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布雾郎君是弥五郎的同谋,那么他的目的和动机是什么!
他们四兄弟一向亲如手足,从无怨眦,虽非响当当的白道侠士,但自有兄弟间两肋插刀笑赴汤火的义气,在黑白两道卓有名声。
为金银财宝么?自雨老大代掌通天旗以来,银钱大都由布雾郎君掌管,所积巨额钱财都存放在四兄弟共知的秘窟中,这些银钱布雾郎君一笔都没有动。
他若是凶手,必然问心有愧,但雨老大剑刺心口时,他坦然迎受!
若是弥五郎的同谋,有什么理由和弥五郎在此时此地生死相搏?
几十年的生死弟兄,几十年同舟共济的患难交情,使雨老大不能不对雾老三大去疑忌。布雾郎君的解释倒也合乎情理。所以,雨老大的愤怒和仇恨一下子都集中到弥五郎的身上!
他很早就和三位义弟研究过弥五郎的刀法,而他们弟兄的武功却一向互相守秘,绝不向外人说起。巽二郎向弥五郎比武对刀,就是他们了解研究此人刀术的一个手段。
雨老大自付知彼知己,所以他才要独斗弥五郎!
他异常小心地应付弥五郎狂风惊电也似的快刀!
嘡!嗒!刀剑相击,火花闪耀!
弥五郎后跃三步,双手握刀护立于胸前。
“你偷窥过我的刀术?”
弥五郎的声音似乎有一种惊慌。雨老大不答话,剑花一抖,龙吟虎啸鹤唳,刷刷刷一连三剑刺出,其剑既快且刁,也令人心惊!
弥五郎挥刀格击,后退两步。雨老大不容他喘息还招,移形进剑,施出“腥风血雨剑”的绝招“血雨三飘”——三手连环剑招,招招攻敌所必救,招中含招,式中套式,变化繁复而奇诡,辣手快剑,正是他平生得意的成名绝学!
第二手剑招施出——
刷噗!寒光闪耀,血雨飘溅!
雨老大惊恐怔住,看着自己的鲜血随着倭刀的拔出而从胸膛喷射而出时,他拼着残余的最后一口真气将头转向布雾郎君,血雨剑颤抖着指向刚刚释然相信结义三弟,张了张溢血的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弃剑仆倒!
剑,斜插入沙滩;鲜血,染红了黄昏的沙滩!
他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没有料到弥五郎是故意退守以引他施招进击;更可怕的是,没有料到布雾郎君早已把他的“血雨三飘”绝招告诉了弥五郎!
弥五郎得意地冷笑,一抖长刀,甩掉所沾的血滴,长刀还鞘。
柳如笑看得真切。雨老大刚才的剑招分明精妙诡辣,只不过稍有极细微的那么一点破绽,若非早知他的剑法,那么对阵之时,因为他的剑太快,则对手就是发现了破绽也来不及利用,可是弥五郎的快刀仿佛就在专门等待这个细微的破绽!
柳如笑瞥了布雾郎君一眼,明白了雨老大临死前指剑向他欲语未出的含义。他恨恨地咽了一口唾沫,走向雨老大的尸体,探手抓住“血雨剑”的剑柄。
他现在明白了雨老大何以不用佩剑断指盟誓的缘故了:剑上有毒!
他掂了掂剑,剑发哀鸣锐响。剑略轻了些,将就合用。他朝弥五郎说道:“你早知他的剑法了吧?胜之不武。”
弥五郎道:“我听说贵国有几句哲言警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你年纪轻轻,前程远大,何不珍惜生命?”
柳如笑冷笑道:“你说得不错。可是你不知道我们中国还有另外一种哲言警训。我现在就用这口剑,让你明白另外一种道理!你拔刀出招吧!”
不知为什么,他竟为雨老大感动和惋惜。虽然雨老大和他是仇仇为敌的,是黑道邪教中人,但雨老大不失为一条汉子。雨老大本是以素音为要挟,他和弥五郎动手的,但雨老大终于没有拣他的便宜。他若不为雨老大复仇,便有负关帝庙之约——就算不考虑这些,他对这倭奴也有切齿的痛恨!
弥五郎缓缓地出七尺倭刀!
