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一片光亮,果然是心镜大师苦大师带着众僧赶来,众僧手捧灯笼,将后院照得如白昼般。
小苦一棒一眼赤着上身跑出去,在这种灯光,众目睽睽之下,难免浑身不舒服。
洪九少跟着扑出,小苦三个一见立时大叫,狂奔向心镜大师那边。
心镜大师越众而出,一声:“阿弥陀佛——”
水天娇应声从洪九少体内分出来,洪九少立时一个活死人也似的呆立在那里。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心镜大师又一声佛号。
水天娇仰天大笑,心镜大师方要再说什么,苦大师已摇头截道:“到这个地步你还是这么多说话,快快布阵才是,否则又不知要死多少人的了。”
心镜大师长叹挥手,各僧手执灯笼纷纷包围前去,水天娇看在眼内,狂笑,一把抓着洪九少,凌空抓到旁边的一座假山上。
心镜大师目光及处,一声:“将洪九少放下。”
“为什么要听你的?”水天娇将洪九少放在假山上,披肩长发无风自动,疾扬起来。
心镜大师一怔,回顾苦大师,摇了摇头。
“还摇头什么,叫上才是。”一苦大师只顾催促。
心镜大师终于挥挥手,连忙一声:“上——”
众僧立即手捧灯笼拔起身手,飞扑向水天娇,与之同时,水天娇突然又将洪九少抓起来,凌空飞出,与众僧正好交错而过,一飞即逝。
小苦脱口大叫:“追——”
苦大师白了他一眼道:“怎样追啊!徒弟?”
小苦道:“飞好了!师父。”
苦大师冷笑:“师父也想,可惜还未有这个功力。”
“这如何是好?”小苦追问。
苦大师漠然道:“也不用等上多久的,以我看她一定会回来。”
心镜大师一旁听着面色一变:“师兄,你是说她已经够时候了?”
“只看她一飞冲天可想得知。”
“看情形,再加上洪九少的血差不多的了。”心镜大师一声叹息,道:“吸一个人的血在她来说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也所以我们就是追上去也没有用,干脆找一块适合的地方,布好你那个七星大灯阵。”
“师兄以为可以支持多久?”
“这如何知道,最好就能够支持到天亮,希望凤栖梧水灵及时取得天河七星回来。
心镜大师一声佛号,仰首望天。
天上一轮明月,流云涌如江河。
水天娇一直飞到高山上的一块巨石上,将洪九少放在身前,背着一轮明月,盘膝坐下,一头长发急风中飞起来,映着月光,更显得妖异。
她闭上双眼,好一会才张开,碧绿色的双瞳闪烁着电光也似的碧光,聚在一起,射向洪九少。
洪九少立时僵尸也似直挺挺地坐起来,碧光遍及他全身,随即聚在他的眉心上,他的面庞相继红起来,浑身的鲜血都聚向头部。
然后“波”的一声,他的眉心破开了一线,鲜血激射,随着碧光的收敛,聚射进水天娇口内。
洪九少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白纸也似,最后一滴血射出,“砰”地立时倒仆在地上。
水天娇仰天狂笑,夜空的浮云在她的狂笑声中激荡起来,迅速的移动。
明月迅速被流云遮盖,天昏地暗,突然一道灵光划破夜空,雷声响彻,惊破天地间的寂静。
闪电,奔雷。
心镜大师苦大师闪电奔雷下由心寒出来,看见那激荡的浮云,他们多少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苦大师反手掴了自己一巴掌,笑骂:“胡说八道什么,好了,现在真的是这样了。”
小苦一旁插口问:“师父,到底发生什么事?”
“你方才没有听清楚?”苦大师大声反问。
小苦打了一个寒噤,不敢作声,心镜大师那边合十一声佛号,亦无话说。
苦大师目光转落在心镜大师面上,摇摇头:“这一次佛爷要是不打救,我们便只得凤栖梧水灵这个希望的了。”说话间,奔雷更急密,闪电漫空银蛇般飞舞,当真是触目惊心。
奔雷闪电终于停止,灯阵亦经已布妥,有如七个发亮的光环。
众僧手捧灯笼,一面口诵佛号,心镜大师立在阵首,仰望着色彩妖异已极、变幻不定的夜空,只等水天娇的出现。
一道流星突然划破夜空,落在灯阵的当中,爆出了一团碧绿色的火焰。
水天娇也就在火焰中出现,一阵惊心动魄的狂笑,众僧看着听着,亦皆震惊。
苦大师亦大摇其头:“糟糕,这位姑娘若是没有几分把握,又怎会自投罗网,落在灯阵中?”
