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盘围棋也与众不同。
别的围棋都只放上一张棋盘而未落子,独有仇若愚所碰到的这盘已下了数十粒黑白棋子。
仇若愚目光一扫,黑白双方的情形都是一样,不但所占面积相同,同时双方都是一死一活。
万管事道:“这样比较公平,老表是客,请用黑子。”
仇若愚道:“我已说过,强宾不压主,我用白子!”
万管事神色一动,道:“这又是我下棋以后所碰到的第一句话,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仇若愚道:“如果真要客气,这第一关我就用不着费心了。”
万管事道:“好说好说。”
“当”的一子下了下去,这一子下去,黑的一块登时有了呼应,竟好像快要活了过来。
仇若愚道:“好手法!”
说话声中,也是一子落了下去!
他的下棋手法迥然与万管事不同,万管事一子落下,四面都起了杀气,但是仇若愚落下一子,却有点水波不兴的样子。
万管事揺头道:“奇怪,老表你这两颗白子不要了么?”
仇若愚道:“要也只是两颗而已。”
万管事道:“我如果把这两颗白子一提,我死去的黑子不是活了么?”
仇若愚淡然道:“那我也只牺牲八目而已。”
万管事道:“一目就不少了啊。”
仇若愚道:“既如此,管事先生何妨把我两颗白子提掉?”
仇若愚越是这么说,万管事倒越加不敢大意了。
他思考了半天,终于把两颗白子提掉,不过他这样一来,仇若愚又在别的地方下了一子。如就眼前情势来说,万管事顾然占了上风,但是仇若愚这两颗子也下的不简单,竟使万管事考虑了半盏茶之久。
万管事道:“看来你这两着棋都下的很高,不过我一时之间还不相信你有什么作为!”
说罢,也下了一子。仇若愚道:“管事好说。”
说话声中,又是不痛不痒下了一子。
两人就这样一子一子的下着,大约下了七八颗子之后,管事的眼睛渐渐大了起来。
原因是仇若愚下的子看来七零八落,实际上每一子都有他的用处,尤其到最后,作用更为明显。
万管事一见,不由吃了一惊。
最后,他每下一子,却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仇若愚下到一百二十手时,他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叹息道:“老表棋高一着,我不能不宣告投降了。”
仇若愚笑道:“管事先生承让,在下可以去第二关了么?”
万管事道:“当然当然。”
仇若愚道:“但不知第二关如何走法?”
万管事道:“老表直往里走,自然明白。”
仇若愚拱手道:“多谢。”
说罢,起身向第二关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想,暗忖第一关倒是很轻易的过去了,只怕第二关就要大费手脚了。
转念之中,他已走过两进院落,到了第三进院落之时,只见一个中年文士抱着一把古琴坐在那里。
仇若愚跨了进去,问道:“这是第二关么?”
中年文士道:“如果你过了第一关,这里自然是第二关了。”
仇若愚道:“但不知第二关又如何过法?”
中年文士道:“简单的很,咱们相互各弹一曲而已,你可懂得音律?”
仇若愚道:“在下初解音律,只怕不能登大雅之堂,这第二关我自愿放弃了。”
中年文士道:“没有这种说来就来,足下既来之则安之,不弹也得弹上一曲,事实上在区区看来,足下正是隐藏不露,说不定还是音律大家哩。”
仇若愚道:“阁下好说了。”
中年文士笑道:“万管事乃是棋界之王,与足下交手不过数十手便投子认输,于此可见足下棋力深厚非一般。”
仇若愚道:“在下幸胜而已。”
中年文士摇头道:“足下不必过谦,棋琴原出一流,善奕者没有不解音律之理,足下请坐下来先弹一曲如何?”
仇若愚道:“阁下是主,在下是客,天下那有主人不动箸,客人便开口吃饭之理,不过,在下有一事请教。”
中年文士道:“什么事?”
仇若愚道:“贵宫与‘寻梦园’是什么关系?”
