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气方刚是对少年人的一种称赞,但这既是少年人的优点也是少年人的弱点。老子《道德经》上说“揣而锐之,不可常保”,担忧的就是对刚强豪烈的隐患之不虞。
《易经》说“柔能克刚”,它对过分刚强用“亢龙”来形容,认为过刚则“亢龙有悔”——
其亡,其亡,系子包桑!
这种道理云开也不是不懂。
但少年毕竟是少年,就算他们明白阴柔的妙处,他们也难以做到那种应该老年获得的功夫,因为他们的热血总是澎湃冲涌,常常不能自己。
这就象正午的太阳必然最热一样。
何况少年人更注重的是爱情,是自尊,是名誉——哪怕是一时的虚名。
就算明知会因刚强丽折陨,他们也会去拼命!
云开的左手倒握住刀柄,握得很紧。
秋萍虽然不谙江湖中事,但她看得出人情。她知道云开的心情很沉重,这使她又多增几分忧虑担心和关切。
一个人做的若是有把握的事,心情就绝对不会沉重。
秋萍道:“云公子,你带我一同去吧!”
云开沉吟了一下,问道:“我恐怕难以保护你,你不怕?”
秋萍决然道:“若救不出小姐,我生不如死;若能救出小姐,秋萍死又何妨;云公子只管一心去救小姐好了!”
云开看了她一眼,他虽然很少激动,一向很高傲,可他此刻的确很激动。他斟满一碗酒,端起来说道:“秋萍姑娘,云某敬你这碗酒!”
以饮干为敬。他将酒一饮而尽。
“我们走!”云开道。
但是,旁边一个人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这个四十多岁的人已在他身旁伫立许久。
“你不能去呀,少爷!”
“为什么,云七?”云开诧异地问。这些年来,他做的事总是能得到称赞、恭维和附和,他没料到云七敢阻拦他。他素来一呼百诺,而云七不过是云寨子弟中辈分较低的一个,是云开的仆从。
“少爷,你怎么可以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去拼命?老爷知道会生气的!”
“云家刀”的掌门人云遮天的家教一向极严,族规面前从不徇私。
云开道:“我做的事,老爷从来没有反对过。”
云七道:“可是这回不同,少爷。云家的少爷为一个陌生女子找人拼命,这事传扬出去,只怕不太好听。何况老爷已经为你订了亲呵!”
云七很了解云开,所以云开才把别人都打发回去而单把他留下来。其实他最担心的是云开不是邪教的对手,怕云开吃亏。但他不敢明说出来,他知道那样只会更加激怒云开。
云开心中很生气,但他没有骂云七。云七是为他着想。云开伸手入怀,将几枚金叶子和两锭大银掏出来递给他。
“你不必再回云家了,拿着这些银两另谋生路去罢!”
云七慌了,垂泪道:“少爷,你赶我出门呵?”
云开道:“我若万一不幸,你回去只怕不大方便。”
伴随公子外出,公子死了,仆人却逃回去,老爷只怕会降罪于他。
云七道:“可是,我家中还有妻小。”
云开道:“你可以再娶嘛。”
云七道:“那怎么成!”
云开笑了。“你对云七嫂和我对那位小姐的心思并没有多少不同。”
云七还想说什么,终于住了嘴。
离开酒店一直朝北走出五里,就可以看见一座颇为宏大的府第。白墙如玉,碧瓦如云,门庭广大,绿树成荫。
两个青衣皂裤的汉子懒散地倚在石狮子上,正在闲谈。
云开和秋萍、云七走过来时,那两个汉子一看云开的气度,立即过来拱手躬腰。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待小的为公子通报。”
云开突然出手点倒了一个,又扼住了另一个的嗲咙。他低声道:“莫高声!不然杀了你!我问你,那帮人劫来的那位小姐现在哪里?”
