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又低垂,一盏白灯笼缓缓在镇东竹林中亮起来。
灯光照亮了立在灯笼下的江飞霞,照得她的脸毫无血色,也使她的一身衣衫彷如披上层白雪,使她整个人平添了几分鬼气,给人的却不是鬼般恐怖的感觉,而是鬼般漂亮,鬼般动人。
她抬头再看看灯笼,笑了笑,终于放心离开,走了三四丈,还未走进黑暗中,前面一株竹树上突然飒地一个人倒掉下来。她一声惊呼,那个人已翘身停稳地上,竟然是高玉盛。
“是我!”高玉盛一把拉住她。
“表哥?”江飞霞一呆。
高玉盛恳切地说道:“我说过一定会小心保护你。”
“我……”江飞霞有些尴尬。
“你来这里将白灯笼挂起,请方聪帮忙?”
江飞霞讷讷地道:“我……相信他一定能够帮忙我摆脱蜘蛛的死亡威胁。”
高玉盛有些伤感,叹息道:“你宁可湘西一个陌生人,也不肯相信我?”
江飞霞面露歉疚之色:“我……”
高玉盛勉强一笑,截道:“我不会怪你,也不会阻止你,只希望你记着,你是我最心爱的人,就是拼了命,也要保护你的。”
江飞霞显得很感动,不由自主的投入高玉盛怀中,高玉盛拥着她,没有再说话,看他的神情,对江飞霞绝无疑问真的情深一片。他们是紧靠在一起离开,高玉盛也没有弄熄那盏灯笼,以他一个这样自负的人,惟一的解释就是他真的喜欢江飞霞。
白灯笼现在是亮起来了,方聪是否一如所言?又准备怎样来帮助江飞霞?
这一夜在平静中过去,天一亮,江飞霞便煮好一碗药,捧到她母亲窗前,侍候她母亲喝下。
她母亲年纪不算怎样打,虽然双眼失神,容颜憔悴,但仍然可以看出年轻时很漂亮。
江飞霞将碗放下才问:“娘,是不是舒服一些?”
她母亲无言点头,两行眼泪忽然流出来,江飞霞偏着脸,不忍卒看。
一个老妇人这时候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恭恭敬敬的送到江飞霞的面前:“小姐——”
江飞霞目光一落:“是谁送来的?”
“一个小孩子。”老妇人将信送上。
江飞霞接过,以指甲跳开,抽出信笺看了一看,站起来:“孙大妈,你小心看着我娘。”
老妇人点头,她是江家的老婢,就是江飞霞不吩咐,也知道怎样做的了,江飞霞也没有多说什么,急步走了出去。
江飞霞走的是后门,出了后巷,随即叫来了一项轿子,她这边上了轿子,那边巷口便露出高玉盛的脸来,也随即远远跟在轿子后面。轿子一路往东去,出镇外半里,停在一座山坡下,一个轿夫随即道:“小姐,水月寺道了。”接将轿帘子掀开。
江飞霞探身走出来,道:“劳烦两位大叔在这里等我一会。”
那个轿夫忙道:“小姐就是客气。”
另一个接道:“水月寺已经弃置多年,小姐还请小心一点儿。”
“多谢大叔指点,我会小心的了。”江飞霞一面说一面移步走上石级。
那些石级已不少崩坏,百来级之上两道红墙夹着一道山门,红墙部分已倒塌,山门也好像随时会倒塌下来的,到处长满了野草。
院子中野草更茂盛,那条白石径总算没有被埋没,一直通到大殿。
江飞霞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走上了大殿前面的石阶才松一口气。
大殿内页是破破败败,蛛网尘封,那些佛像一个个东倒西歪,残缺不全,对门那一个最大,也比较完整,只是面部的泥金不少已剥落,看来甚为恐怖。
江飞霞看一眼,打了一个寒噤,再周围看一眼,轻呼道:“方公子——”
没有人回答,大殿内一片死寂,江飞霞一再四顾,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难道那封信就是方聪所写,约她到这儿来见面?
与江飞霞出门差不多同时,沈春山亦离家外出,坐的是家中的轿子,除了两个仆人,还有两个护院侍候左右,临行不忘吩咐管家沈宝:“我到邻镇去看看银号的生意,大概会留到黄昏侍候,有急事,可以到那边去通知我。”
沈宝追随沈春山已经多年,对于这一次的事知道得虽然不大多,却是第一次看见沈春山带着护院去巡视店子,再听沈春山这样吩咐,不由道:“老爷在路上要小心。”
沈春山心头一阵不舒服,却没有多说什么,挥手令沈宝退下,接着吩咐轿子上路。
他右手一只捏着那两枚铁胆,不住将之转动,这也是他的习惯,每当有问题想不透,或者心情不安,他就会不住转动那两枚铁胆。轿子出镇西,走的是大路,两旁禾田,不少农夫在工作,别有一番景色,再过是一篇树林,道路从树林当中穿过,非常幽静。
沈春山一如往日,在轿中闭目养神,但虽然没有往外望,时间他却是很清楚,所以轿子突然一顿,停下,他立即知道有事发生,却仍问:“怎么停下来?”