中年文士摇头道:“咱们最好谈琴,别的事区区一概不知。”
说话之间,态度也神秘的紧。
仇若愚道:“既是阁下有难言之隐,在下不问也罢,但有两事,在下却非知道不可。”
中年文士盘定不动,冷冷问道:“哪两事?”
仇若愚道:“在下可否请教高姓大名?”
中年文士毫不迟疑的道:“贱名万不老。”
仇若愚道:“好一个奇怪的名字!”
万不老道:“名字任人而取,有什么奇怪好言?即使以足下来说,那‘若愚’两字岂非也奇怪的很么?”
仇若愚笑道:“阁下所见极是,我这第一问便算问过了。”
万不老道:“足下第二问又是什么?”
仇若愚道:“贵宫共有多少人,以何人为主?”
万不老道:“一共只有三个人,最后一个为主。”
仇若愚微怔道:“只有三人么?”
万不老淡淡的道:“当今百物飞腾,本宫生意又十分清淡,人如果多了,如何供养的起。”
仇若愚道:“阁下说笑了。”
万不老道:“区区说的正是实言,足下两问皆已问过,似乎也该区区提一个问题问问了吧?”
仇若愚道:“仇某但闻高论。”
万不老道:“那倒不敢,不过区区总觉得人生在世,清闲总比操劳的好,区区之意,想必足下能够明白?”
仇若愚笑道:“阁下之意可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万不老道:“足下不愧聪明人。”
仇若愚道:“好说好说,阁下话极有理,但于事实来说,未免相去太远了。”
万不老道:“区区愚钝,还请足下明教。”
仇若愚道:“阁下何必如此客气,请问阁下适间所言,可是指‘寻梦园’的事而发?”
万不老道:“足下知道更好!”
仇若愚道:“阁下既是指‘寻梦园’的事而言,那在下理由就更明显了。”
仇若愚接道:“请问万阁下,‘寻梦园’的人在地穴之中是否过得好好的?”
万不老道:“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仇若愚道:“我再问万阁下,少林、武当两派,他们平常是不是也过得好好的?”
万不老道:“他们不过浪得虚名,有什么好坏可言?”
仇若愚道:“我希望万阁下不要带着有色眼镜说话,我只问他们平常是不是过得好好的,万阁下大可答是或否?”
万不老想了一想,道:“就算是又如何?”
仇若愚笑道:“如果是的话,我就可以把万阁下刚才奉劝的话,原封不动的再回敬万阁下。”
万不老哼道:“足下最好把意思说的更明白些。”
仇若愚道:“意思已经够明显了,万阁下刚才劝我少操劳吗?”
万不老道:“不错。”
仇若愚道:“那么万阁下何妨先去劝劝荷花娘子,既然少林武当平常都是过得好好的,她荷花娘子为什么又要无故兴师动众去‘操劳’呢?”
这话回敬的妙,回敬的绝。
万不老冷笑道:“这就是足下不明究竟之处!”
仇若愚道:“仇某愿闻所谓究竟之髙论?”
万不老道:“少林武当都已老迈不堪,如不重新加以振作,只怕从此就会衰弱下去,这是‘寻梦园’的好意。”
仇若愚哂道:“什么好意坏意?别的在下不知,单以武当而论,他们在二十年前就曾伏下两人,用机之深,的确使人可怕!”
万不老道:“那两人叫什么名字?”
仇若愚道:“阁下何必明知故问?”
万不老微怒道:“你到过武当之事,区区已有耳闻,但绝对不会如你所说,‘寻梦园’预先在那里伏下两人!”
仇若愚道:“你敢担这份保证?”
万不老昂然道:“当然。”
仇若愚念头一闪,道:“阁下又凭什么?”
万不老道:“就凭我在本宫坐第二把交椅还不够?”
仇若愚道:“够是够了,不过我如说了出来,你硬不相信又如何?依我看,你最好还是抽个时间到武当去跑跑为好!”
