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声:“猎猎”,蹄声更响亮,不过片刻,两骑快马如飞奔了进来。当先一骑,白马红衣,正是易菁菁,在她旁边的也竟就是易金虹。
林中仍然尸横遍地,血迹未干,触目惊心。
易菁菁目光及处,面色大变,勒住了坐骑。
那匹白马仍然奔前了丈许才停下来,易菁菁随即振吭大呼:“猫儿——”
黑猫当然不能回答她,沈胜衣亦没有作声。
菁菁呼叫着又催骑奔前,在那些尸体之间奔过,一双眼睁大,眨也不眨。
易金虹催骑紧随在后,两条浓眉蹙在一起,他突然在唐晶的尸体旁边停下,嘟喃一声道:“奇怪——”
菁菁霍地回头:“什么奇怪?”
易金虹道:“你知道这个老妇人是谁么?”
“管她——”菁菁虽然这样说,却仍然将坐骑勒住。
“她就是唐晶,杜家庄之主。”易金虹沉着声:“论武功,在杜家庄各人中是以她最高。”
“这又怎样了?”
“黑猫似乎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菁菁回忆着道:“猫儿也说过这个人很厉害,但没有说过杀她不了。”
易金虹纵目四顾道:“看眼前情形,这一战实在惨烈,黑猫竟能够全身而退,实在不简单。”
菁菁娇笑道:“爹你以后不要小觑他了。”
易金虹摇头:“我本就从没有小觑过他。”
菁菁目光一转:“这一跑,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易金虹道:“只要他伤愈,一定会来找你。”
菁菁笑顾易金虹:“爹对他的印象其实也不坏。”
易金虹一声叹息:“你们都不是小孩子,应该有你们的主意,虽然说旁观者清,爹只是提供给你们参考,不一定要你们接受。”
“爹真好!”菁菁反感到有些歉疚。
在易金虹回到易家堡之后,父女之间显然已取得谅解,易金虹也显然已被菁菁说服,所以才会与菁菁赶来抢救黑猫。
他们其实来得也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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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阵急风吹过,吹起了沈胜衣的衣袂。
易金虹即时目光一闪,盯着沈胜衣藏身的那株大树,菁菁却毫无感觉,接道:“爹,我们快追下去!”
菁菁应该也听到那衣袂声,可是她一心牵挂黑猫,心神还没有易金虹的镇定。
易金虹摇头,沉声道:“树后的朋友,请出来。”
菁菁一怔,脱口道:“猫儿,是不是你?”
语声甫落,沈胜衣抱着黑猫的尸体从树后转出来。
“沈大哥——”菁菁面色突然一变:“猫儿,他……怎样了?”
沈胜衣没有作声,一步步走了过来,菁菁急不及待,翻身下马,奔了前去。
易金虹看见沈胜衣,看看菁菁,亦下了马鞍,走向沈胜衣。
沈胜衣再三步走前,停下了脚步。
菁菁迅速奔至,几乎一头撞在黑猫的尸体上,双手旋即抱住了黑猫。
沈胜衣这时候才回答:“他死了。”
菁菁浑身一颤,疑惑地望了沈胜衣一眼,一双手探在黑猫的鼻子上,那刹那突然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也似地猛地一缩。
沈胜衣接道:“唐晶在这里布下陷阱,我到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绳网中。”
菁菁双手捧住了黑猫的面颊,突然问:“沈大哥,他真的死了!”
她的语气与神态很奇怪,骤看来,有如白痴一样。
沈胜衣听着,竟不由心里一寒:“菁菁……”
“是我害死他——”菁菁喃喃自语,两行眼泪“簌簌”地突然淌下。
沈胜衣沉声道:“不是你。”
菁菁嘶声叫起来:“是我,是我!”
沈胜衣突然一声断喝:“住口!”
这一声断喝有如青天陡裂,疾走雷霆,菁菁顿时给喝得怔在那里。
沈胜衣接说道:“不是这件事,他也活不了多久,只是不想你难过,一直没有对你说。”
菁菁的情绪被一喝之下,已没有那么激动,忍不住追问:“那是为什么?”
沈胜衣道:“这之前他中了别人的绝毒暗器,仗着一身深厚的内功抑制着将生命延到现在,就是不死在今天,最多也只能再活上三个月。”
菁菁呆呆地听着,摇头道:“沈大哥,你不用骗我,是他叫你这样说,他是不想我难受。”
沈胜衣道:“他只是问过我,有没有办法要你不伤心,要你忘掉他,我却是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告诉你真相。”
“假的——”
“你没有看见,他是毒死身亡?”
菁菁道:“唐晶是唐门的人,是用毒药暗器的高手。”
“看清楚,他是毒发自体内,不是在体外。”沈胜衣沉着声音:“在体外,你绝对找不到任何毒药暗器击中的伤口,若是不相信,尽管找。”
菁菁半信半疑地望着黑猫的面庞。
黑猫的面庞这时候已变成青紫色,一看就知道的确是毒性发作影响。
沈胜衣接道:“其实你也应该发觉,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神态有些特别。”
菁菁不能不承认,黑猫的神态与往日的确是有些不同。
沈胜衣又道:“他本想对你说清楚,可是见到你之后,总是提不起勇气。”
菁菁摇摇头,眼泪不停地淌下。
沈胜衣叹一口气,“而且他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希望在毒发之前找到解药。”
菁菁流着泪,哀声道:“他应该说的,沈大哥,到底他是中了什么人的暗器,那又是什么毒药暗器?”
“毒如来,绝魂散!”沈胜衣早已经拟好答案。
江湖上的确有毒如来这个用毒高手,却已经被一枝剑刺杀,那是沈胜衣的剑。
毒如来死的时候,却没有其他的人在旁边,沈胜衣也从没有提及。
“我知道有这个人。”菁菁转问:“他现在哪儿去了,沈大哥,你可知道?”
“已死在猫儿剑下!”沈胜衣目光一落:“猫儿是怎样一个人!暗算他的人,你以为能够不被他发觉,又能够逃过他的反击?”
菁菁摇摇头,凄然道:“那我还能够替他做……做什么?”
