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正首先开口,道:“傲霜今夜三更就走了,她只要一出这个家,也就到了我们一家的死期了,所以我要你们来这里商量一下!”
汤隐道:“大哥之意,是合力一搏?”
汤正摇头道:“尽管我们兄弟的功力已深,但若与傲霜相敌,却无异以卵击石,况往日已错,今朝怎能不义!”
汤慎道:“大哥有何高见?”
汤正道:“愚兄只想,使傲霜放过二老!”
汤隐道:“看她这三天,寸步不离母亲的孝顺来说,也许……”
汤正摇头接口道:“此女恩怨分明,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此时她是我的养女,理当尽孝,再出汤家就是我们的仇人了!”
汤慎道:“那要如何办呢?”
汤正道:“只有一个办法,求她!”
汤隐道:“现在?”
汤正道:“今夜,在她临行之前!”
汤慎道:“怎么求法呢?”
汤正道:“我已有个方法,只是到时候要贤弟们和我采取同样的步骤,不知你们是不是能够答应?”
汤隐汤慎同声道:“大哥放心,虽万死不辞。”
他们兄弟既然决定了方策,遂若无其事的回了书斋!
半天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其实,这半天内,汤正兄弟的心,是一时比一时紧,一刻比一刻沉重,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难哉!
汤家第二代兄弟当中心情沉重而苦痛最深的,要算汤正了,他为众弟之长,又恰是傲霜的义父!
他在这半天内,竟一动没动,在他那小书房里,坐在一张软靠椅上,楞楞地,呆呆地傻想着!
他曾想尽了方法要救双亲,当然,最好能将一家人都救了下来,可是在百思之下,却苦无全策!
“毒!”
汤正想起了用毒,他知道,傲霜在这两天以来,从未防备过什么,此时若用阴谋,必可成功!
但他此念方兴,就喟叹摇头而止!
脑海中映出!傲霜仗于慈母膝下,阅读文章给慈亲聆听的形影,是那样亲切,是那样纯真!
若说用毒!若要暗杀傲霜,那时慈母举手即得!
可是慈亲并没有这样作,为什么呢?
因为汤家武林世家,代代磊落,虽死也不能行此卑鄙的事情!
设若自己用毒成功了,那后果怕更不堪想象!
除了谋算傲霜致其死命外,汤正明白,再也没有任何方法,来阻止傲霜复仇,汤氏一家惨死了!
因之,他苦脑万万分,心焦至极!
另外还有件事情,也使他焦急并悬念难安!
傲霜所限的时间,就要到了,今夜三更过后,傲霜将由汤家义女的身份,一变而成了汤家的仇人!
那时,姑不论汤家全力进攻而防,抑或是束手任凭傲霜宰割,其结果相同,汤家当死的怕都难活!
死!汤正并不怕!
汤正更没有私心想到他个人的安全!
汤正最希望的是傲霜能放过双亲,若能如此,就算让汤正死上百次,受尽酷刑,他也是笑则承之!
这就是武林汤家久传的“孝顺”,当然更是为人着所必须有的,否则与禽兽何异?
不过汤正所难安的是,在他死前,怕已难见两个爱子一面了,爱子自昔日苏州一别至今父子天涯,他焉能安心!
只是这却无法强求,遂成了汤正第二件难以放怀的心事!
汤正夫人,也默然对坐着,一言不敢多发!
她沏上了茶,此时端一杯送到汤正的面前,道:“喝一口吧!”
汤正双眉一锁,不耐烦道:“烦人,喝一口茶就能解决问题?”
汤夫人安慰汤正道:“可是只在呆想,茶饭不进,也不是办法呀?”
汤正挥手道:“去去去,别烦我!”
汤正夫妇,自昔日成夫妇至今,虽不能说夫妻间没红过脸,没为事情争吵过,但汤正却绝对没有像现在这种不讲理过!
自然今朝事情不同,心情恶劣之下,值得同情!
所以汤正夫人虽也有满腹的苦痛,两眶泪水,仍然强忍着,使痛在心田底,泪往肚中流,而不使汤正看出!
但是汤正在话说岀口之后,却已懊悔,探臂伸手抓住了夫人的双腕,声调悲涩的接着又道:“原谅我,我该知道你比我更苦!”
汤夫人这次忍不住了,眼泪滚落襟前,道:“我……我……我要去见见傲霜!”
