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仍浓重。
水灵将凤栖梧放在浮在水面的一条巨木上,一手抱着凤栖梧那面古琴,一面拂袖以内力催动那条巨木离开石壁。
风吹急激,江涛起伏,回头望去,石壁在她的眼中仍然不住的震动,石壁下的江涛拍打得更加狂烈。
她的神态更惶惑,到感觉那块石壁仿佛在向前移动,拂袖不由就更急。
巨木在水烟中迅速穿过,浓重的雾气突然奔马也似向后倒卷,拥着那块石壁,看来非独不像雾气,简直就像是一个人在震怒的时候散发出来的怒气。
水灵催动那条巨木更急了。
巨木泊岸,凤栖梧仍然昏迷不醒,水灵将他放在树下,挑起那面古琴的丝线一端,压在凤栖梧咽喉的穴道上,随即弹起来。
弹出来那种声响非常怪异,在凤栖梧肌肤上浮动着的血红光点随即闪灿跳动,有如蛇游蚁窜,慢慢的聚成一线,一直向凤栖梧的嘴唇游窜出去。
混浊的血浆里,爬着一条条尸虫,流过石面,滴进水里,冒出一股股白烟。
水灵的神态越来越疲乏,凤栖梧的面色反而逐渐正常,到他吐出了最后一点那种血,琴弦亦从他的穴道上弹起来,落回琴身上。
水灵按弦喘息,汗落淋漓,一会才拿出一方绣帕,印去凤栖梧嘴角的血渍。
凤栖梧眼盖即时一阵颤动,终于苏醒,睁开眼睛来,看见水灵,挣扎着爬起来,还未开口,显然便是一阵恶心欲吐的感觉。
然后他看见了石上混着尸虫的血,鼻子抽搐了几下,恍然的道:“我喝的不是茶?”
水灵喘息着道:“都已经被我迫出来了。”
“也是你将我救出来的?”
水灵点头,突然以手加额,要上望又不敢上望的表情,凤栖梧不由仰首望去。
太阳正从云层中露出来。
“我要走了,否则——”水灵一个头垂下来,不堪阳光照射也似的。
凤栖梧看着奇怪:“否则甚么?”
“我是见不得阳光的。”水灵一个身子摇晃着。
“怎会这样?”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水灵这句话出口,身子经已摇摇欲坠。
“不可能!”凤栖梧冲口而出。
“若是再给日光照耀,我……我会——”话口未完,水灵已经有昏眩的反应。
凤栖梧连忙一把扶住,推测着:“莫非你娘亲在你身上施了甚么邪术?”
水灵摇头,凤栖梧接道:“以我看,你是被迫做你不喜欢做的事,那个水天姬与你真的是母女关系?”
“我要回去。”水灵挣开了凤栖梧的手,移动脚步,才走出一步,便昏倒在地。
凤栖梧及时又扶住,一面呼唤:“灵灵——”
水灵没有反应,一探脉搏,凤栖梧不由吓了一跳,触手有如寒冰一样,再看,竟然有一丝丝淡淡的烟雾从水灵的肌肤上散发出来。
那不过片刻,水灵肌肤上竟然披上了一层薄霜也似的。
“怎会这样的?”凤栖梧实在想不透,束手无策地呆了好一会。
以他的侠骨柔肠,即使水灵对他没有救命之恩,也绝不会见死不救。
“别人没有办法,苦大师应该有的。”他突然叫起来,抱着水灵疾掠了出去。
那是一株千年古树,枝叶繁茂,占地甚广,无数树须从枝干上垂下来,有些纠缠在一起,一束束的,整株古树远看去有如一座小树林。
粗大的主干上有一座小屋,底下四面以木柱支撑着,看来其实不像是一间屋,但除了“屋”这个字,实在不知道该叫做什么。
苦大师也就是住在这个地方,这时候他却不在屋子内,他背负着双手,在树须间穿来插去,好像在散步,又好像在胡思乱想着什么。
他的头半秃,散发披肩,半秃的头顶上有九颗佛印,只看这九颗佛印,说他是一个和尚,绝没有人怀疑,而且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可是,他身上穿的却是一袭道士的袍服。
这令他看来有些滑稽,他的相貌更滑稽,五官都攒在一起,怎样看来也好像在笑着。
在树须间穿来插去的除了他还有一个秃头的小伙子,也是五短身材,颈挂着佛珠,身穿着道士袍,一面的笑容。
这是他的徒弟,叫做小苦,能够找到一个这样的徒弟他一向认为是自己的福气,虽然小苦的脑袋不大灵光,但最低限度,连他的装束动作都已学得差不多。
他年轻的时候脑袋也一样不大灵光,所以他认为只要加以改造,再加上人生经验,逐渐便会灵光起来。
这个时候回来他多数去睡觉,可是今天不知怎的,总是没有睡意,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
心里不舒服的时候他习惯便是打圈子,有时候几个圈子打下来他便知道不舒服的原因,可是今天到现在仍然茫无头绪。
小苦好像只是在看着他,但交错而过,眼神便闪动,好像要转身跟他说什么,却始终没有。
两个人在树须间转着转着,终于相连在一起,很突然的一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苦大师随即伸手往小苦头上敲了一下,说:“最后警告,你若是再学我这样子走路,我便要你的命。”
“师父!”小苦摸着光头:“我是你的徒弟,当然言行举止,学到十足。”
“混账东西,我教你学问你却是一成也学不到,不教你的,你却是学得这么成功。”
“这不是证明徒弟在某方面实在非常有天份?”
