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翔叹道:“只好尽力寻找,救她回来,但希望不太……”
中年妇人看得满脸忧色,便安慰道:“我看你也不要太焦急,说不定你那位老前辈等下就可将她带来,你且到我儿子的房中安歇吧?”
华云翔感激地道:“好吧,但太麻烦大嫂,小可心中十分不安。”
中年妇人笑道:“不要这样说,我这儿不常有人来,你若不嫌简陋,多住几天也不妨。”
华云翔掏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放到桌上去,笑道:“这点银子算是小可对大嫂略表谢忱之意。”
中年妇人摇首道:“不,你快收回去,我们算是邻居,怎可接受你的银子?”
华云翔道:“大嫂若是不收,小可便到屋外去睡,不敢打扰你了。”
中年妇人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推辞,转去厅左偏门,撩起门帘,含笑道:“这一间是我儿子睡的,贫贱人家没有好床铺,希望你不要见怪。”
华云翔拱手道:“不敢,大嫂太客气了。”
他一拐一拐的走过去,探头一望,只见房里确甚简陋,只有一张旧竹床和一些家具,然而却打扫得很干净,当下走了进去,道:“大嫂打扫得好干净啊!”
中年妇人微笑道:“我每天打扫一次,希望我儿子回来时,看了会高兴。”
华云翔很感动,叹道:“令郎有你这样一位母亲,应该感到骄傲才对。”
中年妇人微微一笑,似不想再谈下去,道:“你好好的上床歇息吧!”
语毕,顺手关上房门。
华云翔把门闩塞上,即上床躺下来。
他无法入睡,因为腿上的伤口仍然很痛,此外还有比伤口更痛苦的事情在侵袭着他,这就是成幼慧所形容的那个“死神”的模样……
“他是个渔夫打扮的老人,年约五十多岁,相貌清癯,头发斑白,但一对眼睛炯炯有神,气质十分儒雅,人中上有一粒黑痣!”
这的的确确是父亲不错呀!
而父亲竟能“死而复活”,竟然自称为“死神”,竟找来一个青年假扮我的模样,命他下手杀害七剑堡大堡主成凤仪,企图嫁祸于我,世上竟有这种父亲“设计陷害儿子”的事么?
不!不!那“死神”绝不是父亲,那是歹辈冒充的,但他为何要冒充父亲?难道他不知父亲已死了么?
还有那位普陀山出现杀害叔叔的“神州一剑涂啸天”,那也必是歹辈冒充的,那人和冒充父亲的“死神”必是同党,但他们和那杀人魔是何种关系?
成智雄说父亲与他父亲有一段仇恨,那是甚么仇恨?
千金女侠丘惠珠如是被杀人魔所掳,地将会遭到甚么悲惨的命运?
这一连串解不开的问题,像乱箭一样在他脑中穿射着,使他痛苦的几欲发疯,那里还睡得着?
但他努力控制着激动的情绪,强迫自己静静的躺在床上,因为夜已渐深,他不愿去打扰中年妇人的睡眠。
夜,很静,只有数十丈外的长江之水,隐隐传来呜咽之声……
越莫静卧个把时辰,他突然神色一振,霍地坐了起来。因为,他听到一阵声音!
一种很轻很远,缓慢而连续不断,有如某种铁器敲击石头的“叮!叮!”之声!
声音时大时小,因此时而像在远处,又时而像在近处,他凝神谛听了一会,自信不是自己生的错觉,不禁惊骇的暗忖道:“奇怪,这是甚么声音?是有人在打斗么?不,这不是兵器相击的声音……”
他知道附近数里之内并无第二户人家,是故越想越疑,乃决定出去探明究竟,但正要下床之际,那“叮叮”之声忽然停止了!
“怪事,莫非是我神智不清,听错了?”
他又侧耳凝听一阵,听不见那“叮叮”之声再起,便以为是自己生的错觉,于是又躺了下去。
那知就在他刚刚躺下之际,便听“叮叮”之声又起,而且听来十分清楚!
他惊愕的再度坐起,自言自语道:“没有错,是有声音在响!”
于是,他立刻拿起判官笔插到背上,伸脚下床,见房门后面搁着一条扁担,便用扁担当作拐杖,开门到厅上。
再侧耳细听,声音仍在响着,只是弄不清是从甚么地方传来的。
他怕惊动在房中睡觉的中年妇人,当下轻轻的打开厅门,走到草屋外面。
“叮,叮,叮……”
声音不断传来,但仍听不出其来源!