弥五郎所乘坐的那辆马车忽然缓缓地移动,磨转车身……
弥五郎的长刀锐响刺耳,朝柳如笑的下盘狂风般削来!
柳如笑后退闪开。
这一刀刀势未老,忽然方向陡变,闪电般劈向柳如笑的头顶!
柳如笑横挡外架,弹开他的刀;刀刚一弹动,已变为拦腰疾砍!
弥五郎眨眼间施完三刀!旋风三刀!
他很震惊,震惊柳如笑剑上强劲无匹的内力。难以相信个少年人会有这般强力!
两个人分开,对峙,准备再一次更猛烈的攻击。
柳如笑已听见车马辗动之声,见天色已微黑,不想再领教他的刀法,突然运内功作狂师怒吼,啸声冲透九霄震撼寰野,全身忽然笼罩一层黑雾,剑如急雨倾泻、似黑风怒扫山谷,朝弥五郎攻到!
弥五郎疾挥刀相迎——
嘭!轰!嘡!连响声中,刀剑相击,一股无俦巨力从剑上传来,震飞了弥五郎的长刀,震裂了他的双手虎口,震得他上半身酸麻难当!而这刹那间,柳如笑的荷叶掌已同时击中他的左肩!
弥五郎清楚地听见了自己肩骨碎裂的响声,来不及感到疼痛,他的身躯已飞了出去,直跌出三丈远,摔到沙滩上!
一击之中,柳如笑使出黑风剑绝学和密宗大手印掌法!两种绝世神功他揉于一招之内!
而他的长啸之声兀自余音隆隆回荡!
驾车的健马为啸声所震,四蹄麻软,卧地不起!
弥五郎艰难爬起,晃了晃,拔出右肋旁的那把三尺倭刀。柳如笑冷笑道:“你何不珍惜生命?”
弥五郎知道自己一生的功名已被这少年毁于一旦。任务没有完成,计划功亏一篑,肩骨已碎,内元若丧,他如何回东瀛本土去?比武可以体面地服输,对敌则宁死不屈——这的确是很多日本武士所恪守的信念。他嘶吼一声,挥刀攻上来!
柳如笑寒剑连闪,磕飞了他的刀,又将他束腰白绦割断,在他身上划出七道刚好透肤出血的口子!
弥五郎皂袍飘开,真可谓衣衫褴楼了!
柳如笑冷笑道:“阁下这个样子回国,这副尊容一定可以使倭奴们学得规矩些!”
弥五郎低头看看鲜血淋漓的身体,又抬头看看柳如笑,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惶恐和羞辱之情。自从学刀以来,他几乎没有败过,更不用说这种惨败了。在日本九州,弥五郎已是武士们的荣耀,不然,天照武馆(以日本天照大神命名)也不会派他只身一人远渡东海来中土了!
他悲呜一声,绝望地跪倒,抓起三尺刀,噗地一声倒插入腹!
这一手,倒是柳如笑始料不及的。
布雾郎君已疾奔到弥五郎的那辆车旁,想抓住马缰,却被一个人喝住。
“布雾郎君!你还是乖乖地滚回去,抱着雨老大的尸体回桃源总舵的好!”
说话的人坐在车辕上,手中硬弓拉满,霹雳箭上弦,已瞄准了他。他一怔,见这人是个斜背破伞衣衫槛楼的乞丐。一怔之后他又笑了,因为这乞丐正是丁香!
可怕的丁香!终于给他抢先一步!
丁香笑道:“阁下派去‘一梦天明’客栈的弓箭手不小心丢了几枝霹雳箭,不知失效也未,权且奉还一枝以试其功!”
控弦声!布雾郎君大惊,疾拔身升高二丈有余,只听沙滩上轰然巨响,沙石呼啸飞溅!
丁香哈哈大笑,道:“你老老实实地听话,我就不向陶文章揭穿你的阴谋!”
布雾郎君脸色大变,道:“丁少侠何必说笑!”
“说笑?”丁香放低声音道:“我可是有证据!”
“证据什么?”
