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聪并不知道杨威在江飞霞的腰带上已做了手脚。
现在一条癞皮狗正向着他的巢穴接近。
在江飞霞面前,他一直都表现得那么潇洒。
江飞霞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显然不同意方聪那样轻视杨威。
“你这是说笑,杨爷的聪明又岂是我所能够比得上?”她的话也不无道理:“若是他不聪明,名气怎会这么大,赵伯伯也不会重金请他做保镖。”
方聪也不分辩。
负手度了一圈,他沉吟道:“萧观音被杀,你面临死亡,蜘蛛的死亡帖又来得那么奇怪突然,赵宽,沈春山,高玉盛珊个人之中必有一个有问题,那个人就不是蜘蛛,也必是有什么目的,要假借蜘蛛的身份来达成。”
江飞霞奇怪的看着方聪,说道:“你怎会这样怀疑的?就是因为那些死亡帖的出现?”
方聪笑笑说道:“蜘蛛也是一个人而已,我就是不相信他真能够来无影去无踪,做到神出鬼没。”
江飞霞道:“那些帖子……”
“人虽然有问题,帖子倒是真的。”
“你确实能够肯定。”
“我见过真正的蜘蛛帖,对于这种帖子的形状大小,以致用字笔法都清楚。”
江飞霞更加奇怪:“怎么你对蜘蛛这样感兴趣?”
“因为我有些事也正要找他一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江飞霞追问。
方聪又笑笑,道:“北京人。”
江飞霞摇头苦笑道:“我是问,你是从哪里来的,本来又是干什么事的,你又为什么要去追寻蜘蛛呢?”
方聪只是笑。江飞霞再问:“不可以告诉我?”
“北京城的月华轩你可知道?”
“听说那是京城最大的一间珠宝店子,也是天下最大的。”
“月华轩的老板就是家父。”
江飞霞一怔,脱口“哦”一声。
方聪接道:“二十年前,月华轩曾经遇劫,藏在宝库中的贵重珠宝一夜之间完全被劫去,看守的人无一幸免,那个宝库设计的精密,也是天下第一。”
“就是蜘蛛做的?”
“宝库中留下了一张蜘蛛帖,当然是一张谢帖,不是死亡帖。”方聪接下去:“根据现场留下来的痕迹以及死者身上的伤口,进去的却最少有五个人,也极似当时五个有名的大盗所为,而根据事后查得的线索,那五个有名的大盗事发之前的确齐集在北京城内,有所图谋,二事发之后亦急急离开,但似乎都没有带着任何东西,却从此销声匿迹,与蜘蛛一样,那些奇珍异宝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过。”
江飞霞道:“你一直在找着?”
“官府方面一直一些线索也没有,事情交到我手上,也已有五年,这五年之中,不少大盗给我找出来,就是找不到那些珠宝,而找他们的时候,我都是以蜘蛛的作风出现,可是,也没有引起他们多大反应。”
江飞霞恍然道:“原来出现的蜘蛛是你。”
“这一次当然不是。”
“难怪你这样感兴趣。”
“令我更感兴趣的却是,蜘蛛为什么要杀你们?”
江飞霞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一顿转问道:“杨威不也一直与盗贼作对的,难道也没有关于蜘蛛的任何线索?”
“好像他这样心直口快的人,若是有,早已说出来,也早已找到去了。”
“你就是跟那些盗贼作对跟他认识的?”江飞霞又问。
方聪颔首道:“我不能不承认他在找人方面比我有本领,可惜他说话既多,又做得太着形迹,所以我只好拿他找到的线索抢在他前面找到去。”
“他却是一位你有意跟他作对?”
“这件事若要解释清楚倒实在不容易,而他也一直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方聪笑笑接道:“这也好,正所谓没有竞争便没有进步的,这些年下来,他已经变得颇为机智了,很多事都已经可以独力去处置了。”
“怎么总是不能摆脱你?”
方聪道:“这个人又一个大毛病,要抓什么人,总是喜欢将那个人的赏格钉在对床的墙壁上,好像睡要对着,醒也要对着,灵感才来。”
江飞霞失笑道:“难怪你总是知道他要去找什么人,抢在他前面了。”
笑语声甫落,她突然又省起了什么的,怔了怔接问:“这一次他只是应聘做保镖,怎么又会引起你的主意的?”
