不安之际——
“咔!”
蓦地,左方数丈外传来一声轻响。他反应极速,立时隐入一块巨石后,再探头向该处窥视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片“轧轧”声响,随见数丈外的山壁,一块形若屏风的大岩片正缓缓而开。
原来如此!
原来地牢外面的洞门是使用岩片伪装而成的,怪不得自己找了半天也找不到。
仲孙麟眼看着那片岩石缓缓而开,心中又惊又喜,忖度不须多久就可救出被囚禁在另一间地牢里的饶家玉了。
但见那扇秘门开到一半时,一条入影从山洞中闪了出来,正是那个假神眼老人。
假神眼老人闪身出洞后,那扇秘门便又缓缓掩闭,听那“乳轧”之声,不看可知那是利用机关操纵的一扇活动门。
仲孙麟正想飞扑出去,那假神眼老人已纵身而起,似一缕黑烟向南方逸去,身法极快,只一眨眼工夫即已没入树林里去了。
仲孙麟一看已不可能追上,乃打消追敌之念,暗忖道:这样也好,这地方大概只有他和牢卒两人在看守,如今牢卒已死,他又已离去,我正好可以入洞从容救人。
他又潜伏了一会,不见有其他动静,于是蹑手蹑足来到了秘门前。
秘门是天然岩片制成的,与山壁上的岩石配合得非常自然,不知内情者根本看不出这是一扇洞门。
仲孙麟伸手一扳,发觉秘门十分坚固,他四下摸索一番,找不出启开之法,乃抱起一块数百斤重的巨石,猛力往秘门上砸去。
轰然一声巨响,秘门立告破碎,露出了一个山洞的入口。
一眼望入,洞道很深,里面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怕洞内有机关埋伏,不敢立刻走入,先抱起几块大石头往洞内扔,见无动静,才举步入洞。
走入十几步,洞道转向右方,他又拾起石头往里面扔,一看没有触动机关,才又跨了进去。
又走入数十步,忽见前面洞道上有些光亮,他沿着洞壁慢慢走了过去,才发现是一间小洞室,洞顶上有一道裂缝直通山壁外面,月光从裂缝投入,是以隐约可见洞室中的一切。
洞室中有座小土灶,还有一些炊事用具,敢情是一间厨房。
仲孙麟运目扫视一遍,看见灶上有一盏油灯和火摺子,乃将油灯点亮。
灯光一亮,洞室中的一切东西顿时清晰了许多,他发现里面还有许多食物,这使他想起自己已有数日未饮未食,顿感饥肠辘辘,但在未救出饶家玉之前,他没有心情饮食,当下便举灯在手,继续向洞中走进去。
灯光随着他的脚步一路照入,他发现洞道只有一条,而且洞道虽经人工开拓过,却很粗陋,处处可见锄痕,颇像是一条煤矿的洞。
仲孙麟越看越觉奇怪,暗忖道:仲孙六郎的铁掌门势力极为强大,他怎么会在这样简陋的山洞中设置囚人的地牢?
不过,看到洞道的情形,他很放心了,因为像这样粗陋的洞道是不可能有机关设置的,他于是放心的大步走入。
复入数十步,一间地牢已呈现在他眼前。他一眼就看出这间地牢即是自己被囚禁三个月的所在,使他大吃一惊的是:这间地牢竟是洞道的尽头。
地牢外面,举目所见全是天然岩壁,没有第二道门,也没有第二条洞道。
这是怎么回事?
这洞中分明只有一条洞道,只有一间地牢,为何那假神眼老人竟说饶家玉被囚禁在另一条洞道的另一间地牢中?
仲孙麟惊骇万分,他感到自己受了愚弄,但受愚弄他不在乎,发现饶家玉不在这洞中才使他惊慌失措。他连忙靠近洞壁,四下拍打,希望能找到通往别处的秘门,但是四下的洞壁非常坚硬结实,感官告诉他这里面没有别的秘道。
是了,所谓另一条洞道的地牢,可能设在前面的洞道上。
这样一想,他立即转身走回,一边走一边举灯照射两边的洞壁,可是他失望了,从洞中尽头一路走到外面的洞口,两边洞壁不是巨岩就是土层,根本没有第二条洞道。
“饶家玉!烧家玉!你在哪里?”他再从洞口往里面走,边走边呼唤,但每走过一遍,就更加深一份绝望。他终于确定这座山洞中只有一条洞道,也只有一间地牢,假神眼老人所说的“饶家玉被囚禁在另一条洞道的地牢中”,完全是谎言。
那么,饶家玉究竟被囚禁在何处呢?