沈胜衣道:“好好地将他葬下,好好地活下来,相信他便已含笑九泉。”
菁菁茫然颔首。
“尸体交给你了。”沈胜衣说着将尸体送入菁菁的怀中,菁菁不由一把抱住。
沈胜衣接道:“我与你一样,是他的好朋友,但我有更重要的事必须立即去完成,他的身后事只有交给你去打点了。”
菁菁突然问:“是不是他有什么事交给你替他完成?”
沈胜衣道:“黑猫是一个很仔细的人,今天必须做的事情,也从来不会留待明天,你既然是他的好朋友,应该明白他这个性子。”
菁菁凄然道:“我给了他那么多麻烦,为什么他从来都不给我机会,让我给尽些力。”
沈胜衣道:“这是他最令朋友不高兴的地方。”
“这一次他是省起你,要你助他一臂……”
“所以我心里总算舒服一些。”
“他要你到来,就只是为了我这件事么?”
“不错,唐晶杜飞云到底并不是无名之辈,他实在是有些担心一个应付不好,就给他们找到你头上。”
菁菁哀声道:“为什么他不首先关心一下自己,明知应付不了,却还是要与杜家庄的人发生正面冲突。”
沈胜衣道:“他只是杀了杜飞云之后乐极忘形,不慎堕入唐晶的圈套。”
易金虹突然插口:“杜飞云不是你杀的?”
“不是!”沈胜衣道:“猫儿的武功不错不如杜飞云,但到了水里,杜飞云却是只有挨打的份儿——猫儿是乘他坐船渡江之际突施暗袭。”
易金虹“哦”的一声。
“杜飞云是一个旱鸭子,实在不应该仓猝渡江。”易金虹一顿又说道:“黑猫也果然不错,不愧被誉为杀手中的杀手。”
沈胜衣缓缓道:“早在这之前,他已经不是一个杀手了。”
易金虹无言颔首。
菁菁接问:“是唐晶打断了他的四肢的?”
沈胜衣道:“她心痛子孙伤亡,不让猫儿痛快死去,所以将猫儿折磨一番,也所以我才能够将猫儿救下。”
菁菁疑惑道:“猫儿不会是因为四肢俱断,不想活下去……”
沈胜衣截口道:“你似乎没有理由不知道,猫儿是怎样坚强的一个人。”
菁菁呐呐道:“可……可是……”
沈胜衣急道:“猫儿当然知道那是怎样的环境,若是真要自杀,就在右手被斩断之时便已经自杀的了。”
菁菁不能不同意。
沈胜衣微喟:“你看我,真的如此不值得你信任?”
菁菁摇摇头道:“沈大哥,我不是这意思。”
沈胜衣道:“我虽然救了猫儿,但唐晶那几杖却已将他体内拟制的毒药完全引发。”
菁菁恨恨道:“为什么不让我们早些赶到?”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那最低限度,也可以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猫儿也一样赶到遗憾。”沈胜衣深注菁菁:“菁菁,你与猫儿性子很相近,所以才会这样谈得来,相信你也会好像他那么坚强,不会因为这件事消沉。”
菁菁没有作声。
沈胜衣目光一转:“令尊与你同来,可见得并不是这之前你们心目中那么固执的人。”
菁菁看了易金虹一眼,垂下头,沈胜衣接又道:“这之前你们之间所以发生误会,只是由于彼此没有开心见诚地说清楚,令尊的苦心,相信你现在已经明白。”
菁菁头垂得更低,沈胜衣感慨道:“这无疑都是废话,应该怎样做,其实你已经知道,我所以仍然要说,只因为黑猫与你都是我的朋友,黑猫横死,已令我非常难过。”
“我明白。”菁菁低应了一声。
沈胜衣目光一垂,欲言又止,易金虹看在眼内,插口道:“老弟,黑猫是不是另外还有什么话留下?”
沈胜衣道:“话是有一些,却是留给我。”
易金虹道:“也许易家堡能够帮上一把。”
沈胜衣沉吟着道:“这一路之上不乏坟地,两位无妨将黑猫在那儿葬下来。”
菁菁诧异地望着沈胜衣。
易金虹目光一闪,道:“你的意思其实是不想别人知道黑猫已经死亡。”
“不错——”沈胜衣沉吟道:“别人知道他仍然健在无论如何总比知道他已经死亡的好。”
菁菁面现疑惑:“沈大哥能否说明白一些?”
沈胜衣道:“在目前他不能死。”
菁菁追问:“为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去完成?”
沈胜衣点头:“正是。”
易金虹忽然道:“又谁知道黑猫其实是怎样子?”
菁菁会意道:“沈大哥是准备以他的身份去替他完成未了的心愿?”
沈胜衣无言颔首。
菁菁接问道:“那到底是什么……”
易金虹截口道:“不管是什么事情,你这位沈大哥肯答应就绝不会是坏事。”
菁菁道:“但……”
易金虹又截道:“难道你连沈胜衣也不信任?”
“爹,我只是希望能沈大哥一臂之力。”
易金虹摇头:“黑猫是一个很神秘的杀手,他临死也牵挂住,无论如何也要完成的,不待言一定是一件很重要、很秘密的事情,好像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当然就越好,沈老弟,你是不是这意思?”
沈胜衣淡然一笑:“不是我不信任两位,只是这件事,我也不大清楚,而在弄清楚之前,实在不能出现任何的枝节。”
易金虹看着沈胜衣:“那你已经答应了。”
沈胜衣点头,尚未答话,易金虹已道:“你愿意去做的事情,我们本该助你一臂之力才是,但黑猫一向独来独往,我们与你走在一起,你就完全不像黑猫了。”
沈胜衣道:“就是这意思。”
易金虹想想,道:“有什么我们可以替你做的?”