方聪道:“我原也不知道他要做保镖,还以为他是要去抓那个周欢。”
“周欢?”江飞霞摇摇头,对这个姓名表现得非常陌生。
方聪接道:“他是当年月华轩一案蜘蛛外的五个嫌疑犯之一,在来到赵家庄前杨威就是对着他的赏格发呆。”
江飞霞怔怔的听着。
方聪又道:“那张赏格我也曾见过,不同的是多了两撮胡子,看墨迹是那个呆子加下去的,确实这么巧加对了。”
江飞霞摇头道:“我不明白。”
“那张赏格画的是二十年前的周欢,二十年后的周欢这么巧亦蓄了那样的两撮小胡子。”
江飞霞追问:“你已经找到那个周欢了?”
方聪一笑道:“我照例是暗中跟踪,看杨威如何打听周欢的下落,看下来,却发现他先换上新衣服新鞋子,找个人探听一下,原来是应聘去赵家庄做保镖,只道是两回事,也只道跟他开开玩笑,到了赵家庄才知道你们收到蜘蛛帖,意外的竟然看见了周欢,这相信,杨威也意外得很。”
“周欢到底又是哪一个?”
“就是你那位赵伯伯赵宽。”
江飞霞诧异地追问下去:“赵伯伯就是那五个大盗之一?”
“不会错的了。”
“你怎能这样肯定。”
“因为我同时还看见了另外的两个人。”方聪顿一顿,接道:“萧玉姬与沈宝,他们都改了名字,相貌特征,却没有改变。”
江飞霞道:“你不是说萧观音跟沈春山吧。”
“我说的正是他们。”
江飞霞又是一怔,嗫嚅问道:“还有的两个大盗又姓什么?”
“那两个大盗,一个姓高名猛,另一个姓江名龙。”
江飞霞怔在那里。
方聪转问道:“令尊会不会就是江龙?”
江飞霞脱口道:“我家里可没有什么珠宝。”
方聪笑笑道:“当年的劫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仍然是个谜。”
江飞霞又奇怪的看看方聪,道:“你也知道家母……”
方聪道:“那天离开赵家庄,我便开始搜集有关你们的一切,好像高玉盛的事,却是早就已知道的。”
江飞霞垂下头,方聪道:“蜘蛛所以找你们,只怕亦是与当年月华轩的劫案有关,也许他们当年的确是一伙,因为那些珠宝发生了什么误会,又或者是分赃不匀。”
江飞霞抬起了头来,怔怔的看望着方聪。
“这都是我胡乱推测,真正的原因有待他们来证实。”方聪上下打量了江飞霞一眼:“据说蜘蛛是言出必行,你不知所踪,他当然先要将你找出来,只要他接近,我便有机会跟他见面……”
“将他拿起来。”
“能够不动武,和平将事情解决,当然最理想,我也只是要得回那些珠宝。”方聪叹了一口气说:“那批珠宝不全是月华轩所有,部分是存在月华轩的宝库寄卖,为了赔偿这些珠宝的损失,这十年来月华轩的生意都是白做,若非家父人面够,声誉好,很得人信任,只怕倾家荡产之外,难免牢狱之灾。”
“原来是这样。”江飞霞亦叹一口气。
方聪目光四面一转,道:“不过你在这里可以放心,附近大概没有第二个地方比这里更为安全的了。”
江飞霞目光顺着一转,道:“我倒是觉得奇怪,你怎么在这地方筑下一个这样的巢穴。”
“这个巢穴原是一个大盗的,三年前他不幸被我跟踪到来,死在我手上,地方便一直丢空,也是这么凑巧,现在又用上了。”方聪接又道:“你放心,我是一个很小心的人,若是不安全,怎会将你留下来?”
“这我就放心了。”
杨威本来也是很放心,听由那条癞皮狗引路。
可是那条癞皮狗竟然将他引返水月寺,不由他不担心起来。
“你那个表妹是由这里带着那个香囊离开,现在这条狗将我们原路引回来,倒也没有错。”他看着高玉盛,耸耸肩膀苦笑。
高玉盛一直看着那条癞皮狗,闻言目光转到杨威面上,冷笑道:“也许我的记性没有你的好,这条狗所走的路线我并不以为跟轿子的一样。”
“还不是回到水月寺来。”高玉盛这句话说出口,杨威立即用手掩着自己的嘴巴,一会才将手松开,说到:“不错,虽然是一样回到水月寺,路线不同,就有分别。”
高玉盛目光回到那只癞皮狗上,没有回答。
杨威东张西望,嘟喃着接道:“但没有理由,又是水月寺……”
高玉盛忍不住又一声冷笑,道:“方聪不是本就约我表妹在这里会面?”