“好!懂得这样回答我。”苦大师一个出其不意,伸手又往小苦的光头上敲一下:“你现在是没事做,在这里团团乱转的了。”
“如来佛祖、太上老君、张天师所有大人物我都已上过香,叩过头,金刚经什么经我都已念过一遍,袈裟度牒、桃木剑、灵符、法水诸如此类的我也已弄妥,一有生意上门,立即便可以动身的了。”小苦口若悬河的。
苦大师奇怪的听着,突然问:“你今天干什么?这么勤力,吃错了药,还是做错了什么要搏取我的好感?”
“没有这种事。”
“没有——”苦大师偏着头,盯着小苦。
“没有。”小苦打了一个寒噤。
苦大师冷笑两声,也没有再问下去。
“师父——”小苦恭恭敬敬的:“有件事我想向你请教请教。”
“请教?”苦大师又是一声冷笑:“什么时候你学得这样文雅的?”
小苦耸耸肩膀,问:“人怎么一定要死?”
苦大师一怔,道:“这个问题倒不简单。”
“所以徒弟到现在还是想不透。”
“这是因为你的脑袋不大灵光。”苦大师打了一个哈哈,道:“其实,也并不太复杂,那是自然的规律,有生必然就有死。”
“其他的东西呢?”
“一样道理。”
小苦突然伸手从背后拿出一个破碎的墨砚来:“师父,这样说来,是你这个墨砚死期到了。”
“什么?”苦大师瞪大眼睛,不相信的望着那个墨砚。小苦吓了一跳,方待说什么,苦大师已一把将他手上的墨砚抢过来:“岂有此理,我跟你讲过多少次,这墨砚乃是王羲之送给我太公,我太公传给我祖父,我祖父传给我父亲,我父亲传给我的宝物,王羲之就是用这个墨砚,字才写得那么精彩,你,你竟然将它弄成这样!”
说到最后,苦大师已没有怒容,却变得苦口苦面。
“它,它的死期既然到了,我就是不接触它,它也是难逃一死。”小苦在发抖,结结巴巴的。
苦大师怒不可支地接着喝问:“是哪一个替你想出这个办法来的?”
“我——”
“你有这个头脑?”
小苦眼珠子乱转,苦大师霍地突然转身,手一指:“是你!”
凤栖梧从树干后转出来:“有生就一定有死,没有破坏又怎会有建设?”
“有道理。”苦大师目光回到小苦面上:“我看你的死期也到了。”
“师父——”小苦苦口苦面的:“这次可够苦的了。”
凤栖梧随即走过来:“不怕生坏命,最怕改坏名,你叫做苦大师也就罢了,怎么连徒弟也改名叫小苦?”
苦大师翻眼瞪着凤栖梧:“你知道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顿了一顿,冷笑一声,道:“你现在很快活,很开心的了?”
凤栖梧笑容一敛,叹息:“我——”
苦大师截道:“你这个人要不是惹了一身麻烦,又怎会跑到这里来?”
“我像是这种人?”
苦大师连声冷笑,爬上树屋下悬着的绳梯,到一半才回头:“你这么多办法,自己想办法解决好了。”
也不等凤栖梧答话,手脚一快,爬进树屋内。
才爬进去,一抹青光便照来,不由他一阵霎眼缩头,样子更显得滑稽。
树屋内遍放僧道茅山的诸般法器,还有如来佛祖、太上老君、张天师、钟馗等的雕像画像。
水灵也就给放在屋当中,身上青光闪耀,极其妖异。
苦大师细看一遍,脱口惊呼:“怎么这样的?不简单,不简单。”
他膝行上前,打量着水灵,抓耳扒腮,搓手抹面,一副老鼠拉龟,没处着手的表情。
凤栖梧小苦相继爬进来,看在眼内,小苦立即回看凤栖梧一眼:“师父好像也没有办法。”
“这是意料中事。”凤栖梧故意的:“我早就作好心理准备,看他也是不成的了。”
“胡说——”苦大师头也不回:“我不成还有哪一个成?”
“好极了,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凤栖梧打蛇随棍上,也算准了苦大师的反应。
苦大师果然中计,随口应一声:“放心,交给我!”
话出口他才突然省觉,回头望着凤栖梧:“你这个小子——”
凤栖梧笑笑,道:“答应了,休得反悔。”
“你这个小滑头。”苦大师接骂:“早知道你就是爱弄陷阱,让我上当。”
凤栖梧摇头:“老朋友,帮帮忙,若是你这个老朋友也不帮忙,还有哪一个肯帮忙?”
“跟你交朋友,可不是一件乐事。”苦大师大摇其头:“这个女娃子……”
“是我的救命恩人。”
“不是老相好?”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
“在你眼中有哪一个女孩子不好?”
“你千万不要误会。”
“我才不理会你们的关系。”
“总之你一定要帮忙。”
“可是不敢担保。”苦大师只得很认真的。
“以你看,到底是什么回事?”
苦大师偏头想了一会,道:“似是撞邪,又像是鬼上身,极有可能中蛊,但又极有可能被人下毒。”
“对你来说可都是简单。”
“也不一定。”
“你还未能够确定?”
“你当我是什么?神仙?”苦大师又瞪了凤栖梧一眼:“活佛?”