心镜大师一声佛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那你入地狱好了,可不要算我在内,我最多只有三份一是和尚。”苦大师连声大嚷。
心镜大师淡然一笑,探手一招,一盏灯笼飞进他手中,他身形随即展开,引导灯阵开展。
“你既然舞龙头,我唯有舞龙尾。”苦大师无可奈何的叹息,手一探,一盏灯笼亦飞进手里。
小苦一棒一眼连随上前:“那我们怎样?”
苦大师一摆手:“凑高兴算了,你们这又不是第一次,习惯的了。”
小苦完全不觉得苦大师在笑他无能,随即向灯笼那边把手一招:“灯来——”
放在那儿的灯笼当然毫无反应,小苦也这才省悟,尴尬的一耸肩膀。
一棒连忙推他一把,道:“跑过去拿好了。”
小苦立即跑过去,一棒一眼也不敢怠慢,急急动身,他们才拿灯笼在手,灯阵已开始转动,一层顺、一层逆的,灯光紧接如流水。
水天娇看在眼内,放声狂笑,身形一动,向灯阵飞撞过去。
灯阵同时起变化,不住的转变堆叠,众僧身形翻飞,再叠罗汉的叠起来。
水天娇什么也不管,只顾撞去,众僧排出来的阵势一再被撞散,七零八落,一个个摔翻地上,苦大师看着大皱眉头,一转转到心镜大师面前:“你这个灯阵就是这几下子的了?”
“还有最后一着。”心镜大师语声沉重,双手合十,又是一声佛号。
众僧佛号中散开,一个个神态肃穆,接而一个个拔起身子,连人带灯掠向水天娇,奋不顾身,水天娇若无其事,来一个击一个,一一将之击飞。
灯一一在半空中爆碎,捧灯的僧人亦相继一一半空中吐血身亡。
“伟大,壮烈——”苦大师看来很感动的。
心镜大师一声佛号,人与灯终于飞出,一团光也似的飞扑向水天娇。
“这个如何少得了我的份儿?”苦大师怪叫着人与灯亦飞撞过去。
水天娇若无其事的,双袖连拂,心镜大师苦大师也不例外,一再被击飞,摔翻在地上,口角淌血,但随又跃起来,再次出击。
众僧亦没有停下,但一些作用也没有,死伤狼藉,小苦一眼一棒一样奋不顾身,亦一样被摔倒地上,一个身子要散开来似的。
水天娇一阵乱击,得意忘形,仰天连连狂笑,突然一顿,面向心镜,张牙舞爪的:“蓝田玉,你的死期到了!”
心镜大师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你要杀杀我好了,其他无辜的人……”
“我都不会放过,不杀光中原武林中人,怎消得我心头大恨?”水天娇大喝一声,又再扑出。
一棒突然一声怪叫,跃起身子,木棒横截,水天娇探手便将木棒抢去,反插进一棒的胸膛,一穿而过。
一眼紧接扑上,还未扑近,水天娇已迎前来,一探手便抓破他的咽喉。
小苦看在眼内,激动之极,大叫着:“我跟你拚了——”疾冲上前去。
心镜大师苦大师亦一齐扑前,准备拚尽全身的气力,尽所能一拚的了。
水天娇看着双眼碧光闪射,显然要下杀手,她一动,浑身亦碧光大盛。
双方眼看便要交击,一道流星突然飞来,将水天娇撞开。
流星同时四散,出现了凤栖梧水灵与天河七星。天河七星紧接将水天娇包围起来。
苦大师立时兴奋的大叫,道:“救星来了。”
非独他,其他人一样兴奋,精神大振,小苦却奔到凤栖梧面前,紧张的大嚷:“天河七星呢?你还不快快拿出来?”
“七星是星亦是人,亦是剑。”凤栖梧笑笑。
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等天河七星相继一一报上名字,手中剑各自发出不同的色彩,一动,人剑便消失,化作七块不同色彩的透明玻璃,飞舞在半空中,向水天娇攻去。
水天娇看在眼内,面上露出了惊惶之色,身形一动,亦飞舞半空。
七块色彩不同的玻璃随即将水天娇包围在半空中,迅速的变幻。
小苦看着奇怪,又嚷出来:“师父,怎会这样的?”