那人点头表示不敢高声,云开的手放松了一点。那人艰难地道:“在后花园里,他们看着……怕道士来劫。”
“为什么还不走?”
“怕道士们在路上劫,派人打探去了。”
“领头的人在什么地方? ”
“在前厅,与我家老爷在吃酒。”
云开又问:“有没有一个叫丁香的少年人在这里?”
那人摇头。云开点闭了他的昏迷穴,云七将那两个倒霉蛋拖入隐蔽处。云开道:“我去后花园,你们等在这里。我若救出小姐,你们就带她赶快离开,我断后。”
说完,他轻快地窜到后花园的墙外。墙有一人半高,砌着遮雨檐。云开选了处里面的树靠墙近的地方,轻轻一纵,像一朵云似的飘升到墙上,悄无声息。他蹲下身子,透过叶隙向里张望。
花园不算太大,中间一座小荷花池,池旁是座连廊重檐的凉亭,对面有座太湖石堆砌成的假山,四外有曲径雕栏,种着花卉修竹。
离假山约十丈远近,有三闻青砖瓦房,房前站着四名带刀健汉,守住紧闭的房门。
花园很清静,除了那四个健汉,没有别人出入。南面有一道墙和一座月亮门将后花园与前厅正房隔开。
云开轻轻落回墙外,悄悄窜到那三间瓦房后面,打量四下无人,纵身飞上房顶!
他伏在房上,谛听没有异常动静,伸手轻轻揭开一块房瓦。就在这时,忽然竹林中蹿出一条大狗,望空吠叫,这时就听四外有衣袂带风声,花园四面都各有几名健汉不知从何处腾然跃上墙头!
云开立即暴露在他们的视线内!
云开不加思索,纵身飘落花原中,云头宝刀出鞘,狂风骤雨般袭向守卫门户的四个健汉!
拼了命的云开将刀法和内功都施至极境,如狂风怒旋于旷野,似骤雨暴泻于平畴,眨眼间砍翻了一个,逼退了三个!
但埋伏在花园中的那十余个人已冲到,将他围困在中央,使他无法向瓦房靠近。云开的心中不由得暗生焦躁,因为这些人的武功都很高,内力和刀法剑术都深有造诣,绝非易以之辈,而且相互配合得也不错。
单打独斗,云开自信他们在自己的云头刀下走不过十招,但是没有人来和他单打独斗,他们不给他尽情攻杀的机会!
他若还想救人,就得先自保,若想自保,就得防守四面八方的剑影刀光!
但是,云家刀不愧为武林八大名家刀法之一,云开以一战十,犹略占上风!
只不过云开对此却殊无欣喜,难有焦躁。这些人虽伤不了他,可他急切之间也攻不破他们的包围。
他想起了丁香。
丁香自称是邪教的朋友,而他去睡觉不来帮忙,一定是因为他相信云开不可能取胜。这使云开暗自添怒。别说败,不能取胜就已伤了云开的高傲自尊。他知道自己被丁香耍弄了,他一定要争一个面子给丁香看!
其实,他本不必这么死缠硬拼的,他此刻有能力脱身,他还可以想些别的办法,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出阿芬,让丁香看看他云开的厉害!
云开提刀教人时,丁香仍在睡觉。
那个青年女子已站到他的床前,拔下了头上的发簪。发簪很长很粗,几乎就是一柄匕首。
这女子的手抖了一下,将簪子放下,然后飞快地脱光了衣裳!
丁香睁开了双眼,望着女子光鲜的裸体,笑着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女子道:“自从上次与你分手,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家客栈。”
丁香问:“唔,这可是挺难熬的吧?你哪来的钱住这么久?莫非又与掌柜的私通?”
女子啐了他一口,玉山倾倒,压在他的身上,娇腻腻地道:“你留的银子很多,足够用,我还没有花完呢。”
女子的手伸进被子中。
丁香道;“我想起—件事,很有意思。我在一家小店中遇到一个女子,她的手臂上也有‘极乐’两个字,和你的一模一样。”
女子的脸色刷地变了,但马上用撒娇的口气骂道:“呸!没良心的!你又在外面睡别的女人了?”