“现在只有一件。”
“不要让别人知道黑猫已经死亡。”
沈胜衣道:“我本来可以不与你们见面,但我并不认为让你们看见黑猫的尸体是错误。”
易金虹淡然一笑:“若是有需要,你只管通知我们,易家堡的武士一定会全力助你。”
沈胜衣点点头,菁菁即说道:“沈大哥,若是能够替猫儿完成他最后的愿望,我会更心安。”
沈胜衣当然明白菁菁的心情,只是道:“我记着你这句话。”
易金虹看看两人,道:“这地方也很不错。”
菁菁点点头:“我们就将猫儿葬在这里。”
易金虹大笑:“你总算没有令我失望,毕竟是易家的好女儿。”
易菁菁抬起头,眼中虽然有泪,眼神却是那么坚强。
三人也就以剑作铲,挖下了一个土坑,将黑猫葬下去。
土坑填平的时候,菁菁的泪痕亦已干透,与易金虹并骑往原路奔回。
沈胜衣目送他们远去,才移步往大江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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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奔流,阳光下闪闪光辉,沈胜衣在一方大石上坐下,看着奔流的江水,将黑猫方才的话思量了一遍。
黑猫的身份虽然神秘,可是他沈胜衣认识的人却未免多了一些,由他来冒充黑猫,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他只有希望幽冥公子这一次行动的目标所在,所有的人对他都陌生,而征集的各人中,除了杜飞云之外,没有人认识黑猫。
杜飞云一方霸主,一般的物质已很难引起他的兴趣,他却是答应了幽冥公子,参与这一次的行动,到底又为什么?还有幽冥公子,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沈胜衣忽然发觉,对于这件事已越来越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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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公子也许真的是住在一个幽冥也似的地方,但他邀约黑猫前去的,却非独完全不像传说中的幽冥,而且简直就是人间的仙境。
这个人间仙境还有一个很不错,而且丝毫也不带人间烟火的名字——就叫冷香阁。
第一眼看见这个名字,沈胜衣不由就想起寒梅。
现在却不是梅花盛开的时候,一个若是因梅花为名,而梅花未开的地方,将会是如何苍凉?
沈胜衣到过那样的地方,所以到了冷香阁外,那股苍凉的感觉,便由心底涌上来。
那个地方离城十数里,又在一片箫森幽翠中,若不是有地图指引,真还不容易找到去。
那张地图就是用一张纸钱,在一间棺材店子里换来,当然就是幽冥公子所给的指示。
还有的六张纸钱到底又有什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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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森幽翠的林木,夹着一条碎石小径,走尽了这条小径,过一条石桥,就来到一座庄院门前。
庄院两面高墙,一片雪白,庄门大开,入内不远,却矗立着一面白石屏风。
屏风上篆刻着“冷香”二字,这绝无疑问,就是沈胜衣要来的地方,表面看来,给人的果然是一种冷森森的感觉。
沈胜衣对白色本来有一种偏爱,但现在他穿的却是一袭黑衣,头上还戴着老大一顶竹笠。
那顶竹笠遮去了他的面庞,使得他看来,倒有几分杀手的味道。
他在石阶上稍停了停,才继续走前。
屏风后到底是怎样的地方他虽然不知道,在跨进这道门之后已等于走进地狱。
这道门已无疑就是地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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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后千红万紫,一条花径蜿蜒其中,奇怪地却是一些也不觉得俗气,放目望去,也一个人都没有,沈胜衣沉吟一下,踏着花径继续前行。
花径两旁都是花,就是一株梅花也没有,沈胜衣更意外的却是那些花种类之多,他前所未见,而大多数他都是听都没有听过。
花虽多,但配合得极自然,颜色疏密恰到好处,看来非常悦目。
转了一个弯,又是另一番景象,花开始逐渐减少,而亭台池桥陆续出现,也是配合得很好,不能多一点,也不能少一点,不能疏一点,也不能密一点。
沈胜衣走遍天下,到过无数名园,却是从未见过一个如此精美,这其中虽然甚多人工点缀,但绝不损其天然之美与山水之真,设计之精巧,技术之神妙,非胸藏万千丘壑,只怕弄不出。
偌大一个园林,却空空如也,园无双影,层房曲院,水榭凉亭,一尘不染。
沈胜衣沿着碎石小径一路走来,每一个地方都没有错过,就是不见有人。
这无疑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若换是别人,早已大声呼唤了,沈胜衣却是完全没有事一样。
碎石小径到了这一段,已是绕着一个大池塘往前伸展,池塘中遍是莲叶,团团可爱,当中一座水轩,九曲飞桥,绰约水里。
沈胜衣绕着小径再前行,快到桥头,再绕过一座假山,终于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就坐在桥头一方天然石凳上。
桥头紫藤二树,盘若虬龙,翠荫如盖,那人坐在树荫下,亦是一袭苍翠儒衫,不易发觉。他的年纪看来还不到三十,面色苍白,一管碧玉箫正要放在嘴唇边。
沈胜衣行了这么久,才看见这个人,脚步自然加快了一些,那个翠衣人却没有看他,目光凝注在池中水轩上。
水轩碧瓦红柱,一角靠着一个少女,一身衣衫与柱色极为接近,从沈胜衣方才的角度看去,正为一柱所挡,也难怪沈胜衣看不见。
她的手中拿着一册书,正看得入神,也好像不知道沈胜衣的到来。
箫声忽起,非常动听,吹入青天外,白云里。
沈胜衣听不出这是什么调子,却听出这个翠衣人内功造诣极深。
他缓步走了过去,在翠衣人身前丈许停下,凝望着那个翠衣人。
翠衣人仍只是看着那个红衣少女,一眼也不看沈胜衣。
箫声不绝,沈胜衣越听却越不是味道,那箫声似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挑逗,听着竟令人有一种想入非非的感觉。
以沈胜衣的定力,当然不会想入非非,却想起了一个人,双眉不由一皱。
竹笠遮去了他面上的表情,即使没有这竹笠,那个翠衣人也没有注意他。
箫声继续,看情形翠衣人是要吹给那个红衣少女听,可是那个红衣少女自顾看书,也一样没有理会,就是连着箫声,也竟似充耳不闻,一些反应都没有。
沈胜衣看见奇怪,索性在旁边石上坐下来。
箫声即时停下,翠衣人缓缓转过半身,盯着沈胜衣。
他长得也很英俊,一双眼细而长,目光也尖锐得很,有如两柄剑突然刺到。
沈胜衣看在眼内,没有作声。
翠衣人突然放下箫,道:“我的箫不是吹给你听的。”
沈胜衣“嗯”地淡应一声。
翠衣人冷冷地接道:“滚开!”
