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微一停顿,对方业已得机云翻而出避于丈外,落地之后,方向三寸老人恭敬的一拱手道:“城主请暂停动手。”
三寸老人哼了一声道:“你有什么事?”
对方道:“首先在下向城主致歉,先时不应过份诙谐,继之对城主适才宁可失机而不下毒手的仁厚,衷心感激,城主可信在下这是坦诚之言?”
三寸老人不愧是一代怪杰,颔首冷嘿道“我信。”
对方欣然道:“在下感激老丈的信任,按说今夜在下就该抖手一走,但大丈夫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以报,是故有些话非说出来不可,但良药苦口,若说的不大圆满时,尚老丈海涵。”三寸老人道:“若是劝老夫罢手所谋的话,不说最好。”
“不是,老丈所谋既定,在下何许人也,敢妄言劝阻二字。”
“那你就说。”
“在下说出心中言语以前,尚祈老丈坦告一二事。”
“能讲的我讲,问吧。”
“老丈可知‘费大娘’究竟是哪一个?”
“费大娘就是费大娘,也许她另有个姓氏,那是她自己的事情,老夫过问不着,也懶得过问。”
“老丈以武林前辈怪杰之尊,为何甘供他人驱使……”
“住口,老夫一向独断独行这次亦不例外。”
“如此说来,老丈是和费大娘及其幕后人合作了?”
“可以这样说。”
“老丈可曾见过那位不出面的幕后人物?”
“不必见,费大娘能够承担下老夫的条件足够矣。”
“老丈不怕到时候那位幕后人物背信?”
“哈哈……老夫自有把握,哼,你还有话要问吗?”
“在下只有一句,老丈,与虎谋皮古有……”
“够了,老夫活到这把年纪,过的桥也比你走的路多,念你一片善意,今夜放你过去,你可以走了。”
“老丈既然一向独断独行,这次何不也单枪匹马一试,莫非年纪大了,自信已无当年之勇?”
“年轻的,对老夫使这激将之计是无用的,你说的太晚了,请吧,莫等老夫改变心意留下你来。”
对方一见三寸老人心念已决,只好叹息一声,道:“在下还约得有人,老丈何不先行?”
三寸老人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行未数步,霍地回头道:“你听清楚,下次途遇你当心些。”
对方道:“在下感激今夜老丈之情,当避让三次,三次过后,则不惜一搏。”
“好,有志气。”
三寸老人话声中断顿足疾射去了。
他目送三寸老人远去,长叹一声摇头自语道:“此老性情中人,怎容鼠辈断送了他,我要想个好办法才行。”
说着,缓转身躯慢步而行,此时前途丈外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那是人,不知来自何处,来了多久,不过他却像是平空而到似的,正堵着进路。
一袭乌黑的长衫,似自双肩披垂一地,一张慘灰的冷阴脸,毫无半丝人气,木立着一言不发。
他倏然止步,本能的向身后看去,果如所料,身后也有个和前面这人同样打扮神态的人,看来已被围于中央,明知将是一场生死之搏,却故作不解的问前面那个人道:“阁下何故阻路?”
这人不答,却一步步通向前来。
他再次喝问道:“阁下报名,说出来意。”
这人仍不开口,步子也是不快不慢,但每迈出一步,他就觉出杀气渐浓,百忙中又后顾一眼,身后那人并未追上,于是足尖微移,暗中站稳了身躯,精、气、神合,双目暴射出寒光,紧盯在来人脸上。
这人倏然止步,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仍未开口,于是双方成了僵持局面,但气氛越见阴沉。
僵持已有顿饭时间,他暗自焦急了,不知何时是了,他却不敢妄动,他业已在与这人精神交抵下,试出这人身怀一种极为罕见的功力,若是自己首先挪动,势将招致这人雷霆般的一击,这一击他自忖没有躲避的可能,硬拼则落两败,两败时,这人还有同伴,那时自己岂非必死,所以心中虽急,却神色依然从容。
这人似乎较他沉着,毫无急状,大有一站万年不动亦可之势,又隔片刻,他心头霍地掠过一事,顿知对面这人和身后那人的来路出身了,于是心渐放落,因为对方门户规禁极严,向来动手一死始得一继,若双双出手,将破门规寸碎处死,其遇敌或行道江湖,必双出双进者,并非利在联手,而是预为己方不敌对方丧命时携尸之备,如此他已无后頋之忧,更定下了应敌之策。
再片刻,双方仍未合手,这表示出双方神气相当,哪个也不敢莽撞出手而招致慘亡。
他已准备妥当,目光仍然盯着对面这人脸上,冷冷地说道:“你若再不动手,就是表示没必胜的把握,既然未必能胜,何不改日途遇时再说?”