万不老道:“我哪有这份时间,你不说便是理吃亏,显见你刚才也是胡说八道的了。”
仇若愚哂道:“也不知谁在胡说八道,抢人的强盗反叫捉贼,阁下这话真是好笑的很!”
万不老脸色微微一变,道:“姓仇的,你敢指着和尚骂秃子,你可知区区与‘寻梦园’是什么关系?”
仇若愚道:“仇某正要请教。”
万不老道:“我老实告诉你,荷花娘子就是我们的大师姊,她是不是在武当伏的有人,难道我还没有你清楚?”
仇若愚心中微微一动,暗想我料的不错,果然是这三个老怪物,不错,外面的万管事的确不会武功,但是他却有以棋艺杀人的本领,至于眼前的万不老,则是以琴声杀人于无形的江湖顶尖高手。
第三人是万大海,此人以用剑为所长,仇若愚想不到“万氏三魔”都委身“万寿宫”中。
仇若愚笑道:“我说的是事实!”
万不老道:“难道区区说的就不是事实?”
仇若愚道:“既然阁下承认事实,那么我不妨将潜伏在武当的两个人告诉你!”
万不老道:“你说!”
仇若愚正待开口,突听一阵悠悠琴声已响了起来。
琴声十分细柔,但是每一个骨节似乎都带着一股力量,仇若愚一听,情知上当,举目望去,万不老已不知去向。他心里明白,刚才的万不老完全是西贝(贾—假)货,可是他现在已无法去追踪此人,因为那细柔的琴声好似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因而他不得不趺坐下去运功抵抗。
琴声时高时低,但是每一个音节都十分感人。
仇若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两眼虽然垂闭,可是灵台镜明,这正是他从一神那儿学来的武学!
在这种情境之中,也许任何人都会感到心乱,但是仇若愚脑海中却有如一面镜子,四面八方的情形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这时琴调的声音已越来越低了。
任何人听得这种低沉的音调,都会忍不住凄然下泪,独有仇若愚无动于心。
蓦地,琴声忽然一变而为杀伐之音。
但闻骏马嘶号,金戈玉戟铿锵有声,杀声震天,使人一听宛如置身在战场!
但是,仇若愚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久之后,琴声骤然一停,一声长叹随之响起。
只听一人道:“老二,你的琴声也失败了?”
老二道:“此人定力深厚,当真不同凡响,老大,这得看你的了。”
那老大道:“进来。”
声音从远远传来,仇若愚知道说话之人至少也在十丈之外,不由笑道:“于其一来一往,咱们何妨就地谈谈?”
声音虽细,至少也传出十丈之外。
那人道:“这是规矩!”
仇若愚不屑的道:“如果说这是规矩,仇某是否也能提出一个条件?”
那声音道:“什么条件?”
仇若愚道:“我得先问,我的两位朋友是否真在此地?”
那声音道:“一点也不假。”
仇若愚道:“如果咱们见面,你能否把我的朋友带出来给我瞧瞧?”
那声音道:“此事甚易。”
仇若愚道:“君子一言!”
那声音道:“驷马难追!”
仇若愚说了一声“好”,人已电射而去!
他的身法快如闪电,一掠十丈,当他足步落地之时,眼前出现了一名古稀老者。
那古稀老者一身蓝布粗衫,看来有如乡下的土老头儿,可是仇若愚目光一瞥之后,就知他是万大海了。
仇若愚道:“仇某应召而至,敢请老丈示以诺言。”
万大海道:“那倒不急。”
仇若愚道:“为什么?”
万大海道:“你可知道是第三关,也是最后一关?”
仇若愚道:“仇某如不知道,又何必应约而来?”
万大海点头道:“好说好说,也许你不知道,在你与老夫动手之前,还得经过一些玩意。”
仇若愚道:“不管经过什么玩意?且把鹏燕双侠带出来给我瞧瞧。”
万大海道:“那不是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