杨威道:“他却是没有出现。”
高玉盛道:“这并非标识他的窝不在这里。”
杨威手四面一挥:“这样的地方怎能住人?”
“你还不明白?”高玉盛冷笑。
杨威突然一呆,恍然大悟的脱口“哦”一声:“原来如此。”
看样子他已经明白,是不是真的明白,却要他自己才清楚。
一听江飞霞说放心,方聪话说得更有利:“绝对没有人能够找到这里来,好像杨威这么不喜欢动脑筋的人,自是不在话下。”
“要你费心了。”江飞霞接问:“只是不知道留到什么时候?”
“原则上抓住了那只蜘蛛你便可以回家去,安枕无忧,那相信也不会要你等太久,蜘蛛到期限找不到你,行动难免会有些错乱,露出破绽来。”
江飞霞微喟一声,方聪接道:“这已准备了足够的干粮食水,你……”
下面的话还未接上,一阵“轧轧”声响突然传来。
方聪立时怔在那里。
“那是什么声音?”江飞霞很奇怪张望。
方聪叹了一口气,还未答话,又一阵狗吠传出来。
“狗吠?”江飞霞更奇怪。
“有些话我要收回了,这个地方,并不如我说的那么秘密,杨威这个人有时也会动动脑筋。”方聪叹了一口气,接一声道:“失陪——”转身就走向左面墙壁。
江飞霞目光一转,道:“你要到哪儿去?”
方聪道:“连我也不知道。”双手也不知哪儿一动,“轧”地在墙壁上出现了道暗门。
江飞霞追前一步:“那我呢?”
一个声音即时传来:“听——女人的声音,莫不是你那个表妹?”
方聪一听笑接道:“有杨威高玉盛照顾你,还有什么不放心?”身子随即闪进暗门内,那道暗门也随即关上。
江飞霞方不知如何是好,右面墙壁“轧”的亦一响,亦出现了一道暗门,一条癞皮狗“汪汪”地吠着一窜而进。
跟着进来的是杨威,腾出双手,一护头,一护胸,同时大喝一声。
江飞霞应声一声娇呼,杨威立时发现她的所在,随即看见她张开双手,向自己奔来,不由得心花怒放,慌忙亦张开了双手迎上前去,哪知道江飞霞确实从他身边奔过。
他迎了一个空,回头一看,江飞霞已扑进高玉盛怀中,一面亲切的叫道:“表哥!”
高玉盛自然的将她紧抱着,柔声问道:“表妹,没事吧?”
“没事,只是吓死我了。”江飞霞缩在高玉盛怀中,无限娇怜。
杨威看得不禁傻了脸,双手呆住在半空。
高玉盛轻抚着江飞霞的秀发,道:“别怕,有我在。”
“哼——”杨威再也忍不住,走过去以手背一拍高玉盛肩膀:“光天化日,你们这样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高玉盛没有理会,仍然搂着江飞霞,倒是江飞霞红着脸,身子慌不迭旁边一缩,轻声问道:“表哥,你们是怎样找到我的?”
“是这条狗引我来的。”高玉盛将手指向杨威,杨威忙将他的手指拨向那条狗,说道:“是那条狗。”转问江飞霞,“姓方的小子哪里去了?”
江飞霞道:“由暗门跑了。”
“算他跑得快。”杨威一面东张西望,一面问:“这又是什么地方?”
“他说是他的秘密巢穴。”
“秘密什么?”杨威一抽鼻子:“不过地方布置的倒是很不错,最好就拿来金屋藏……藏……藏藏……”
“藏娇。”高玉盛不觉接上口。
杨威突然跳起来:“他抢去的那许多金银珠宝莫非就都藏在这地方!”语声一顿,怪叫一声喜出望外的扑向那边的檀木箱子。
箱子没有锁着,一掀即开,里头整整齐齐的放着好些衣服,杨威左一把,右一把,将那些衣服抓起来,接往后抛飞,看他这样子,这地方给他搜下来,那还不天翻地覆?
方聪到手的珠宝,会不会都藏在这地方?