“这就是剑术最高的境界,也就是所谓凝剑气如墙壁,这个剑阵简直有如铜墙铁壁,任你有多少道行,一进去也难以脱身,结果不免被剑气绞碎,灰飞烟灭。”苦大师洋洋得意的。
水灵听着不由面露担心之色,凝神向剑阵那边望去,一见水天娇在阵中为色彩玻璃裹着,一面痛苦的表情,一颗心便悬起来。
“妈妈!”她终于忍不住冲出去。
凤栖梧意料莫及,一把拉不着,水灵已冲到一块以红色为主的色彩玻璃面前,接之下,一个身子不由倒摔出去。那块玻璃一闪,化为贪狼星,其余六块玻璃亦纷纷化回人形。
凤栖梧这时亦已赶到,一把将水灵扶住。
水天娇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乘隙抢出,从贪狼星的身旁一冲而过,一把抓去。
一抓之下,红光一闪,水天娇右臂衣衫碎裂,贪狼星同时倒下。
“你怎样了?”凤栖梧扶住水灵,关心地立即问:“有没有受伤?”
“没有——”水灵摇头。
“贪狼星也没有了。”苦大师一旁突然接上这一句。
凤栖梧水灵听说心头一凛,回头望去,只见贪狼星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突然消失,只剩下一柄古剑,断成了七截。
“他怎会!”水灵惶然,说道:“我——”
“你一片孝心,哪一个不明白?”一顿一叹:“在贪狼星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小苦立即插口:“解脱可是一件好事,那应该反而替他高兴了。”
“高兴——”苦大师苦笑:“少了一个贪狼星,我们又如何应付水天娇?”
语声甫落,水天娇那边已仰天狂笑。
天河六星即时一字儿排开,手牵古剑,面向水天娇,神情肃穆。
水天娇方待有所动作,一阵鸡啼声突然传来,她面色立时一变,身子疾转,飞掠而去。
天河六星相继飞起,一团亮光般飞射,追向水天娇,凤栖梧水灵心镜大师苦大师等与群众亦纷纷动身,追在亮光后面。
水天娇的身形越飞越快,终于将天河六星抛开,化作一团碧光,飞越荒野,飞越长空,疾射向一片奇大的乱岩,一闪而没。
天河六星看准碧光落下的方向,亦飞掠到这一片乱岩的前面。
乱岩嶙峋交错,正中一块上面刻着三个大字——百棺岩。
天河六星也就在这块岩石下面停下,等到众人赶到来,把头一甩,示意进去。
小苦看着奇怪,又问:“他们都是哑子?”
苦大师笑骂:“哪有你说话这么多,永远不知道讲多错多的道理。”
小苦道:“大家都少说话了,如何清楚是怎么回事,很容易便会出错。喏,就像方才——”说着他的目光转落在水灵面上:“这一次你要知道有什么后果,别再胡乱冲前去。”
水灵还未答话,苦大师已屈指重重的敲在小苦头顶上,小苦意料不及,哎唷一声,霍地回头:“好了,再这样我可不跟你客气的了——”
苦大师一呆:“什么,师父打徒弟不是天公地道,你居然这样大呼小叫?”
小苦一怔,抓着头苦笑:“我还以为是一棒那个臭和尚又拿着棒子乱敲……”
语声甫落,他突然哭出来,苦大师又是一呆,方要问,小苦已哭着道:“那个臭和尚虽然乱七八糟,拿着木棒胡乱往人家头上敲,以为懂得禅理,但跟我总算合得来,还救过我一命,还有那个一只眼看人的一眼,煮凉茶可真有一套。”话说完他伏在岩壁下一具破烂的石棺材上放声痛哭。
水灵难过地看着他,凤栖梧看着亦难过,叹息一声,立时上前劝止,苦大师突然伸手一拦,说道:“由得他,我们正经事要紧。”
凤栖梧一看苦大师,点头,那边心镜大师天河六星已带着众僧,往内走进。
苦大师随即举步,凤栖梧拥着水灵亦举步,小苦听说偷眼一望,嘟喃道:“人家感情丰富,悲从中来,才放声大哭,什么地方不正经了。”
苦大师没有理会他,继续前行,小苦只好站起来,也正当此际,那具石棺材一侧的泥土突然往下渗,一只手相继在泥土上出现。
小苦没有在意,抬手以袖子擦干眼泪,赶步往前,追在苦大师身后。
那只手亦立即缩回棺材底不见。
就是小苦,若是给他看见,也绝不难认出那只手是水天娇的手。
他们都以为水天娇是躲进百棺岩内,哪知道水天娇就躲在百棺岩外。
百棺岩绝无疑问是水天娇藏身的最佳地方。
那其实是一片石林,嶙峋怪石紧并在一起,有如一幅幅石墙,一面或放或插,也不知插放着多少具石棺材,据说这是附近一个部落的习俗,延续经已有数百年,水天娇随便往其中一具石棺材一躲,要将她找出来,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看见那许多石棺材,众人不由得大皱眉头,更就绝不会想到水天娇会藏身在百棺岩外。
天河六星走到百棺岩当中,相继在一块突岩上盘膝坐下来,文曲星在正中,其余五星分布在他周围,俨然又成剑阵。
凤栖梧随即走上前来:“六位老前辈,水天娇肯定是走进这里来的了?”