沈胜衣冷笑,缓缓道:“这地方又不是你的。”
“本来不是。”翠衣人冷笑:“只是我有一个坏习惯,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太接近我。”
沈胜衣道:“我也是,但我现在的心情还算不坏。”
翠衣人道:“我们都是来赴幽冥之约,所以我不与你计较,但你最好还是在我动气的时候,赶快离开。”
沈胜衣道:“你知道我是谁?”
“是谁也没有关系。”翠衣人再一声:“滚开!”
“翠蝶虽然有名,还吓不倒我。”沈胜衣一声冷笑。
翠衣人冷冷地上下打量了沈胜衣一遍:“你只是听说过我?”
“幽冥邀请的绝不会是无名之辈,有名而又你这种装束的,以我所知只有翠蝶花飞一人。”
花飞冷笑道:“好像你这种装束的有名之辈我却想不出有哪一个。”
沈胜衣道:“很好。”
“什么很好?”
“你真的不懂?”
翠蝶花飞目光一寒:“你也是干我那种工作的?”
沈胜衣道:“不错。”
翠蝶又一声冷笑:“我可是不明白,幽冥邀请你这种三流的杀手干什么?”
沈胜衣道:“我是二三流,你当然就是第一流的了?”
翠蝶花飞道:“江湖上没有人不知道翠蝶花飞是一个杀手,但是现在,还没有失过手。”
沈胜衣道:“这是说,凭你的武功,已足以睥睨天下,没有人你杀不了?”
翠蝶花飞点头:“最低限度到现在还没有。”
沈胜衣淡然道:“你没有想到,这只是因为到现在为止,你遇到的都是技不如你的对手。”
花飞尚未答话,沈胜衣已接道:“一个一流的杀手,杀人绝不会完全倚仗他的武功。”
“那是倚仗什么?”
“头脑!”沈胜衣缓缓道:“只是能够充分利用头脑的杀手才能够杀人于万马千军,铜墙铁壁之中。”
花飞冷笑道:“你就是这种有头脑的杀手?”
“我是的!”沈胜衣一字一顿。
花飞大笑:“那我倒是要请教一下,你这个有头脑的一流杀手面对强敌,而对方又已知道你的身份,怎样去应付?”
沈胜衣道:“那得看环境。”
“譬如这个环境。”花飞接问。
“那要看什么人。”
“譬如我?”花飞目光更锐利。
沈胜衣道:“简单得很。”
“如何简单?”花飞追问。
“拔剑,出剑,还剑!”
花飞冷冷道:“说明白一些。”
“已经很明白的了。”沈胜衣一声冷笑。
花飞眼角的肌肉抽搐一下:“你是说凭我的武功,根本不需动脑筋?”
沈胜衣竟然道:“看来你还不算太愚蠢。”
花飞不怒反笑:“有趣,有趣。”
沈胜衣左手忽一抖,一张白纸从袖中飘出,缓缓飘落在花飞面前:“看了这张纸,你也许觉得有趣。”
花飞道:“这样的纸我也有一张。”随即以指甲在箫管中挑出一卷白纸,弹向沈胜衣。
“哧”的一枚蓝汪汪的钢针突然从纸卷中射出,急射向沈胜衣的胸膛。
那刹那,沈胜衣的胸膛突然缩进了三寸,钢针几乎是贴衣射过,射进了旁边一株芭蕉树上。
一股白烟即时从树上射出,钢尖射入的周围三寸,立时由苍翠变作枯黄,而且迅速扩展开去。
这针上淬的绝无疑问是剧毒。
那卷白纸同时燃烧起来,一缕青烟,飘向沈胜衣。
沈胜衣立在那里没有再动,一个身子倏地好像迷蒙起来。
是杀气还是剑气?
那缕青烟在沈胜衣身前三尺停下,仿佛被什么挡住,给风一吹,散了开去。
花飞看在眼内,面色终于一变。
沈胜衣冷冷道:“幽冥只想用一个杀手,你我之间,只有一个人能够留下。”
花飞忽然一声叹息:“天外果然有天,这一次,我总算遇上高手,你留下,我走!”
沈胜衣道:“为了能够使事情顺利进行,幽冥必须挑选最佳的人选,为了确保事情的秘密,落选的一个必须死亡,纸上写得很清楚。”
花飞道:“我仍然要来,因为我确信自己必能取胜,现在我虽然自知不如,但要离开相信仍然来得及。”
语声一落,他长身而起,往后倒掠了出去,才掠出,蓝汪汪的无一不淬上剧毒,也无一不是机括控制,准确而急劲。
这一着出其不意,可是沈胜衣那刹那已然向旁横移丈八,他若是动得太早,花飞的暗器必然追踪射至,现在,却恰到好处。
四十九枚暗器迅速打落地面,最近的一枚距离沈胜衣的脚只有三寸。
这判断何等准确,花飞看在眼内,才真的变了面色。
沈胜衣即时道:“这一着还算不错,也很意外,可惜只是不错,而这种意外我遇到也实在太多了。”
花飞冷冷道:“你到底是哪一个?”