“你装什么棚涂?你想取代雨老大的位置,就想利用我和五毒教除掉他;怕巽二郎和云老四起疑不服,不惜利用弥五郎杀掉他们,还说以免他们追踪。这样,雨老大一死,巽二郎再被倭刀穿心,障碍除了,凶手有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做通天旗教主!若是再能杀了弥五郎将悬刀居士和素音姑娘献上桃源山,你就有莫大的功劳,莫说一个分舵旗主,只怕能做上总护法呢!我说得对不对?”
布雾郎君瞟一眼远处的柳如笑,低声道:“好兄第,莫胡说!日后但有听命,徐某无不奉行遵从!”
“这还差不多,象一句聪明话。那么,再见吧,祝你早日做上总护法!”
丁香驱车而行,布雾郎君肃然闪开。
“别打我的坏主意,我会时刻提防你的!惹怒了我,让你万劫不复!”
丁香抛下这番警告,悠悠而去。
布雾郎君将他那辆车中的两个日本武士的死尸拖出扔到沙滩上,再把雨老大的尸体抱到车上。他刚关上车门,突听耳畔金风锐啸,疾闪身侧头,只听“咄”地一声响,雨老大的那柄血雨剑凌空飞来,钉到车门上!
布雾郎君的心一阵剧跳。他回身,朝柳如笑勉强地笑了笑。
“柳少侠神功无敌,在下无比钦敬佩服!少侠为我义兄报仇雪恨之恩,容我等日后图报!”
柳如笑呸了一口,走到离他五丈远的地方停步,问道:这个弥五郎为什么到中土来行凶杀人?”
布雾郎君道:“这件事在下正要告诉少侠呢!少侠以为弥五郎的刀术如何?”
“非常高超。”
“少侠若非身负天下无敌的内功,单凭武技能否这么快就胜了他?”
“恐怕不能。”
“少侠一定听说过,弥五郎凭他的阴流刀曾会斗过中原武林的许多刀术高手,几乎没有败绩的事吧?”
“我听说过。”
“少侠一定已经看出他到中土来,并非是为了切磋武术的。”
“雨老大已告诉了我。”
布雾郎君听出他有弦外之音,却不感到尴尬,笑了笑道:“但是只有我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来中土。大约二十五年前,“棍圣”程冲斗刻印过一部刀谱,说是从浙江刘云峰学的倭刀术,少侠可读过这部刀谱?”
“读过。弥五郎的刀术和那部刀谱不可同日而语。”
“着阿!可是弥五郎所会的只是一门叫阴流刀的刀术的一部分,并非全部绝学和精华,所以他才到中土来。”
“他来的目的是找浙江的刘云峰老前辈?”
“一点不错,少侠的悟性果然惊人!”
“你不必吹捧我,那并没有好处。”
布雾郎君笑一笑,继续道:“三十多年前,武林曾出现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就是一位名叫和蒲三郎的扶桑浪人,孤舟单刀渡海而来,公然向中原武林挑战,一路之上连挑十八家镖局,杀败三十七家武馆的总教头和馆长,快马传帖,有七十余位在武林久负盛名的高手激于公义和维护中华武功尊严的热心,纷纷沿途拦截向他应战,结果非死即伤,无不铩羽落败!武林的轰动可想而知。最后由少林寺传下英雄贴,召集天下各路高手,摆下擂台和他应战。三天的时间里,他孤身单刀独战正邪黑白各路高手。结果登台应战的三十多位高手无不惨败!他刀法的快速奇诡狠辣令中原武林瞠目无策,他的刀术和中土的任何刀术都绝不相类,而且三天的时间,他没有任何一招是重复使用的!当少林的八位传功长老‘八大金刚’战败后,其它的各路高手都寒了心。第四天,应战的人已无求胜的指望,只为一口恶气而与和蒲三郎相斗。这时,一位浙江口音的青年人从千里之外快马赶来,登台应战。那时他在武林中还毫无名气,他就是刘云峰。出人意外地,他竟和那日本浪人激烈厮杀了整整一下午!日落时分,和蒲三郎终于一招落败,右腕受伤,长刀脱手!台下观擂的人狂呼起来,竟有人兴奋得拔剑自杀!大家纷纷要求将和蒲三郎处死,以给死伤者报仇雪恨!可是,刘云峰又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他将上台要杀和蒲三郎的几个人都给踢到了台下,在一片愤怒声中,竟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和蒲三郎救走了!”
柳如笑纳闷地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你在场?”