文曲星悠然道:“而且肯定没有离开,入夜之前,我们最好将她找出来。”
苦大师插口道:“否则你们六个只怕也应付不来。”
“这是事实。”文曲星颔首。
苦大师四顾一眼,嘟喃说道:“难找了,以我所知这儿谷中有谷,岩上有岩,这许多年下来,何止百棺,成千上万都有了。”
凤栖梧目光随着一转:“她若是躲在棺材中,的确不容易找出来。”
“还是要找的。”苦大师半身一转:“由现在开始分头去找好了。”
小苦立即接上口:“师父,我可否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干什么?”
“侍候天河这六位老前辈。”小苦一面笑容:“他们到底是老前辈……”
苦大师冷笑:“你何不直接说,害怕那些棺材?”
小苦给师父说穿了,只好无可奈何的点头。“其实棺材有什么可怕?”
“我怕的是鬼——”小苦苦着脸。
苦大师上下打量了小苦一遍:“方才你不是哭着的,怎么不哭了?”
小苦想不到苦大师有此一问,当场怔住。
“难怪——”苦大师突有所悟的:“现在我才明白怎么大人总是喜欢拿鬼来吓小孩子,果真有效。”他说得煞有介事的。
小苦却不禁啼笑皆非,看看苦大师,又道:“这么多人去找了,少我一个算得了什么。”
“要是个个都是你这个意思,还有人去找的?”苦大师瞪着眼睛。
“我就是知道他们都不会这样做。”小苦目光一转,头上随即吃了一记。
苦大师屈指又往小苦头上敲了一下,才说道:“这么伟大神圣的使命你都不接受,临阵退缩,我这个做师父的脸放到哪儿去?光天化日,怕什么鬼,还不快快上去——”
一顿苦大师再一声:“上去——”手落在小苦腰上,一抓一抛,小苦立时飞起来,飞上了岩壁上的一副棺材上。
“打开它——”苦大师接喝一声。
小苦苦着脸,鸡手鸭脚的将棺盖移开,一个不小心,棺盖立时掉下来。
苦大师及时跳开,棺盖也正落在他立足的地方,“蓬”地一声,飞砂走石。
小苦慌忙摇手,苦大师又骂:“高空掷物,是哪一个教你的?”
小苦再摇手,苦大师也不等他说出口,接喝一声,道:“看看在不在这具棺材里?”
小苦这才眯起一只眼望去。
石棺内一副枯骨,一条长蛇正从骷髅的眼窝里游窜出来。
小苦大吃一惊,半身不觉一侧,立时失去重心,一个身子由上掉下来,凤栖梧连忙伸手接住接问:“是不是就在那里头?”
小苦摇头,那边苦大师已纵身掠上去,随即又跃下来,问:“那你怕什么?”
“蛇——”小苦叫出来。
“是不是这一条?”苦大师从背后伸出手来,手上正抓着那一条蛇,向着小苦。
小苦一见双眼反向,立时昏过去,苦大师看在眼内亦怔住:“这个小子原来的这么害怕。”
凤栖梧看着这师徒二人,不由苦笑。
心镜大师那边这时候已指挥众僧四方八面搜索。
黄昏。
心镜苦大师与众僧仍然在搜索,凤栖梧却步出百棺岩外,汗流披面,头发亦散乱。
水灵跟在他后面,与他在百棺岩外水天娇藏身的那具石棺上坐下来。
“你们不再找下去了?”水灵随即问道。
凤栖梧一声叹息:“苦大师说得不错,这个百棺岩棺材成千上万,谷中有谷,没有可能将之完全找遍,我们的恶运还要持续下去。”
“运气若是好,一找便找到。”水灵微喟:“说到底都是我不好。”
“还记在心里?”