他已确定这座山洞的所在地不在铁掌门的山庄之内,因此想到饶家玉可能被囚禁在铁掌门的山庄之中,但他心中有一种不祥之感,觉得饶家玉可能已被杀害了。
他感觉精神要崩溃了,当即走出山洞,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天上的眉月已消失,天地间一片黑暗,他坐在一块巨石上发痴发呆,努力的追忆分析一切情况,希望能理出一个头绪来……
×
×
×
天终于亮了。
他又在山壁附近搜索,搬巨石砸遍山壁上每一寸地方,希望能砸出另一扇秘洞之门,结果仍无任何发现,然后他再一次进入山洞搜索,当确定山洞中别无洞道时,他便施展轻功飞登悬崖,观察全山景况。
纵目四瞩,但见四面八方尽是重峦叠嶂,林木浩瀚如海,竟不知身在哪一座深山之中。
他觉得要知道身在何处,只有走出这深山找人一问才有答案,于是看准一个方向,纵身便走。
翻越过一重又一重的高山竣岭,到了这天下午,他终于看到了平原,也见到了人烟。他找上一个在田里耕种的老农夫,拱手道:“老丈请了。”
老农夫见他蓬发垢脸,全身衣衫又破又脏,好像是土里钻出来的,不禁面露惊疑道:“你小哥是……”
仲孙麟道:“很惭愧,小可在山中迷了路,转了几天才找到此处。请问这儿是什么地方?”
老农夫一哦道:“原来小哥在山中迷路,怪不得模样如此狼狈。咱们这地方名叫山脚村,离县城有十几里远呢!”
仲孙麟一指身后的山峦道:“这山叫什么?”
老农夫道:“那是大巴山嘛。”
仲孙麟一听是大巴山,更加肯定自己是落入铁掌门之手,乃又问道:“老丈可知大巴山铁掌门在何处?”
老农夫面容一懔道:“你小哥找铁掌门干吗?”
仲孙麟道:“小可一位表哥是铁掌门的门下。他母亲死了,小可要去通知他,不料却在山中迷了路,差点死在山上。”
老农夫一听是报丧的,便一指西方道:“铁掌门距此还有五十多里路,听说是在岚皋西南方十几里外的山中。老汉没去过,详细地点也搞不清楚,你往这方向一直走,再找人问一问好了。”
仲孙麟道了谢,拔步往西而去,离开山脚村后,他便施展陆地飞行术全速疾赶,约莫一个时辰后,来到一处山麓,一条小溪从山中蜿蜓的流出。他已三个多月没洗澡,身上都已发臭,便脱下全身衣服,入溪洗身,然后再将衣服洗净拧干穿上。
这时,他感觉清爽多了,唯一困扰他的是饥火中烧,急待填饱肚子。
但他身上已一无所有,而眼前又是一处荒无人烟的地带,如何解决饥饿呢?
正感苦恼间,忽见溪中有鱼游动,他于是蹲到溪边,觅得真切,曲指一弹,发出了在地牢中习成的弹指神功——
“啪”的一声水响,溪水飞溅而起,水中的一条鱼登时翻白浮起。
他抓起那条鱼,挖去内脏,去其鱼鳞,清洗干净之后,也不顾生鱼的腥味,便把一条生鱼吃了下去。
吃完一条生鱼,稍稍解了饥火,才动身赶路复行二三里,忽见山下有一间野店,从店中飘出的一股肉香使他垂涎三尺。他忍不住走过去,可是一想囊中如洗,便在野店门口停下来。
开野店的是一个老头子,见来了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虽觉不是个好买卖,但仍向他招呼道:“小哥,要吃东西吗?”
仲孙麟看见店中有面食和各种卤味,实在受不了它的诱惑,便道:“老丈,小可身上无钱,可不可以挂帐?”
老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笑道:“你是说没银子?”
仲孙麟点头道:“是的,小可在路上遇上歹徒,被洗劫一空,已三天没吃东西了。”
老人并不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笑嘻嘻道:“没有银子,金子也成啊!”