“不错,那时我刚好十二岁。”
“后来呢?”
“就象他出现得那么突兀一样,刘云峰消失得也那么突兀。从那以后,没有人知道和蒲三郎的下落,虽有种种猜测,可终究不能确定。而刘云峰也再没有和武林来往。就象人们不知道他从何处来一样,也没有人知道他往何处去。只是很久以后,‘棍圣’程冲斗遍访名山大川以求高人时,碰巧遇见了他,当时的情况不甚清楚。据别人讲,‘棍圣’见他的草庐中挂着一把倭刀,因以问之,并得其演传‘阴流刀法’。程冲斗晚年不知所终,相传是随刘云峰隐居深山了。”
柳如笑心说这家伙人虽好诈阴毒。但的确消息灵通,的确名不虚传。
布雾郎君察颜观色,见柳如笑验上已现霁色,知他不会为难自己了,便又道:“程冲斗所刻印的《长刀法选》虽不过三流水准的倭刀术,但今日之祸却由此书而起。”
“你是说此书流传到东赢,他们认为‘阴流刀’的秘谱绝学在刘云峰手中,故此前来寻索?”
“一点不错。”
“他们找到了?”
“还没有。”
“那么弥五郎……?”
“弥五郎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由于我们四兄弟不肯让他把线索带回东瀛,所以才发生了这场祸变。”
柳如笑知道他这番话中至少有一半是假的,但并不戳穿他,问道:“弥五郎发现了什么线索?”
布雾郎君一指丁香逝去的方向,道:“线索就在丁香手中。”
“丁香?”
“他是个神秘的少年剑客,似乎和某个秘密的杀手帮会有关。”
“哦?”
“在下感念少侠为我义兄报仇之恩,想提醒少侠一件事。”
“说吧。”
“东瀛武林不会就此罢休。弥五郎有个哥哥叫弥川,是天照武馆的馆长,弥川一定会找少侠麻烦的,所以少侠最好不要把战败弥五郎使他差辱自杀的事说出去,据说弥川是东瀛九州的第一高手!”
布雾郎君这香好意提醒实则有弦外之音:目睹柳如笑战败弥五郎的人除了丁香就是他布雾郎君,而他和扶桑浪人的关系又很特殊,所以,若不想让弥川找他柳如笑麻领的话,柳如笑也就应该明白不能找布雾郎君的麻烦!
柳如笑眄视他一眼,冷笑道:“如果弥川来中土的话,就叫他找我好了!不过,我不是喜欢找麻烦的人,雨老大又绝不是我的朋友,如果你能规矩点,我实在懒得去敲你的饭碗。并且你若能帮我查清无常大师的死因,我会重加酬谢的!”
“少侠所命,徐某敢不尽心竭力去办?”
柳如笑不理他的客套,走向自己的坐骑,飞身上马,朝来路奔驰而去,转眼溶入夜色中,唯余蹄声震响,回荡在夜幕笼罩的沙滩上。
丁香的那辆车上放着一口黑漆材,相材里着的人就是悬刀居士。
被装进这口棺材时,他的内元尚未完全恢复,现在虽然神气完备,却已不能动!
他的头发被挽束起来钉在棺底,他的脖子上有一道钢环,两端钉死,内侧是刀刃,只要他挣扎,刀刃就会切入脖颈。但他若想自杀,头又不能上抬。他的腋、肘、腕、腿根、膝、足踝、胸、腰等处,都被这种或大或小的钢环卡住,既不影响血脉流通又使他不能有所动作!
这样,只要他身旁有个十岁孩子拿着一把匕首守护,他便再也没有一点办法。
丁香推开棺盖后就大笑,悬刀居士不悦道:“小子,你很开心么?”
“老伯这个样子,便是阴曹地府的勾魂使者来也带不走你了!”
“哼!那倒是老子的福份啦!”
“老伯若是这个样子给人看见,哈哈,不知有多少男人弹冠相庆,不知会疼煞多少女人哪!”
“小子贫嘴!若真如此,老夫也不虚此生了!”
丁香抽出乌剑,将钢环一一砍断。悬刀居士惊叹道:“好剑!莫非是乌龙剑?”
“正是。老伯见过?”
“当然见过!小子可知此宝剑的三种妙处么?”