沈家庄也正被人大肆搜索,而且是一群人,所以半个时辰不到,已经天翻地覆,可以藏物的地方都一一被搜遍,庄主下人等也无一幸免,尽被扑杀。
进来的人全都蒙上面,但看那为首二人的装束兵器,绝无疑问就是马飞与刘全,他们对沈家庄的情形显然非常熟悉,一进入即控制了沈家庄所有的出入口,跟着展开了屠杀,沈家庄的人以为是抢劫,看见对方来势汹汹,哪敢反抗,也不敢呼救,到他们发觉对方还要杀人灭口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呼救,也无力反抗的了。
马飞刘全等就像是割鸡杀鸭一样,非杀得快狠,而且干净。
然后他们放手搜索,彻底之极,可是到他们离开的时候,一个个却没精打采,毫无表情,显然并没有搜寻到他们要搜寻的东西。
马飞刘全回到那座石室的时候,沈春山仍然昏迷未醒,上身的衣服已经被脱下来,肌肤上鞭痕无数,胸腹附近更被烙焦了几片。
在酷刑之下,他显然并没有给迫出什么来。
马飞快步走到木轮前,伸手往沈春山胸膛上的伤口拍了三下,冷笑道:“老头儿,倒要看你受得到什么时候。”
沈春山一动不动,毫无反应,马飞转喝道:“弄醒他。”
侍候在木轮旁边的汉子立即应声将木轮转动,将沈春山转至头下脚上,池中的水也正好浸过他的头。
给冷水一浸,沈春山很快又了反应,口张开:“骨嘟嘟”的不由自主喝了几口,一个头摇晃着要抬起来。
那些汉子随即将木轮转回原状,沈春山一阵咳嗽,这才将眼睛睁开,看了看马飞刘全二人,既没有说话,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马飞急不可待的喝问:“老头儿,图藏在哪儿?”
沈春山淡然应道:“没找到。”
马飞道:“你其实没有藏在庄重?”
沈春山道:“我好像没有说过是藏在庄重。”
马飞闷哼道:“你也莫要得意,你庄中上下都已给我们拿了来,再不说,我们便一个个砍了给你看。”
沈春山忽然一笑:“我庄中上下虽然不过三十六叩,但地处闹市,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用什么方法将他们全都拿到这儿来。”
马飞一怔,后面刘全插口道:“人我们虽然没有拿到这儿来,但全部已经捆上,生死也就决定在你的说与不说。”
沈春山又是一笑,说到:“以你们消息的灵通,我就是不相信,你们还没有查出姓沈的到现在仍然是孤家寡人,庄中连一个血亲也没有,便是死光了,也无关痛痒。”
马飞道:“他们跟了你那么多年,难道你一些儿也不念……”
沈春山反问:“有什么人的性命比自己的更重要?”
马飞沉着脸道:“这我就去杀光他们。”随即转身。
沈春山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他们早已被你们杀个干净,何必在这里诸般作态?”
马飞举起的脚步又放下,回头恶狠狠地道:“他们的性命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呢?”
沈春山道:“只要我一天不将藏图的地方说出来,性命就一天不会有危险。”
马飞沉声道:“你以为我们不敢杀人?大不了不要那些……”
沈春山冷截道:“这些话不是你说的,你莫要忘记你只是一个奴才。”
马飞眼角的肌肉抽搐起来,刘全插口道:“只要你说出来,我们头儿一定饶你性命。”
沈春山道:“你们都是聋子,没有挺清楚,我不是早就说过在这里不说,你们要知道就找个人送我离开这儿,到我认为安全了,自然会将秘密告诉你。”
马飞道:“我跟你走一趟。”
“你不成。”沈春山摇头:“我也早已说清楚了,送我离开的人武功不能够太好。”
马飞冷笑道:“那到时你将他杀掉,一走了之,我们到哪儿找人?”
沈春山冷冷道:“姓沈的信用有口皆碑,若是信用不好,也不会讲这个秘密保留到二十年后的今日。”
马飞问道:“现在你还是不准备说出来?”