“你们不怪责我,我反而更难过。”
“相信大家都明白,这或者就是天意。”凤栖梧仰首向天。
“我现在亦明白,妈妈已经不是人,不应该留在人间。”水灵垂下头。
“只要你明白。”
“但不管怎样,她都照顾了我这许多年。”水灵又一声微喟:“以后——”
“有我照顾你。”凤栖梧大着胆子说出这句话。
水灵与凤栖梧的目光接触,娇羞地垂下头,偎进凤栖梧怀中。
凤栖梧也就在这时候悄然的拾起一块石头向后疾抛了出去。
与他拾起那块石头同时,有五只手指从石头下缩进了石棺内。
那是水天娇的手,凤栖梧却没有看到,只顾拿石块抛向小苦。
水灵立即发觉,奇怪地问:“什么事了?”
凤栖梧还没有回答,小苦那边已从石块后冒出来,大叫:“你是想要我的命了?这么大的一块石头抛过来,幸好我身手敏捷,一把接下。”他双手果然捧着那块石头。
凤栖梧摇头:“你可否答应我,不要在这个时候来找麻烦。”
小苦又大嚷:“这一次可是冤哉枉也,是师父叫我来找你进去的。”
苦大师的语声即时传来:“不错是我叫的,可是等到现在仍然不见人,忍不住还是要出来看看你这个小滑头到底在干什么。”
凤栖梧水灵一齐白了小苦一眼,只见苦大师大摇大摆地向这边走来。
小苦目光一转,立时接上口:“师父,我发现这儿有一具棺材。”
他随即用力将棺盖推翻,往内望一眼:“不过里头没有东西。”
苦大师看也懒看:“没有人要你解释为什么留在这儿那么久。”
小苦只好苦笑。
凤栖梧接问:“已经想到应付的办法了?”
“已经快要入黑了,还想不到办法,我会留在这儿等死?”苦大师大笑三声。
“是什么办法?”
苦大师眉飞色舞的道:“续回贪狼星那柄古剑,由你来代替贪狼星的方位,重组天河七星。”
“可以?”凤栖梧有些怀疑。
“有人愿意牺牲,怎会不可以?”苦大师打着哈哈,令人看来却有强作轻松的感觉。
“是哪一个?”凤栖梧不由追问。
苦大师没有回答,大摇大摆的转身走回百棺岩内,凤栖梧水灵相顾一眼,不由双双追进去。
甘愿牺牲的不是别人,正是心镜大师,凤栖梧水灵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完成续剑的过程,双臂各一道血口剖开,鲜血淋漓。
“爹——”水灵不由叫出来。
心镜大师应声回头,展颜一笑。
苦大师目光一转:“你这一声‘爹’尤胜灵丹妙药,看他的样子连痛苦也没有了。”
凤栖梧一旁上前:“心镜大师——”
心镜大师一声佛号还未开口,苦大师却截住:“你问他还不是那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凤栖梧只有苦笑,苦大师接住道:“贪狼星断掉的古剑一定要佛门高僧的血脉才能够续回,除了他,还有哪一个能够胜任?”
那柄古剑也就插在心镜大师面前,晶莹的剑身内一丝丝一缕缕的,仿佛有血脉在剑身内。
苦大师目光由古剑转落在凤栖梧面上:“现在,看你这个小子的了。”
凤栖梧毅然拔剑。
夜幕终于低垂,凤栖梧也终于学会了用剑的方法,身剑能够合一。
苦大师看准了才喝一声,道:“七星归位——”
凤栖梧与天河六星应声凌空拔起来,交错翻高,再落在地上已成剑阵,七剑皆齐展发出七种光虹,再一转变成七块不同颜色的玻璃,回环交错飞舞,彩光流转,一阵移动变幻,才变回七个人。
心镜大师看着露出安慰的笑容,旁边小苦只看得手舞足蹈,连声大叫。
苦大师这次没有喝止小苦,洋洋得意的笑道:“所以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用太担心,不成不成,现在还不是成了?”接向心镜大师一竖拇指:“果然不愧是佛门高僧,有勇气,够伟大。”
心镜大师又怎会不清楚苦大师的性格,只有苦笑。水灵侍候在他身旁,一直以敬服的目光望着他,这当然是最令他欣慰的了。
凤栖梧等苦大师说完了才问:“我们就等在这里?”
文曲星应道:“只等她出来,我们便发动攻势。”
“她一定会出来的。”苦大师接道:“百棺岩的棺材我们大都已找过,明天不用半天相信我们便可以找遍,她如何躲下去?”
文曲星接道:“过百棺岩就是大沙漠,她只有这条路离开。”
心镜大师一声佛号,小苦接问:“师父,那我们又怎样才是?”