路并不太长,抬轿的四个都是气力充沛的大汉,一直以来都甚少在半途停下来歇息,而事前也一定会问准他,先征求他的同意,他虽然从来不摆架子,这却是下人对主人的一种尊重。
回答的是一个护院的声音:“老爷,有人拦住我们的去路。”
沈春山轻“哦”一声,掀开轿帘子望出去,果然看见有四个蒙面汉子手执长刀,拦在前面七八丈处。
另一个护院即时俯身道:“后面也有四个。”一面反手将背插的一条三节棍拿下来。
沈春山手中铁胆“叮当”一声,撞在一起,沉吟了一下,探身从轿子走出来,在他右面的那个护院手中同时多了一对双锋笔,那两个仆人与四个轿夫亦自握拳装腔作势。
前后那八个蒙面大汉没有动。
沈春山身子一转,看不出什么,沉声道:“是哪条路上的朋友?”
八个蒙面大汉不答,齐喝一声,挥刀前后扑上,沈春山随即吩咐:“你们对付后面那四个,前面的四个交给我好了。”
他是看出那八个蒙面大汉都不是高手,两个护院亦心中有数,听得沈春山这样吩咐,便向后面那四个蒙面大汉扑去,那两个仆人亦跟着扑上。
沈春山同时发动,大喝一声,一只大鸟也似凌空扑向前面那四个蒙面大汉,那四个大汉一看又齐喝一声,再挥刀,却不是迎向沈春山,反而往后退。
沈春山看在眼内,暗呼不妙,也就在这刹那,一张大绳网“哗啦”一声迎头撒下来,周围悬着好些铁块,势子也因此特别急,沈春山人在半空,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惊呼未绝,那张绳网已落在他身上,真气惊慌中一泄,一个身子不由疾往下沉去。
四个蒙面大汉立即再扑上,沈春山手一探,两枚铁胆从绳网的网眼中射出,一枚正中一个大汉的小腹,痛得那个大汉滚倒地上,另一枚却被一柄刀挡着,“当”一声,刀就像长了翅膀飞上半天,那枚铁胆亦一旁飞开去。
沈春山铁胆出手,双手便抓向绳网,要将绳网抓开,脱身出来,却才抓一把,十多支长矛便四面八方刺至。
沈春山不禁胆落魂飞,整个人呆在那里,那十多支长矛却只是从网眼中伸入,抵在他身上,并没有刺进去,也都是握在一个个蒙面大汉手上,他们也都是从两旁树丛中扑出来。
这绝无疑问是一个处心积虑预先布置妥当的陷阱,对方非独知道他今天出门,会经过这里,而且连他所有的反应都计算在内,也是说,对方非独清楚他的为人,而且连他的武功特长也一样了如指掌。
他的仇人并不多,能够活到现在的更少,胆敢来找他的,也就只有一个——蜘蛛。
动念未已,几条绳子已经套上,将绳网勒紧,沈春山眼巴巴的看着那些大汉将自己连人带网捆上,无计可施。
与此同时,那两个护院亦倒下,用三节棍的一个,武功虽然在扑前来的两个蒙面大汉之上,但棍与刀才缠在一起,底下横来一对地趟刀,将他的双脚齐膝斩断。
那对地趟刀的主人也是黑布蒙着面,从旁边的树丛中飞滚出来,刀用得固然好,时间拿捏的更准确。
乱刀跟着斩下,将用三节棍的一个护院斩杀,另一方面,用双锋笔的那个护院亦被横来的一脚踢倒了。
脚也是从旁边树丛中飞踢出来,靴尖踏着三寸利刃,一踢三角,踢的都是那个护院兼顾不到之处,那个护院虽然及时闪开两脚,还是被第三脚踢中,乱刀跟着斩刀他身上。
那两个护院武师都是沈春山亲自选聘,都有几下子,现在却也都不堪一击,袭击他们的两个人看来又不是武功特别高强,那显然又是早已摸清楚他们的武功底子,清楚他们的弱点所在。
沈春山看在眼内,又是一呆,那些蒙面大汉随即扑向他的仆人与轿夫,斩瓜切菜的将两个仆人与四个轿夫斩杀刀下。
由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说过半句话,出手既狠且辣,毫不犹疑,就是沈春山这种老江湖,亦不禁看得心惊魄动,目定口呆,一个黑布袋也就在这时候套在他头上。