仲孙麟发窘道:“小可已一无所有,哪来的金子呢?”
老人一指他左手道:“你那手指上不是有个金戒子吗?拿它换一顿饭吃是足足有余的了!”
仲孙麟一直忘了自己手上戴着一枚金戒子,经他提醒,不禁大喜道:“不错!小可倒忘了还有这个金戒子,老丈同意小可拿这金戒子换一顿饱?”
老人点头道:“当然,还可以找你一两银子。”
仲孙麟便取下金戒子交给他,然后入店坐下,老人煮了一大碗牛肉面,还找给他一两碎银。
他吃完了牛肉面,顺便问道:“请问老丈,这儿距离铁掌门尚有多远?”
老人目光一凝道:“小哥要去铁掌门干吗?”
仲孙麟道:“小可的一位表兄是铁掌门的门下,他的母亲病死了,小可要去通知他回家奔丧。”
老人道:“你再往前走一里路,那里有一条山路通入山中,你顺着那条山路走,便可找到铁掌门的山庄。”
仲孙麟道谢而别。
不久,来到另一处山麓,果见一条山路从山中蜿蜒而来。他顺着山路走去,行约半里,忽从路旁林中闪出一个彪形大汉,横刀拦住去路,问道:“来者何人,请示尊姓大名及上山目的。”
仲孙麟停步道:“你是铁掌门的人?”
彪形大汉道:“不错。”
仲孙麟道:“我要上山见仲孙六郎。”
彪形大汉听他直呼门主姓名,登时把脸一沉,喝道:“好小子,仲孙六郎四个字也是你叫的吗?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仲孙麟微微一笑道:“我这样直呼其姓名确实不对,不过我已想不出更客气的称呼。”
彪形大汉已看出他来意不善,双目一瞪,怒叱道:“报上名来!”
仲孙麟道:“仲孙麟。”
彪形大汉一怔道:“什么?”
“什么”两个字才出口,他的胸口已砰然挨了一掌,整个人顿如断线纸鸢,直飞了出去,跌落地上时,口中已鲜血狂喷,很快就昏死过去了。
仲孙麟走了过去,拾起他掉在山路上的刀,随即继续上山。
转过一座山头,又有一个彪形大汉从林中跳出,这人较为客气,抱刀一礼道:“这位朋友请止步。”
仲孙麟停了下来。
大汉打量他一眼,问道:“朋友贵姓大名?前来铁掌门有何贵干?”
仲孙麟反问道:“你也是铁掌门下?”
大汉道:“是的。”
仲孙麟又问道:“是负责守山路的吗?”
大汉点头道:“是的。”
仲孙麟道:“那你让我过去吧。”
大汉道:“请示真实姓名及来意,当为朋友传达。”
仲孙麟道:“我叫仲孙麟,我要见仲孙六郎!”
大汉大吃一惊道:“你……你是仲孙麟?”
仲孙麟点点头道:“正是。”
大汉掉头便要奔入林中,仲孙麟知他要向山庄传递消息,立时曲指一弹,道:“别跑啊。”一道指力隔空弹出,正中大汉背心灵台穴,大汉一声哎呀,脚下一个踉跄,顿时软倒在地。
仲孙麟又继续上山。
此后每行约一里,就有一个看守山路的铁掌门下拦路盘问,仲孙麟先是据实而告,然后猝然出手将他们一一制服。
山路越入越高,转过几座高山,最后来到一道宽大的石级前。石级斜伸而上,其上是一座牌楼,一块大横匾额上刻着“铁掌门”三个大字,给人的感觉是气象万千,身临武林重地。
仲孙麟下定决心要大干一番,出出胸中积压已久的郁气,故心中毫无畏惧,当即拾级而上。
经过牌楼,眼前便是一座规模恢宏的山庄,庄里庄外有许多人在走动,他们看见来了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都对他投以惊异的眼光,但竟没有一人上来盘问。
原来,铁掌门在武林中的声望仅次于天下第一堡和神刀山庄,势力极大,一般武林人对铁掌门敬畏有加,无事绝不敢走近铁掌门一步,也从没一人敢上山寻衅。而且山庄四周的山区中均布有重重哨兵,凡是外人入山,不论敌友,山庄上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来者若是朋友,自有人出面迎接款待,来者若是敌人,门下武士立刻会采取戒备,从来不曾发生过被敌人混上山庄而没有发觉之事,故大家看见仲孙麟施施然走入山庄,均以为是获准入庄的朋友,是以未上前盘问。
仲孙麟也不动声色,因为他所要找的人是仲孙六郎及其门下精英,不愿把体力浪费在这些地位低微的门徒身上。
他一直走到山庄的前厅外面,才被一个正从厅中走出的老人认了出来。
这老人非别,正是在谪仙楼冒充神眼老人的赛诸葛钮尚智。
他一脚跨出前厅,突然发现仲孙麟来到厅外,不禁脸色大变,失声而呼道:“仲孙麟,是你?!”