小苦插口道:“师父有时候真的是生神仙、活佛爷一样,非常人能及。”
“小苦——”苦大师一喝。
“徒弟在。”小苦慌忙应一声。
“还不准备东西?”
“哪一种的?”
“哪一种都要准备。”苦大师大喝一声:“师父今天要大显身手。”
凤栖梧有些担心的道:“你其实不敢肯定,每一样都要一试。”
苦大师苦笑:“哪有你这种人,一下手便将我的底子全抖出来。”
凤栖梧只有苦笑,到这个地步,亦无计可施,除了苦大师,事实亦没有人能够帮忙他的了。
诸般法器都准备妥当,苦大师随即将一块点上了一个朱砂圆点的白布缚在头上,然后戴上一对铜耳环,再以法水一喷双手,抓起桃木剑铜铃,烧黄符,茅山佛道,诸般伎俩都施展出来。
小苦一旁侍候,叫什么立即送上什么,凤栖梧帮助他解决了墨砚的事件,他当然不会令凤栖梧失望。
水灵始终没有反应。
苦大师最后喷出了一口烟雾也似的法水,一把黄豆接洒在水灵的身上。
水灵的身上一阵青光乱闪,面貌朦朦胧胧的仿佛在变,变成水天娇那样子,但随即又变回本来相貌。
与之同时,魔壁内水烟迷离,水天娇的浮雕蠢蠢欲动,终于变成活生生的从石壁上脱出来,落在水殿上、屏风前。
四个魔女紧接着出现在她面前,冷不防她突然尖叫,双袖一拂,都化作骷髅,飞摔出去,散落在木板上,随即又聚合。
水天娇没有理会,突然长身而起,双手一探,往前抓出。
卧着的水灵同时跃起来,与水天娇的动作一样,双手一探,抓出,抓向苦大师的咽喉。
苦大师桃木剑挡住,大喝一声:“张天师第十八代弟子在此!”
水灵双手抓在桃木剑上,一把将桃木剑夺过来,折为两截,抛过一旁。
凤栖梧脱口一声:“灵灵——”扑上前。
水灵霍地转身,露出狰狞的神态,双手插向凤栖梧的咽喉。苦大师手中铜铃及时送到,挡在水灵的双手前。
水灵把手一翻,铜铃便从苦大师手中飞出,飞上半天,“叮当”不绝。
小苦长身要接,还未接触到,那个铜铃突然又弹起来,一阵摇动乱响,只听得小苦一阵昏头昏脑,摇摇欲坠,水灵随即伸出手抓来。
苦大师当机立断,一脚将小苦踢飞出去,水灵一把抓空,转抓向苦大师。
一柄铜钱剑紧接在苦大师手中出现,他大叫:“捉鬼大师钟馗十九代传人来也!”铜钱剑迎向水灵。
水灵双手毫不犹疑的抓下去,钱剑立时碎开,无数铜钱漫天飞舞。
“灵灵——”凤栖梧再上,正好迎着水灵的双手,一阵彻骨的寒气扑面而来。他一惊急退,双袖已然被撕裂,苦大师双手捧着的那个木鱼,及时挡在他与水灵当中。
“喃呒阿弥陀佛,喃呒阿弥陀佛——”苦大师口诵佛号,同时敲响木鱼。
水灵双袖飞卷,一个“鹞子翻身”,一脚将苦大师手中的木鱼踢飞走,撞向小苦。
小苦眼快手急,及时将那个木鱼接住,却没有那个本领及时将木鱼上的力道卸去,立时连人带木鱼倒飞出去,撞碎一面窗户,飞出了窗外。
水灵腰身一折,倒翻回来,双手再抓向凤栖梧。
凤栖梧只怕伤了水灵,不敢硬接,左闪右避,苦大师一旁诸般法器施展开来,无一有作用,都被水灵击飞。
水灵连扑凤栖梧都被苦大师阻止,一怒之下,又转扑苦大师。
这一次的攻势更猛烈,苦大师闪避同时转身拿起钟馗的画像挡去,水灵却随手抓碎,再来张天师的画像也是一样遭遇。
水灵对这些根本了无畏惧。
苦大师也真的是山穷水尽,树屋中所有的塑像画像诸般法器全都被他搬了出来,一股脑儿飞向水灵,但都被水灵完全接下,反摔回去,半空相撞着,立即爆碎。
苦大师凤栖梧仓惶闪避,虽然狼狈,但并无损伤,树屋却经已七零八落。
水灵的动作绝无疑问是完全受水天娇的控制,水天娇一个身子在水殿中凌空飞舞,双手或撕或抓,那动作与树屋中的水灵完全一样。
她的神态也越来越狰狞恐怖,翻滚着的身子骤长,向洞口飞射过去。
迷漫的烟雾中突然亮起来,她同时一声惊叫,双手挡在眼前,向前飞射的身子随即倒飞向后,倒飞回水殿上,跟着消失在石壁内。
天终于亮了,鸡啼声传来,水灵的动作便变得与水天娇一样,倒退到树屋的暗角,以袖遮面。
苦大师凤栖梧这才松过一口气,再看水灵,已经摇摇欲坠,终于倒下。
凤栖梧急忙掠前去,一把扶着,苦大师本来担心水灵使诈,但细看不像,也就更加奇怪了。
“她是人一个,怎么听到鸡啼声便恐惧成这样子?”苦大师追问。
凤栖梧苦笑,道:“她说过她不是一般人。”
“那是什么人?”