沈春山道:“一个人为了活下去,无论做出什么事来都是值得原谅的,况且这个秘密我已经保留了二十年,就是说出来亦问心无愧。”
马飞道:“问题在我们可不愿意冒这个险。”
沈春山道:“那大家只好比比耐性了,我一样不愿意冒这个一说出来便给杀掉的险。”
刘全“咭咭”的怪笑道:“只苦了你这身皮肉。”
沈春山淡应道:“也苦了你们不能够痛痛快快的下手,总要留上分寸,否则一个不好将我弄死了,也就什么都完了。”
刘全马飞面面相觑,怔在那里,一个阴沉的声音即时就从石阶上传下来道:“那你们就留上些分寸,最好还要准备一些金疮药,小小心心的打,慢慢的打,不要粗心大意,不要急,一天不成两天,两天不成三天。”
那个拥着金红披风的头儿随着拾级走下来,沈春山索性闭上了眼睛。
杨威三人回到镇里已接近黄昏,江飞霞偎依着高玉盛,看样子惊魂未定,高玉盛是陶醉之极,杨威没精打采的抱着那只癞皮狗,时而皱起双眉,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转了一个弯,他突然停下,回身说道:“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方聪那个臭小子这些年来偷蒙拐骗,前前后后,不说多,最少也该有一二十万两银子,可是找遍了他那个窝,加起来二百两银子也不够,其他的银子,哪里去了。”
江飞霞心口应道:“他会不会是花光了?”
“不会的,那个臭小子人头猪脑,别说其他的,就是衣衫也没有一件光鲜。”
江飞霞又接问道:“他喜欢不喜欢喝酒?”
“你也看到的,他那个窝里哪来的酒,喜欢喝酒的人又怎会不在身旁准备一坛好酒的。”
“这也是,他也是拿茶来招呼我。”
“再说,酒不离色,他若是酒色之徒,你……”杨威“嘿嘿”的干笑了两声,笑得就像是一个色魔。
江飞霞一张脸不由红起来,高玉盛再也忍不住,冷笑道:“走一趟有二百两银子到手,你还想什么?”
杨威一见高玉盛插口,脸庞立时拉下来,道:“二百两银子算是什么,就好像你这种名不见经传的杀手,官府若是要悬红追缉,也不止这个数目。”
高玉盛寒着脸,却不敢顶撞他,只怕他口里没遮拦,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江飞霞只是看着高玉盛,没有追问,杨威看在眼内,心里得意,正要如何再气气高玉盛,怀抱着那条癞皮狗突然吠起来。
杨威顺手往狗头上一拍,指桑骂槐的骂道:“你这个畜牲,我与江姑娘在说话,吠什么?”
高玉盛胸膛急速一下起伏,正要怎样,那只癞皮狗已然从杨威怀中跳下来,吠着奔前去。
一个声音随即传过来:“杨爷,杨大哥——”
杨威目光一转,只见捕头葛柏带着一众手下一面叫一面奔马也似奔过来,那条癞皮狗奔到他身旁,“汪汪”的一转,亦跟着它奔回杨威这边儿。
“不知又发生什么事?”杨威托着下巴,只等葛柏走过来禀告。
“威兄——”葛柏气急败坏的走到杨威面前:“见到你太好了,我正要着人到处去找你。”
“出了事?”杨威懒洋洋的问。
“大件事!”葛柏喘着气。
“你家里死了人?”
“胡说。”葛柏把手乱摇。
“那是上头知道你贪玩,派人来调查?”杨威尽往葛柏坏处想。
葛柏干咳两声,道:“大街大巷,不要说这种事。”
杨威道:“那你自我坦白好了。”
“是死了人,但不是我家,是沈春山那儿,满门上下,给人杀个清光。”
杨威一怔,高玉盛江飞霞齐皆变色。
尸体已经由哪些捕快搬到院子里,分成三列,倒也壮观。
杨威入门一望,傻了脸,半晌才举步走前去,绕着那些尸体打了一个转,回到葛柏身旁,连连摇头道:“怎么真的是男女老幼,阖府统请。”
副捕头小汪一旁走过来,道:“就是不见沈春山的尸体。”
杨威顺口道:“你找找那边的水井,看有没有死在井底下?”
江飞霞到底是女孩子胆小,看到这许多尸体,早已花容失色,偎缩在高玉盛怀中,听杨威这样说,目光不由转向井那边,一看忙又转回来,轻呼道:“你怎么这样心黑?”
杨威怔一怔,道:“我的江姑娘,人可不是我杀的,说到心黑,还没有我的份儿。”
小汪接道:“水井看过了,没有尸体在里边。”
杨威回头道:“什么时候你变得这样聪明的,居然不用提示,懂得先去看看那个水井。”
小汪也懂得说话,道:“还不是杨爷平日指点。”
杨威大乐,反手一拍小汪的大肚子:“好小子,有希望,有前途!”
