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
但柳如笑内功极好,夜视如昼,而秀儿精擅夜入富室妙手空空之技,亦视夜行如儿戏,所以俩人立刻看清从林中窜出的拦路者共是五个人,着装特异,有三个人携佩长刀。
俩人收住脚步。柳如笑问:“你们是谁?为何拦路?”
为首的老者身材魁伟,威棱逼人的古铜色脸上生着络腮卷须,犹如一头雄狮。这虬髯老者沉声道:“小朋友,是我先问你!”
秀儿口齿便捷,接话道:“就是因为你先问的我们,所以才要你先回答呵。”
老者一捋虬髯道:“岂有此理!”
秀儿道:“你明白岂有此理就好。我们既没招你惹你,你却拦住我们的路,大呼小叫地吓唬我们,问我们嘛,还必须叫我们先回答,可不是岂有此理吗?所以你得先告诉我们你是谁,有什么权力让我们先回答你?你是神仙皇帝呀,还是妖魔鬼怪?若不是,那可真是岂有此理了!”
老者给她一顿抢白揶揄,老脸尴尬,大怒道:“小娃娃,不识抬举!”
秀儿冷笑:“老东西,真没教养!”
不待老者发话,他身旁早已抢出两个大汉,怒哮如雷,分攻柳如笑和秀儿!
两个健汉出招凶狠,掌势雄浑威猛,十分刚烈。
辞穷则动手。江湖上的道理,本就是强者的道理,否则又何必习武?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他们并不是最强者。
攻击柳如笑的健汉,施出三招后就被这少年一掌震飞,摔出一丈多远;进攻秀儿的健汉在她灵巧的躲闪中呼呼地打出七拳,第八招使完后,也被柳如笑一脚踢中,叽哩咕噜地滚出三丈远,方才狼狈爬起。
虬髯老者大为震惊,道:“小友好厉害的功夫!这一脚‘踢翻丹炉’,可是大圣门的白猿通臂拳法?”
不等柳如笑回答,秀儿笑道:“你说错了,他这一招叫‘踢倒臭猪’,是爷爷门的祖宗拳法!”
旗开大败,又给秀儿笑骂,老者只气得胸膛起伏。但他毕竟知道该先对付谁,所以只朝秀儿怒哼一声,狮吼虎啸般对柳如笑道:“老夫‘西凉门’尉迟天雄!敢问小友高姓大名?”
尉迟天雄是武林中响当当的老一辈高手,虽偏居敦煌却早名动中原!
他虽性如烈火,但本非蛮横无理之人。只因见柳如笑和秀儿从其门徒落脚的方向而来,轻功身法又甚见精奇,不禁心中生疑,所以拦路发问。
柳如笑和秀儿久闻尉迟天雄的大名,知道他的“西凉掌”号称武林一绝,成名已垂三十年之久,都不禁动容。秀儿朝柳如笑望去,面带关切,柳如笑则更心惊,因为他刚出道时曾和“西凉门”的尉迟彪交过手,尉迟彪断臂而败铩羽西归,今日碰上尉迟天雄,可真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他不愿和尉迟天雄交手,倒不是怕了对方,一来不愿结仇深多,二来急于赶到云水山庄。但若就此遁去,虽自恃急行之术少有对手,然而面子上却损失太重。
他抱拳道:“在下大圣门柳如笑,久仰尉迟前辈威名,今宵得见真是幸事!”
尉迟天雄仿佛很震动,仔细打量他,摇头道:“你就是那个柳如笑?嘿嘿,你今天碰见老夫,只怕是一桩不幸的事!”
柳如笑道:“前辈是成名已久的武林高义,声威播著四方,总不会喜欢别人做蛮横无理的事吧?”
尉迟天雄声如洪钟,道:“老夫是不是蛮横无理之人,那也由得人们说去,你不用拍我的马屁!”
秀儿挺身而前,道:“他拍得不是马屁,是拍驴屁羊屁狗屁牛屁!尉迟天雄,你想怎么样?我劝你还是识相点好!”
尉迟天雄怪声大笑,声震寒霄:“凭你个小娃也劝老夫识相点?哈哈哈……!有趣,有趣呵!柳如笑,天教你撞在老夫手里,两年前你打伤我的儿子尉迟彪,这笔帐咱们该算一算了吧?”