“在你倒下之前,我会告诉你!”沈胜衣的剑终于出鞘。
那只是一柄普通的剑,花飞目光落在剑上,一皱眉,身形倒掠了开去。
沈胜衣一长身,紧追在花飞后面。
花飞倒退三丈,已到了池塘边缘,身形未停,倒掠上一片莲叶上。
那片莲叶虽然宽大,没有登萍渡水的轻功,也休想再上立足。
花飞单一足而立,衣袂头巾舞飞,倒也潇洒,沈胜衣却是在池塘旁边停下。
“我们在池塘上一决高下如何?”花飞接问。
沈胜衣没有作声,竹笠遮盖下,也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花飞看在眼内,冷笑道:“怎样,要怎样才能够将我刺杀,就是不知道你到底是哪一个,我亦瞑目了。”
沈胜衣没有回答,衣衫舞风自动,“猎猎”地响起来。
花飞入耳惊心,身形一动,莲叶上倒掠,飞也似接连变换了七个位置。
沈胜衣的身形旋即箭也似拔起来,截向花飞的去路。
花飞的暗器刹那出手,寒星飞闪,急射沈胜衣的上中下三路。
沈胜衣双袖一振,飒地凌空倒翻,仍然向花飞扑下,花飞的第二批暗器紧接出手。
沈胜衣同时暴长,一剑千锋,那些暗器竟然全被他的剑震飞。
花飞不等剑到,身形已然倒掠,沈胜衣如影随形,紧追在后,毫不放松。
莲叶翻飞,花飞的身形片刻中快而慢,也好像重起来,沈胜衣的身形却始终未变。
剑势也不变,虽然未刺到,剑气已迫入眉睫,花飞的面色开始发青,一仰身,暗器暴雨般射出来,碧玉箫铮地弹出七寸利刃,人与箫同时飞回,暗器中欺人,箫插沈胜衣咽喉。
沈胜衣双袖鼓风,身形一旋,暗器从身旁飞过,花飞人与箫亦从旁飞过,沈胜衣的剑仍是不出手,只是紧追在花飞身后。
花飞这一击又落空,心头不由大骇,脑后风生,再不敢怠慢,一提真气,飞掠前去。
前掠数丈,莲叶上一点再点,花飞直入水轩。
那个红衣少女已将书放下,看着花飞掠进来,却一些表情也没有,花飞从她的身旁掠过,突然一探手,抓向她肩膀。
沈胜衣的人与剑这时候已经很接近了,花飞甚至已感觉剑气侵肌,他原是打算将那个红衣少女一把抓住,挡开沈胜衣这一剑,可是那刹那,红衣少女的身形竟有如鬼魅般一闪。
花飞一把抓空,立即一欺一扑,身形贴地一滚,“噗”的一下异响,一股浓烟散开,整个身子立时裹在浓烟中,刹那消失不见。
沈胜衣剑同时射进浓烟中。
风自东吹来,九曲桥转折向西,那团浓烟自桥上往西滚去,好一会才消散。
沈胜衣由模糊而清晰,标枪般立在飞桥三折上,剑已入鞘。
花飞不在他面前,但仍在飞桥上,烟飘过,摇摇晃晃地从三折飞桥中站起来,右手碧玉箫支地,左手捂着胸膛,鲜血不停从指缝中流下来。
他看着沈胜衣,嘴唇颤动着,好容易才吐出一句话:“你到底是谁?”
沈胜衣冷冷地反问:“方才你怎么说的?”
花飞惨笑一声,手一松,倒毙桥上,一双眼仍然睁大,他虽然曾说沈胜衣若是能够一剑将他刺杀,即使不知道沈胜衣到底是谁亦会瞑目,但死得这样糊涂,实在不甘心。
沈胜衣没有理会他,目光转向那边的一丛花木,四个青衣人即时从花木丛中奔出,向这边奔过来了。
沈胜衣看着他们奔来,没有动,那四个青衣人也不作声,迅速奔上九曲飞桥,各执一肢,将花飞的尸体急急搬走。
他们从花木丛中出来,也是从那丛花木离开。
沈胜衣以目相送始终不动,水轩内那个红衣少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沈胜衣身上,这时候忽然一收,道:“好像你这样冷静的人实在不多。”
她的笑容有如春花开放,声音亦是黄莺出谷也似,非常悦耳。
沈胜衣缓缓转过身子:“姑娘岂非更冷静。”
红衣少女答应:“我叫红梅。”
沈胜衣一笑道:“这个名字曾经震动天下。”
“你是说红梅帖,红梅盗?”
沈胜衣问道:“姑娘不是那一个红梅么?”
“当然不是。”红梅移步走出水轩:“我若是那个红梅,应该就是在快活林中,而不是在冷香院里。”
沈胜衣道:“不错。”
红梅接又道:“听说那个红梅亦已经伏诛,以阁下的武功见识,当然不会不知道。”
“生生死死,假假真真,又谁能够肯定?”沈胜衣的语声异常平淡。
红梅继续走过去,道:“我却是能够肯定的。”
“哦?”沈胜衣微露诧异。
“而且那个红梅已经入中年。”
“姑娘看来还不到二十岁。”
“是么?”红梅娇笑道:“我看来真的那么年轻?”
她看来很开心,谁也想不到,她也就在笑语声中,竟然会出手。
而且是杀着。
她双手捧着那本书,杀着也就在那本书之内,那刹那,她双手猛一翻,那本书立时一页页分开了,除了底面,全都飞出来,飞射向沈胜衣。
阳光下页页闪光,也不知是什么金属打就,每一页都有一柄锋利的飞刀。
沈胜衣仿佛也想不到,毫无防范,可是那纸刀才飞到一半,他的剑已又出鞘。
剑光立即飞出,一连串轻微的铮铮声中,那些纸刀竟完全被他的剑穿起来。
剑光一敛,纸刀已穿在一起,齐整非常。
红梅的眼瞳中露出了惊讶之色,沈胜衣的剑突然又“嗡”地一震,穿在剑锋上的纸刀倏地脱出向红梅飞回。
这一次纸刀的去势更急劲。
红梅面色一变,身形急拔而起,“燕子倒穿帘”,落在水轩的飞檐上。
纸刀从她的脚下飞过,尽钉在水轩的一条柱子上。
红梅不由一伸舌头:“好厉害,差一点要了我的命!”
沈胜衣冷冷道:“我的剑若是在你拔身半空之时出手,你闪避得了?”
红梅摇摇头,反问:“为什么你不出手?”
沈胜衣道:“幽冥只叫我杀花飞!”
红梅叹了一口气:“花飞与你齐名,可是只一剑便被你刺杀,难道他只是浪得虚名?”
沈胜衣道:“这句话你不应问我。”
红梅道:“听说唐晶杜飞云都死在你剑下。”
沈胜衣笑笑道:“你们的消息还算灵通。”
“不灵通不成。”红梅笑笑:“所以我们早就意料到,花飞绝不是你的对手,只是想不到你比我们推算的还要优越。”
沈胜衣冷笑一声。
“看来你的身份真的与传说一样的神秘,花飞竟然到死也想不透是死在何人剑下。”
沈胜衣冷笑道:“这种人不死,留着有什么用?”
红梅叹了一口气:“你的心肠看来不像这么狠,否则我现在不会这么舒服与你说话。”
“你忘了一件事。”
红梅道:“什么事?”