他随即被举起来,塞回那顶轿子内,四个蒙面大汉接将轿子抬起,原路奔回,轿帘子一落,他们亦将蒙面的黑布拉下,相貌看来都不怎样凶恶,看来也很像四个轿夫。
那两个武功特别号的左右跟上,亦将蒙面黑布拉下,善用脚的一个一张马脸,倒吊眉,三角眼,用地趟双刀的那个却是圆圆的一颗南瓜头,眼耳口鼻都挤在一起,相貌看来有些滑稽,但谁若是看过他用刀,相信都很难笑得出。
其余的大汉留下,迅速清理地上的尸体血渍,到他们离开,地面虽然不能够恢复原状,亦已看不出曾经发生过那种事。
半个时辰过去,水月寺的大殿内仍然只有江飞霞一人,方聪人非独没有出现,连消息也没有送到来。
江飞霞面上的疑惑之色渐重,恐惧的感觉虽然已逐渐消失,但两只脚却已要发软了,她叹了一口气,正要转身走出去看看,哪知道半身一转,后面就传来一阵怪声。
她一惊回头,只见对门那个神像的头颅蛛网般裂开,尘土簌簌地剥落洒下,一个人头接从后面冒出来。
江飞霞本来已惊吓得倒退了两步,看见这个人头又怔住,脱口一声:“原来是你——”
“就是我了。”那个人头开口应一声,往旁边一移,出现了整个身子,一下从神台跳下来,不是方聪,乃是杨威。
他灰头土脸,一面伸手往面上乱抹,一面气愤愤地骂着走前来:“我早就知道那个王八蛋言而无信,还是上这个当。”
江飞霞奇怪的问道:“你到底骂哪一个?”
“哪一个?除了方聪还有哪一个?”杨威接往身上衣衫拍几下,拍得灰尘一阵阵飞扬,接着骂道:“那个臭小子,不是约了你巳时在这里见面的,现在午时只怕也到了。”
江飞霞更加奇怪:“你怎么知道?”
杨威单眯起一只眼:“有人给我告密。”接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递过去。
“方聪约了江飞霞巳时在镇东水月寺大殿相会。”江飞霞接过一读,又怔住。
杨威接问:“没错了吧。”
江飞霞苦笑:“这封信是哪一个给你的。”
“今早起床,饿得发慌,走出店堂,原是要到厨房弄碗酸辣汤,哪知道碰着我爹爹那个伴郎,吓得我慌忙躲进走廊,避出后巷,抬头一看已到了牛家庄,只见牛嫂在煲汤,牛哥在打螳螂,还问我吃不吃槟榔?”杨威稀里哗啦的一大堆,还是没有说到正题。
江飞霞听得傻了脸,待他一歇才问:“那吃不吃?”
杨威摇头:“我最讨厌就是吃槟榔,结果喝了一碗牛肉汤便跑回店子去。”
江飞霞叹了一口气,再问:“那到底是谁给你这封信?”
“天知道。”杨威道:“我回到房间,信便放在我床上。”
江飞霞苦笑道:“跟着你便跑到这里来?”
杨威道:“却是不知道是个玩笑。”
江飞霞怔了怔,嘟喃道:“奇怪?”
“别奇怪了,总之这个地方是不宜久留,赶快离开。”杨威一面说,一面把手乱挥。
“那你呢?”江飞霞反问。
“在这里继续等那个姓方的,这个臭小子,非要狠狠的教训他一顿不可。”
“可是……”江飞霞仍然在犹疑。
“见到他,我自会抓他去见你的,快走,快走——”杨威伸手一推江飞霞肩膀,另一只手乘江飞霞不觉将一个小香囊扣在她的腰带上。
江飞霞把身子一缩,又说道:“可是我……”
杨威反手叉在腰上,又单起一只眼睛,说道:“我说话在前面,这个地方偏僻,孤男寡女,有什么不良后果,可莫要怪我。”
江飞霞吃惊的望着杨威,道:“你是说你……”
“你真的不信?”杨威突然露出色迷迷的样子,张开双臂便要抱去。
江飞霞惊呼,一只给老虎赶着的兔子般,连跑带跳的逃了出去,杨威看着呆了呆,嘟喃道:“难道我装起来真的像个花花公子?”