“她可又没有说,我也看不出来。”
“怎么你就是知一些不知一些,胡里胡涂的?”苦大师环顾一眼,看着七零八落,一角已崩塌下来的树屋,大摇其头。
“完了!”他再转向凤栖梧:“老弟,我好像没有什么跟你过不去。”
“老兄,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子。”凤栖梧无可奈何,只有苦笑。
“你可就笑得出来……”
“我这是苦笑。”
“苦?拆的又不是你的屋子,苦什么?”苦大师一面看又一面大摇其头。
小苦就在这时候灰头土脸地爬进来:“师父,你老人家怎样了?”
苦大师回头看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还活着啊。”
“不过好像我们这屋子一样,骨头快要散掉了。”
苦大师也没有理会他,回顾凤栖梧:“这个账可是不易算。”
凤栖梧又苦笑:“我以为你一定可以应付来……”
“哪一个说我应付不来,只是未清楚来龙去脉,不知从何着手。”苦大师接问:“你这个灵灵到底是哪儿找来的?”
“那个叫做鬼怒江的地方。”
“鬼怒江?”苦大师一怔。
“近日那附近不时有琴声传来,令人魄散魂离,然后次日江面上出现许多浮尸,伤口只是一点,武林中人不少都怀疑是琴丝所伤……”
“江湖上以琴为武器,以琴丝伤人的,好像就只有你一个。”苦大师笑了:“看来你的麻烦不少啊?”
“也所以我才跑到那里去一看究竟,结果却在浓雾中找到了一块在江面上的石壁。”
“那块石壁可是有许多扶桑武士的浮雕,妖魔鬼怪也似,当中还有四个婢女侍候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凤栖梧点头,苦大师叹了一口气:“你早一些告诉我,事情便不会变成这样,我这里也不会给弄到支离破碎。”
“我可是没有机会说清楚。”凤栖梧接问:“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什么事情我是不知道的?”苦大师突然伸手往小苦头上一敲:“都是你这个小子,若不是墨砚的事,这个小滑头又怎会不将事情说清楚。”
小苦摸着秃头,苦着脸,慌忙退开。
凤栖梧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该怎样应付?”
“我们?”苦大师大摇其头:“你就是喜欢将麻烦拉到我身上。”
“你其实只是信口开河,并不清楚的。”凤栖梧只有又用激将法。
“你这个小滑头,又来了。”苦大师立即听出来:“总之,现在跟你怎样说你也不明白,我也没有这个空。”
凤栖梧接问:“你是要先将事情解决才有心情?”
“解决?我怎样解决?”苦大师又摇头:“早知道是这样,我便立即将你赶出去,怎也不会让你将这个女娃子留在这里。”一顿他又喃喃自语道:“不留在这里可也不成,哪有时间送到去?”
凤栖梧追问:“送到哪儿去?”
“少林寺心镜大师那儿。”苦大师冲口而出。
“只有心镜大师才能解决?”凤栖梧再问一句。
小苦紧接一声:“还是心镜大师高明,师父技不如人。”
“废话!”苦大师回身一巴掌将小苦打翻,接向凤栖梧:“你现在马上将人送去,第二天入夜前无论如何也要赶到少林寺。”目光随即又转回小苦面上:“你也是。”
小苦一怔:“这件事可是跟我没有关系。”
“你凭什么留在这里?”苦大师怒骂:“你跟他不是很要好?”
“其实也不是很要好。”小苦看了凤栖梧一眼。
苦大师冷笑:“你是看见他大祸临头,跟他走在一起不难会惹祸上身,才会说这句话。”
“徒弟像这种人?”
“不是像,根本就是这种人。”苦大师摇头:“你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你这个师父难道还看不出来?”
小苦大摇其头:“徒弟若是这种人,师父还会要这个徒弟?”
“有道理,我这个做师父的应该不会看错人,收错徒弟的。”苦大师目光一转:“那你是决定随他到少林寺去一趟的了?”
小苦只有硬着头皮点头,目光转落在水灵面上:“以师父来看,好像方才的事情,会不会再次发生?”
苦大师毫不考虑的:“极有可能。”
小苦欲言又止,凤栖梧忍不住追问:“其实这到底是甚么回事?”
“简而言之,就是鬼上身。”苦大师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小苦立即嚷起来:“我可是最怕鬼的,看来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这里可是更加麻烦。”苦大师沉着声,道:“一到夜间,那只鬼一定会全力进攻这里。”
“可是,灵灵到时已远离这里的了。”
“你告诉那只鬼这件事?”苦大师反问。
小苦怔住,苦大师无可奈何的一摊双手,沉声道:“为师一片苦心,你既然不领情,也就留在这里好了。”
“我!”小苦望着凤栖梧,猛挤眼睛。
凤栖梧目光在水灵身上,没有在意,苦大师好像也没有看到,点点头:“这其实你也是一片好意,要与为师共患难。”
小苦不由得苦着脸:“师父——”
“师父总算没有看错人,没有收错徒弟。”苦大师一手落在小苦肩膀上,道:“好徒弟。”
“师父——”小苦看看支离破碎的屋子,简直要哭出来。
苦大师沉吟着突然摇头:“可是我生平只得你一个徒弟,若是也死在这里,岂不是没有人继承衣钵?”