柳如笑也鼓荡真元,仰天长啸以压他的声势,尉迟天雄及门徒皆震惊失色。
柳如笑朗声说道:“听人说尉迟前辈素来行事恩怨分明,仗义不阿,却原来亦不过尔尔!你只心痛令郎受伤,怎么不问问他因何受伤如何受伤?令郎与我素不相识却为神龙会做爪牙拦路施强,掌击于我而被震断手臂,请问这与我有何相干?”
“嘿嘿,老夫就是不能相信这一点!你就算内功高强,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么打你一掌就能震断胳膊?老夫若不亲加尝试那是万难相信的!”
“你想打我一掌试试?”
“只要你敢答应,老夫倒也不想多费周折。”
秀儿大怒:“老不要脸!想白占便宜么?休做美梦!”
尉迟天雄早恨得她牙痒,此时再也捺不住,咆哮道:“臭丫头,少来多嘴!”
柳如笑心说此人粗鲁,有失前辈高人的风范,遂道:“秀儿,你不必多说了。这样子跟一位前辈高人吵骂,传到江湖岂不贻人以笑?”
尉迟天雄听得出他的反话,却无辞以答,只好怒哼一声了事,做出一脸不信不服的表情。他的一个弟子道:“师父,这小子多半是没有睡醒在说胡话!你老人家功力通神,一掌拍出开碑裂石,他多大的道行能禁得住你老人家一掌?”
这番话倒也不尽是吹嘘,尉迟天雄名震武林,真本领确然不凡。
柳如笑心想若能化解这场冤仇,挺他一掌倒也值得。虽有护体神功,但对方内功若远高于他,他就会被震得功散命丧。这就好象以卵击石则卵碎,但若以锤击石则石碎一样。可他只好冒险一试了。
“来吧,在下愿受前辈三掌以解前辈之疑!”
尉迟天雄倒生了疑惑。
谁不知道我的“西凉掌”有万钧之力,雷霆之威?
莫非这小子真有如斯奇能?
“你不是在说笑吧?”
“大丈夫一言九鼎,在下就算不敌受伤致死,也绝无怨言!”
“好!好汉子,有种!”
说着,双掌一翻,风声霍然,踏前两步,挟起强劲的窒人呼吸的罡风真气,一招“风鼓黄砂”朝柳如笑右肩拍来!
只不过这一掌的掌力并不算大,因为尉迟天雄虽作势吓人,但他只施出四成功力。
他是个老江湖,虽然性如烈火,脑子里却装的不是乱柴草,动手时就核计好了:如果柳如笑果真有护体神功,那么掌力用得十足只怕不妙,下次出掌也就没有必要了;尉迟彪虽断一臂,但早已复原,其时交战之情倒也却如柳如笑所说,此事不可太过执急。
这一掌拍出,果然受到强烈的内力反震,尉迟天雄心中大惊,暗自庆幸自己留了后手。当下撤步而后,点头翘指:“好!小英雄功力惊人,做人也做得磊落大方,老夫佩服!”
柳如笑见他就此罢手,心中大喜,抱拳施礼道:“前辈手下留情,足见高人风范,晚辈永铭义惠!”
他这回谦称晚辈,一番话也给足了尉迟天雄面子,老头子很高兴,回礼道:“小英雄何时能光临塞外敦煌,老夫那是非常欢迎的!徒儿们,我们走吧!”
“前辈请留步,晚辈有一言奉告。”柳如笑说道。他想劝尉迟天雄不要夜袭云水山庄。
尉迟天雄听罢果然大怒:“柳如笑,云开是你的朋友,你向着他那可以;可石铁心是我的师侄,我怎么可以不替他报这个仇?”
柳如笑道:“前辈是说杀人就该偿命?”
尉迟天雄道:“当然就该偿命!”
秀儿问:“那么石铁心杀死云烈等五个人,你们‘西凉门’岂不是要赔偿人家五条命?”
尉迟天雄一怔,一时语塞,怒视秀儿,哼了一声。
他显然以为石铁心的命比云家人的命值钱。
柳如笑道:“前辈心痛石铁心之死固然在情在理,但云遮天心痛子弟之亡亦非过分,这样一来冤冤相报,仇恨便越积越深,彼此互相残杀又有什么好处?何况贵派地处塞外西疆,攻灭了云水山庄只于神龙会和别人有利,而若不能全胜,前辈难免自损弟子而徒然结深仇于强敌,利害之分别,不能不慎加思虑!”