仲孙麟含笑道:“是的,是我。”
钮尚智骇然道:“你你是怎么入庄来的?!”
仲孙麟道:“一路走进来的。”
钮尚智大叫道:“来人!来人!”
他这一呼叫,其刻惊动了庄中的几位高手,刹时便有五个老人围了上来。
仲孙麟环扫他们一眼,行若无事的道:“别紧张,我仲孙麟今日既敢到此,就不打算跑。”
钮尚智喝问道:“你又来干什么?”
仲孙麟道:“跟上次一样,救人!”
钮尚智面露一丝惊异道:“救人?”
仲孙麟道:“对,请将饶姑娘放出让我带走,当然在带走饶姑娘之前,我要见见我六伯,跟他老人家谈个明白。”
钮尚智愕然道:“仲孙麟,你到底在说什么?”
仲孙麟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钮尚智沉声道:“你上次已将饶家玉救走,如今又来救什么饶家玉?”
仲孙麟冷冷一笑道:“别装糊涂,我总共上了两次假神眼老人之当,第一次是你,第二次虽然不是你,但他也是你们铁掌门之人,我猜那假神眼老人应该已回到铁掌门来了”语声一顿,又道,“他以为我仲孙麟已死了,其实我仲孙麟大仇未报,岂会轻易死亡呢!”
钮尚智的表情是“满头雾水”,不胜诧异道:“仲孙麟,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呀。”
仲孙麟轻哼一声道:“我被囚禁之处距离铁掌门不过五十余里,那地方也是大巴山,事实俱在,你还想抵赖吗?”
钮尚智听了更为惊讶,道:“你是说……你被人囚禁在距此五十余里的大巴山中?”
仲孙麟来此之前就已是满肚子怒火,这时见他一味装蒜,登时怒火熊熊而起,面色一寒道:“你放不放人?”
钮尚智道:“仲孙麟你搞错了,你所说的那个假神眼老人不是我们铁掌门——”
“呛!”仲孙麟拔刀出鞘,一言不发挥刀便劈,积压已久的怨恨,就此爆发了。
他没有练过刀法,但是他以刀为剑,使出了“鬼哭神号九绝招”。
这门剑法本就厉害,再加上他挟恨而发,其威力更加可怕,但见刀光连续闪动间,围在他身边的五个老人之一,一时闪避稍迟,立被钢刀砍断一条右腿。
那老人发出一声惨叫,身子弹出寻丈开外,摔倒在地,鲜血如水花般飞溅。
钮尚智和另四位铁掌门高手退得快,没被他的刀伤着,但一看同伴瞬间断了一条腿,不禁目怵心惊,怒火狂涌。
“并肩子上!宰了这疯小子!”
他们五人手上均无武器,但当钮尚智这一吆喝之后,场边上的铁掌门下立刻抛过来五件兵器,他们每人接下一件,随即联手而上。
仲孙麟早已抱定拼命之心,毫不畏怯,手中钢刀绝招连发,只攻不守,真的像个疯子一般。
当一个人抱定与敌决一死战的决心时,正所谓一人拼命,万夫莫当,钮尚智五人虽是第一流的高手,一时也被其气势所慑,五人联手非但未占上风,反被仲孙麟迫得采取守势。
仲孙麟的攻势则如长江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夺人心魄的刀招连续不断的发出,令人炫目的刀光蔽天匝地,满场但见光芒迸射,但闻刀风呼啸,好像来了一场龙卷风似的。
钮尚智五人奋勇抵挡,仍然阻遏不住他猛烈的攻势,未几便有一个人被劈下半边脑袋,当场气绝,脑浆与鲜血溅了一地
这时候,几乎所有的铁掌门人都围聚在大厅前的广场上,就只不见铁掌门主仲孙六郎。
围观的铁掌门高手当然不只与斗的几人,这时他们见一个同伴惨死刀下,登时人人愤慨,就有三人跃身而出,口发厉叱,挥刀助战。
仲孙麟毫不在意,不停的攻击,看上去已完全失去理性,好似一头野兽,至死方休。
但是,铁掌门的高手绝非等闲之辈,他们见同伴惨死,人人愤慨之下,斗志也随之旺盛起来,七个人也似疯了一般,与仲孙麟硬拼硬斗,战况便越演越剧烈了。
这样激斗约莫两刻时后,仲孙麟由于真力损耗过巨,已渐感后力不继。他心中焦躁,不禁狂呼狂叫道:“你们放不放人?你们放不放人?再不放人,就别怪我仲孙麟大开杀戒了!”