苦大师打了一个“哈哈”:“看热闹好了,这种场合,很难遇上的。”
小苦点头:“那便要打醒十二分精神了。”半身一缩,便坐在百棺岩外那具破石棺上。
剑阵在百棺岩外展开,除非水天娇不离开百棺岩,否则一定会被他们截下来。
他们却怎也想不到水天娇就藏在百棺岩进口外那具破石棺下,所有说话都已被水天娇听进耳朵里,只等机会看如何发作。
现在是机会了,小苦才坐下去,石棺便翻起来,水天娇破土而出。
小苦立时一个元宝也似滚跌而下,水天娇一把抓住一掷,正掷向凤栖梧天河六星那边,凤栖梧他们的反应也可算敏捷的了,一听异响,立即转身过来,剑阵同时展开,但小苦这样飞来,怎能够不闪避?若凤栖梧伸手接下小苦,剑阵立时便散开。
与之同时,水天娇已闪电般扑向水灵,心镜大师要阻止,双臂血脉已断,有心无力,被水天娇一撞,飞摔出丈外,水天娇随即伸手抓向水灵。
“妈妈——”水灵脱口一声,没有闪避。
水天娇一手抓在水灵头顶上,冷笑:“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妈妈?”
凤栖梧天河六星这时候已冲近来,剑阵再结合,七剑齐展,指着水天娇。
“哪一个动手,我便先杀掉她。”水天娇抓着水灵头顶的手一紧。
凤栖梧第一个停下剑,心镜那边挣扎着爬起来:“她是你的女儿。”
水天娇狂笑,抓着水灵飞撞向凤栖梧,凤栖梧急忙闪避,水天娇抓着水灵一掠而过,化为一道青光,射入夜空中。
苦大师看在眼内,跳起身子,喝一声:“追——”
凤栖梧天河六星七剑一转,化成一亮光般飞起来,在场所有人亦同时被带动,一齐飞入夜空中,追向水天娇,一个接一个,一字长蛇的,蔚为奇观。
虽然牵引着这许多人,天河六星与凤栖梧飞行的速度并没有减弱,但比起水天娇却始终有一段距离。
水天娇拥着水灵一团碧光越飞越远,最后穿越浓雾,飞越鬼怒江,来到了那块魔壁前面,向魔界的入口飞进去,消失不见。
魔界的进口随即涌出了一块刻着浮雕的石壁,将进口完全封闭。
凤栖梧等相继落在魔壁进口前面冒出水面的岩石上。
封闭魔壁进口的那块石壁这下子尚未完全紧闭,凤栖梧一冲上前,天河六星紧接着,全力要截止,到底来不及。
一阵鬼哭神号的声音也就在这时候响起来,仿佛在嘲笑他们。
苦大师跟着上前来,一看急问:“有没有第二个进口?”
“没有——”凤栖梧摇头:“就是有也一样被封闭起来的了。”
“那你可够痛苦的了!”苦大师苦笑:“我们最多一生一世守候在这里,但你还要担心你那个水灵。”
凤栖梧沉吟着:“也许我们可以将这块魔壁凿开。”
“也许可以的。”苦大师目光一转:“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以我估计,三四天应该绝没有问题。”
心镜大师突然插进口来:“可是我们得三四个时辰。”一顿一声长叹。
“这只是你说的。”苦大师也知道心镜大师这个时候绝不会胡乱说话,还是忍不住顶撞一句。心镜大师仰首天望,说道:“师兄,你看——”
苦大师才将头抬起来,面色便变了。
天际星云正在变动。
“今日原来是十煞空亡日。”苦大师这句话出口,面上已经有没笑容。
心镜大师接道:“日出之前,九星联珠,煞气至重,天娇只怕会变成天魔,扭转乾坤。”
凤栖梧急问:“这又会怎样?”