那边窗外高玉盛即时一闪而过,看他的神态,若不是要保护江飞霞,只怕会扑进去跟杨威大打出手。
轿子载着江飞霞原路回去,高玉盛借树木草丛掩护,远远的在后面保护着,跟上山坡,才闪到一株树后,一块石子便飞来,“卜”的正掷在树干上,他下意识一闪,回头望去,只见杨威蹲在不远处的一块石上,随即一勾手指,示意他过去。
他一怔,冷笑,举步,杨威那边亦从石上跳下来,手指高玉盛,道:“我早就知道,一定是你坏了我的大事。”
高玉盛冷笑道:“你说到哪里去了?”
杨威道:“若不是方聪发现了你跟踪着轿子,怎会不出现?”
“笑话,怎么不说你藏在神像中露出破绽?”
“我整个身子藏在神像后面,谁瞧得出来,你害我白费了大半天,还说我不是?”
“没有人叫你这样做。”
“你这个小子,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杨威几乎没有跳起来,说道:“你以为我在干什么,我是在保护你的表妹。”
“保护我的表妹?”高玉盛冷笑:“你何德何能。”
“你跟我说这种话啊。”杨威上半身一欺,以掌背一拍高玉盛的胸膛,说道:“兄弟,你是哪儿来的。”
“客家。”高玉盛仰首向天。
杨威接问:“客家哪儿?”
“梅县。”高玉盛伸手一拂杨威触摸过的衣衫。
“原来是自家人。”杨威大表亲热。
高玉盛冷笑:“谁跟你是自家人?”
“不是自家人是敌人了。”杨威一面捋着袖子一面道:“我早就应教训你这个小子一顿。”
高玉盛抚笛道:“这一架早就该打的了。”
杨威目光落在铁笛上,道:“有种的不用暗器。”
高玉盛反手将铁笛插在背后腰带上:“对付你何须兵器暗器。”
杨威大怒,马步一开,拳掌一动,霍霍有声,虎虎生风,先来几下虚招,声势夺人。
高玉盛龙行虎步,气吞河岳,双掌一错,架势摆开,只等杨威上前,杨威右手即时往后背腰带上一插,叫道:“让你右手!”
高玉盛冷笑,右手亦往腰带一插,左手一摊,杨威即时一条蛇也似标前,左手蛇首般吞吐,连插高玉盛上半身十三处穴道,高玉盛左手五指一合,有如鹤嘴,反向杨威的手背啄下,每一啄都很准确。
杨威的反应也不慢,没有给啄上,身形左穿右插,左手配合着身形寻隙抵暇,不住攻向高玉盛身上七十二处穴道,主穴倒是没有一点儿错误,却是那么一点儿,总是给高玉盛截下。
高玉盛出手越来越快,进一步非将杨威的攻势截下,而且缠着杨威的左手,合在一起的五指不住往杨威的手背啄下。
杨威的攻势由打开而逐渐改缩,再给高玉盛迫得步步后退,高玉盛一快再快,有如鹤嘴的五指啄上杨威的手背,那就像是啄在蛇的七寸,杨威的手背一痛不由一翻,高玉盛五指再啄下,正啄在他的手心上。
这一啄倒是不轻,杨威缩手急退,高玉盛如影随形,冷不防杨威插在后面腰带上的右手一巴掌拍来,一闪不及,面颊挨了一巴掌,一个身子倒飞了出去。
杨威没有乘机追击,左手立即有插在腰带上,右掌却是得意的翻来覆去。
高玉盛身子飞出丈外,一脚倒踢,杨威追上去,不难就给这一脚踢个正着,他一脚踢空,身子一旋,已稳定下来,盯着杨威,冷笑道:“好小子,你话说过不算数,我不来暗算你,你倒来暗算我了。”
杨威摆手笑道:“还不是一只手!”
高玉盛点头:“好,一只手!”一个箭步扑回,仍然是左手出击。
杨威右手才架住,高玉盛藏着的右手已挥出,拍在他胸膛上,左手却同时收回,藏在背后,杨威挨了那一掌,倒退了三步,高玉盛又扑,右掌顺势再拍向杨威胸膛,到杨威招架,他的左手又从背后抽出来,一巴掌掴在杨威面颊上,右掌却又收回背后去,口里一面道:“一只手!”
再一声:“一只手!”杨威又挨了一记,高玉盛双手交替,变化之快,犹在他之上,而且连消带打,一招快过一招。
杨威连挨了三峡,藏着的另一只手忙伸出来,双手招架,才将高玉盛的攻势挡下。
高玉盛身形一顿,冷笑道:“怎么,不用一只手了?”
杨威一看自己双手,一呆,道:“你你——”
高玉盛一摆手:“还不是一只手?”