他绕房而行,每走几步就停足细听,但觉声音似来自远处,有时又似在眼前,但始终听不出声音是从那一方向传过来的。
他又到附近察看一遍,仍无任何发现,心中甚为迷惑,暗忖道:“这事非弄个明白不可,我还是喊醒中年妇人问一问,也许她知道声音的出处。”
主意一定,便转回厅中,开声道:“大嫂,大嫂,你请醒一醒!”
中年妇人的房间就在厅右偏门里面,与厅堂的距离仅有数尺,但这时却听不见她醒来或回答,显然她已在酣睡之中。
华云翔提高声音道:“大嫂,你请醒一醒!”
房中,仍无一点响应。
华云翔感到意外,暗付道:“奇怪,她为何睡得这样死?晤,是了,更深夜静,她一定以为我不怀好意,故不敢理我,我还是回房睡觉,等明早再向她问不迟。”
想到此处,便把厅门关好,转回自己房中。
“你在喊我?有甚么事么?”
中年妇人的声音,突然在厅上响起。
华云翔转出一看,只见中年妇人已出房站在偏门上,当下含歉一笑道:“对不起,把大嫂吵醒了。”
中年妇人举手梳梳散乱的头发,笑笑道:“不要紧,你要甚么?”
华云翔道:“不要甚么,小可是听到一种声音,觉得奇怪,故喊醒大嫂问一下。”
中年妇人讶道:“你听到什么声音?”
华云翔道:“一种很轻的‘叮叮’声响,好像有人用铁器在敲击石头,大嫂注意听听看。”
中年妇人侧首静听片刻,道:“没有呀!”
华云翔也在静听,也发觉那“叮叮”之声不知在何时停止了,不由大奇道:“怪事,怎么又没有了?”
中年妇人道:“你真的听到声音?”
华云翔道:“不错,小可方才听到一阵连续不断的‘叮叮’之声,正想出来察看,那声音忽然没有了,可是过了一会,声音又起,而现在又没有了。”
中年妇人迷惑地道:“我从来没听过甚么‘叮叮’之声,只怕是你弄错了吧?”
华云翔肯定地道:“绝对没错,大嫂注意听一下,也许那声音会再响起来。”
中年妇人道:“这儿距离江边很近,你听到的只怕是江水流动的声音吧?”
华云翔道:“不,如果是江水流动的声音,绝不会忽响忽停。”
中年妇人道:“你说那声音像甚么?”
华云翔道:“好像是某种锋利的铁器敲击着石头,小可小时候曾在城中见过造墓之人在雕刻墓碑。”
中年妇人畏怯地道:“你别吓唬我好不好,我们这附近并无住家,也无坟场,那来的雕刻墓碑之声?”
华云翔一笑道:“对不起,小可只是说那声音很像是人在雕刻墓碑而已,大嫂不用害怕。”
中年妇人道:“现在还有没有?”
华云翔凝神一听,摇头道:“现在还没有。”
中年妇人道:“可能是很远的地方有人在打造甚么东西,夜间声音传得远,我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了。”
华云翔感到有些惭愧,道:“真对不起吵醒了大嫂,小可是因知这附近没有人,故感到奇怪,如今大嫂请回房去安歇吧。”
中年妇人浅笑道:“你也回房安心睡觉,不要再疑种疑鬼了!”
语毕,转身入房而去。
华云翔也转回房中,复上床躺下来。
对于那“叮叮”怪声,他当然无法解怀,故上床之后,仍然凝神谛听着。
他相信那声音必会再起。
但静静凝听了好一会,却再听不到那声音传过来,一切变得异常宁静!
他感到奇怪,猜不透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也由于心中的疑窦无法释然,故一直无法入眠……
屋后,鸡声已啼,天将破晓了。
“砰砰砰!”
蓦然,屋外有人敲门!
华云翔立即下床而出,开声问道:“那一位?”
“是老叫化!”
华云翔听出是跛脚仙的声音,便将厅门打开,只跛脚仙手提那只盛药的藤篮站在门外,身边并无别人,心知没找到“千金女侠丘惠珠”,当下拱手道:“老前辈请进来。”
跛脚仙举步入屋,坐下道:“完了!看情形那位丘姑娘确已遭掳了!”
华云翔道:“她未去晚辈家中?”
跛脚仙摇头道:“没有!”