丁香道:“不是我睡她,是她睡我。”
女子道:“那有什么差别?”
丁香的手抚摸她白皙的肩背,道:“差别很大。”
女子低声浪笑,道:“不管谁睡谁,结果还不是一样?”
丁香道:“当然不一样。我睡女人留钱,女人睡我留话。”
女子仿佛对这种不切实际的闲谈不感兴趣。她不需要他来调情,她已等他很久。她开始扒丁香的内衣。丁香笑道:“她告诉我的话你不想听? ”
女子含糊地嗯了一声,呻吟声急促起来。
“她告诉我,凡是手臂上刺有极乐二字的人,都是桃源山后土地祗教极乐旗分舵的部属。”
女子听了,浑身一震,收住了呻吟。她的手,悄悄摸到了那根可以当刀用的簪子。
“丁香,你是找乐子的还是找麻烦的?”
“当然找乐子,不过有的麻烦很有意思,尤其是当麻烦找到我头上时,就更有意思。”
女子的右臂从他的抚摸下轻快地滑脱,钢簪迅疾地刺向他的咽喉!
钢簪几乎就要刺入颈肤了,却再也刺不下去。丁香适时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痛得她嗲声连连。丁香笑着问:“你是想找乐子还是想找罪受?”
找麻烦可能有乐趣,找罪受却不可能有乐趣,除非她有受虐癖。丁香了解她,她没有受虐癖。
花园中的厮杀在继续!
呼喝声,刀剑格击声乱成一气。
云开的刀又砍翻了两个。云开之所以高傲,绝不仅仅是恃仗了世家的积久声威势力,他的刀术的确超群,云遮天从他三岁起对儿子所进行的系统而严格的训练,使他无愧于云家刀的少掌门身份。此刻,他虽心生焦躁,但他的刀法并没有乱,这是长期不懈地严格训练的好处。
现在,云开不再向关押阿芬的瓦房冲击,而是向外突围。他朝假山方向冲杀过去,众人随之移形换位,这时,云开突然投身而起,斜掠如鸢飞,朝瓦房的门疾射而至!
众人想拦截已然不及!
嘭轰哗啦!整个瓦舍都为之震悚!
拼命的云开破门而入——
他立即就想起了丁香,可是已经迟了!
一张大网将他紧紧罩住,拖倒!
锋锐的钩镰刺入他的肌肤,钩紧了他的衣服。四把钩镰,两把钢剑,一张坚韧的大网,死死地锁住了云开!
他的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计策使得很成功,但人家的圈套更成功?
云开没有再挣扎,没有作声,心中也无悔。他的眼睛四下搜寻。他在找阿芬。
可是,屋中除了—张网和六个健汉,根本就没有阿芬!
他那柄系着大红绸巾的云头刀被夺下,健汉们麻利地将他捆缚几匝,把他抬到了外面,放到假山前的空地上。
三个老者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过来。内中一位络腮胡子的高个子,穿着红花缎袍,对左侧的瘦子笑道:“金员外,你可知这位贵公子是谁吗?”
瘦子道:“小弟不知。”
络腮胡子道:“他就是中南‘云家刀’的大公子,云开云少爷!”
瘦子做惊讶状:“呜呀!云公子光临敝宅,蓬荜生辉,实乃老朽三生之幸!却不知云公子何以至此,弄成这般狼狈模样?来呀,小的们,饲侯云公子!”
“扎!”众打手齐应着,围上来七腿八脚地朝云开身上一阵乱踢!
云开在地上翻滚,痛得冷汗如雨,但他一声不吭。
瘦子道:“云公子是世家子弟,见过大世面,敝处的招待只怕不太舒服吧?来呀,服侍云公子沐浴!”