“我是一个杀手,杀人为生。”沈胜衣冷笑:“没有钱而杀人,怎会发生兴趣嘛?”
“这是说,有人出钱杀我,方才你那一剑一定会刺出的了。”
“一定!”沈胜衣的语声尽量放冷。
红梅又叹了一口气:“黑猫公子,你令人感到非常的不安。”
沈胜衣道:“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在我面前提及你的名字。”
“这我就放心了。”红梅身形一翻,从飞檐上落下,落在沈胜衣面前。
沈胜衣的剑已入鞘,红梅回头又看看那些纸刀:“你对任何人都不相信?”
“所以我能够活到现在。”
红梅又问:“你什么时候看出我那不是一本真的书?”
沈胜衣道:“在进入水轩之时。”
“看来你还是一个很仔细的人。”红梅一探头:“你的眼怎能够这样尖锐?”
“训练出来的。”
“什么时候我要尝试做一个杀手,一定拜你为师。”红梅笑笑:“不知道……”
沈胜衣冷截道:“杀手没有师承,也没有所谓尝试,你既然是幽冥的人,没有理由不会知道这些的。”
红梅又问道:“你可否给我看看你的脸?”
她说着伸手探向竹笠的边缘,沈胜衣没有动,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红梅的手已快沾及,忽然又停下:“我看过你的脸,有什么结果?”
沈胜衣没有作声,红梅自顾道:“有些杀手在别人看过他的真面目之后,立即会杀人灭口。”
沈胜衣仍然不作声。
红梅沉吟着又道:“有些杀手不杀人,却刺瞎别人的眼睛。”
沈胜衣一些反应也没有,红梅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哪一种?”
“你要知道不是很简单?”沈胜衣回答简直就莫测高深。
红梅一声叹息,终于将手收回,沈胜衣道:“你到底在这里负责什么工作?”
红梅道:“接待你们这些贵客,替你们打点起居。”
沈胜衣沉吟着问:“花飞什么时候到来?”
“在你到来半个时辰之前。”
“他应该先去歇息一下,那最低限度,可以活得多几个时辰。”
“在未解决你之前,他似乎提不起兴趣去歇息,方才他并没有将其他人放在眼内。”
“骄傲是杀手的致命伤。”沈胜衣目光一转:“你现在大概可以引我到冷香阁去了。”
红梅一笑举步,从沈胜衣身前走过,沈胜衣跟了上去与红梅保持一定的距离。
走过了就去飞桥,踏上一条白石小径,进一道月洞门,前面是一片竹林。
红梅直往竹林走去,一面道:“这个院子叫听涛。”
一阵风吹过,竹叶颠摇,响起了一片涛声,沈胜衣缓缓道:“听到了。”
红梅一笑,脚步不停沿着竹林中的小径继续走前,沈胜衣亦步亦趋。
竹涛一阵又一阵,放眼碧绿,更令人心神畅快,沈胜衣脱口道:“这儿实在不错。”
“你是说这片竹林?”
“一路走来都很不错。”沈胜衣轻笑一声:“幽冥倒是一个很懂得享受、也甚为注意生活情趣的人。”
红梅却摇摇头:“但这不是公子的地方。”
沈胜衣诧异道:“是什么人的?”
红梅一笑:“好奇心太重,对一个杀手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沈胜衣“嗯”了一声,没有再问。
红梅也没有说下去,继续前行,她的身材适中,骨肉均匀,纤腰一握,走动起来,当真是婀娜多姿,而红衣绿竹丛中掩映,更就是惹人注目。
沈胜衣的视线却是在周围的竹丛游移,但一路走来,并没有任何发现。
再入,人就像置身千百重碧纱帐中,难免有一种迷离的感觉。
红梅突然问:“你可知,这里大概一共有多少株竹树?”
沈胜衣道:“相信你可以告诉我。”
红梅失笑道:“我的脑袋又没有问题,否则一定会细数一遍。”
沈胜衣道:“种植这片竹林的人没有告诉你?”
红梅“噗哧”地一笑:“这片竹林可是天生的。”
沈胜衣笑了笑:“难怪有巧夺天工的这句话。”
红梅诧声道:“巧在哪儿?”
沈胜衣道:“这些竹树分明依照九宫八卦排列,是一个特大的九宫八卦阵,不懂得其中奥妙的人走进来,只有团团转的份儿,而其中若是再有什么埋伏,无疑就九死一生。”
红梅倏地停下脚步,转身诧异地望着沈胜衣:“你懂的可真不少。”
沈胜衣淡然道:“做我这种工作的人懂得越多,活得越久。”
红梅叹息:“以你的学识武功,做这种工作,实在有些大才小用。”
“我倒是不觉得。”
“这个九宫八卦阵,不容易看得出。”红梅抬手一掠发边的秀发:“能够看得出的人,当然不能再奢望用这个竹阵将他困起来。”
沈胜衣笑问:“为什么要将我困起来呢?”
“因为——”这两个字出口,红梅身形陡然暴退,倒飞进竹林内。
沈胜衣没有动,木立在原地。
红梅显然算准了角度距离,这一退远达两丈,而且迅速,竟然一株树也没有撞上,然后她贴着一株竹树拔了起来,凌空一翻,立足三丈高的一株竹树横枝上。
沈胜衣仍然没有动。
红梅反而奇怪起来:“你怎么不追我啊?”
沈胜衣悠然道:“费这个气力,有什么好处?”
红梅冷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究竟么?”
沈胜衣道:“我站在这里,难道你就不会说出来?”
红梅不由得一怔:“你的胆子果然不小,难怪你敢冒认黑猫。”
竹笠遮盖下,看不到沈胜衣的表情变化,但他的语声却异常冷静:“我是冒认的?”
红梅冷冷道:“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
沈胜衣道:“这是说,你与黑猫认识的了?”
红梅冷笑道:“猫走过的地方,会留下什么?”