杨威不禁为之气结,一想又是自己出这个花招在先,如何作声,高玉盛接道:“用双手,我一样奉陪。”藏着的手一伸,双掌一盘,气势夺人。
杨威看在眼内,冷笑道:“有种的跟我一较脚上的功夫。”
“用脚?”高玉盛接一声:“好!”双脚一盘,“麒麟马”,霍霍声中,飞沙走石,一样威猛吓人,接着单一脚,“金鸡独立”,抬起的一脚再伸出,向着杨威,道:“来——”
杨威双脚一转,前弓后箭,再一变,前箭后弓,然后一支箭也似射出,却不是射向高玉盛,而是射回左边,开溜去了。
“跑?哪跑得那么容易!”高玉盛拔步便追,一心要狠狠教训杨威一顿,连追踪保护江飞霞这件事也放下了。
这当然也因为江飞霞现在是回家去,也未到蜘蛛要杀她的期限。
杨威回头一看高玉盛追来,跳得更加快,双手乱划,骤看起来就像是一直大马骝。
载着江飞霞的轿子这时候正走在竹林中的小径上,那虽是小径,人跟轿子还不用走路,可是迎面走来的那个人却偏偏走不过去。
那个人头戴着老大的一顶竹笠,整个脸都藏在竹笠内,实在令人怀疑他能否看得到路,所以轿夫看见他迎面撞来,忙先将轿子抬到左边,哪知道那个人方向同时一偏,亦转到了左边来。
轿夫忙又避向右边,可是那个人亦走向右边,接连三次,都是如此,轿夫知道是有意,放下轿子,两个人一齐走到那个人面前,道:“朋友,你这是干什么?”
那个人笑道:“不就是拦途截劫?”接将竹笠推起来,藏在那之下的赫然是一张鬼面,青面獠牙,狰狞恐怖。
两个轿夫方自一呆,一蓬白烟已然从鬼面的口中喷出来,正喷在他们的面上,他们不由自主的一声惊呼,伸手拨去,一拨不开,已将白烟吸进鼻子里,神智立时一阵昏迷,身子摇摇晃晃的旋即倒下去。
江飞霞轿子里听着奇怪,忍不住亦将轿帘子掀开,白烟即时扑面而至,朦胧中一张鬼脸接近,还未看清楚,眼盖上已有如压上两块重铅,那也是她昏迷之前最后的感觉。
杨威双手虽然不敌高玉盛,而两条腿跑起来,却是绝不比高玉盛稍慢,高玉盛跟在后面发力狂追了一段路,仍然不能够将距离缩短多少。
一面跑,杨威一面也有留意在后面追着的高玉盛,看见他追来追去,就是追自己不上,心头大喜,不由得“哈哈”连声,只是再没有回头去逗弄高玉盛。
他平地上有如奔马,一上山,便变得猴子一样灵活,高玉盛平地上追不及,上山也还是一样,虽然心头冒火,却无奈之何。
杨威回头在看,笑得更大声,忍不住跳上前面一块大石上,顺势翻一个筋斗,那块大石不过丈来高,一个筋斗翻下来,只有离开高玉盛更远,所以他实在很放心翻这个筋斗,哪知道大石后竟然是一个断崖。
他人在半空,看得清楚,不由得怪叫一声,也幸亏他反应敏锐,双臂往后一甩,倒翻而回,身子虽然翻不回那块大石上,一只手总算能够搭住大石上的边缘,一抓一按,身子一缩,也缩回大石上去。
那个断崖其实只有四五丈高,也并不怎样陡峭,相连着一片沙地,在过是一个河滩,杨威就是顺势跳下去也绝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那刹那人在半空,突然发现大石后并非平地,却完全不是这感受。
杨威乐极忘形,这份意外自是更刺激,那刹那哪里还有什么判断分析的能力,只知道回到大石上就是安全,也所以能回到大石上,他已经开心得很,随即拍拍心胸,舒过一口气。
然后他省起了高玉盛,一惊忙回头望去,只见高玉盛已来到大石下,正望着他冷笑。
高玉盛并不清楚,大石后是什么情形,但看见杨威这个样子,亦不难猜到几分,看见杨威回头,冷笑道:“不跑了?”
杨威嘴巴可不肯服输,道:“少爷要休息一下,难道也不成?”
高玉盛道:“我说不成。”
“你——”杨威要骂,又不知从何骂起。高玉盛接道:“我倒要看你如何再跑下去。”
杨威回头看一眼,看清楚那个断崖,几乎要踢自己一脚,大石下的高玉盛接道:“你以为你会飞吗?”