众打手立即解开各自的裤带,朝云开身上撒尿!臊热的尿水集中在他的头部,这是极端的侮辱!士可杀不可辱,但云开不声不响也不避。
既已为人捆缚,不能反抗,他只有默默忍受。这种苦罪是他自找的,他既无悔怨,理应承受一切恶果!
但有一个人再也不能忍受这种非人的折儒,虽然云开叮嘱他不可妄动,他还是从墙外飞进花园中,狂风般袭向众人!
他就是云七!云七的武功也不错,在云家的教武场中,云七的武功得过云遮天的夸奖。他疯狂地挥斫云头刀,逼退了两个拦截的健汉,冲到假山前!
络腮胡子道:“金坛主,这位是云公子的忠仆,名叫云七。”
姓金的瘦子抬袖朝云七一指,袖中飞射出一道金光,射中了云七的胸口!
云七身子一抖,仿佛被噎住了似的,张大了嘴,片刻后叫道:“少爷!你……我……”然后抛下云头刀,伏倒于云开的身上,不动了。
络腮胡子右侧的那个黑袍汉子磔磔怪笑道:“金针坛主的‘渡厄金针’果然厉害!”
瘦子金钟道:“旗主过奖了!”
突然,他们听到一个陌生人的笑声,笑声满含调侃的意味!
笑声响在假山对面、荷花池畔的凉事里!
一个人盘膝坐于凉亭里的大理石桌面上!
最可气的是,他不但得意洋洋地坐在桌面上,手中还握着一樽银酒壶!
乌鞘长剑横放在他的膝头上!
金针坛主认得,这是他们刚刚还在前厅用过的酒壶!
三个老者的眉头都皱了起来。金针问红花袍子:“肖旗主,这小子是什么人?”
红花袍子道:“他是活人.他叫丁香!”
金针又问:“就是旗主说过的那个丁香?”
红花袍子道:“不错。这小子果然来了!”
金针问:“他来干什么?”
黑袍旗主耸动一脸横肉,道,“他来送死!”
他这话一落地,围住凉亭的众健汉中,立即有两个人飞身而起,一左一右射向丁香,两把钢刀甩着黄绸巾,闪耀着疹人的寒光,砍向丁香!
两把钢刀都砍空了,两名健汉又飞起,飞进荷花池中!
扑通!扑通!浮萍乱荡,血水污池!
丁香的剑!
叫人震惊的剑!那两名健汉都是分舵中的一流高手,居然一个回台就剑下亡魂,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丁香的剑会那么快,快得看不见剑光,剑招那么怪,怪得他们不知道剑是如何刺中他们咽喉的!
他们不知道,丁香的剑本来就是无光的。
丁香继续盘膝喝酒,剑早还于鞘内,仍旧横在膝头。
黑袍旗主对此感到深深的愤慨和羞耻,他觉得如果让丁香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继续这么坐下去,他们就都该自杀了!他跨上二步,从一个大汉手中抢过一柄钢刀,抖了抖,觉得还不算太轻,一步一步地朝凉亭走近!
“小子,本座极乐旗旗主来会会你!”
丁香笑了。
“穆旗主,你何必性急呢?会你的人已经来了!”
丁香语音一落,花园四周的墙上忽然纷纷传出衣袂振风之声,数十名道士均持长剑,卓立于墙上!
邪教人众无不心惊!他们之所以隐于金针的宅院中未走,就是怕这群道士在路上拦劫。他们劫到阿芬后,一路上不敢稍停,换了两次马,赶到金针的宅前时,已又有数匹马倒毙。这里离他们的总舵桃源山还有近一天的路程,金针告诉他们,四周五十里左右的七条大道上,都已有道士们巡守。
他们做了防备,却没想到道士们居然来得这样快!