小苦立即接上口:“徒弟也是这样想。”
话口未完,他已挨了一个巴掌,苦大师随即笑道:“大祸还未临头,你便要开溜,我是瞎了眼,收着你这个徒弟。”
小苦一看苦大师那张笑脸,便知道上当,一时间又不知如何是好。
“快滚快滚——”苦大师随即挥手,一面喝令凤栖梧,道:“还有你这个小滑头。”
凤栖梧如梦初觉,道:“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怎样,我若是跟你们在一起,那东西追上来,岂不是死在一块儿?”苦大师大摇其头,道:“想来想去,还是这里安全。”
“真的是这里安全?”小苦插口问一句。
苦大师立即又一巴掌掴去,这一次小苦总算有防避,及时闪开。
凤栖梧苦笑一下:“那东西今夜其实一定会跑到这里来的。”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又不是在这里。”苦大师瞪着小苦及凤栖梧。
“你现在明白你师父的一番苦心了。凤栖梧目注小苦。
“明白——”小苦感动得简直要哭出来了。
凤栖梧也真的明白事不寻常,舟车齐用,与小苦带着水灵赶赴少林寺。
一路上水灵都是在昏迷的状态中,凤栖梧唯恐她再接触阳光,情况更严重,舟车上都着小苦用伞子一旁遮着。
夜色低垂的时候他们仍然乘着马车赶路,小苦越看天色面色便越难看,凤栖梧一旁看在眼内,安慰道:“你放心,你师父若是没有把握,绝不会留下来的。”
小苦吁了一口气:“我本来是很放心的,可是一想到昨夜那东西只不过附在别人的身子,经已那么厉害,亲自动手,当然更加……”
“那东西会怎样子厉害,你师父应该心中有数,就算不是敌手,也有办法躲避开去。”
“以他的行事作风,应该就是这样,所以我现在只是担心那东西找他不着,改向我们这边追上来,到时候我们可就麻烦的了。”小苦目光一转:“也许那东西比我们想像中还要聪明,不上这个当,现在已经向这边追来了。”
语声一落,他便自打了一个冷颤,再四顾一眼:“你是否觉得有些不妥?”
凤栖梧反问:“什么不妥?”
“不知怎的,周围好像寒起来。”小苦又四顾。
“我可是没有这个感觉。”凤栖梧还是受影响,四顾一遍。
“这是你反应迟钝。”小苦又打了一个冷颤,道:“可是看你又不像反应迟钝的人。”
凤栖梧没有跟他争论,小苦随即探怀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罗盘:“其实最主要你到底是门外汉,不懂得那许多,自然毫无感受。”
凤栖梧目光落在罗盘上:“罗盘好像有些反应。”
小苦一惊:“你知道我胆子小,还要吓我?”
“你看清楚。”
罗盘的指针果然不住在移动震荡,小苦目光一落,面色又是一变,捧着罗盘左转右转,好一会才吁了一口气。
凤栖梧这才问:“有什么发现?”
小苦道:“以我看,周围并没有什么不妥,指针只是指着一个人。”
凤栖梧点头:“是灵灵。”
小苦接道:“也是说,我们的周围并没有那种鬼什么的东西存在。”
凤栖梧又点头:“那到底还是留在灵灵体内。”
“什么——”小苦叫起来:“我们上当了。”
“上当?”凤栖梧不明白。
小苦却随又摇头:“师父怎会是这种人?”
凤栖梧笑了:“到底是什么东西留在灵灵体内,以致罗盘有这种变化,我们虽然想不透,但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的,否则你师父也不会放心让我们上路。”
“道理的确是这样,但他的判断是不是一直都那么准确?”小苦怀疑地。
“你不能否认,一直都那么准确。”凤栖梧又一笑:“所以我才放心赶赴少林寺。”
小苦反手一拍自己脑袋:“该死!我竟然这样怀疑自己的师父。”
“你只是胡思乱想。”
“我现在又有些担心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是否应付得来。”小苦沉吟着:“不过正如你说的,既然他的判断一直都那么准确,一定会应付得来。”
凤栖梧目光回到水灵身上:“他应该说清楚一些的。”
“你不是不知道我师父这个人一向喜欢故弄玄虚。”小苦面上突然又露出忧虑之色:“我现在什么也不担心,只担心这个女娃子又出现什么变化。”
凤栖梧摇头:“若是这样你师父应该会提点我们如何应付的。”
“你就是不知道他最是喜欢开玩笑。”小苦忧虑的看着水灵。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凤栖梧绝无疑问很明白苦大师为人。
苦大师这时候正盘膝坐在树屋内,他身上穿着一件画满了黄符的衣服,面对一块铜镜,以毛笔将朱砂在眉心部位画上了一道符咒,然后再在左边面颊上写上一个“佛”字,右边面颊写上一个“道”字。
看过了字没有写错,苦大师才在一个铜钱围着的圆圈中坐下来,接将一道黄符咬在口中,双手捧起了一柄桃木剑。