杨威大笑道:“我就是会飞!”双臂一振,大叫一声,便往下飞跃。
高玉盛在杨威双臂一振之际,已拔起身子,凌空扑去,这一扑全力施为,实在快得很,杨威的身子才离开那块大石,他已经扑到,双手抓在杨威的双肩上,但杨威那一下飞跃之力亦不算小,他半空中稳不住身形,立时被杨威带动,一齐往下飞坠。
那瞬间,高玉盛已看清楚断崖的环境,心一惊随即一宽,冷不防杨威一挣,将他的双手挣脱。
这一挣两人的身形亦大受影响,再也不能够保持平衡,杨威第一个栽翻沙土上,高玉盛跟着一块大石也似压下来,两人旋即滚做一团,一直往河湾那边滚去,只滚得沙尘滚滚,灰头土脸。
杨威第一个停下,高玉盛在他身上滚过,再滚出丈许才停下来,回头一看,正好看见杨威一把泥沙抓在手中。
“又要干什么?”他冷笑:“跟我比暗器?”
杨威听忙将手松开,他当然没有忘记高玉盛擅用暗器,那把泥沙他原是准备乘高玉盛一个不备撒到他面上,再扑上去将他弄饭,现在既然给高玉盛看破如何还撒得出去,也当然不会笨到拿那把泥沙去跟高玉盛的暗器一较高下。
“谁要跟你比暗器。”杨威接一拍双手,站起来。
高玉盛冷笑道:“手脚都比过了,不比暗器比什么?”
杨威想了想,抬手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比一比脑袋怎样?”
高玉盛道:“好,大家只管拿脑袋来一撞,看谁的脑袋硬。”
杨威一手捧着脑袋,眯起一只眼睛看了看高玉盛,道:“我只是要跟你比一比,看哪一个的脑袋灵活。”
高玉盛一怔,杨威接到:“现在又一个问题,我们一齐想一想……”
高玉盛没好气的道:“想什么?”
“你那个表妹江飞霞现在怎样了?”
“怎样——”高玉盛又一怔:“当然是回家了……”
杨威道:“路上没有了我们保护,能够平安回家当然就最好。”
“你胡说什么?”高玉盛怒喝。
“就算我胡说好了,天知道……”
高玉盛截道:“我表妹若是有什么不测,你——”猛一扬拳头。
“怎样,是不是还要跟我过几招?”杨威立即摆开架式,一招手:“来——”
高玉盛瞪了他一眼,闷哼一声,一旁走了过去,立刻往来路奔回,杨威立即嚷道:“是你不要再比的。”
他也是看准了高玉盛无意恋战,才叫高玉盛动手,高玉盛也没有理会他,脚步更急。
对高玉盛来说,没有什么比江飞霞的性命更重要的了,杨威看见他这样,忙亦追上去。
轿子仍然在竹林中的小径上,那两个轿夫也仍然昏迷不醒,高玉盛远远看见,立时奔马也似奔过来,掀开轿帘子一看没有人,随即绕着轿子打一个转,脱口大叫:“表妹——”
杨威紧跟着走过来,钻进轿子里,左面窗探头看一眼,右面窗也探头一看,见高玉盛望过来,立即道:“我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高玉盛忙问。
杨威抽身出来,双手一摊,道:“你表妹真的不见了。”
“废话!”高玉盛啼笑皆非。
“还好轿子里没有强奸的迹象!”
“你——”高玉盛一个拳头几乎没有击到杨威面上,厉声道:“我表妹若是有什么不测,不将你三刀六洞,我……”
“你放心。”杨威说得肯定:“我一定能够将她找出来。”
“怎样找?”高玉盛追问。
“山人自有妙计。”杨威倒是轻松。
“快说!”高玉盛急不可待地挥手,一把抓住杨威的胸襟,杨威伸手往他手背拍了一下:“这个时候你还是这样没规没矩。”
高玉盛一呆连忙松手,杨威神气的接道:“跟我来。”
“去哪儿?”高玉盛急不可待追问。
“跟着我不就知道了?”杨威背负双手,昂首阔步的走前去。
高玉盛一个肚子气得差点没有爆开来,但以江飞霞安全为念,只有低声下气的跟在杨威身后。
杨威这到底是什么妙计?