汤正喟叹着摇头道:“何必,你明知母亲断然不容谁去哀求……”
汤夫人接口道:“我不是去哀求傲霜放过谁!”
汤正一楞,道:“那你要去做什么呢?”
汤夫人道:“要求傲霜,三更之后动手的话,也算上我!”
汤正双手一紧,悲声道:“夫人……”
他只说出这两个字岀来,已英雄泪落,再难岀声!
汤夫人却扑在汤正怀中,痛哭不已!
是的,生离死别,一场痛哭是必然的事情!
终于汤正先止住眼泪,劝道:“夫人,母亲刚强一世,怎容不当死者就死?况图儿业儿未归,汤家未了事繁,夫人你断然不能轻举妄动!”
汤夫人悲声道:“你死我活……着,又有什么……”
汤正正色道:“夫人,请以汤家未来为重!”
汤夫人垂泪无言,汤正更是心如刀绞!
汤慎夫妇,此时正作生离死别之聚!
有诉不完的深情,流不尽的悲泪!
往日的争吵,今朝都成了可供追念的欢乐事了!
唏嘘人生,生死一线之时,何其悲恋,安乐无忧之际,却又横生枝节,何也?何也?
汤隐始终没有成家,今朝似乎也少断几条柔肠!
不过他却也不闲在,将自己关于那间属于他的小屋里,忙乱着,并时时自言自语的唠叨着!
他正在安置一根尺长的铜管,桌上堆着不少小巧零件!
有细如美女柔发的绪丝,有小钉,有小刀……
他已安装了好久,现在终于完成了!
最后,他打开一个玉瓷小瓶,倾岀两束毫毛金钉!
金钉映着绿油油,蓝汪汪的奇光,望之令人生寒!
只要是在江湖之上行走过的,一看这两束金钉,就知道这是“见血封喉”歹毒至极的暗器!
汤隐将一束毒针装妥,叹息一声道:“爸,妈,原谅孩儿,您虽愿以一死而了汤梅两家的恩怨,但是为人子者,却必须尽心尽力保护尊亲!”
话声一顿,汤隐接着又道:“傲霜,你叫过我叔叔,可是如今我却和你一样,别无选择,三更过后,我就要用这个东西对付你了!”
撮子再动,汤隐又要装上了第二束毒针!
他笑了,是凄凉悲哀的苦笑,道:“谁也不会想到,我这一生与人无争、无涉的人,却会用这种阴损歹毒的暗器杀人的,若不答应……”
话声未了,门外传来汤怀仁的声调,道:“不答应你又如何?”
汤隐全身一抖,才待收起铜管和桌上之物,室门已被汤怀仁一掌击碎,裂断开来,木板散飞了一地!
汤怀仁目射凌威,叱道:“你藏什么?”
汤隐已不及,只好说道:“孩儿在收拾一切东西!”
汤怀仁怒哼了一声,道:“你敢说谎!”
汤隐无奈道:“孩子在安装一束毒针!”
汤怀仁再次怒哼出声道:“几束?”
汤隐道:“可装两束,但孩儿只制成一束!”
汤怀仁走向进前,目光一瞥那根铜管,竟倏地色变!接着怒目瞪着汤隐道:“这可是‘倪家岛’的‘飞雨落花红’?”
汤隐知不能瞒,道:“是的!”
汤怀仁沉声道:“你很好,你可还记得‘唐世叔’兢川?”
汤隐全身一抖,道:“孩儿记得!”
汤怀仁哼了一声,道:“你唐世叔,有恩为父,但因为了他要学‘毒后’倪女的罕绝用毒制毒神技,而娶倪女,为父不惜和他划地绝交!”
“后来唐兢川因有倪女之助,开‘四川唐家’一派门户,而名震天下,但为父却依然不屑与其往来!”
“岂料你这畜牲,竟然已和唐兢川暗自勾结,学得用这歹毒之物,汤隐,我……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汤隐扑伏于地,哀声道:“爸,孩儿另有下情禀陈!”
汤怀仁道:“身怀这种歹毒之物,已非汤家子弟,还有什么话说!”
汤隐道:“请爸暂息雷霆,容孩儿说说经过……”
汤怀仁哼了一声,坐于椅上道:“说吧!”
汤隐道:“孩儿发誓,好没有和唐叔往来!”
汤怀仁啊了一声,道:“这是实话?”