“吹毛立断,削铁如泥,杀人不沾血。”
悬刀居士听了大摇其头:“这三样一般所谓的宝刀宝剑都能做到,有什么稀奇!唉,你岂非是糟蹋宝物了么?”
“敢问其详!”
“小子,还不快快把酒与我?”
丁香将一葫芦酒递与他,老人痛饮净尽后将葫芦扔掉,道:“此剑有三样妙处非任何宝剑所能比:一是不怕火炼,二是入水半沉半浮,三是沾血有灵。”
丁香很惊讶。宝剑不怕火炼倒还说得过去,但后两样呢?钢铁之剑岂能入水不沉底?
“不信的话,你不妨一试嘛。”
“我信,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老人摇头。
“谁也说不上为什么。据说此剑是古时一位大剑师所铸。他的剑术极其高超,但苦于没有令他满意的剑。他当然也有几把说得过去的好剑,但在他和一位朋友斗剑时——不是比剑术而是比谁的剑好,结果他输了,于是他发誓自炼一把宝剑。用掉了后半生的时光专心炼剑,终于炼成此剑。据说剑出炉时,他用乌龙之血淬火,而全部打制锻造过程中,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到这把剑上,所以剑上有了他的灵性。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制成三奇宝剑,取名乌龙剑。于是他带着这把剑又去找那个朋友。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友重又斗剑,当然是他的剑胜了。那个朋友于是提出和他比剑术,可他几十年一心炼剑,剑术早已荒废,心力也已耗尽,竟被朋友一招打败,遂吐血而亡!”
“后来呢?”丁香好奇地追问。
“他的朋友非常懊悔,将他葬在镜水湖畔,把剑抛入湖中,筑庐墓旁为他守灵,从此封剑退出江,后来也死在湖畔。又过了不知多少年,此剑被一个渔夫网住,拿到集市卖掉,后来不知怎么辗转落入……”
老人的话突然止住,丁香也皱起了眉头。
车外有异样响动!
丁香悄声道:“若有不测,我来断后。老伯务必赶到双枫堡,将素音护送到云水山庄!”
车自动停住。夜色如墨,四野寂如坟场!
丁香猛地将棺材从车门处掼出,随后也跃出!
没有人攻击,根本就没有一丝异常!
可是车马怎么会自动停住?
丁香虽进了车厢和悬刀居士闲谈,但那马一直是自朝前行的,没人阻拦,它何以停下?
不祥之兆袭上丁香的心头,他感觉出空气里弥漫着浓重阴冷的杀气!
他握住剑柄,去看马。马低着头,似乎在思考问题!
突然,白光闪动!衣袂飘风声中,四个从头到脚雪白的怪人从四个方向腾空而起,向他头上飞来,每人手中两把刀——一长一短的倭刀,朝他劈落!
丁香的剑出鞘!
无月的星空下,刀似流莹,剑如乌龙!
一击之后,三个雪白的怪人立即又飞入路旁的树丛中不见!
另一个白衣怪人喉间的鲜血醒目地溅到白衣的前襟,晃了晃,弃刀而倒!
丁香很纳闷:这是什么打法?
他走过去,看了看死者。死者戴着白色面罩。他很奇怪,从没见过夜行劫路的刺客杀手穿这种服装的,岂非太扎眼?
莫非他们早已埋伏在此?
倭刀!又和扶桑浪人(显然应是忍者)有关!他拾起倭刀,心头一怔:刀柄上刻着一只衔箭狼头!
他立即想起弥五郎的话:高桥大智,伊贺门“狼之谷”的忍者!
就在这时,稍微放松的丁香忽然感到后背有点刺痒。是不是连日奔波和乔装乞丐使身上有些脏了?该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了:大木浴桶,热汽蒸腾的水中飘着茉莉花,香汤沐浴后再痛饮一坛美酒……
他突然发现身前身后涌现出许多全身雪白的怪人,手中双刀挥舞,朝他逼近!
为首者竟然是高桥大智!
丁香嘶吼一声,掷刀拔剑,疯狂般和敌人格斗!
高桥大智竟然跑到车厢上去了!丁香的剑快如闪电,唰嚓唰嚓,车厢被劈得七零八落!