这番话显然打动了尉迟天雄的心思,他手捋虬髯,久久沉吟……
风飘萍调匀气息,困惑不解地问秀儿:“你何时潜入卧室的,为什么向我偷袭?”
西门独秀笑吟吟道:“这可是夫人自己露的破绽。我们是和云光一同来的。说实话,我们并不知道谁是内奸,所以直紧紧押着云光。我们夜行惯了,走路自然无声,所以你没有听见,云光扣门,你就该赶快开门,因为就算他不说有急事,半夜三更地敲门也必然是出了意外。可夫人却推三阻四,岂不奇怪?此其一也。“云光急切求见,你推诿拖延,而始终竟听不见老庄主的说话声,这就更奇怪了。云老庄主既然布置备敌,便是心生警戒,怎么会对云光的急报无动于衷?老庄主久历江湖功力过人,轻微异响都会从熟睡中惊醒,可房中点着灯火,老庄主杳然无声,这还不令人生疑?此其二也。
“你去开门时,我便撬开窗户跃身而入,这在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你和云光对话时,我已撩开床帷,见老庄主双眼大睁却不说话,只能朝我眨眼示意。我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却明白发生了什么。此其三也。”
“于是我就躲到珠帘之旁,准备等你进来时打你的章门穴,一举制住你,大获全功。谁知你的武功很厉害,偷袭不成。要打架嘛,我可向来懒得和人真玩硬拼,于是乎大叫救命。
“夫人是云花妹子的母亲,我和云花可是好姐妹,自然不应伤害你。但云开却也是我的朋友和他的朋友,我们自然也不能让人伤害云老庄主。所以你不能生气哟。我说夫人,你们夫妻这是玩什么把戏嘛!是不是老庄主对你不好?”秀儿很纳闷地问。
风飘萍道:“不是,他一向待我极好。”
秀儿更惊讶了:“这就奇怪了!老庄主既然待你极好,你为什么做这种事?难道,难道夫人嫌庄主老了,另有心上人……”
风飘萍给秀儿这样一问,在晚辈面前不免脸红。她可以对云遮天说得露骨,那是为了报复他,气激他。云花既然和柳如笑在一起,那关系也就不言而喻了,她可不能给女儿丢面子。
“你们想知道为什么吗?”
“当然想。不过先给老庄主解开穴道再说吧。”秀儿说道。
风飘萍一把抓起地上的匕首。那匕首原在枕头下藏着,她坐塌了卧床的外部,匕首就掉到了地上。她将匕首指向云遮天。
“慢着!解他的穴道时间还来得及……”
这时,云遮天以目示意云光,柳如笑领悟,过去解开了云光的穴道。云光立即跪倒道:“师父受惊了,弟子该死!云彪带人在庄外巡察,发现形迹可疑之人,一路跟踪追查,不料被一群人围杀,七名兄弟战死,云彪重伤逃回!刚才又得柳少侠报信,神龙会、五毒教和桃源山邪教的大批高手潜伏庄外准备攻寨,请老爷定夺!”
云遮天早就知道了,连进攻的具体时间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惜乎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还能做什么定夺?
云光起身望着云遮天,希望能得到什么指示,却见云遮天的眼睛古怪转动:上翻下瞬左转右移,上翻下瞬左转右移……
云光莫名其妙,秀儿却对云遮天道:“我懂了!”
风飘萍诧异地望着秀儿,却见秀儿全神贯注地望着床上的云遮天,不住地点头。
云遮天呶-下嘴,然后眨眼十二次,再呶一下嘴,再使劲眨眼十二次。
秀儿面带喜色,一边说话一边望着云遮天,看他的反应判断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要注意防守四个寨门?十二,一天十二个时辰,以子时为始子时为终,就是说敌人将在子时进攻?”
云遮天舒了一口气,满意地阖上了双眼。
秀儿回头道:“云光,你明白了吗?”
云光听秀儿说完“进攻”时,早已冲了出去!
风飘萍冷笑道:“哼,可惜他们明白得太晚了!”
柳如笑想冲过去解救云遮天。云水山庄群龙无首那还了得!可惜风飘萍的匕首就压在云遮天的咽喉上,随时都可能割断他的喉咙!
秀儿道:“夫人,你快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呵!”