华云翔道:“您老请歇一歇,等天亮之后,咱们再去鬼门关仔细找一找。”
跛脚仙道:“只好如此了,你的伤怎么样?”
华云翔道:“已不像昨天那样痛了。”
跛脚仙把藤篮放上桌子,道:“老叫化已将你家里的伤药带来,等下你可以在此换药。”
华云翔恭敬的道谢道:“谢谢,您老想得真周到。”
正说着,厅右偏门的门帘一扬,中年妇人走了出来,脸含一丝娇慵道:“这位老人家您回来了。”
跛脚仙站起道:“是的。”
中年妇人道:“有没有找到那位姑娘?”
跛脚仙道:“没有。”
中年妇人道:“这怎么办?”
跛脚仙道:“等下再到鬼门关去看看?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中年妇人道:“您老请坐,待贱妇去为两位煮些吃的来。”
跛脚仙道谢坐下,见她进入之后,才转对华云翔笑道:“这位妇人倒很好客!”
华云翔点头道:“正是,昨晚晚辈曾请教她的家世,她说早年随其父卖唱为生,后来出嫁,丈夫不幸于十八年前去世,她只生了一个儿子,现已长大成人在外谋生。”
跛脚仙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她能唱出那样好听的歌。”
华云翔道:“您老请到房中躺一躺如何?”
跛脚仙问道:“你昨晚睡在那里?”
华云翔一指厅左的房间道:“睡在那房中,那是她儿子的房间。”跛脚仙起身走入屋中,上床盘膝坐下,笑道:“老叫化只坐一会儿就行了。”
语毕,瞑目入定。
华云翔不敢打扰,手拄扁担走到屋外,闲眺附近景色,呼吸着早晨新鲜空气……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已然大亮。而中年妇人已将早膳煮熟了,她将早膳端到桌上,见华云翔伫立于屋外,乃步出说道:“饭烧好了,你可以请那位老人家一起来吃。”
华云翔向她道谢,回房一看,正见跛脚仙跳下床,便道:“您老不要歇了?”
跛脚仙笑道:“老叫化肚子咕咕叫,非得填些食物不可,咱们去吃饭吧!”
说到吃饭,只见桌上有咸鱼咸肉,菜色倒很不错,当即上前坐下,埋头大吃起来。
跛脚仙吃下一碗饭,似乎发了酒瘾,拍拍腰间的酒葫芦,苦笑道:“真糟糕,酒没有了。”
华云翔道:“您老很喜欢暍酒?”
跛脚仙道:“正是,每顿饭不喝两杯,浑身不舒服……”
华云翔道:“这附近好像没有卖酒的。”
跛脚仙低声道:“你问问女主人看,也许她家中有酒呢!”
华云翔乃起身走入厨房,只见中年妇入也正在厨房里吃饭,当下拱手一揖道:“大嫂,你这儿有没有酒?”
中年妇人一怔道:“你要喝酒?”
华云翔道:“不,是小可那位老前辈,他很想喝两杯。”
中年妇人站起走去菜橱下,捧出一只小酒瓮,道:“这是亡夫以前喝剩的酒,就一直摆着未动,不知还能不能喝?”
华云翔接过小酒瓮,问道:“这是甚么酒?”
中年妇人道:“是大曲酒,亡夫嗜酒如命,把身子喝坏了。”
华云翔一听是大曲酒,心中很替跛脚仙高兴,道:“酒越陈越香,这瓮酒既然摆了十多年,那味道一定更好,谢谢大嫂了。”
他一手抱着小洒瓮,一手扶壁走回厅上,向跛脚仙笑道:“您老口福不浅,有好酒可喝了!”
跛脚仙立刻接去小酒瓮,打开盖子,一闻之下,登时喜得眉开眼笑,叫道:“妙极了!
是陈年的大曲!这东西市面上可不密易沽到哩!”
他急急倒了一碗,喝了一大口,透了一口大气道:“痛快!痛快!老叫化常年闹穷,已经好久没喝过这种好酒了!”
华云翔笑道:“您老等下可以再把酒葫芦装满。”
跛脚仙眼睛一转,低声道:“这不好意思吧?”
华云翔道:“不要紧,那位大嫂不喝酒,这是她亡夫当年喝剩的。”
跛脚仙道:“你身上有没有银子?”