那些铜钱的钱眼当中都点燃着一支长长的线香,烟飘袅袅,坐在当中的苦大师若隐若现。
树屋内周围都点着黄符,破烂的地方更就用奇大的黄符封着。
树屋外也是一样。
夜渐深。
鬼怒江上雾气渐浓,急激的江涛拍岸声动魄惊心,但比起浓雾深处那块魔壁附近的江涛声,却是算不得一回事,那里江涛声鬼哭神号一样,而且越来越响亮。
那块魔壁也就在那种响声中仿佛在移动,魔壁上的浮雕亦是有这种趋势。
群魔当中的水天娇这种趋势更加强烈,逐渐由浮雕转变成活人一样,神情凄厉,挣扎着要脱出那块魔壁。
霹雳一声,一道电光突然划破浓雾,击落在魔壁上,水天娇也就在闪耀的电光中一下子脱出魔壁,飞舞在浓雾中,飞上了魔壁。
闪电奔雷不绝,水天娇随即又从魔壁上飞舞起来,再飞进浓雾中。
闪电照亮了树屋,风渐急,树屋外遍贴的黄符急风中飞扬。
水天娇仿佛就驾着闪电飞至,绕着树屋飞舞。
树屋内,苦大师仍然那样子坐在铜钱线香当中,口噙着灵符,不住噏动着。
水天娇飞舞着在窗外或者树屋破烂的缺口团团转过,越转越急。
苦大师看在眼内,一只眼睛眯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推测并没有错误,知道来的是什么东西,唯一不知道的是水天娇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水天娇飞舞着的身子终于向树屋扑下,手探处,封着树屋的黄符一道道飞脱,在空中碎开。
水天娇继续绕着树屋不住的飞舞,到树屋外的黄符碎尽,树屋内的黄符亦开始断裂。
那显然没有屋外的容易,需要的时间多很多,水天娇飞舞起来也没有那么的矫活。
到树屋内的黄符也完全碎断,树屋的四壁与屋顶开始一块块飞脱,最后只剩下一块平台。
水天娇也就立在平台上,四顾空荡荡一片,看不见苦大师,也看不见铜钱线香桃木剑。
苦大师更加肯定来的是什么东西,虽然明知道她看不见自己,仍然不免有些心寒。
水天娇的神态,事实越来越恐怖。
“好,人都走光了,留下这间空屋子来欺骗我?”她终于尖叫出来,咬牙切齿的凌空飞去。
“果然不出所料,真的是这个女妖。”苦大师也这才心里嘟喃一句。
水天娇就在这时候从他后面的方向冒出来,他似乎并未发觉,双手便要将手中桃木剑放下,突然又有所感觉地将桃木剑举起来。
水天娇一无所觉地一旁掠过。
苦大师松一口气,也就因为嘴巴一开,噙着那道黄符立时被风吹去。
黄符正好从水天娇身边飘过,苦大师伸手欲抓,只恐惊动水天娇。但不将黄符抓回来,水天娇若是回过头,不难被水天娇看见面庞。
一眼看见那张黄符,水天娇果然回过头来,苦大师及时将头转过去,在自己脑后也贴着一张黄符,就因为这张黄符,在水天娇的眼中,并没有看到什么。
苦大师的额上仍然在冒冷汗,若是水天娇转到他面前来,他的面庞还是无所遁形。
却就在这时候,风突然平息,飘舞在半空中的碎符落叶一片片飘落在平台上。
苦大师也这才松过一口气,嘟喃一声:“解铃还须系铃人,只看心镜如何解决的了。”
凤栖梧小苦带着水灵赶到少林寺的时候,夜色又经已低垂。
知客僧通传进去,两个身穿黄袈裟怪怪的和尚便率领一群灰衣和尚迎出来。
那两个身穿黄袈裟的和尚,一个身材魁梧,面肉横生,手拿着一条大棒,随便站在那里便已经气势极大,凶神恶煞也似的。
另一个却是身材矮小,眯着一只眼,左看右看,一上来便不住的打量着凤栖梧小苦两人。
那些灰衣僧人好像担心他看不清楚的,只管将灯笼提高,照耀着凤栖梧小苦。
看了好一会,他才一声佛号,道:“贫僧一眼。”
“贫僧一棒。”那个身材魁梧,凶神恶煞的僧人接一声佛号。
“素仰素仰——”凤栖梧客客气气的打一个招呼。
一棒却不去理会他,目光转落在一眼面上:“师弟你一眼关七,相信已经看得很清楚?”
“贫僧的的确确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一眼目注凤栖梧小苦,接一句:“并不认识你们。”
小苦立即道:“我们不是话在前面,跟你们非亲非故?”
一眼随即问一棒道:“他们是这样说过?”
一棒沉吟着:“好像是。”
小苦接道:“我们只是要见主持。”
一棒大摇其头,粗声粗气的:“我们主持正在坐关,哪一个也不见。”
“连我的师父也不卖账?”小苦嚷起来。
“令师是哪一位?”一眼反问。
“苦大师!”小苦振吭大呼。
一眼回看一棒,一棒一顿手中木棒:“管他酸大师、甜大师。”
凤栖梧连忙插口:“救人要紧,请两位大师通容一下。”
小苦接嚷道:“少林寺的和尚竟然见死不救?回到江湖上我可要逢人都细说一番。”
一眼回顾一棒:“师兄,这可是道理,你看如何?”
“就这样放他们进去,这口气如何咽得下?”一棒又在摇头。
一眼目光一转:“要他们闯关?”
小苦一听立即嚷起来:“人多欺负人少,这就是少林寺的行事作风?”