这人竟然开了口,道:“不,再等一会儿。”
他哼了一声,不多说了,以无懈可击的精神,贯注对面这人身上,气静神闲从容相待。
半响之后,这人突然悄悄无语的退了一步,他没动,但是多这一步的距离,他已感觉到杀气稍退了些许。
他暗暗点头,看来这人是在自知僵持难下,搏战又无必胜把握,要退身而去,如此他自然十分欣慰。
此时这人又退了一步,突然,他双目神光暴聚,擦!擦!擦!一连逼上三步,这人瘦长的身躯被震的向后微仰,长大的黑影也因之颤动,他声调低沉而凌厉的道:“你是‘湘西僵尸老怪’座下的哪一个?”
这人仍不答话,身躯却越发仰后了些。
他厉叱道:“用你的‘解尸刀’,这‘僵尸毒抓’对我没有用,不信你就出手试试。”
这人霍地重又站直,右手缓缓伸向背后,背后露出一尺五寸还要多些的长长刀柄,五指已握住了长刀。”
他此时冷哼出声,又向前迈去,二人相距本来只有丈余,这人曾退两步,他却上了三步,刚刚又一大步,如今是第五步,现在互距仅有五尺,这人虽然仅仅说了一句话,却已证明是个久走江湖经多见广的高手,适才坚持要等一下,就是在等有利的时刻,因此当他迈出第五步,左足在前尚未落地的刹那,寒光暴闪如一条银龙已斩向他的右颈及后肩,快过电掣,捷逾石火。
他并未取用背后长剑,右足突加重力一蹬,五尺间隔顿成五寸,左手五指抓住了这人持刀手腕,右手作掌自右下斜方贴这人左肋倏忽提削向上,这人闷吭一声,持刀右手立即松脱,左肋骨连断三根,扑地坐于尘埃,口中狂喷鲜血,面色如同金纸。
他看也不看这人一眼,大步迈过这人的双腿,从容大度的坦然而去,刹那走没了影子。
这人的那名同伴,此时踱步而近,左掌拍向伤者天灵,看来似是因同伴伤重无救代为解脱一般。
不料怪事突生,一掌拍下之后,这人竟从地上爬起,收刀入鞘,二人一言不发,伤者似乎伤势已复,迈步走去,远走之后,原去的人突自暗影中闪出,摇头道:“果如老仇所料,老僵怪已习成了‘提魂大法’,以此推断,老怪必将重出江湖兴风作浪。”
话声中,自左方小巷中出现了一人,竟是业已搬离石佛寺的仇静,他立即迎上前去,道:“刚才要不是你‘传声’示知,我还真难对付这两个鬼怪东西。”
仇静神色沉重地说道:“可惜,我还是料错了事。”
他一愣,道:“料错了?没有呀,你临时教我的这一手不是管用了吗?”
仇静嗯着道:“今后怕就没有用了。”
他笑道:“这当然,他吃过一次亏当然不会再第二次。”
“不是这个,那地方是他们‘僵尸门’中的‘气眼’,不论多少年后,也无法改变的。”
“那你的意思何指?”
“是指另外那个始终没有动手的人而言。”
他霎了霎眼,再摇摇头道:“老仇,我仍然不懂,
仇静长叹一声道:“那个人正是老怪自己,我没想着他会矫饰作门下样子,现在我敢断定会将找个清静地方,苦思防守‘气眼’死穴的办法,若是‘齐山’之会老怪露面,就是证明他业已有了防护之策,如此则齐山之亊势将倍加凶险,搏战也将更加慘烈了。”
“难道再也没有办法对付这老怪物?”
“有是有,不过……”仇静话锋一顿,改变了话题道:“走吧,去早作适当的安排。”
他点一点头,二人走着,他突然说道:“不知道那一大一小两只鸟儿到了没有?”