汤隐道:“孩儿不敢谎言。”
汤怀仁嗯了一声,神态和语调都和缓了下来,道:“起来,坐下回话。”
汤隐恭应一声,起身而坐。
汤怀仁接着又道:“你这‘飞雨落花红’,是哪里来的?”
汤隐道:“上前年,孩儿突接大兄秘示,举家即将远迁此处后,孩儿遵谕,独自另觅路径而行……”
汤怀仁接口道:“说简单些!”
汤隐道:“孩儿行在京畿永定河口,已是深夜,正欲入林稍息,天明而行,突闻林人有人发岀狂笑之声!”
“接着,听到一个女子怒叱说道:今夜若被羞侮,必须含恨而死,但死前会将详情告知父母,代为复仇!”
“孩儿闻言,也已猜出端倪,立即悄然进入树林,窥见两名大汉,已脱落上衣,正欲强暴捆于树上的一个女子!”
“大汉中一人,口没遮拦的说,今夜他兄弟要轮班快活个够,拚却明朝睡成死猪,也要生生累死……”
汤怀仁叱道:“污脏言语,不许形容!”
汤隐应一声是,道:“孩儿由大汉和那女子的答对中,听出竟是主仆,大汉是仆,并且也是那女子父亲的门徒!”
“似此恶仆,背恩忘义,孩儿已难容他等,况又动邪念,遂以‘天罡神指’将一双恶仆制住!”
“那女子是赤身裸体被绑树上,孩几不能不问,觅得衣衫,解其绑索,始知此女竟是唐叔……”
汤怀仁喟叹一声,接口道:“兢川应该猛醒了,以毒成也,害人无数,如今报应已及子女,设再不悟,后果怎堪?”.
汤隐道:“谈及家世,互通姓名,唐叔之女名为唐娴……”
汤怀仁哼一声道:“好名字,只惜怕侮辱了这个‘娴’字!”
汤隐却抗声道:“爸不能因唐叔无行,就断定其子女也不肖!”
汤怀仁看了汤隐一眼,道:“说下去!”
汤隐道:“既知双方本是世交,进而换及一切……”
汤怀仁突然接口道:“她不小了吧?”
汤隐道:“二十二岁!”
汤怀仁皱眉道:“这怎么可能?”
汤隐道:“毒后倪女已死,死前逼着唐叔又娶了她的么妹;娴妹是毒后之妹所生,所以年纪不大?”
汤怀仁哦了一声,道:“好厉害的毒后!”
汤隐没敢接这句话,却道:“孩儿与娴妹谈说欢洽,偶及傲霜事,娴妹说她也听人讲过此事,才赠我这‘飞雨落花红’,以备万一!”
汤怀仁怒声道:“什么以备万一,简直要使汤家沦入万劫不复之地!”
话锋一顿接着又道:“姑念此情并非由你,此事为父不再追究!”
汤隐道:“孩儿若非苦思久久并无良策,也不会用这个东西的。”
汤怀仁肃色道:“傲霜复仇之举,是当该的,你懂!”
汤隐道:“但我父子昔日为她甘冒奇险……”
汤怀仁叱道:“住口!何家村中之事,是武林中人所当为者!”
汤隐道:“话虽如此,设无昔日,今朝又那里有她梅傲霜!”
汤怀仁道:“设无昔日血洗梅庄妄行,今朝的梅傲霜又是个什么样子?”
汤隐语塞,汤怀仁正色道:“毁掉这‘飞雨落花红’!”
汤隐不敢不遵,无奈何将这歹毒之物毁坏!
汤怀仁仍不放心,横扫之下,认定果难再用之后,才喟吁一声作罢,在扫了汤隐一眼后,又道:“要吃晚饭了,这是我们一家人最后团聚的一餐饭,走,我们要快快乐乐的吃喝上一顿。”
当晚饭之后,这一家人,除傲霜和汤怀仁老夫人外,其余的人,尽管表面上仍能不现形色,但内心却无不忐忑难安!
其实这也是人情之常,不论是谁,若明知自己的死期时,在接近了这个死期下,也难坦然相对的!
铜壶滴漏,也已二鼓三点!
就算是沉着之如老夫人和汤怀仁,笃定似傲霜,竟也在不知不觉下,沉默了下来,于是书斋中渐觉紧张!
三更终于到了,傲霜首先打破了寂静!
她缓缓起身,向老夫人道:“奶奶,时间到了,孙女儿向您告辞啦!”