葛柏瞪了小汪一眼,转到小汪面前,将小汪挡去,才问杨威:“以威兄看,这是怎么回事?”
杨威道:“这还用问的?”
葛柏脸上立时又添了三分敬佩之色,奉承阿谀道:“杨爷当真是明察秋毫,小弟愚昧,实在是不懂。”
“你不是真的这样笨吧。”杨威摇摇头:“这摆明就是大屠杀。”
葛柏怔了一怔,道:“小弟是想知道原因。”
“当然是寻仇了,而且一定是血海深仇,否则怎会阖府统请,鸡犬不留?”
葛柏苦笑道:“可不知道是哪些人干的?”
“你怎么这样笨的,那不是沈春山的仇人还会是什么人?”杨威直摇头。
葛柏只有再问:“可不知他那些仇人又是什么人?”
“不是我。”杨威反手一指葛柏:“相信也不会是你。”
葛柏苦笑:“杨爷真会说笑。”
“你以为这是说笑的时候?”杨威反问。
葛柏怔住,杨威目光转向高玉盛江飞霞道:“这件事只怕与蜘蛛有些儿关系,可是在这之前蜘蛛又没有送死亡帖给沈春山。”
“我绝不以为蜘蛛是一个这样着重形式的人。”这个声音在后面响起来、
杨威回头一看,赵宽正带着管家王安从门外走进来,葛柏一眼瞥见,又是一呆,脱口道:“这位是……”
杨威反手一肘打在葛柏的胸膛上:“不就是你推荐你我给他做保镖的赵宽了。”
“赵宽?”葛柏揉着胸膛,他当然看出赵宽与赏格中加了两撮胡子的周欢很相似,怀疑起来。
“是你给做介绍的,难道你竟然不认识?”杨威又一肘打在葛柏的胸膛上。
葛柏便是最笨也给打醒了,道:“跟我接头的可不是这位赵大爷。”
赵宽笑顾王安,接道:“那是我叫管家王安去接头,葛头儿与我可是不认识的。”
杨威瞪了葛柏一眼:“怎么你不说清楚,我还以为你跟赵大爷是老朋友呢。”
葛柏揉着胸膛苦笑,其实他早就已说清楚,这时候当然明白杨威非独亦已经动疑,可能还查出了什么,只是时机未到,没有动手拿人,他当然不会破坏杨威的好事,苦笑着故意埋怨道:“是你没有问清楚。”
“我像是你这样糊涂的人?”杨威跳起来,随即转问赵宽:“这真是蜘蛛干的好事?”
赵宽沉吟道:“不会错的了,老沈这些年来做的是老实买卖,不曾听说过他还与其他什么结过怨。”
杨威嘟喃地说道:“难道他找不到江姑娘,慌起来改变初衷,随便找一个来。”
赵宽道:“那种人心狠手辣,就是这样做也不足为怪。”
杨威点头道:“不错,反正什么蜘蛛帖,都是他自己弄出来的,没有谁强迫他一定要这样做那样做。”
“不错。”赵宽一再点头。
杨威目光一扫,怪笑道:“那你们麻烦了,蜘蛛要杀哪一个便哪一个,你们三个人,由现在开始,随时随地都有生命危险。”
他的手指由赵宽指到高玉盛,再指向江飞霞,然后加重语气的接道:“特别是你!”
江飞霞惊呼一声,高玉盛瞪了杨威一眼,将江飞霞搂紧了一些,道:“表妹别怕,我会尽力的保护你。”
杨威看着打个冷颤,走到赵宽身旁,亦一拥赵宽,道:“老板你也别怕,我也会尽心尽力的保护你!”
赵宽给他这一搂,不由自主的亦打了一个冷颤,干笑了两声,没有说什么,杨威一拥即松手,又打了一个冷颤,接挥手:“好了,这儿没有你们的事了。”
赵宽随即转身,忽然又转回来,道:“玉盛,小心保护表妹!”
高玉盛沉声道:“谁要动她,我就杀谁!”