“猫的脚印。”
“那又像什么?”红梅的语声更冷。
“像花、梅花。”沈胜衣悠然道:“那双猫若是从血上走过,再留下脚印,当然就像这血红色的梅花了。”
“黑猫红梅,雌雄双煞。”红梅冷冷地问道:“这句话相信你还未听过。”
沈胜衣道:“这是第一次。”
“我们现在是独来独往,但开始的时候,却是出入与共,这当然还是秘密。”红梅冷笑:“所以你在我面前还敢冒认黑猫?”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红梅又一声冷笑:“可惜你虽然用竹笠遮住了脸庞,但我还是从声音听得出来。”
沈胜衣缓缓道:“姑娘既是黑猫的好朋友,对于黑猫的声音当然熟悉得很。”
红梅冷笑道:“你终于承认冒充黑猫的了。”
沈胜衣道:“不错,我的确不是姑娘所认识的那个黑猫。”
红梅闷哼一声:“公子要请的,可是那个黑猫。”
沈胜衣道:“那应该是联络的人弄错了,将银票送到我这个黑猫的地方,可惜做我们这种生意的人,除非是自承能力不足,否则是绝不会将订金退还雇主。”
红梅问道:“你还是不承认冒充黑猫。”
沈胜衣接问:“那姑娘是准备怎样处置我这个冒充的黑猫?”
红梅反问道:“你看呢?”
“不外两个办法,一是将姑娘认识的那个黑猫找来,让我们两支猫儿一决胜负,再行取舍。”
“太麻烦了。”
“这又似事在必行,单凭姑娘片面之词,只怕未必能够令幽冥相信。”
“你既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却能够肯定我的话起不了作用?”
沈胜衣淡淡道:“我只是知道姑娘与那个黑猫既然是好朋友,而姑娘又是幽冥的亲信,那个联络的办法应该就是由姑娘提供,也应该不会出现错误。”
“还有第二个办法又是什么?”
“未免出乱子,就此将我击杀,这当然就是最简单又最有效的办法。”
红梅沉默了一会,冷冷地一笑:“你说得不错。”
沈胜衣道:“不过有一点,却要考虑的。”
红梅道:“你是说时间也许无多,花飞又已倒在你剑下,未必能够找到一个适当的人填补这空缺。”
“就是这样了。”
“你忘了还有我。”
“姑娘若是能够胜任,又何必多此一举?”
红梅不怒反笑:“不管怎样,我还是决定用你的第二个办法。”
沈胜衣淡然道:“那么姑娘现在应该动手了。”
红梅道:“好像你这样镇定的人实在不多。”
沈胜衣道:“好像姑娘那么无聊的人亦罕有。”
“无聊?什么意思?”
“江湖上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黑猫,黑猫也从未认识一个叫做红梅的朋友。”
红梅道:“我倒要看你的口硬道什么时候。”
沈胜衣又沉默下去,道现在为止,他仍然这样镇定,只因为,在黑猫那个所谓巢穴之内,他还找到了一本小小的册子。
那之上写着黑猫这些年来杀的人,还有黑猫认为要记下来的往事。
他的往事很苦涩,由始至终,没有提及有红梅这个女孩子,而且,一再强调,易菁菁是他生平唯一认识的女孩子。
沈胜衣相信那是事实,他也很明白红梅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只是红梅不肯承认,也只是暂静观其变。
红梅也没有再说什么。
风吹不绝,竹涛阵阵,小径两旁,不知何时,缓缓地走来了两个人。
两个都是老人,一个一身黑衣,面容阴冷,有如幽灵,行动不带丝毫声响,另一个一身白衣,面色亦惨白如白纸,神态却是甚为慈祥。
白衣老人手执红缨枪,黑衣老人却背插鸳鸯双剑,从眼神看来,绝无疑问两人俱都有一身深厚内功。
沈胜衣已经发现这两老人,心念一转,亦想到这两个老人到底是什么老人。
两个老人脚步不停,也不作声,最后先后在沈胜衣前后两丈之外收住了脚步。
红梅即时问:“这位黑猫,你知道这两位老人家是谁?”
沈胜衣道:“好像不知道。”
“好像?”红梅笑问:“你不是说自己就是黑猫?”
红梅道:“你好像很害怕这两位老人家?”
“不是害怕,只是能够少一些麻烦,当然是少一些的好。”
红梅道:“我现在相信你真的是那个独步江湖的杀手黑猫了。”
沈胜衣佯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你不坚持到底?”
红梅道:“这大概因为,我还想看看你的武功。”
沈胜衣再问:“没有所谓黑猫红梅,雌雄双煞?”
“没有。”红梅断然摇头。
“幽冥的主意?”
“是公子要我这样一试。”
“幽冥是一个很小心的人。”
“他是的。”红梅笑了笑:“这个麻烦,看来你是免不了。”
沈胜衣道:“其实我也不是怕这个麻烦,只是杀人而没有酬劳,实在提不起多大兴趣。”
红梅娇笑不绝。
黑衣老人即时冷冷地问:“杀我的儿子,盖东城给你多少酬劳?”
沈胜衣反问:“为什么你不去问盖东城?”
黑衣老人道:“我以三百弩伏击他在杏花居外,我要问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刺猬。”
“你知道是他?”
“只是他才会打我的儿子主意。”
“他既然变了刺猬,你怎么知他请的杀手是我?”
“因为他将你的信物仍带在身上。”黑衣老人沉声道:“盖东城是一个很小心的人,可惜他忘了我的儿子并不太坏。”
“是么?”
“最低限度,这些年来,他只是未经许可轻薄一个少女。”黑衣老人道:“盖东城的女儿。”
沈胜衣道:“他显然并不知道。”
黑衣老人冷冷道:“为了这件事,我已经带了儿子登门亲自向他道歉,并奉上黄金千两,当时他已经同意不再追究,而且同意这一头亲事。”
沈胜衣笑问道:“他既答应将女儿嫁给你那个宝贝儿子,为什么又还要花这个钱?”
黑衣老人道:“事后我才知道,他的女儿原来在当天已经自杀。”
沈胜衣道:“你老人家的消息其实并不怎样灵通。”
黑衣老人冷笑道:“他自知我的势力庞大,不能不低声下气收下千两黄金,想不到他表面胆小畏事,暗地里已采取行动,竟就拿那千两黄金,买我儿子的命。”
“千两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我本来很奇怪他竟然那么阔绰,原来他是慷他之慨。”
“可惜他吝啬成性,其实他应该再花一千两,连我的命也买下。”
沈胜衣道:“也许他不是不想花这个钱,而只是对我还没有太大的信心。”
黑衣老人道:“也许。”
沈胜衣道:“你却是并未肯定就采取报复,不怕杀错了人?”