沈春山头上罩着黑布袋,完全看不见,只凭听觉知道自己给太近了闹市中的一个庄院。
门关上之后,轿子又给抬着走了一段路,到停下,便有人将他拖出了轿子,七手八脚的将他举起来,再走了一段路,接往下行。
那片刻沈春山的感觉就像正坠进地狱里:一阵阵恶寒,到他的身子回复平静,那种恶寒的感觉仍然一阵阵袭来,然后他发觉身子一翻,后背撞在一块坚厚的木板上,四肢接呗分开扣上铁箍,腰部亦不例外,罩在头上的黑布袋终于给拿下来。
那个黑布袋很厚,罩上厚眼前所见之事一片黑暗,这下子突然拿开,周围的灯光虽然只是比一般的亮一些,沈春山已感觉非常刺目,他很心急想看清楚周围的情形,急不可待瞪大了眼睛,但却什么也看不见,甚至不堪灯火刺激,再将眼睛闭上。
好一会儿他的眼睛才习惯,看清楚置身在一个宽敞的石室中,给锁在一个木轮上,木轮下是一个水池,灯光下闪闪生辉,令他的眼睛看来不很舒服。
石室的四壁挂放着种种刑具,不少之上血迹斑斑,虽已褪色,仍然触目惊心。
水池的前面,放着老大的一个火炉,那之内也是插着好几样刑具,炉火虽然还没有升起来,但亦已令沈春山看的浑身不自在。
两个黑衣汉子正在拨弄着炉中的木炭,有意无意看看沈春山笑笑,那种笑容当然也是令沈春山为之不寒而栗。
木轮的两旁也侍候着几个黑衣汉子,沈春山一看这情形,便知道这儿的主人很快就会出现了,那些汉子他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沈春山目光一转再转,忍不住喝问。
那些黑衣汉子却全都像是聋子,没有一个理会他,也正当此际,脚步声响,两个人从对墙石阶上走下来,一个一张马脸,倒吊着,三角眼,另一个圆圆的一颗南瓜头,眼耳口鼻仿佛都挤在一起的,一见这两个人,沈春山不由一呆,脱口道:“马飞!刘全……”
马脸的那个应声道:“沈老板好。”他非独姓马,有一张马脸,而且说起话来亦像是马叫那样难听。
刘全笑接道:“我们又没有难为沈老板,哪有不好。”
说话间,一个人已拥着一袭金红色的披风从石阶上走下来。
沈春山目光转落在这个人的面上,惨笑。“果然是你!”
江飞霞这时候亦醒转,她的遭遇应该就比沈春山好得多,最低限度,她心爱你在是舒舒服服的睡在一张绣榻之上,身上还盖上了被子。
那虽然也是一个石室,周围都布置得很华丽,非独没有刑具,连一件比较可怕的东西也没有,可是她一定神,仍然惊呼得一下跳起来,双手下意识检查一下身上的衣衫。
一个清朗的声音即时传来:“你的衣衫好好穿在身,连一颗钮子也没有脱开过,放心——”
江飞霞这才发现那边屏风的前面坐着一个人,看清楚,脱口一声:“方聪!”
方聪一笑放下手中书,长身而起,随即一揖,道:“没有先征求你的同意,这样将你弄到这里来,恕罪,恕罪。”
江飞霞惊魂稍定,吁了一口气,低声问:“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方聪道:“杨威一早跑到水月寺,躲在神像后面,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知道才进寺院我便已发觉,除了他,还有你那个表哥……”
“高玉盛?”江飞霞叫出来。
“难道这附近除了高玉盛你还有第二个表哥?”方聪笑着问。
江飞霞一怔,摇头苦笑,方聪笑接道:“高玉盛日夜保护你,跟踪你到来,并不奇怪,只是那杨威……”
“我没有跟他说过,也根本没有遇上他。”
江飞霞摇头:“听他说,是有人向他告密。”
方聪沉吟道:“这件事很奇怪,知道灯笼为号的只有你们五个,知道我给信你的应该就只有你一人。”
“那杨威说的……”
方聪截着说道:“这个人很清楚,脑袋虽然大,却是从不肯动脑筋,就是动也是动坏的,也生了一张嘴巴,不过肠子倒是直得很,还未动的说谎,他说是别人告密,就绝不会是自己查出的。”
“他还给我看过那封告密信。”
“你是否认得那是什么人的字迹?”
江飞霞摇头:“那些字东倒西歪的,跟小孩子写的差不多。”
“那只怕是故意如此,恐怕被你认出来。”方聪沉吟道:“高玉盛……”
江飞霞立即道:“他是我的表哥。”
方聪笑道:“表哥也是要吃饭的。”一顿接问:“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江飞霞道:“他家里富有,哪用干什么?”
方聪又一笑:“他是个杀手。”
“杀手?”江飞霞一怔:“怎会?”
方聪道:“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你也总会知道到底是不是。”
江飞霞怔在那里,方聪接道:“不过以他为人的高傲自负,似乎又不会找到杨威帮忙,难道是蜘蛛玩的把戏?”
江飞霞一怔道:“那何不干脆将我杀掉?”