杨威忽然拥着自己的肩膀,颤声道:“好大的风。”
高玉盛目光一转,冷笑道:“我倒是不怕风打闪了舌头。”
事实也没有风,赵宽看看他们,笑笑,向葛柏拱拱手,与王安走了出去,高玉盛对江飞霞道:“表妹,我们也该回去了。”
江飞霞颔首举步,经过杨威身前,忽然停下来,温柔的道:“你也要保重。”
“我?”杨威受宠若惊,呆在那里。
葛柏看着江飞霞高玉盛也走远了,才上前道:“威兄……”
杨威毫无反应,眼睁着,眼珠子一动也不动,葛柏伸手在他的眼前摇了摇,也还是不动,着实吓了一跳,不由提高声音,又是一声:“威兄——”
杨威的眼珠子这才动起来,全身的肌肉也有了反应,手舞足蹈的大笑道:“原来她是这样关心我啊。”
葛柏摇摇头,道:“威兄,江姑娘已经走了。”
“走了——”杨威竟好像这才发觉,左右一看,目光终于落在葛柏面上:“是你在叫我?”
葛柏忙问道:“那个赵宽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宽?”杨威恍然:“啊,你是问赵宽,这件事……有空我才跟你说,总之你记着,没有我许可,不得妄动,打草惊蛇!”
你许可?你这小子当自己是什么?县太爷?葛柏傻了眼。
杨威随即步往外走,葛柏忙追前几步:“杨爷,你要到哪儿去?”
“别问了,我要赶着去保护一个人。”这句话说完,杨威已经没了影。
转过了长街,高玉盛看看江飞霞,轻轻问道:“表妹,你要不要吃些东西才回去?”
“我不饿。”江飞霞摇头:“你这样关心我,我……”
“你明白就好了。”高玉盛叹口气。
“我明白,只是……”江飞霞叹息着道:“只是太辛苦你了。”
“这如何说得辛苦?”
“若是我有什么不测……”
高玉盛截道:“要死,我跟你死在一起。”脚步随即停下,深注江飞霞。
江飞霞看出他眼中的诚意,也显然大受感动,高玉盛看着她,欲言又止。
江飞霞竟然亦看出来,道:“你有话可以直说。”
高玉盛道:“昨夜我抽空回家走了一趟,翻查家父的遗物,那本来一直锁起来,是尊重也好什么也好,我一直没有兴趣翻看,这一次原是为了要知道他们与蜘蛛结怨的经过,想不到,在家父遗下的札记中,果然记载了这件事。”
江飞霞轻“哦”一声,高玉盛接道:“其中记载了一个人——韩千。”
江飞霞神情有些异样,高玉盛又道:“还有一些关于这个人……”
语声突然一顿,高玉盛同时转身,盯着旁边的巷子,冷笑道:“又是你!”
杨威应声挺着胸膛从巷子里走出来,应声道:“当然是我了。”
高玉盛道:“除了你我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喜欢这样鬼鬼祟祟的偷听别人说话。”
杨威的胸膛挺得更高:“什么鬼鬼祟祟,谁在偷听了,我只是抄近路来保护江姑娘。”
高玉盛冷笑:“好意心领了,我表妹还不要像萧观音那样子。”
杨威瞪眼道:“萧观音的死怎能怪我,也不是我的保护不周。”
“那我是听错了,当时没有拍心脯担保她没有事。”
杨威道:“你怎么就像个老太婆的噜噜喃喃的尽说老话?”
高玉盛道:“我也很奇怪怎么你总是不承认因为你保护不力,萧观音才赔上性命。”
杨威道:“生死有命,她注定了要死的,就是我怎样保护还不是一样?”
高玉盛闷哼一声,道:“怎样也好,我这里再告诉你,我最讨厌就是那样鬼鬼祟祟偷听别人说话的小人。”
杨威摊手道:“我说不是就是不是,喏,我现在光明正大的站在这里,你说好了,那个什么韩千怎么回事,到底他是什么人?”
高玉盛一字一顿的道:“这不是跟你说的。”
杨威道:“只跟你表妹一个人说?”
“不错。”高玉盛挥手:“这你现在可以走了。”
杨威当做没有听见,回顾江飞霞道:“这也不要紧,反正我只是要保护江姑娘,不让蜘蛛伤害她,其他的一概不管。”
高玉盛沉着脸,正要向说什么,江飞霞已微笑道:“杨爷是一片好意,表哥,我们怎么能拒人千里?”