月亮门处闪出三个老道,年纪都在五十左右。
穆旗主一见这三位仙风道骨、目光凌厉的道长,不由得倒吸一大口凉气!他认得,这三位道长乃武林中赫赫有名德威素著的方外高人,分别统领三大剑派。自左至右,他们分别是:崆峒剑派的掌门人青云道长,王屋剑派掌门人玉香子道长,括苍山剑派掌门人清玄子道长。
道教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和“七十二福地”。其中山西阳城境内的王屋山号“小有清虚天”,是第一洞天,括苍山号“成德隐玄洞天”,在浙江仙居境内,是第十洞天;崆峒山和王屋、括苍、华山、峨嵋、泰山等八座洞天福地中住持的教派,结为联盟,互为扶助。其时道教衰微,这八家虽修持的方式和信奉的教义并不一致,但既同为道家一脉,遂结而为盟,这就是“道家八剑”的由来。
后土地祗教也属道教,只不过他们是其中一个邪派分支,就像一棵大树上的一支生满虫子的分枝_。“道家八剑”与他们结怨已久,当后土地祗教极盛之时,教祖陶仲文深受皇帝宠信,官至超品,受封“总领天下道教事”,各地的宫观丛林无不辖属于陶仲文。陶仲文死后,邪教崩溃,官府将天下庙宇宫观大加毁伐摧荡,连带正派教门亦受其殃。
近年来,他们听说江湖中又出了一个秘密教门,组织严密,发展迅速,竟将第三十五洞天的桃源山强占,辟造成一个神秘处所,号为桃源总舵,外人莫知其详。但大家都风传这个神秘教门就是后土地祗教。
传说这个邪教虽然奉行淫乱,但组织庞大而严密,有独特的切口暗号和遍及各地的秘密分坛,教中分有五旗分舵,各辖很多分坛,高手如云,势力几乎可以和“神龙会”相抗衡。自从假扮“龙头老大”的龙雪山被“大圣门”的柳如笑打败,“神龙会”溃散,这个邪教则乘势成为江湖中实力最强大的神秘帮会。
从他们用暗器打伤华山派的掌门人华光、劫走阿芬一事上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实力。
崆峒派的青云道长沉声道:“无量天尊!你们干得好事!你们派人上华山卑辞谦语,说与我正派教门和解,却竟然窥随于华光道长之后,用下流手段暗伤华光道长,劫持华山派弟子!尔等今日还有何话说?”
极乐旗的穆旗主笑道:“青云道长这话可就莫名其妙了!谁说我们劫持了华山派的弟子?华山派的人不来,你们出的是哪份头?”
括苍山的清玄子道长叱道:“你休得狡辩!道家八剑,结为正派剑盟,同气连枝,互为手足,贫道焉能坐视尔等宵小横行胡为?”
说着,三位道长逼前几步。但他们没有立即动手。他们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其声名须慎重善保。邪教的人既能打伤华光道长,可见绝非等闲之辈。
欢喜旗的肖旗主道:“穆兄,这些老道不讲理,怎么办?”
穆旗主一挥手:“不理他们,我们走!”
玉香子道长拔出佩剑,喝道:“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众道士纷纷从墙上落下,与邪教众人战在一起。一场激烈的厮杀!
令三位道长吃惊的是,这些邪派高手的武功竟然非常了得,很快就有数名道士死伤在地!青云和清玄子只好拔出宝剑。
崆峒派的“青杀剑”非常有名,括苍派的“玄冥剑”,亦称一绝。青云和清玄子一加入,邪派高手的形势立即吃紧!
但肖旗主和金针并没有加入厮杀,混乱中他们却不见了。玉香子方自寻找,忽听有人高喊:“邪教的人从后门逃跑了!”
马跨声响,呐喊声起!
玉香子和清玄子立即朝后门追去!
后门处有三具道士的尸体。三匹骏马和一辆乌蓬马车正朝西北疾驰!两位道长施展急行术,随后追赶,几名道士从金针的马厩中夺过几匹马,也不加鞍,上马就追。
宅院中忽然四处火起,浓烟冲天!