方聪道:“这个人有一个习惯,非常守信用,说是在那一天杀人就是那一天,绝不会提前或押后。当然,为了要能够在限期杀人,之前不免玩些手段先崩溃对方的防卫。”
江飞霞怔怔的听着,方聪接道:“他当然不希望我将你藏起来。”
江飞霞目光一转,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就是我的秘密巢穴。”
“巢穴?”江飞霞很奇怪。
“叫巢穴,是因为这地方是藏在地下,所以秘密,则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的进口。”
江飞霞恍然道:“难怪你要将我迷倒了才带进来。”
方聪又一揖:“事非得已,我向你斟茶道歉。”也不理会江飞霞连声“不可”,真的过去斟了一杯茶。
江飞霞才站起身子,他已经双手将茶杯捧到江飞霞面前。
“我没有怪你。”江飞霞亦只好将茶杯接下。
方聪接道:“你也口渴的了。”
江飞霞轻呷一口,道:“你约我到那座古刹,其实只是一个幌子。”
方聪笑笑,江飞霞突然轻呼一声,接道:“这莫非就是在那座古刹附近?”
“幸好杨威没有你这么聪明。”方聪又笑了一笑,也等如承认江飞霞的推测正确。
杨威的确没有想到那么远,但也不是不聪明,只是很懒动脑筋,尤其是他认为不需要动脑筋的时候,也所以他现在只是跟着那条狗,听由那条狗带他到什么地方就什么地方。
高玉盛只有跟在那条狗后面,虽然她认为寄望那条狗引他们将江飞霞找出来,是一件很不理智的事件,却也实在想不出另一个比较理智的办法。
那条狗的外表也实在令人不敢寄以厚望,一双眼就像是是睡不醒的半垂着,皮包过骨头,好些地方还长了癞,不少毛已脱落,比一般同年纪的狗细小得多,除了一个鼻子较为大之外,并无任何特殊的地方。
那个大鼻子现在就在轿子附近的土地上嗅索着,似乎还没有嗅索出什么来。
那两个轿夫此时亦已醒转,一问是一个鬼将他们迷倒,非高玉盛,就是杨威也没有兴趣再问下去。
光天化日,哪有这么猛的鬼?
杨威牵着那条狗团团打转,看样子就是满怀信心,高玉盛看见他那样子,本来也有些放心,但看到现在还是打转,不由怀疑的道:“姓杨的,这条狗到底成不成?”
“若是不成,葛柏怎会拿它当宝贝,若不是我跟他老朋友,真还不肯借出来。”杨威说得倒也认真。
高玉盛嘟喃道:“我看他就是只懂得打转。”
杨威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撒尿之前就是这样子。”
话口未完,那条狗已举起一条后脚,一泡尿撒在树旁,高玉盛皱眉道:“这是第七次的了。”
杨威若无其事道:“这条狗不错是不错,坏就坏在一个肾亏一点儿。”
说话间,那条狗突然吠了一声,一旁奔了出去,杨威快步追上,一面道:“喏,这不就成了?”
高玉盛一面追一面摇头应道:“这就是你这位山人的所谓妙计。”
杨威洋洋得意的道:“我早就算准了你那个表妹一定会出事,所以暗中放了一包狗母粉在她的腰带上,那无论她给掳到哪里,这条狗公也一定会嗅着那气味追到去。”
高玉盛冷笑道:“你瞎缠着不让我追下去,其实就是给机会让对方将我的表妹掳去。”
杨威挥手道:“你放心好了,姓方的虽然专跟我捣蛋,可不是坏人。”
高玉盛又一声冷笑:“一定是方聪将我的表妹掳去,不是蜘蛛。”
“蜘蛛?”杨威连连挥手:“还未到限期,蜘蛛不会动手的。”
“他难道不可以先将人掳去,到限期才杀掉?”
“这个人不会这样找麻烦吧。”
“你其实也不能够肯定。”
“当然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跟他交手,天晓得他那许多,不过,他既然限期杀人……”
高玉盛嘟喃道:“这个人真的这样讲信用就好了。”
杨威一怔,抓抓头,没再说什么,高玉盛沉吟着又道:“再说,方聪是要保护我那个表妹,何须装神扮鬼……”
“这个人满肚子坏水,什么不会弄出来,你莫要将他当做好人看待……”
高玉盛面色一变说到:“我那个表妹……”
“表妹罢了,又不是你的娘,”杨威接问:“你不会只得这一个表妹的吧?”
“你——”高玉盛气得说不出话来,杨威又道:“她死了,我们替她报仇就是,这条狗也一定会替你将她的尸体找出来的。”
高玉盛索性闭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