华云翔道:“有,上次您老赠给晚辈那面丐帮今符,晚辈那日到达汉口镇,遇上当地的一位分舵主赵麻子,他知晚辈川资用尽,便赠晚辈三百两银子,如今还没花完呢。”
跛脚仙道:“那么,快拿几两银子赏给女主人,她是一个孤孤单单的妇人,境况堪怜,咱们不能白吃她的。”
华云翔道:“晚辈昨晚已送给她十两银子,她大概不肯再接受了。”
跛脚仙一听他已给钱,心中再无不安,于是放怀大喝起来,酒足饭饱,他再将酒葫芦装满,笑嘻嘻道:“老叫化不怕没饭吃,就怕没酒喝,如今老叫化有精神了,现在老叫化替你换药,然后咱们一道去鬼门啊看看。”
换过药后,老少俩乃辞别中年妇人,一起朝鬼门关而来。
华云翔砍一段竹杆用作拐杖,一路拄杖而行,走了数里,来到鬼门关下,跛脚仙仍将他背起,施展提纵术,轻捷的向上飞登。
两刻时后,已登上鬼门关绝顶。
一眼望去,只见“神州一剑涂啸天”、“玉箫书生丘清泉”,“武林豪客归扬铭”、“大儒侠华玄圃”四人的石雕像仍摆在原处。
跛脚仙放下华云翔,说道:“咱们坐下歇一会儿,等下再仔细找一下,昨天老叫化赶到此地时,天已大黑,看不大清楚。”
华云翔在一颗大圆石上坐下,望着眼前的四尊石雕人像,情绪仍很激动,道:“你老从这四尊石雕人像上,可看出甚么端倪来么?”
跛脚仙在他身边坐下,摇摇头道:“老叫化还看不出这四尊石像有何含意,只能说那杀人魔是存心凌辱被他杀害的人。”
华云翔面上露出悲愤的抽搐,道:“晚辈本想将这四耸石像毁去,可是又觉毁去它后,就失去了一条追查凶手线索。”
跛脚仙道:“不错,暂时不要毁掉它,至少在涂香香和归志彪未到之前,你不能毁掉它。”
华云翔没有再开口,他的视线从被挖去心肝的“神州一剑涂啸天”的石像转移到被乱箭射死的“玉箫书生丘清泉”的石像,然后再转移到被剜去双目,“武林豪客归扬铭”的石像,最后落到被砍去首级的父亲的石像上,突然心头一动,转对跛脚仙道:“老前辈,晚辈有一点想不通……”
跛脚仙注目道:“何事?”
华云翔道:“一个人在杀人泄恨时,他应该不会刻意的采用几种不同的手法,而只会把对方杀死为止,您说是不是呢?”
跛脚仙颔首道:“不错。”
华云翔道:“而这个杀人魔却用各种不同的手法杀害家父等四人,而且刻意的把他们被杀死的情形刻成石像,这是甚么意思呢?”
跛脚仙沉吟道:“唔,这事的确透着蹊跷……”
华云翔道:“晚辈敢说杀人魔这种行径绝不只在凌辱死者,一定还有别的寓意!”
跛脚仙表示同意他的看法,点点头道:“嗯,但要猜出他的寓意可不容易……”
华云翔叹道:“正是,只有这点想不通!”
跛脚仙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丘惠珠,她是老叫化带来的,老叫化须对她的生死负责。”
华云翔道:“晚辈猜想丘姑娘只是有惊无险。”
跛脚仙道:“您么说?”
华云翔道:“目前已可确定丘姑娘落入杀人魔之手,但杀人魔大概不会杀死她,因为他若要杀害她,大可在此动手,何必多费手脚将她掳去别处下手?”
跛脚仙道:“你说的虽有道理,但老叫化还是不能放心啊。”
华云翔站起道:“咱们先在这四周找找看吧。”
于是,老少俩分头寻找起来。
鬼门关绝顶,约有几十丈宽广,地上遍布怪石,野草丛生,但树木不多,因此寻找起来并不困难,两人寻觅了一刻时,已将整个绝顶的每一寸地面找遍,结果是毫无发现,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跛脚仙叹道:“那杀人魔干得真干净,竟未留下一些痕迹!”
华云翔道:“如今怎么办?”
跛脚仙回到石像前坐下,长叹一声道:“老叫化也束手无策矣!”
华云翔走到父亲的石像前,伸手抚摸着石像,忽然转身说道:“您看这四尊石像雕刻的怎么样?”
跛脚仙道:“技艺不凡,十分高明!”
华云翔道:“那么,也许有一人能为咱们解开这个谜。”
跛脚仙抬目问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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