“胡说——”一棒大吼一声:“我们一个对一个。”
“哈哈哈——”小苦大笑三声:“一个对一个,就是我一个也可以应付你们一百几十个。”
一眼摇头,道:“我们先来文的。”
“一样应付得来。”小苦又大笑:“哪一个不知我才高九斗。”笑声一落,低声转向凤栖梧:“我若是不成,你一定要抽冷子出手,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凤栖梧方要说什么,一眼已上前来:“阿弥陀佛,请——”
小苦不甘示弱,大摇大摆的迎上前去,一眼眯着一只眼睛瞧着小苦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抬起右手,竖起了一只手指。
小苦一怔,抬手竖起了两只手指。
一眼一惊,竖起了三只手指,小苦看在眼内,举起了右拳。
这一次一眼面露惊惶之色,一面摇手,一面退下。
小苦实在不明白,摇摇头,回到凤栖梧身旁。
一眼退到一棒那边,随即竖起大拇指,道:“好本领好本领,小弟佩服到五体投地。”
一棒闷哼一声:“我也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一眼叹息,道:“方才小弟跟那位小师兄比试禅机,先竖起一只手指,表示大觉世尊,人天无二,他随即竖起两只手指,告诉我佛法二者,一体两面,是二而一。到小弟竖起三只手指,表示佛法僧三宝,和合而往,缺一不可,他竟然举起拳头来。”
“那是要跟你狠狠的大打一场?”一棒接问。
一眼摇头,道:“他是表示三者皆由一而悟得,小弟实在无从招架,只好服输了。”
一棒抓着自己的头颅,也不知是否听得明白。
那边凤栖梧这时候亦问小苦:“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苦粗声粗气的回答:“那个独眼小子也不知干什么的,一上来便竖起一只手指,告诉我他只得一只眼睛,那我便伸出两只手指,回答他不错有两只眼睛,但一定会让着他;哪知道他随即又伸出三只手指,说我们加起来三只眼睛,我就是得胜也不是什么英雄,他既然有这个心态,还比试甚么,分明要拿我开玩笑,这口气我如何咽得下?抡起拳头便要狠狠的揍他一顿,他却是经不得吓,立即退回去了。”
一眼一棒听得清楚,一棒瞪了一眼一眼,摇头:“你果真好本领,现在可是到我佩服到五体投地的了。”
一眼不由垂下头,一棒接将袖子捋起来,将手中大棒指着小苦:“小光头,你给我滚出来。”
小苦立即转身,大踏步走上前,喝问:“你这个和尚又要怎样比试?”
一棒突然喝一声,出其不意,当头给小苦一棒,小苦冷不提防,双手捧头,嚷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棒恶狠狠的道:“当头棒喝,你也不明白?”
“不明白——”
“现在明白了。”一棒出其不意,当头又是一棒。
他用的力虽然不大,小苦经已昏头昏脑,双手乱摇,事实他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再吃我一棒。”一棒一棒接一棒。乱棒打下,小苦如何闪避得开?凤栖梧及时上前,将棒势截下。
一棒立时与凤栖梧大打出手,到底没有凤栖梧的灵活,他也看出不是凤栖梧的对手,一面招手大呼其他和尚:“你们还呆在那里干什么?上——”
其他和尚应声纷纷杀上前去,也就在这时候,一声佛号传来,回音激荡。
众人不由停下来,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须发俱白,法相庄严的和尚立在那边石阶上。
“主持——”众和尚接一声佛号。
这个老和尚也竟然就是少林寺的主持方丈心镜大师,他的目下随即落在一棒面上,一声叹息:“出家人慈悲为怀,怎能够随便动武?”
一棒嚷起来:“弟子已经讲清楚你老人家正在闭关,不见客人,他们就是不相信。”
一眼接问:“是了,师父,你好好的闭关,怎么突然跑出来?”
心镜大师淡然一笑:“要见的人始终还是要见的。”目光随即转向凤栖梧:“年轻人——”
“晚辈凤栖梧——”
“吾乃小苦。”小苦文绉绉的:“苦大师的入室弟子。”
凤栖梧接说道:“苦大师要我们到来,说除了大师,没有人能够救得了这位姑娘。”
“有什么是苦大师不能够解决的。”心镜大师有些奇怪的移步上前来。
“鬼上身——”小苦叫出口。
心镜“哦”一声,把袖一拂,披在水灵面上的布帕揭开,现出了水灵青光不住在游窜的脸庞。
“果然不简单,”心镜的面色立时一变,忙追问:“这个女孩子,在哪儿找到的?”
“鬼怒江。”凤栖梧没有必要隐瞒。
心镜大师面色一变再变,一声佛号,随即吩咐将水灵送进大殿。
众僧将水灵围起来,各人捧着一个白色的大灯笼,一面口诵经文,一面将手中灯笼交给旁边的同门,同时将另一个同门送来的灯笼接下,这样循环不息,有如在数着一串奇大而发亮的佛珠,蔚为奇观。
心镜大师也就坐在水灵面前,两人之间平空升起了另一盏灯笼。
那盏灯笼似乎更大更亮,而且不住在流转,心镜大师雪白的须发同时无风自动,口中不停诵着佛经。
一个时辰过去,那盏原是雪白色的灯笼逐渐转变成青碧色。
小苦看着奇怪,要说什么,却给凤栖梧按着,与灯笼变色同时,众僧传递的动作亦越来越快,诵经声也相应越来越急。
那盏灯笼颜色继续变深,变成了碧绿色,突然升高一丈,“波”的破碎,变成了一条火蛇也似的亮光,飞舞在半空中。
心镜大师探手将火蛇抓住,束成一团,再揉成一点亮光,顶在右手中指上,移向水灵。
光点不住的跳跃,越接近水灵便越激烈。
水灵一个身子同时亮起来,那是青绿色,亮光不住在游窜。
心镜大师中指顶住的光点更接近,终于点在水灵眉心上,同时喝一声:“疾!”