黑衣老人狞笑道:“杀错了有什么关系,何况这个人的势力一直在扩张?”
沈胜衣道:“你原是准备与他联合起来,这既然没有可能,索性就将他除去,免留后患。”
“不错!”黑衣老人道:“我做事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
沈胜衣道:“我也是的,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我从来没有所谓信物。”
“那书上黑猫的水灯……”
红梅笑接道:“那是找黑猫的人自己造的,必须在每月初一十五子夜放在柳河之上。”
黑衣老人一怔,嘟喃:“原来盖东城当时只是准备去找黑猫,莫非就是发觉有不妥,要找黑猫杀我?”
语声一落,他放声大笑起来。
沈胜衣突然道:“这实在可惜。”
黑衣老人道:“不错,你现在就是杀了我,一两银子也不会有。”
沈胜衣道:“对付盖东城,你准备了三百强弩,对付我你又准备了多少?”
黑衣老人道:“只有一对鸳鸯剑。”
沈胜衣道:“鸳鸯剑娄敬一向老谋深算,怎会如此轻率?”
黑衣老人道:“因为我事先完全不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
沈胜衣道:“是冷香院的主人请你到来的?”
娄敬道:“是幽冥公子,要与我合手一件买卖。”
沈胜衣一偏身:“断魂枪孙松老前辈也是?”
那个白衣老人一点头,道:“本来是的,现在不是了。”
娄敬目光一寒。“孙兄,我们方才不是约好了联手杀此杀子仇人?”
孙松叹了一口气,道:“娄兄现在还不明白?”
娄敬一怔:“明白什么?”
孙松摇头:“娄兄一向大概不怎样喜欢花心思,所以反应总难免迟钝一些。”
娄敬道:“孙兄有话何妨说明白。”
孙松悠然道:“我本就有些怀疑幽冥公子到底有什么地方用到我们两人,现在到底明白,他其实只有借助我们,进一步证明这个黑猫是真正的黑猫。”
娄敬面色一变,红梅慨然一声叹息:“两位现在既然都明白,不用我多作废话了。”
娄敬面色一变再变,还未开口,孙松已然道:“也好,反正我们都已老大一把年纪,死不足惜了,而杀子之仇不能不报。”语声一落,他右手一抖,缨枪飕地一响,在身前弹出了一团枪花。
娄敬终于一点头:“好,只不过你我的命未免便宜一些。”
孙松笑了笑:“人说幽冥公子目光如炬,明察秋毫,从来不会用错一个人,价钱方面也从来非常合理,也许你我真的只值这价钱。”
娄敬无言,稍理了一下衣衫,再拂长髯,孙松一仰首,道:“我遗憾的只是连幽冥这一次的计划是什么也不知道。”
娄敬若有同感:“我们毕竟也是江湖的名人,在这一次行动之中却只是配用来试探一个人的真伪,可见得这一次的行动是必惊天动地。”
孙松再问:“不知红梅姑娘能否透露一些,好让我们这两个老头死得瞑目?”
娄敬道:“我们当然也绝不可能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红梅有些抱歉地摇头。“可惜连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这个行动,公子给了一个名字,叫做——风雷!”
没有人作声,这个行动虽然还未知道是怎样的一种行动,但风雷二字,亦足以令人心弦震荡。
风吹过,又一阵竹涛声响,娄敬白眉陡扬:“有一个可能,幽冥不知道有没有考虑到?”
红梅一笑道:“是不是黑猫若是倒在两位的枪剑之下,这件事将会怎样?”
娄敬道:“姑娘是我平生所见最聪明的一个女孩子。”
红梅娇笑道:“公子的判断很少会错误,这位黑猫杀手若是连两位也对付不了,根本没有资格参与这一次的行动。”
娄敬冷笑:“这非要好好地见识一下不可了。”
红梅只是笑,沈胜衣突然道:“万一我不幸倒下,幽冥说不定真的要重新考虑一下这两位老前辈的能耐。”
红梅笑应道:“公子事前没有交待过,万一倒下的是你,又应该如何。”
沈胜衣道:“连我都没有把握的事,幽冥倒是如此看好。”
红梅道:“所以你非要拼尽全力不可了。”
沈胜衣道:“不错。”
娄敬又稍理衣衫,双臂陡振,“呛啷”两声,拔剑出鞘,交搭胸前。孙松缨枪旋即一沉,式作“滴水”,斜指着地面。
他们两人在江湖上到底也是成名之辈,武功虽然没有黑猫的高强,合二人之力,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够应付得来。
红梅看在眼内,仍然一面的笑容,也没有跃下。
沈胜衣缓缓转了一个半身,忽又道:“这一战下来,少不免要砍到几株竹树,再弄坏了这一片竹林亦未可知。”
红梅道:“弄坏了可以重植。”
沈胜衣颔首道:“我现在相信这一个风雷行动一定会惊天动地的了。”
红梅反问:“那你怎样打算?”
沈胜衣道:“难得被挑选参与这一次行动,我当然非要悉力以赴不可。”
红梅娇笑说道:“两位老前辈要小心了。”
娄敬孙松齐发出一声长笑,举步向沈胜衣迫来,娄敬走得比较快一些,双剑姿势不变孙松的枪左右游移,似是在揣度这小径的宽阔。
沈胜衣仍然不动,剑也没有出鞘。
娄敬突喝一声:“拔剑!”
沈胜衣说道:“该拔的时候自会拔的。”
娄敬一笑,身形突然开展,疾扑向前去!
剑光暴闪,鸳鸯双剑,左右刺向沈胜衣的头颈,孙松缨枪同时毒蛇般掠至,攻的却是下三路。
沈胜衣还是不拔剑,身形一动,斜刺里欺进旁边竹林之内。
娄敬双剑交剪,“刷刷”两声,连断两根巨竹,却追不及沈胜衣的身形。
孙松缨枪那刹那突然脱手,“飕”地飞进竹林内,追刺沈胜衣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