仇静一笑道:“到了,已到了齐山。”
他眼皮一翻,一声哈哈道:“好哇,你这可是成心欺侮我放债的了,怎么,齐山的事怕我应付不下来?”
仇静一抿嘴巴,微微一笑道:“有一点。”
“有一点”这句话,引起了他的怒火,他猛一跺脚,道:“既然如此,我这放债的自己量力,请辞……”
话没说完,仇静一拍他的肩头道:“别忙着发火,可还记得你在那岛上所受的屈辱,告诉你个消息,咱们没死,人家可也活着,穿红衣服的改个名字叫了‘费大娘’,昔日亲手动刑的那一位,也改了名字,如今叫什么‘银髯神刀’的,我消息可靠,人已到了六安县。”
自称作“放债人”的他,熟人,屈老西也,他既然是屈老西,不用说,仇静十有八九是那“无毒丈夫”仇若愚了,是不是他,到时候自见清白,如今不须计较。
屈老西好像脾气变了,变的更加谨慎,可是当真火冲闯到头顶的时候,那习性又自然而然的发挥出来,听仇静说到多年来心中永记的仇家,顿时一声哈哈道:“好,我向你先致歉后道谢,这小子人呢?”
“别急,他跑不了。”
“喂,我说老仇,你这岂不是拿着肉包子引诱我饿了三个月的人,如此虚幌一枪,只叫我嗅嗅包子的香味而不让到口就食,应该挨雷。”
“饿了三月的人,他只能先喝些米粥蛋羹什么的,要吃包子准定胀死,你懂?”
“别玩笑,我总会小心的对不?”
“是喽,所以用不着急,回去好好商量。”
屈老西没话好说,于是,双双展动身形纵驰而去。
他们走了,但背后却远远地追蹑着一条黑影,仇静似乎只顾和屈老西赶路,竟没有发觉此事。
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点不假,追蹑着仇静和屈老西的这人,也没想到自己背后不远地方,还有人悄悄地追蹑着他。
仇静和屈老西平肩的纵驰着转向北城荒凉的城根地带,那里是片小小树林,三五菜园和一处坟岗,并无人家,追蹑者顿生警惕之心,倏地止步不前。
晚了,已经晚了。
仇静和屈老西霍地转身,一闪而近,这人再想躲避,苦于附近没有隐身地方,只好横下心来,静等变化。
仇静上下一打量这人,冷冷一笑道:“你姓什么?”
这人也冷冷一笑道:“姓什么和阁下有关?”
仇静沉声道:“你仔细想想再开口答话,记住,我并非一定要问你姓名来意不可。”
这人冷哼一声道:“那你何以多问?”
屈老西一声嘿嘿,道:“小子八成你是想找死……”
这人沉声接口说道:“怎么你们还敢随意杀人?”
仇静一笑道:“所以我才告诉你并非一定要知道你是谁,因你艰苦一直追蹑仇某身后不舍,而仇某又没有你这一号朋友,杀了你是最方便不过,懂吧?”
这人色厉内荏的冷哼着道:“奇怪,这条路又不是你们两个人的,你们走得我也走得,只是事情有些巧合,我是在你们身后罢了……”
“罢了!”仇静接口道:“你说的对,仇某在城中心地带故意绕了一圈,而你仍然跟着我们,是该罢了啦。”
话声余音尚在,人已电射而到,接着一声闷吼,这人横里飞起七尺,滚翻而下,砰地一声摔落地上,人并未死去,也没有昏倒,但已挣扎难起。
仇静缓步而前,冷厉的问道:“你姓什么?”
这人头一仰,根本不答。
仇静平淡的一笑,对屈老西道:“反正迟早还有人会追蹑我们的,所以……杀了他我们走!”
屈老西嗯着,大步而前,举掌劈下,这人适时急声道:“我叫胡威。”
“什么出身?”仇静钉问的极快。
“淮上同道。”
“呸!”屈老西咒骂:“一群杀人放火的狗种。”
“两淮五枭来了几个?”
“三四五爷先到,大爷二爷,还要再等几天才来。”
“多少兄弟?”
“三十六剑相随。”
“你!什么身份?”
胡威打了个愣,道:“算是先站的探子……”
“你是什么身份?在哪一堂?五枭中哪个的手下?”
“在地理堂,是四爷的手下,份属‘安、湘二道’……”
屈老西接了话嘿嘿一笑道:“你没说实话,地理堂中有个叫胡雁的,以轻功见长,人称‘无形幽灵’是你不是?”