悬刀居士大惊:“丁香!你在干什么!”
老人的断喝令丁香一怔,一怔之后仍是劈刺撩削不停,口中叫道:“‘狼之谷’的忍者!”
老人喝道:“胡说!你中了什么邪!”
胡说?强敌环伺,丁香分明看得很清楚!他继续和敌人狂斗不停,而且居然朝老人进剑!悬刀居士无奈,伸手扳下两块木块,运上内力,朝丁香射去!
木块竟被丁香用剑击飞
老人只好连捏下数块,用“天女散花”的上乘暗器手法射出,丁香终于中了“木块镖”,穴道被封,倒下不动了!
老人跃出车厢,夺下丁香的剑。
就在这时,老人也忽然看见四外飘升出许多白衣的“狼之谷”忍者,朝他和丁香攻到!
老人心中诧异,手中乌龙剑却本能地挥出!金铁交击声,惨叫声,血腥味儿!
白影又倏然飘隐不见!
是梦是幻?是真是假?是虚是实?
老人甩甩头,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路上的确又横躺竖卧着四具白衣死尸!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老人走到一具死尸前,抬脚踢去——只要踢实了,就不是在做梦!砰地一声响,一脚踢实在尸身上——
死尸手中的刀忽然同时劈向他的下盘!
老人伸剑疾挡时,死尸又跳了起来,搂头斜肩横腰三记闪电快刀!
三刀不中,死尸一掠腾空飞出二丈远,落入林丛不见了!
一具假尸!这名忍者只受了点轻伤在小腹,见机极快,当即跌倒假死。
“狼之谷”的忍者,这般狡诈奇诡难缠!
那么,莫非适才丁香的确是在和他们格斗?可那时自己为什么连一个怪人都没有看见?难道中邪的不是丁香倒是自己?
老人感到有点困惑。
忽然听见有隐约的狗吠声,在远处!
在这凶险不祥的荒野暗夜中听见狗吠,老人不由得心头一喜!
他挟起时而惊悸狂叫的丁香放到车中,自己仗剑驱车朝狗吠之处缓缓前进。
他不知道丁香到底怎么了,是中了邪还是得了失心疯,总之为防意外中毒,他点闭了丁香前胸诸大要穴,以防万一毒气归心。丁香渐渐安静下来。
幸喜一路无事,大约走出十几里,便看见一座庄园隐在林中,狗吠之声分外响亮。老人极其小心地朝庄门走去,右手提剑、左肋挟人,随时准备应付袭击。
壮狗狂吠瘆人。庄门开了,一老院丁探身问:“是谁在外面惹得狗吵?”
悬刀居士道:“老哥,帮个忙吧。相烦向你家员外通禀一声,就说我要一间屋子和一盏灯火用一用。我的这位小友得了急症,我要给他看一看。”
“呵?他得的是什么病?”
“胃痛。我只打扰片时,待他不痛了,我们立即就走路,绝不多扰!”
“我是怕他得了不干不净的病,夫人会不高兴的。”老院丁说道:“你稍等一会儿,待我去问问夫人。这年头深更半夜的,什么野物都有。万一出了差池,我可吃罪不起!”
他唠唠叨叨地走了。后一句分明是骂人,悬刀居士笑一笑,并不计较。片刻,老院丁蹒跚而回,道:“算你运气!夫人刚刚作完一首诗,心境好,答应你们到下房歇息。”
“如此多谢了!相烦老哥警惕些,若有什么异常马上叫我,今夜怕是会闹狼。”
“闹狼?你敢情是走夜路吓破了胆吧?这里怎么会闹狼?”
“不闹最好。若有意外,你便喊‘狼来了’就是了。”悬刀居士说着,将丁香放到床上,去解他的褴楼破衣。
老院丁道:“一个小花子?”
悬刀居土漫应一声。老院丁放下灯,走到门口,突然喊道:“狼来了!”
悬刀居士霍然回身,乌龙剑唰地指向门口。老院丁哈哈大笑!悬刀居士大为不悦,道:“老哥,你可是拿性命开玩笑么?”
“唔,想不到一个老花子,非但有一把宝剑,而且真是练过几天剑的,样子蛮象回事儿。”
悬刀居士盯住他,仔细端详他的眼睛和双手。双手的拇指和虎口内侧有一层醒目的老茧。悬刀居士问:“老哥经常练刀?”