那点光点迅速穿进去,化成了无数道光线,在水灵体内迅速散射。
那些光线随即在水灵体内游窜,迫向那些在游窜着的青碧光点,缓缓将那些青碧色的光点迫出水灵体外。
那些青碧色的光点一出水灵体外立即聚合在一起,聚成一个人形的光影。
众僧传递着的灯笼也就在这时候突然一齐升起来,半空中旋转,变成一个发亮的光环,包围着那个人形的光影。
那个人形的光影立时受了很大的惊吓也似的在光环当中游窜起来。
光影游窜到哪儿,光环亦旋转到哪儿,心镜大师也就在这时候凌空拔起来,手一探,佛坛上的一个铜钵立时飞进他的手中。
他手托铜钵,一声佛号,半空中一个翻滚,铜钵顺着势子正落在那个人形的光影上,那个人形的光影随即像被什么牵引着的迅速被吸进铜钵去。
铜钵刹那一震,从心镜大师手中脱出,飞舞在半空中。
心镜大师长眉一皱,翻身探手,追向那个铜钵。
人形的光影正要从铜钵中脱出来,心镜大师双手已到,将之迫回去。
铜钵亦随着在半空中翻滚,人形的光影一再从铜钵中冒出,都被心镜大师及时迫回去。
接连三次,心镜大师势子已缓下来,铜钵中的人形光影仍然那么活跃。
凤栖梧也不知道是否已明白铜钵的作用,正当此际,长身扑出,半空中一个翻身,双手正好托着铜钵的底部,也正好迎着心镜大师的势子。一心镜大师双掌即时再落在铜钵上,与凤栖梧一前一后,四只手掌前后将那个铜钵夹在当中,终于沉身落在地面上。
心镜大师再探手,佛坛上预备好的一袭袈裟立即飞进手中,也就以那袭袈裟将铜钵裹起来,右手中指接落,在袈裟上写上“喃呒阿弥陀佛”六个字。
指落同时,鲜血亦从指尖冒出,六个字都是鲜血写成,触目惊心。
心镜大师这才将铜钵送上佛坛,灯光下,佛光流转。
那些灯笼这时候亦停止了转动,一一回到众僧的手里,心镜大师亦落回众僧当中,额上汗珠不断滚落。
坐在那儿的水灵面色这时候才接近人色,一个身子正摇摇欲堕,凤栖梧正好落在她身旁,也正好扶着。
心镜大师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让她好好的休息片刻就没有事的了。”
凤栖梧不由一声:“辛苦大师——”
“现在才是开始呢。”心镜大师一声叹息。
凤栖梧奇怪的看了心镜大师一眼,方要说什么,小苦已经兴奋的走过来:“了不起了不起,今夜才是大饱眼福,要不是亲眼看见,实在难以想像,捉鬼原来是这样子刺激。”
“那东西不是鬼。”心镜大师摇头。
“不是鬼是什么?”小苦追问。
凤栖梧同样觉得奇怪,心镜大师看着他们,沉吟了好一会才缓缓的转过身子,目光转落在那个铜钵上:“或者可以叫做妖怪的魂魄。”
“妖怪?”凤栖梧更奇怪。
心镜大师目光再转,目注水灵,道:“那个妖怪为了要控制这个女孩子,只有将自己的魂魄放进去。”
这片刻,水灵的面色已变得很红润。
小苦目光随着一转:“那个妖怪也可算厉害的了,幸好不是我遇上,否则也不知会给她弄成怎样子。”
心镜大师叹息:“对付一般人她可是用不着这样的,水灵例外。”
小苦可是看不出水灵有什么特别,凤栖梧也一样看不出,奇怪地问道:“水灵跟一般人有什么不同?”
心镜大师沉声道:“她的阳气很重,若非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世,也该是在极阳至热的地方,要控制她,可真要悉力以赴。”
凤栖梧不明白,刺探着接问:“大师对这件事似乎很清楚?”
小苦随即替心镜大师回答:“心镜大师乃是得道高僧,能知过去未来。”
他看见心镜大师将那个妖魂抓起来,对心镜大师经已佩服到五体投地。
心镜大师听说淡然一笑,反问:“你师父苦大师可好?”
“一直以来都很不错,现在可就不大清楚了,说不定经已有三长两短。”
心镜大师摇头,道:“那个妖怪没有了魂魄,便没有可能发挥威力,就是找到树屋,找到你师父,相信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小苦点头道:“师父出了名命硬,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完蛋。”
话出口小苦才知道没有规矩,慌忙掩上嘴巴。
“到底怎样,很快便会有一个明白,若是没有什么,一定会跑到这里来。”
“这我可又要受苦了。”小苦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心镜大师听说微微一笑,凤栖梧这时候忍不住又问:“大师是否可以说清楚整件事?”
“要清楚的时候一定会清楚的。”心镜合十一声佛号,悠然转身。
众僧也这才纷纷将灯笼吹灭,四方八面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