穆旗主叫道:“小的们!风声不好,扯呼!”
邪派高手随即向外突围!
架着云开的两个健汉行动也不慢,可他们忽然收住脚步!
丁香笑着拦住了去路!
一个健汉将刀横在云开的颈项上,道:“你若不闪路,我一刀杀了他!”
丁香道:“你杀不杀他和我无关。”
健汉惑然,他以为丁香是来救云开的,所以他问:“那么你要怎么样?”
丁香道:“我要杀你!”
话出口,人出手!乌剑出鞘,剑挟寒风而无光,一剑溅血!
丁香的剑上却不沾滴血!
两个健汉怔了一怔,随即倒了下去。
很多行家凭剑上的光华就能判断出剑的优劣;很多人拼命想把自己的剑磨拭得很亮,光华耀眼,因为剑光森人则可炫乱敌手的心目,但剑光森人的剑未必能杀人。
丁香的剑绝无光毫华芒,但他的剑绝对是奇特的宝剑!
他的剑又朝云开挥落!
刷刷刷——,宝剑准确适度地削断了云开身上的绳索和网丝,却连云开的衣服都没有碰到!
手法准确精到如斯,得需要多高的天赋,多久的苦功!
云开却连看都没有看丁香,一个谢字都没有说。他的袍子湿漉漉的,身上尚有臊尿气。但他感觉不到,他似乎已没有感觉的能力,他的目光迷茫,犹如失了神!
火势越来越大,整个宅院已变成一座火海,灼热的气浪四处冲腾,浓烟蔽天!
云开呆立于火海中。
除了他,火海中已全是死人。若非秋萍冲进浓烟火海中救他或是拖他出来,英俊的云开只怕会变成一具焦尸。
他人虽没被烧伤,但心己如灰槁。
秋萍将云开拖拉到客栈时,暮色已深。
云开忡怔失神,一句话也不说,连哼一声也没有。
他所受的打击不算小,但也不算太严酷惨重。他的刀虽然失掉了,但刀法并没有失掉,他还可以再换一把称手的刀,他的身体也没有受重伤,他完全可以东山再逛,振作重来!
可是他精神上的创伤有多重昵?
出身于声势显赫的武林世家,过惯了一呼百诺、左右拥随的富贵生活,而寺一旦中计败落,遭受拳脚之辱溺首之羞,作为世家子弟的云开,其高傲自负的心理是否已经崩溃?钟爱至深的姑娘陷于强敌之手,他是否已绝望?
总之,豪气干云,血气方刚的云开已完全变了样子,这种剧烈的变化叫秋萍为之垂泪唏嘘。
云开躺在床上,寂然不动。
他的大眼睛大大地睁着,眨也不眨。
丁香推门面入,他带来了云开的刀。他把刀轻轻放到云开的床头上。
秋萍怒视着他,对他脸上的笑意感到无比愤慨。“死丁香!都是你!”
丁香似乎很诧异。“我怎么了?”
秋萍啐道:“若是你肯帮忙,云公子怎么能失败!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丁香不以为然。“一个人若是自己做不成想做的事,就不要出来闯江湖!”
秋簿道:“难道你就从不要人帮忙?”
丁香道,“你说得不错。我从不开口要人帮我的忙,帮助我的人从来都是主动开口请求我答应他帮忙。”
秋萍啐道:“呸!你好香嘛!”
丁香笑了:“我叫丁香,当然香。”
秋萍转身去看云开,不理他。丁香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去睡觉了。”
秋萍恨恨地道:“去睡吧!睡死你!”
丁香嘻嘻笑道:“我睡觉时,死的总是别人!”
丁香回到自己的房同时,一推门,他的眉毛就跳了一下。
它嗅到一股新鲜的血腥气!
为他掌灯的店小二吓得惊呼起来!