老夫人哦了一声,道:“日子可真快,玩娱的日子,过得尤其是快,一转眼竟已过了三天啦!好吧,奶奶亲自送你。”
于是汤家,一家人,由书齐又到了前大厅!
如今,已是三更过一点了。
在前大厅中,老夫人仍能笑在脸上,向傲霜道:“喝一杯酒吧,我早准备了,这算是为我们大家送行的一杯酒,也算是奶奶为你未来祝福的一杯酒!”
酒摆了上来,傲霜双手捧盏,蓦地双膝跪地,哭声道:“奶奶,阿爷,义父,诸位叔婶,此时孙女儿,心如刀绞,亲情,仇意,谁能知道孙女儿是有多么苦!”
“人家说,忠孝不能两全,孙女儿却是孝难两全,谁能信?谁能信?孙女儿现在只有恨!恨!恨我为什么投身梅家!”
她已哭成了个泪人儿,汤家上下,却也无不垂泪!
突然,老夫人挺了挺身子,声调冷寒如冰,道:“傲霜,你义母诸婶,是无辜的吧?”
傲霜跪叩道:“这是事实!”
老夫人嗯了一声,转对诸媳道:“你们回后宅去,天亮之后再来,记住,不论此厅未来要发生什么事,都不准你们过问!”
“还有,武林汤家的名望和家声,不准坠落,因此,你们只能好好的活下去,忍受下去,不得自了残生!”
说着,老夫人连连挥手,诸儿媳不敢进言开口,虽然心中悲恸欲绝,但却依然遵谕纷纷拜叩退出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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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正儿不是怕死,但却不能存着遗憾而死,更不能在汤家人死去之后,再给傲霜增添骂名!”
话声一顿,不待老夫人接话,已接着对傲霜道:“傲霜你仔细的听,我念一段书信!”
接着,汤正喘息一声又道:“梅氏一家,今夜皆遭横死,梅庄已灰炉,此间瞬即亦将不保,速摧孤女,越西墙而出,墙外有马,乘之走竹林内之小径则可活命,自此莫言姓氏,远逃异乡,余父子舍命留柬,不能久待,切切即行,勿误!”
信没念完傲霜的脸色已经变了,这些字句,傲霜死也忘不了它,何氏奶娘说过,她们两条命,就是这些字句救的!
傲霜艺成复仇之时,曾默默自誓,大仇必报,对这位救过自己和奶娘的恩公,也必须找到!
如今……如今……
她突然扬声道:“义父……你怎么知道有这封信?”
汤正没有答话,厅门口突然有人代答道:“信是他们写的,当年深夜冒万险赠马救你的人,就是武林汤家父子!”
傲霜闻声回顾,不由惊呼道:“是你,糊涂和尚。”
糊涂和尚来了,他来得可真巧!
傲霜话一顿,接着又道:“我不信!不信!”
糊涂和尚道:“我的话不信没什么,你再问问你师父看!”
傲霜冷哼一声道:“你明知我恩师没来……”
话没说完,竟又有人在厅外答了话,道:“我来了,和尚的话不错,这是事实!”
傲霜猛地转身奔了出去,正好快活仙婆走了进来,师徒抱在了一起,傲霜哭着,悲切的说道:“师父替徒儿作主吧!”
快活仙婆含笑道:“当然当然,要不和尚找我前来,我也不会答应他来了,徒儿,现在是恩已了,怨已了,仇亦消,恨亦消……”
糊涂和尚接口道:“老婆子你可别忘记,啥全已了爱却未了!”
话声中,厅外又扑进来了两个人,其中之一,扑向克图,正是蓝姑师徒,不顾冰霜宿露而来!
她师徒去过勾漏山口,只因稍迟片刻,克业克图兄弟已走,于是师徒双双追踪于后,到了这冰天雪地的地方!
读友们,本书要怎样结局才好呢?
要如何才能无愧我心而如人意呢?
拙笔已秃,拙智已穷,恕我偷个懒儿,向读友们作个要求,请您来替本书作个最好而最合理的结束吧。
见“仁”的,尽请以仁相结。
见“智”的,自以智结为是。
何况——
“百年一场戏,苦乐各自赏!”
所以不必太勉强自己的心志,去屈就他人!
不过人生苦真是梦的话,我们何不让这个梦做的美一点呢?
谨以此句,敬献给知友“小黑”和读友们,并作本书的总结。
鲁愚
孙玉鑫谨启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