“只要她喜欢,山崩地裂,翻江倒海,无所不能。”心镜大师语声面色都是那么的凝重。
众人听说无不色变,不约而同仰首望天。
天际的星云变动更大,虽然接触不到,众人仍然感觉到那股压力,喘不过气来。
自在天坐壁的大法师亦感觉到事态的严重,突然张开了眼睛,长叹一声:“天意——”
语声一落,金光一闪,他的身子便消失,自在天那块石壁上只剩下一个人形的凹槽。
大法师在自在天的石壁消失,这边便在封闭魔壁进口的石壁上出现,半边身子嵌在石壁内。
鬼哭神号的声音立时静下来,所有人也立时发觉,惊喜起来。
“师父——”心镜大师苦大师一齐上前。
“阿弥陀佛——”大法师面露微笑。
心镜大师沉吟道:“师父坐壁已经十八年,只差十八天便可以修成正果。”
“正果要紧,抑或天下苍生要紧?”大法师反问。
“弟子知错。”心镜大师惶然。
“我佛慈悲。”大法师接一声佛号,开始诵经。
心镜大师与众僧亦齐声跟着,连一向玩世不恭的苦大师亦神情肃穆,收起了笑脸,诵起经来。
魔壁开始震动,鬼哭神号的声响再出现。
大法师的肤色诵经声中逐渐转变,变成了金色,闪亮生辉,在他身旁的石壁开始龟裂。
金光突然一闪,大法师的金身终于爆炸。
封闭魔界进口的那块石壁与之同时被炸开,四分五裂,进口烟硝中再出现。
凤栖梧天河六星率先冲进去,众人跟着,一个个都是视死如归的。
爆炸声直透进魔界的水殿内,迷离烟雾中,不少石块掉下来,掉进水里,溅起了不少水花。
水天娇端坐在水殿上,水灵正跪在她面前,两行珠泪不停的滴下。
“妈妈只要多吸一个活人的鲜血便可以成为天魔,便可以渡过这场劫难。”水天娇突然探手抓住水灵的肩膀,将水灵拉过来。
水灵一面悲痛的表情。
“你是这儿唯一的活人,”水天娇的眼中突然流下两行泪水:“但也是妈妈唯一的亲人。”
“妈妈——”水灵叫出来。
水天娇霍地把手一推,将水灵推倒在木台上,接把手一挥。
两个侍女出现在水天娇身旁,左肩上各自以手扛着一个梆鼓,一面以手拍鼓,一面轻喝。
大群忍者武士在鼓声中出现,跪拜在水殿上。
水天娇目光一扫,沉下声:“今夜我要在这里算清楚这笔旧账。”
众人亦应一声,整座水殿为之震动。
水天娇再喝一声,那些忍者纷纷拔起身子,跃进水里,众武士同时拔出倭刀,吆喝着刀向外,蓄势待发。
凤栖梧等终于冲进了魔界,浓雾中与那些忍者展开了恶战。
那些忍者神出鬼没,或从水里冒出来,或从岩石后闪现,暗器兵器齐施。
众僧保护着心镜大师,灯笼一个接一个飞出,飞撞在那些忍者的身上,一被击中,那些忍者便消失,那些武士也一样。
被那些忍者武士击中,众僧亦浴血身亡,这一场可是名副其实的血战。
凤栖梧天河六星在前面开路,在他们的后面,跟着苦大师师徒,手拿符咒,当然一样有效。
天河剑阵展开,挡者披靡,到凤栖梧与天河六星冲上水殿,那些忍者武士已被杀尽。
水天娇独对众人,了无惧色,目光从众人面上掠过,冷笑:“不择手段,以众凌寡,十八年后的所谓正派武林中人与十八年前的又有何分别?”
“有——”苦大师抢上前:“十八年前正派武林中人在这里的所作所为是错的,现在则相反,天下间根本没有所谓正邪,只有对或错。”
水天娇冷笑着接问:“你们也承认十八年前的所作所为都是错的了?”
“大错特错!”苦大师摇头:“当时我虽查清楚你们的底细,赶到来已太迟,说也是废话。”
“这我报仇,是否应该?”水天娇盯着苦大师,沉声喝问。
苦大师长叹:“冤有头,债有主,你就是不该滥杀无辜。”
“我错了,上天又怎会容许我存在到现在?”水天娇大笑。
苦大师大摇其头:“天意莫测,连我也不大明白,怎么有好人又有坏人,怎么坏人要杀几个杀几个好人,败几件坏事才成为坏人,又怎么一定要等到恶贯满盈才加以惩戒,才让好人去将他们杀掉。”
小苦插口道:“师父也不明白的事情,我这个徒弟更不会明白的了。”
苦大师不等他将话说完,已然屈指迎头击去,小苦这一次好像知道有此一着,及时缩开。
“要是你没有做错,相信我们亦不会找到这里。”苦大师接对水天娇说。
“你们只是来送死。”水天娇戟指苦大师。
“七星何在——”苦大师接喝一声。
凤栖梧与天河六星应声手按剑柄,蓄势待发。
水天娇目光一转,了无惧色,而且笑起来,完全就不将这个剑阵看在眼内。
苦大师笑道:“你绝对不是天河七星剑阵的对手。”
“你意思要我怎样?”水天娇盯着苦大师,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苦大师立时一怔,猛抓着那把乱发,一时间实在不知如何作答。
水天娇看着冷笑,道:“不用伤脑筋,我怎样性子,你不清楚,蓝田玉应该清楚的。”
心镜大师一声佛号,上前,苦大师目光一转再转,摇头叹息:“这归根到底是你们夫妇二人的事情,你们最好关起来,自行了断。”
心镜大师立时一言惊醒的:“多谢师兄——”
水天娇随即一声娇喝:“入到来这里,哪一个也不许走。”
苦大师老羞成怒的亦喝一声:“七星准备,——”
凤栖梧等七剑齐展,光芒夺目。水天娇目光落在剑阵上,连声冷笑道:“我就是要看看,封了这个魔界,隔绝了人世,在魔界内,是哪一个本领?哪一个厉害?”