白天来找丁香的那个女子已死在丁香的床上,那根钢簪刺入她自己的喉咙里,鲜血染红了白色床铺!
谁杀了她?为什么杀她?丁香离开时,只不过点闭了她的穴道,根本就没有伤她。
莫非是自杀?
丁香相信他封闭的穴道,凭她是冲豁不开的。手足穴道被封的女人,怎么可能自杀?
况且,她又何必自杀?
不管是谁杀了她,丁香都明白其涵义:这是一种恐吓,一种极严厉的警告,表明他已被人监视!
丁香扶住店小二的肩头,道:“你不必惊慌,也不必声张,否则对你没有好处,你自管换一套被褥来。”
“公子爷,换个房间吧?”
“多谢,这间就很好。要是半夜炸尸或是闹女鬼,那才有意思!”
店小二听得毛骨耸然。
丁香却依然能在地铺上睡得很香。
他睡觉时,死的的确是别人。
金针的宅院已完全变成一片瓦砾焦土和灰烬。到处是未熄的余烬冒出的呛人的青烟,熏黑的断墙残垣在月夜下显得更加诡秘阴森可怖。
猫头鹰凄怆响亮的啼号叫人心惊肉跳!
幸而这片瓦砾场中,除了扭曲痉结的死尸外,已看不到一个人影。
黄昏前的激烈厮杀结束得很突然,但追杀并没有终止,所以没有人回来给同伴收尸。突然,哗啦一声异响打破了暗夜的沉寂,一条黑影幽灵般从瓦砾堆中钻出,站起!
黑影在瓦砾堆中静立有顷。
确信没有异常后,黑影又迅速消失在地下,片刻,黑影又钻出,这回手中多了一个人。
一个昏迷的女子。是阿芬姑娘!
黑影突然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
他的面前,不知何时从何处飘来一条黑影,这黑影披头散发,有一张狞厉可怖的脸,脸色惨白,颈上有血污;穿着深色的衣裙,左手握着剑鞘,右手直指地下钻出的黑影!
“你……你……是鬼?”黑影道。
“穆旗主,你赔我命来!”那鬼的声音嘶哑难听,分外森人。
是个女鬼!是死在丁香房中的女子!
穆旗主心一横,放下阿芬,拔出佩刀。
他知道,对方纵使不是鬼,也必是个极难对付的大高手。白日厮杀时,他们早就做好准备,一旦不敌,肖旗主就用一辆空车引开敌人,手下人趁人不注意四处放火,敌人就会以为阿芬在车中,必会全力追赶,而这里烧成一片焦土,连老鼠都烧死了,是绝对不可能再藏人的。
而阿芬则在一进这所宅院时,就被藏入假山底下的地道中。地道很深,大火就算再烧三天,底下也不会感到热。
这无疑是条妙计,这妙计已经赚了云开和玉香子、清玄子等一干道士。
但现在,穆旗主若不能胜过面前的这个女鬼,这妙计则变成了蠢招!
“我们谈个条件如何?”穆旗主希望这鬼能多说几句话。
这鬼却拔出了乌鞘中的长剑!
剑上无光,剑身乌暗,但有一道白气冲霄而起,寒意夺人!
穆旗主立即感到如身在冰山之巅,似陷于冰河之中,身上立即就起了一层疙瘩!
他挥刀劈出,刀风锐响——
呜!呜!呜!呜——
第四招施出后,只听“哧”地一声轻响,长剑快逾电光石火,一下刺入他的心口!
这一剑快得无法形容,狠得也叫人沮丧!
一剑透胸,从后背穿出!
穆旗主虽受致命一剑,手中钢刀还是又劈下来,但被那人抓住手腕,然后将剑缓慢地从他身上抽出!
剑若抽得太快,血就会随着溅出。这人显然深谙杀人之道。
这人还剑入鞘,弯腰抱起阿芬,迅速而无声地消逝于夜幕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