风飘萍道:“好,我以云花母亲的名义起誓,这个故事你们应该一听,也值得一听!我的真名叫风飘萍,我的祖父是大明朝的镇边副帅,我的父亲风无涯,就是威震燕云十六州的‘幽燕大侠’风无涯!他少年成名,十七岁时和江南武林世家的长子云飞扬结拜金兰,……”
豪壮的故事,光荣的故事,悲惨的故事!
最后一声梆子响,子夜已到!
火光冲天而起!
大火突然就在庄中燃烧起来,被烧的是草料场!
凄切急促的锣声响起,巡更的壮健刀手们一见火起,立即拼力呼喊:“走水了!走水了!草料场走水了!”
云光只通知完东南两座寨门的刀手注意防守,就见草料场起了火,心知敌人即将进攻,而内应者并不仅只沈千劫和四夫人,心中忧急如焚!当下急急奔向北寨门,一路高声传令:“大家不要慌,我是云光!老爷在亲自督阵,快去把守四座寨门!”
可惜,此刻北寨门已经打开,吊桥已被放下,守门的十名刀手都已伏尸在地!
冲天的大火映着飞溅的血花,伴着叱骂和惨叫声……
变乱一起,除了风飘萍,柳如笑和秀儿都焦急得不行,但既不能离开卧室,又不能解救云遮天,只急得柳如笑抓耳挠腮,连连顿足!
风飘萍冷酷而得意地笑道:“老爷,你听听吧!当年风云堡烧成一片焦土时,令尊大人是怎么得意的,你一定还记得吧?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已变了调,眼中也涌出了泪水!
秀儿朝柳如笑使了个眼色,然后奔到窗前,推开窗户,朝外张望片刻,忽然大叫:“云花!妹子!”
风飘萍大吃一惊,扭脸朝秀儿望去,这时柳如笑则已将捏开的玉佩抬手射出——
风飘萍右半身被柳如笑封了穴道,用左手持刀,忽觉左腕内关穴一痛,五指顿时无力松开,匕首从云遮天的脖子滑落,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柳如笑已飘身而前,伸指点向云遮天的哑穴,解开了他的哑穴,急问:“该当如何,前辈请急示下!”
云遮天叹了口气,摇摇头:“来不及了!我中了她的化骨绵掌,周荧、阴都、气海、神关等七大要穴被封,只怕……”
柳如笑骈指点向他的神关穴,元阳真气从指端冲出,透入他的体内,却听他呵地一声痛叫!
柳如笑大为骇异,自己自幼练习点穴解穴,闭着眼睛也能大致不差,怎么……”
“是我认错穴了吗?”
风飘萍冷笑道:“你的打穴手法高明得很,认穴是绝对没有错的。只不过我用的是化骨绵掌的阴劲,除了用同样的阴劲,别的法子非但不好使,再解下去他就会因阴阳逆撞而气血错行,只能吐血而死了!”
柳如笑立即收手,恳切道:“夫人,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那个什么的!你们二十年的夫妻,就算有宿仇,可总得有点那个什么的罢?”
风飘萍笑了笑,居然很爽快地答应道:“你不必多说了,我给他解穴就是!”
柳如笑的内功属藏密派,他点中的穴道别的手法也不好解,他俯身给风飘萍解穴,口中歉然道:“夫人请包涵,晚辈绝对没有偏祖于人伤害前辈的意思,只是这个无奈。夫人可千万不能再加害云老庄主啦!”
“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他这么快就死的!”
风飘萍给云遮天解开了穴道。
柳如笑道:“我们赶快出去迎敌吧!”
云遮天摇头:“老夫曾有愧于少侠,蒙少侠宅心仁厚捐嫌不咎,与开儿做了朋友,老夫已可死而瞑目了!你们走吧,见到开儿,告诉他要好自为之!”
秀儿急道:“都什么时候了!别多说了,赶快去退敌应变吧!”
云遮天颓然道:“我中了化骨绵掌和酒中之毒,功力全失,已形同废人,不能再与人交手格战了!”
柳如笑道:“有我们和云家刀手保护你……”
云遮天涩笑道:“我云遮天一世威风,现在却要由人保护?哈哈,笑谈!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说了!你们若肯让老夫死而瞑目,就快去内宅保护开几的娘亲,救她出庄,以免开儿再受丧母之悲!你们快去吧,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要告诉开儿和花儿,去吧!”