杨威立即道:“是不是,连你表妹也不反对,你这个表哥反对什么?难道你竟是蜘蛛的同党?抑或另有所图。”
高玉盛看着江飞霞,没有作声,杨威接道:“为了避免嫌疑,我看你还是不要反对的好。”
高玉盛冷笑,道:“我现在只觉得是奇怪,在萧观音那儿,你居然没有给毒酒毒死。”
“你放心——”杨威把手一挥:“少爷今天晚上一滴酒也不喝,不管送酒来的是什么人。”
话是这样说,一提起那件事他还是不由又想起那天晚上那个给他送酒的丫环小香,再看看眼前的江飞霞,斜阳光影下,更加明艳照人,又怎能不动心。
送酒来的若是江飞霞,那如何是好?
杨威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江家后院也有一座小亭子,杨威这个护花使者也就守在这座小亭子里。
小亭子与江飞霞房东面的窗户遥遥相对,只要窗户打开,就可以清楚看到房间内的情形。杨威也量度过,身形只需三个起落,便可以落在窗外走廊,再一脚便可以冲进房间内杀人。
他也周围看过,没有比这座小亭子更适合的地方。
高玉盛在江飞霞的房内坐了好一会,似乎是为了避嫌,亦好像要表示他们是光明磊落,开尽窗户,让杨威可以看得清楚。
杨威却又一种感觉,高玉盛这样做其实是为了监视他,省得他走近来,躲在窗外偷听。
他也真的是有这种打算,但高玉盛摆出这个格局,也就只好呆在小亭子里。
到底高玉盛在跟江飞霞谈什么?杨威实在很想知道,却也知道若是走近去,高玉盛一定会像在长街上那样,不再说下去,唯一的办法只有偷听。
他一共想了三十六个偷听的办法,每一个想来都很不错,但再想便发觉还是行不通,道他想到了第三十七个办法,再想也是觉得很不错的了,正要付诸行动,高玉盛已经站起来,要离开江飞霞的闺房。
杨威以为他只是坐累了要松松筋骨,但那边房门打开,高玉盛竟真的是走了出来。
这边他走远,那边江飞霞闺房的窗户便关上,杨威只好坐回亭子里。
数着二更过去了,杨威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萧观音那儿给他送酒来的小香。
忆念未已,花径中脚步声响,之间一个小丫环捧着木盘子走了过来,木盘上放着杯,还有一个茶壶。
那个丫环梳着两条小辫子,额前垂着长长的刘海,身材既有小香的窈窕,样子也有小香那么甜蜜,骤看起来,经由七分像小香。
杨威看着不由得怔住,再细看,却发觉这个丫环美是有小香那么美了,眼睛却没有小香的大,也没有小香的灵活,但媚眼如丝,亦甚为诱惑。
她托着木盘子走了进来,向着杨威一福,便将木盘子放在亭子中的石桌上。
杨威警戒的慌忙摇手,道:“我不喝酒。”
丫环垂头道:“姑娘知道杨爷不喝酒,所以只叫小婢送茶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也是美中不足,不如小香之处。
“茶?”杨威抓抓头,事实他对酒兴趣颇大,对茶却是一些兴趣也没有。
“是姑娘特别挑选雨前龙井,很香的。”丫环伸手便要替他斟下。
“我自己来。”杨威一面挥手,一面问:“是了,你教什么名字?”
“叫小芬。”丫环垂下头:“不知道杨爷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杨威抓耳挠腮,虽然很想将小芬留下来,却又想不出什么好借口。
“若是没有,小婢告退。”小芬缓步退出了亭子,原路离开。
杨威目送她消失,揉揉鼻子,目光转落在那个茶壶上:“雨前龙井又是什么味儿?”
随即将茶壶举起,待要斟下,又不放心的摇摇头,走到栏杆旁边,将茶倒向亭外的草地上。
茶由壶嘴注下,一缕清香,落在草地上,没有白烟什么冒起来,草地上也没有任何变化。
杨威看着打了一个“哈哈”。“还是喝茶安全。”转将茶倒在杯内,倒了满满的一杯,仰首一下子倒进口里。
虽然是这样喝,仍然满口芬芳。
“好茶——”杨威再斟下一杯,又是一口喝尽,接将空杯往江飞霞闺房那边一照,正要向说什么,突然发觉眼前就像是涌来了一股浓雾,所有的景物都变得朦朦胧胧。
他不由伸手往眼睛揉去,哪知道手上就像是挂了千斤重铅,好容易才抬到眼前,还未揉一下,一个身子已倒下去。
茶中不错没有毒药,却有迷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