苦大师大笑三声:“这个魔界可以封闭,我倒是想不出如何封闭。”
水天娇冷笑:“你完全不相信?”
苦大师把头一摇:“这似乎是没有可能的事,以我的聪明智慧。”
水天娇反问:“开始的时候难道你可以想像得到有魔界的存在?”
苦大师怔住,凤栖梧忍不住问:“你要怎样将这里封闭?”
水天娇一字一顿:“以我的血——”随即一拂袖,水灵由她面前倒飞了出去。
水灵脱口惊呼未绝,已落在凤栖梧怀中。
水天娇目光接落在他们面上:“小伙子,抱紧我的女儿,我就让你们死在一起了。”
凤栖梧正要说话,苦大师已大叫:“小伙子,千万不要感情用事,天河剑阵少不得你的。”一顿转骂水天娇:“又来这种手段拆散天河剑阵啊!”
水天娇一阵大笑,肌肤陡然变成血红色,披肩长发跟着飞舞,亦变成血红色,一个身子突然被鲜血湿透。
苦大师看着面色一变,再看水殿平台上已然鲜血奔流,一股血潮涌过来。
众人齐皆震惊,也不由一齐往后退。
水天娇接把口张开,一股鲜血射出,霍地化成血焰,燃烧起来。
也就在这刹那,心镜大师突然迎前,眉心正好迎住那股血焰,那股血焰直烧进去,心镜大师自顶而下迅速变成了血红色。
“你要杀的都已经杀光了,只差我这一个蓝田玉罢了。”心镜大师凄然一笑。
水天娇冷笑接问:“你不是心镜?”
心镜大师摇头,一面祥和:“一切错在蓝田玉,无论你去哪儿,蓝田玉都与你一起。”
水天娇又是冷笑:“你现在才说这种话?”
“总算有机会说啊!”心镜大师移步走前去,肌肤血红得发亮,触目惊心。
水天娇冷冷的看着他,一直到他伸出双手抱来,才有一丝笑容,笑得却是那么凄凉。
两人终于相拥在一起,肌肤由血红色变成火红色,突然燃烧起来,化作两具白骨。
苦大师看着怔在那里,猛可省觉,狂叫一声:“快走——”
众人不由自主应声倒退,水灵却扑向那两具白骨,凤栖梧及时将她抱住,往后退出去。
两具白骨也就在这时爆炸开来,水殿上的鲜血同时燃烧,变成了一片火海,往进口疾卷出去,所过之处爆炸不绝,整座魔壁都在动摇,乱石崩落,一连串的落在水中。
凤栖梧天河六星剑阵随结合,一团剑光亮起来,牵引着众人往进口处飞去。
他们才从进口飞出,进口便被烈火封闭,紧接被崩落的乱石堵塞,整块魔壁不停在震动,血红的火焰在缝隙处泄出霹雳一声,突然爆开,爆成了不知几千百块,漫天飞舞,每一块都曳着血红色的火焰,翻滚着掉进水里,一时间水花激溅,烟硝四起。
苦大师在江边看着,不由合十诵起经来,众僧很自然的跟着诵经,一片梵唱,响彻江面。
小苦看着,亦一正面色,跟着诵经。
天河六星一收剑,肃然立在江岸上,一声不发,那刹那仿佛变成了六具石像。
水灵凤栖梧却是相拥在一起,凤栖梧无限感慨,水灵的眼泪又已流下来。
到她的眼泪流尽,那块魔壁已然在江面上消失,烟硝四散,江面上一无所有。
众僧仍然在诵经,也就诵着经随着苦大师远去,小苦亦跟着。
天河六星亦在这时候一合,化作一团亮光飞进入空中。
江岸上只剩下凤栖梧和水灵,凤栖梧只是紧拥着水灵,两个人呆呆的仍看着魔壁下沉的方向。
一线曙光正从那边升起,长夜终于逝去。
(完,凌妙颜2018.11.16—2019.1.23 OCR并校对,孙悟空、张探花、兔子先生等重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