然后,他转向风飘萍,平静地说:“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云遮天凝视着风飘萍:“我一点都不恨你,因为风伯父之死,也是中了别人下在酒中的剧毒,下毒的人就是我的叔叔云飞虎!当我爹赶到时,风伯父已被钢刀刺入胸膛,奄奄一息了!那个场面我一生都忘不了,他们的对话我也铭记在心:我爹跪在风伯父面前,悲痛欲绝地说:‘大哥!你原谅我吗?’他们俩人在此之前似乎有什么不愉快而怄气,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听见他们在争辩,但究竟发生了什么争执我却一点也不知道。风伯父失血过多,脸色惨白,他说‘是我的错’。我爹抱起他,说‘大哥,我对不起你,苍天会惩罚我的!大哥,我一定给你报仇!’”
“风伯父苦笑着说:‘不必了,报什么仇’,说完他就死了!我爹就这样抱着他,泪流满面,一言不发。风伯父的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衫。”
云遮天眼眶湿润,而风飘萍则已泪流满面,强忍咽声,云遮天继续说道:“那身浸满风伯父之血的衣衫,爹一直保存着,直到他去世时,命我装入他的棺材。自从风伯父死后,爹突然变了,再也不是从前意气风发的云飞扬了,而变得阴沉冷酷,极少说话。一个月后,他捉到了云飞虎,将他的亲弟弟在风伯父的墓前杀了,因为我叔叔加入了一个势力庞大的黑帮。这是票帮的阴谋,他们请我叔叔做了他们的副总瓢把子,目的是通过他来搞垮风云堡,因为无论多么坚强的堡垒,都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云飞虎加入黑帮之事就是在他被杀后也极少有人知道,爹更是从不跟人提起。爹和风伯父之死究竟有多大关系我不知道,只是爹从此悲痛而消沉,冷酷而多疑,对我的态度也有很大变化,我们父子在感情上有了距离。
“那一年的打击对我来说连续而沉重:我最敬爱的风伯父死了,凶手竟是我叔叔,我的娘亲从战乱中失踪,风云堡变成了一片废墟。
“最令我奇怪的一点是,爹并没有把风伯父所创的那套连山刀法传给我!”
风飘萍不相信:“你说的可是真的?”
云遮天苦笑道:“人之将死。我又何必骗你?你所要的那份藏宝图,爹封在一份遗嘱里,说只有在我将死时才可以开读。并嘱咐我如果遇到什么棘手难决之事,可以去找‘天都少侠’项元池。项大侠失踪之前,曾多次在紧要关头帮助我,救过我。他和我年纪相若,但少年成名,和爹是忘年之交。爹死的时候,他来吊祭,我曾和他提起风云堡的旧事。他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也许令尊和风无涯前辈都错了,也许他们都没有错。’”
风飘萍知道云遮天对项元池极为崇敬。当他亲手把系着红绸采的传家宝刀授予云开时,曾对云开说:“开儿,要象天都少侠那样行事做人!”
项元池、渔阳老人和风无涯、云飞扬是四十年前齐名江湖的四大绝顶高乎,他们都是为人崇拜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客!
“剑寒渔阳,风流天都,大风朔漠,云水江南!”
他们现在虽然或逝或隐,但他们的事迹,他们的风采,他们的精神却依然流传着,依然是少年人心目中的楷模。
风飘萍的神情变得很复杂,拧眉道:“事情会是这样?为什么师父和娘告诉我的,却和你说的并不一样?”
云遮天问:“你师父是谁?你娘叫什么名字?”
风飘萍没有回答他。
火光越发明亮,室外已如白昼。
庄子四处起火,喊杀声和惨叫声响成一片,越来越近!
一群人呼啸着冲来,从敞开的窗子可以看见高举的火把和闪亮的钢刀寒剑!
“云遮天在这里!”
“放箭!”
如蝗的利箭射入室内!
很多箭上有哧哧燃放黄色浓烟的毒弹!
这些人都是桃源山邪教的人,他们连风飘萍都不放过了。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风飘萍就是这次进攻的主要谋策者和最厉害的内应!
云遮天大叫一声:“芙蓉!你快走!”
然而一切都已经迟了!
出路被利箭封死,烈火已开始燃烧,毒烟已弥漫满室!
云遮天被利箭射中,风飘萍虽躲在窗下,可她已被毒烟熏晕!
熊熊的烈火很快将房子吞噬!