“那自然。砍瓜切菜的活都是我干,可不是天天练刀么?”
“敢问庄主尊姓大名,老哥上下怎么称呼?”
老院丁诡秘一笑,不答话,径自出去了。
丁香忽然又狂叫,悬刀居士急忙去照看他。丁香双眼瞪得很大,眼神紧张而有一丝惊恐,喘息急促,满嘴胡言!
费了好半天劲儿,才发现他的后背上有一个针孔大的红点,肉里有一根极细小的刺儿。老人默运内力,伸掌在红点旁轻轻一拍,一根寸长细刺便应掌被内力震出!老人伸指拈住细刺,仔细端详。细刺弹性极好,是绕指柔钢针,细如牛毛,长不盈寸,色呈黑蓝。嗅一嗅,只有血腥味儿。
老人放下细刺,用剑在丁香的中刺处划破一个十字,放下剑,右掌抵住他的后心。直到伤口处流出许多血,老人才收功撤掌。
“小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好象做了一场恶梦。”
丁香长舒一口气,爬起身,穿好衣裤。小心掂起那根刺,兀自心有余悸。
“中了暗器,为什么我当时没有感觉到?是了,当时我觉得背上微有刺痒,还以为是连着几天没洗澡的缘故呢!一定是‘狼之谷’的四个忍者凌空袭击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暗中却有人从背后发射毒针!好厉害!若非老伯在,我今命休矣!老伯可认得这种暗器?”
老人摇头,问:“你何时得罪了忍者?”
丁香便讲了关帝庙与高桥大智的那一场决斗。“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多倭奴!”
老人沉思。丁香将鸟龙剑还鞘,道:“显然是弥五郎将我杀死高桥大智的消息通知了秘藏的‘狼之谷’忍者。但他为什么让高桥送死呢?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利害冲突呢?”
悬刀居土道:“且不说这些吧。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以免带给这里麻烦。这庄子也有些蹊跷处,不宜久留!”
刚说到此,忽听外面有老院丁的喊声:“狼——”
“狼”字拖得很长,悬刀居士和丁香对视一眼,破门冲出!却见老院丁笑嘻嘻道:“狼——没来,夫人却有请!”
悬刀居士心里骂道:狼若来了,先教它吃了你!口中却客气道:“夜扰贵庄,已然心怀歉仄,如何再受得起夫人之请!我们这便告辞了,以免给贵庄带来麻烦!”
老院丁不耐烦地咳了咳道:“这话分明跟我说不着,老奴一切听夫人和小姐的吩咐。夫人让我请,你们就得去!让你们进庄是夫人的恩典,让不让你们走,也得听夫人的旨意!”
嗬!这么霸道!这哪里是留客和请客,分明是强拘软禁!悬刀居士大笑道:“老夫活这么大岁数,却从来没有听过什么夫人的旨意!”
丁香忙接话道:“所以今夜不妨听一回,看看听夫人的旨意是什么滋味!何况我们已扰贵庄,再拒夫人之请,岂非十分失礼?就是要走,也宜向夫人当面辞行。相烦老丈带路吧。”
老院丁道:“你这小花子倒是有出息样儿!”
悬刀居土暗笑:“这岂非是骂我老没出息?这一辈子被人这样骂,却是头一遭呢!”
这样想着,脚步却跟了过去。
厅门两侧挂着两只纱罩宫灯。门楣上横一匾,上书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惜翠轩。只是轩字的笔势和前两字不大相同,显是尽力模仿前两个字,却透出一股媚气。
大厅宽敞,摆设豪华,珍玩玉器,精案美几,字幅画轴,颇有书香气。
东壁上醒目地悬挂两把钢刀,单看刀柄和鞘,就知是精心打制的好刀。刀柄上的红绸巾给雪白墙壁映衬得格外好看!
刀旁是一幅精心装裱的字画。画的左上角有红泥印款,但画面却已被酣畅淋滴、龙飞凤舞的后加墨迹所毁。一见此幅,便顿感气势生动,夺人心魄,行笔潇洒而奇诡,似已不容于纸而欲破空飞出幅外!