胡威,不,胡雁这次傻了眼头一低道:“是。”
屈老西又是一笑道:“阁下真是‘真人不露相’呀,堂堂‘两淮五枭帮’地理堂的副当家人,却说只是个无名小探子,我说阁下,何必这么的自谦呢?”
胡雁语塞,垂首不言。
仇静温和的问道:“知道我们是谁?”
胡雁摇头道:“不知道……”
“叭!”屈老西货了他个“脖拐”(北方土话,打在脖子后面的意思),道:“不知道老子是谁,阁下就好没影子的追个不舍?”
胡雁心惊了,他始终在暗中戒备,只怕对方再来个突击,所以假作挣扎难起来,小心防守并存得机伤敌而遁之意,不料对手太过高明,任怎么防护也没有用,人家就像打孙子似的说打就打,自己也恰像孙子似的躲都没法躲。
一掌打回了胡雁的幻梦,他直说了实话,道;“我是追那两个僵怪的,看见这位(指老西)一招胜敌,后来又听到两位的谈话,认定僵怪没什么可怕,两位……”
“叭”!又挨了一巴掌,屈老西骂道:“好狗胆,把老子们比了僵尸鬼,你大概活的不耐烦?”
胡雁恨在心中,苦笑在脸上,道:“所以在下才改变主意,暗中盯上两位,其实在下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想打听出来两位是那一派的高手,好、好、好结交……”
“滚你个狗蛋,屈老西会结交你们这群狗种?哼。”
“是是,交不成朋友那就不交,两位似乎也不必这样对付在下,现在话全说明白了,在下可以告辞了吧?”
屈老西看着仇静,道:“能放他走?”
仇静道:“此人恶行不多,放就放了吧!”
屈老西嗯了一声,转向胡雁道:“听清楚,记明白,今天你没碰到过老子们,懂吗?”
“懂懂,今夜什么亊也没有发生过。”
“对,假如我听到风吹草动,胡雁……”
胡雁自己说了道:“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滚!快滚!”
胡雁果然滚着出去,他一滚三丈,方始一挺而起,一连三纵,在相距十丈后,他霍地转身怒骂道:“你们一个姓仇,一个姓屈,胡老子记下了,两淮五枭帮也记下了,胡老子发誓要摸清你们的祖宗三代,姓屈的,你能咬胡老子点什么。”
屈老西顿足欲追,仇静劝止了他,道:“算了,这小子既然外号叫‘无形幽灵’,可见轻功十分高明,相隔十丈,追不上了,将来碰上再说也是一样。”
胡雁哈哈狂笑着,又高声骂道:“再碰上,又能怎么样胡老子,哼,姓仇的,给胡老子小心点……”
仇静哈哈一声道:“胡雁,早点回去躺着吧,刚才你被我震飞出去,真气已破,若不妄动功力,六个时辰后还可以像个普通人似的活下去,如今一滚三纵,真气尽失,天不亮就要吐血盈斗而死。”
说着,他一拉屈老西,冉冉飞行远去。
胡雁疯了,提力相试始知真气果难相继,脸上顿成死灰颜色,一跺脚,跄然前奔……
怪事,莫非两淮五枭帮已和“老坤记”的费大娘联上手,否则胡雁怎的脚步不稳的奔向老坤记?
他擂门鼓响,门一开,人已摔跌地上,被两只有力的大手,挟提到了楼上。
楼上,费大娘亲自询问其由,胡雁说出经过,费大娘神色突变,问明胡雁的确实在后,费大娘目光向身旁一名玄衣大汉示意道:“扶胡当家的到后面,小心将养。”
大汉诡谲的一笑,应着声,扶起胡雁转向后楼,将胡雁扶到一间大小约有两丈的方室内,让胡雁卧于床上,大汉阴阴的一笑道:“胡当家的,今夜所报的消息非常重要,想要多少银子?”胡雁苦笑出声道:“李老大,今天这消息是姓胡的拿命换的,姓胡的要趁着还能喘气,借匹马回趟家,烦老大对大娘说,连这次的和前存于大娘手中的银子,全请包个包儿,我就走。”
大汉嘿嘿两声道:“当然,你是非走不可了,还是那句话,这次是多少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