钮尚智等七个高手已看出他后力不继,岂肯罢手,打算将他乱刀砍杀,为同伴报仇。
仲孙麟急了,猛然一声长啸,身形一冲三丈多高,在空中一个翻身,御刀疾泻而下,扑入围观的一群铁掌门下,挥刀猛劈猛砍!
那群铁掌门下猝不及防,也由于人多无法纵开,顿时有五人中刀倒下,有被一刀砍下脑袋的,也有被断手断足的,一时惨号连声,乱成一片!
仲孙麟杀得性起,继续冲入人群砍杀,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只一转眼间又有七八人死在他的刀下……
“退开!退开!”
钮尚智急得大叫起来。
仲孙麟则一边追杀一边吼叫:“仲孙六郎你出来!仲孙六郎你出来!”
场上的人经钮尚智的喝叱后,已迅速的散开,仲孙麟不愿再陷入钮尚智等人的围攻,突然将身一纵,飞登大厅檐上,向庄内飞扑而去。
钮尚智大惊,喝道:“快追!”
数十位铁掌门高手立即纷纷追赶,可惜已落后一大截,被仲孙麟冲入山庄的中院了。
中院是仲孙六郎一家人居停之处。当仲孙麟冲入庭院中时,一眼瞥见仲孙六郎的儿子仲孙飞正从一间房子跑出来,立时欺身弹出指力。仲孙飞哪里想到仲孙麟已练成弹指神功,才想出手抗拒时,只觉腹上分水穴一痛,登时仰身栽倒。
仲孙麟上前一把抓起他,用刀背在他颈上使劲一砍,仲孙飞立告昏厥。
就在这时,钮尚智一干人赶到了。
仲孙麟便把钢刀架在仲孙飞颈上,厉声道:“谁敢动手,我一刀砍下这小子的脑袋!”
钮尚智等人一看少爷落入他手中,投鼠忌器,不敢再上了。
钮尚智怒喝道:“仲孙麟,你待怎样?”
仲孙麟哼哼冷笑道:“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狗东西,我仲孙麟再怎么不好也是仲孙家族的人,可是你们谁把我当仲孙家族的人看待?为了一座黄金宝塔,为了一面大千宝镜,你们无所不用其极,一而再的擒捕我,把我囚禁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说到此处,他突然面部抽搐,眼泪流了下来,咬牙切齿道,“我受够了!从今以后我决心不再做仲孙家族的人!我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要跟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东西搏斗到底!”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又沉声说道:“现在,你们把饶姑娘放出来让我带走,否则我便杀了这仲孙飞,杀尽所有铁掌门的人!”
钮尚智见他声色俱厉而又声泪俱下,不禁有些感动,说道:“仲孙麟你仔细听我一言,你六伯——”
仲孙麟厉叱道:“住口,他不是我六伯!”
钮尚智一顿,继道:“好,我要说的是:我们门主确曾希望从你身上得到那两样东西,可是这次你落入另一个假神眼老人之手,以及被囚禁之事,都不是我们铁掌门干的,那位饶姑娘也不在我们这里,你完全搞错了!”
仲孙麟冷笑道:“今天你就是说破了喉咙我也不相信!你们不放饶姑娘,我便要杀人了!”
钮尚智道:“你冷静一点,我们少爷在你手中,要是饶姑娘在此,我们没有不妥协之理。”
仲孙麟嗔目怒吼道:“叫仲孙六郎出来,我要跟他说话!”