一老一少都为字幅所吸引,尤其悬刀居士犹如看得痴了,许久叹道:“刀在其中!魂在其中!是真风流也!”
“香艳词却有刚劲气,似是醉后所书,放脱面不狂,不羁而兼潇洒,飘逸却又有致,柔润之中有寒锋暗藏!我说得对不对?”
丁香说着哈咏起来:“怜红惜翠,好成三春梦,蝶双飞。倚榭吹笙,忽止处,笑看笼月黛眉。碧水鸳鸯,人间天上,软曲浸歌堪思量!国色天香,这般销魂舞,不思蜀!”
吟罢笑道:“这人真好风流!自比阿斗,乐不思蜀,却不知词中所说的国色天香的夫人现在何处?”
一回身,却见香帘下早站着一位玉人!花襦玳瑁,云鬓青罗,眉似远山,目如明月,体态修美,娇媚兮可怜!
丁香抱拳施礼:“贪看香词好字,竟不知夫人驾到,多有失礼!”
夫人检衽还礼,启红唇露结齿吐莺声,道:“陋室鄙藏,不期竟得两位贵客欣赏,令人喜出望外!请坐。”
一边说,一边格外打量丁香,然后又看一直不回身不言语的悬刀居士,补充道:“适才息慢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悬刀居士这才一任回身,口中却如醉如痴地自顾叹道:“好刀!好刀!”
夫人微微一笑,气质姣好,仪态不可方物,道:“多承谬赞!这两把刀是我特意请西楚的刀师用三年时间制成的,倒还说得过去。”
悬刀居士这才抬头看她,道:“很抱歉,我所说的好刀并非指夫人这两把刀。夫人的这两把刀虽是一般刀器中的上品,但我指的好刀却是在这字幅中!”
夫人明眸顿然珠辉闪耀,重新施礼道:“若蒙先生不吝指教,小女子当不胜感激!”
悬刀居士道:“写这幅字的人是天下第一的刀术高手,他的风流酒脱、神放不拘、多情而逍遥的性格夫人自知,无须我多说了。这幅字,是用双手写成,配合毫无滞碍,而他的手就是他的刀,刀魂已是他的生命血肉和呼吸,只要他一动手,他的手中便仿佛有应心随意的刀,所以笔在他手中就变成了刀,所以看他的起笔落势,就能让你感到变化莫测的暗藏刀锋和奇诡逼人的刀意!”
悬刀居士神情肃穆,钦敬叹羡之色油然而现,继续道:“如果没有第一流,不,超一流的刀术,他的生命中没有刀魂,不管他练了多少年的刀和多少年的书法,他都绝不可能写就这种刀魂深蕴的字!‘草圣’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而悟草书妙谛,人称其草书有剑意。但张伯高毕竟不知剑,故观其草书唯见狂放颠激神形飞逸而独难得剑意。而观此幅,虽非狂草而有草书之神,不乏隶书之朴拙,兼有行楷之轻灵正大,又独具跃然刀意,妙不可言!”
夫人听得痴了,早已神飞天外,恍若又回到那三春好梦蝶双飞的往昔,腮涌娇晕,眸流情波!悬刀居土话停了好一会儿,她方回过神来,歉然一笑道:“先生说得真是好极了!若非先生点化开示,小女子的感受实在肤浅得很!只是有几点疑惑,想向先生请教,不知冒昧也不?”
丁香微笑道:“夫人可是想问这位老伯的尊姓大名以及他何以能透悟其中三味真谛和他怎么能看出书者是双手写字与刀术第一么?”
夫人不禁露出惊讶赞赏的神色,道:“公子可是擅读心妙术么?怎么说得这么准?”
丁香从没向人谦虚过,这回却谦然笑道:“小可哪里会什么读心术。只不过除了老伯的名讳之外,夫人的疑惑也恰是我的不解之处而已。”
夫人注目字幅,无限神往地羡叹道:“先生所言分毫不差,他的人他的刀都与先生描绘的没有二致。只不过从他所写的字幅上就能看出这些,先生的这种本领实在神乎其神,教人难以思议!”
丁香含笑道:“只有老伯这种人才能有这样精妙入微的见解和鉴赏力,因为老伯本就是一样的名动四海的风流刀客!”
夫人闻言,不禁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