“五毒教”的一群人也冲过来,为首领路的竟是那个云五郎——悬刀居士的义子!
云五郎早已为风飘萍所收买,他是她和“五毒教”之间联络的使者,悬刀居士实是他和殷媚设计陷擒的。
让一个野心勃勃而又怕死的少年人做这种事原本就很容易。
云五郎是一个做戏的天才,所以风飘萍选中了他。
可惜他来救风飘萍也嫌太迟了。
柳如笑将云开的母亲及内眷保护起来并召集云家高手退保内眷以待天明,然后他返回来救云遮天和风飘萍。
等待他的是烧红了天的火海!
柳如笑狂吼如雷,拔刀杀入正在观赏火海的敌群!
刀与剑,血与火!
残酷的搏杀和凄厉的叫喊——
五更天时,敌人都退走了。
劫掠一空的云水山庄到处是死尸、兵器和犹然熊熊的烈火和浓烟……
繁华的中南云水山庄一夜之间变成了焦土废墟!
天空中浓烟升腾,其间似可闻冤魂厉鬼的啼号!
繁荣与雄强、爱意和仇恨,此刻都已归于寂灭和虚无。
天终于亮了。
朝霞亦如血如火。
喷薄的旭日君临东方,然而它所照耀的一切和昨天相比,都已面目全非!
当云开、云花、素音和云新率领几十名骠悍的刀手,迎着烈日疾驰归来时,他们都惊呆了!
雷鸣般的马队仿佛驰入了一座地狱!
余烬犹燃的地狱仿佛已吞没了一切声息!
他们惊讶地发现有一个人从这地狱般的废墟中走出来,步履沉重而缓慢,慢慢地朝他们走来……
这个人脸上全是烟灰,头发散乱,多处烧焦,衣服已不辨本色,除了烧穿的破洞就是斑驳的鲜血!
他走到云开的面前。俩人对望着,眼神虽然不同,但足足有一刻钟,他们都没有开口!
他终于开口了,打破了那可怕的能压抑得让人爆炸的沉默:“云开,你们回来得太晚了!”
云花突然放声悲号,云开霍然回身,严厉已极地喝道:“住嘴!云家的人,从来没有会哭的!”
一个美丽的早晨。
灿烂的朝霞染红了山巅,空气清新而宁静,鸟雀从似有似无的薄雾中扑簌穿飞,虫声唧唧。
轻快的脚步声传来,青草在四只脚下倒伏。是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人。
男的身材伟健,步伐坚定有力,充满男性刚健之美的脸上,神态沉毅,目视前方。
少女跟在他的身旁,身形轻盈灵动,象是一只欢快的小兔子。
“秀儿,你说柯夫人不见了,老长生正在到处找她,这岂非很奇怪?”
“当然啦。不知道她会不会出事呢。”
“要救回龙芳母子,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神龙会的秘堡总舵。”
“是呵,可要找到秘堡总舵又谈何容易!这几天我们找到的神龙会的人,都是不知道的。我看只有找到丁香了,否则就更难了。”
“丁香?你说丁香会在哪里?”
路在脚下延伸,芳草碧绿。
芳草碧连天;天边,是一抹黛色的群山。
这就是江湖路。
江湖人的路,永远没有定向,永远也走不完。
这条路,走过多少江湖客?
还将有多少少年人,佩携红绸飘采的钢刀,意气风发雄心勃勃地走来?
芳草摇曳,青山无语。它们若能说话,那该讲出多少热血侠心勇往无畏的动人故事?
在他们的前面,有寒光在阳光下闪耀。
那是一把寒光四射、锋锐无比的草镰。
一名农夫正在弯腰割草。
青草割断后还会新长,冬天枯死后还绘春生。
这岂不就象江湖人?
一代人死了,新一代又会奋发而来。
爱情和友谊滋育生命,仇恨和阴谋将其删刈,然而江湖人就象这连天的芳草,死死生生,永无终已!
永远的江湖路,永远的江湖人!
丁香知道自己是个江湖人,也知道自己的命运。
他的心情已不再象从前那样愉快。
他躺在草地上,嘴里咀嚼着一茎青草,仰望着碧蓝的天空和悠悠的白云……
那把剑,就放在身边的草地上,象潜伏于碧水中的一条乌龙。
(全书完,411514552录校,笑看补齐缺文,古龙武侠网独家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