钮尚智道:“我们门主不在。”
仲孙麟仰天狂笑道:“哈哈,他不在吗?是不敢见我还是不在?他早已不把我仲孙麟当作侄子,他折磨我也折磨得够了,还顾忌什么呢?”
钮尚智道:“他真的不在庄中。”
仲孙麟神情一冷,一字一顿道:“不管怎样,今天不见饶姑娘,我绝不罢休!”
“那你就杀了他吧!”忽然,有个妇人的声音传过来。
随着话声,仲孙六郎的老妻出现了,她从一条走廊走了过来。
这位仲孙夫人上次曾经阻止儿子玷污饶家玉,后来还曾与钮尚智发生冲突,是个深明大义的妇人。仲孙麟对她颇有好感,这时听她这么说,一时不禁呆了。
仲孙夫人走到他面前,苦笑一下道:“仲孙麟,我了解你的心情,你的几位伯父太对不起你了,不过这回你确实搞错了,那位饶姑娘不在我们庄上。”
仲孙麟道:“那么,她在谁手上?”
仲孙夫人道:“不知道。”
仲孙麟道:“大巴山是铁掌门的所在地,而我被囚禁的地点距此不过五十余里,你说这不是你们铁掌门干的,还有谁敢在大巴山干这种事?”
仲孙夫人道:“铁掌门的势力虽然遍及秦湘蜀三境,但也不可能每个地方都有本门之人,而大巴山绵延数百里,我们也不可能临视每一寸山区。依我看来,你这次被人囚禁之事,可能是一项嫁祸的阴谋。”
仲孙麟想想那山洞的简陋情形,以及看守自己的人只有假神眼老人和一个牢卒,而后来假神眼老人又将牢卒杀死等情,觉得她的推测颇为合情合理,因而暗忖道:这么看来,我当真搞错了,但是谁蓄意把我囚禁在大巴山中企图嫁祸铁掌门呢?这当真是一项嫁祸的阴谋吗?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地牢中伪死之后所听到的一句话:“他这一死亡,咱们的计划就完全告吹了。”当时他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意,如今听了仲孙夫人的话,再回头一想,觉得她的推测很对,这的确是一项嫁祸的阴谋。
那么,阴谋嫁祸的是哪一方面的人呢?
第一个闪入他脑际的是仲孙殿郎,但他随又心生疑问:神刀山庄刚被铁掌门袭击,那一场大火几乎烧光了一切,仲孙殿郎还有心思布设这个嫁祸之计吗?
他觉得仲孙殿郎如果要报复的话,一定是率众大举来犯铁掌门才对;至于囚禁自己以嫁祸铁掌门,对仲孙殿郎来说未免太客气了
因此,他又觉得阴谋嫁祸者不太可能是神刀山庄的仲孙殿郎……
仲孙夫人见他呆立发痴,便又开口道:“仲孙麟,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请放了我儿子,如不相信,那就杀了他吧!饶姑娘不在我们庄上,要我们交出饶姑娘,那是不可能的!”
仲孙麟终于点点头道:“我相信你的话,不过待我走出这铁掌门的大门时,才能释放你儿子。”
仲孙夫人转对钮尚智道:“钮尚智,我知道我丈夫不在时,你有权指挥本门一切,现在你是要仲孙麟的命还是要保存我儿子的命?”
钮尚智自然不敢拿少爷的命开玩笑,便道:“只要他放人,我答应让他离去就是了。”
仲孙麟道:“我还有一项小小的要求。”
钮尚智冷笑道:“说!”
仲孙麟道:“我要一匹健马和几十两银子。”
钮尚智眼睛一瞪道:“你当我们铁掌门是什么?可以予取予求?”
仲孙麟道:“你不答应?”
仲孙夫人忙道:“一匹马和几十两银子算得了什么,给了吧!”
钮尚智一脸不甘心之色,恨恨道:“小子,今日之事就依了你,不过你杀了本门不少人,这笔帐我们不会忘记!”
仲孙麟道:“好,请转告仲孙六郎,我这颗脑袋随时等着他来拿。”
就这样,交易在牌楼石级下完成,铁掌门送给他一匹马和五十两银子,他则放下仲孙飞,跨上马鞍,纵骑向山下疾驰。
钮尚智没有下令追击,因为仲孙麟在庄上所表露的武功使他深深感觉到要收拾他并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