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显然已经算准了角度与距离,用剑的也显然就是一个高手,在剑上绝无疑问浸淫了不少时日。
他的年纪看来却并不怎样大,一身白衣如雪,散发迎风飞舞。说不出地潇洒。
最特别的,还是他的剑竟然用左手施展。
江湖上,左手用剑的并不多,称得上高手的据说就只有两个。
一个是“一怒杀龙手”祖惊虹,另一个就是沈胜衣。
祖惊虹已经一大把年纪。
从这个年青人的装束看来,不是沈胜衣又是谁?
身形凌空未落,他的右手已然抄下住了一盒诸葛连弩就发射。
破空声响中,十二支弩箭飞射向对面那四个捧着连弩的白衣汉子,他身形亦有如箭矢般射出!
这一切都是发生得如此突然,那四个白衣汉子惊呼未绝,已经被弩箭射倒。
沈胜衣的剑差不多同时砍下了另两个白衣汉子的双手,凌空两脚再双飞,将最后两人也踢撞在树上。
唐晶都看在眼内,一声怪啸,身形又离开椅子,半空中双袖一扬,无数点暗器即飞射网中的黑猫。
沈胜衣的右脚接蹬在一条树干上,连人带剑向绳网这边飞射过来,剑“嗡”地一震,洒出了一蓬剑雨!
一阵轻微的“铮铮”声过处,唐晶的暗器竟全被剑雨击下。
沈胜衣右手接一探,抓住了网中的黑猫,身形一翻,倒掠了回去。
唐晶绿玉杖间不容发点空。
沈胜衣身形未下,左手剑一转,“崩崩”地一连削断了两条牵着那张巨网的绳子,那张巨网立时一震,反向唐晶那边覆过去。
唐晶一声轻吒,绿玉杖一沉,往绳网上一点,身形倒飞,掠上了一株大树的横枝上。
沈胜衣的身形接亦拔了起来,连提三次真气,再借树木横枝帮助,竟拔起了九丈多高,这已经到了那株树的树梢,才将黑猫放下。
“猫儿,忍耐一会。”沈胜衣伸手轻拍黑猫肩膀。
黑猫笑了笑:”小心那个老婆子的暗器。”
“我会小心!”沈胜夜身形一转,往地面掠下来。
他将黑猫安置在那么高的地方,箭射不到,已可以放心一战。
所有人都在仰首呆望着他,膛目结舌,只有唐晶是例外。
唐晶策杖立在那条横枝上,面寒如水,但只要留意一些,亦不难发觉,她的眼瞳中透露着诧异之色。
沈胜衣的出现,也无疑有些突然。
唐晶虽然知道沈比胜衣与黑猫之间已经取得联系,知道沈胜衣一定会找到来,但来得比她估计的时间实在早了很多。
对于杜家堡那些探子的所谓灵通消息,她现在总算明白灵通到什么地步。
最令她意妙的却还是沈胜衣的轻功。
纵上那株参天古树的时候,沈胜衣的手中抓着黑猫,虽然分三次,但每一次的速度与距离都差不多,别的不说,就是这份判断的准确,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及。
黑猫虽然齐肘断去了一只右手,重量也没有相相差多少,虽是瘦,抓着这会大的一个人纵上那么高,亦原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击而瓦解那十二张连弩的威胁,更加不简单了,除了轻功之外之外,还要身手配合。
就是唐晶,也不能不承认,沈胜衣是她认识的所有高手中,身手最灵活,反应最敏锐的一个。
她一向很自负,从不将别人放在眼内,只有这一次是例外。
沈胜衣的武功倒底到什么地步,她虽然看不出,却已经看出沈胜衣是她有生以来所遇到的第一个劲敌。
但虽然震惊,这个老妇人表面仍装作若无其事。
杜飞云若是不妄自渡江,死在黑猫剑下,现在黑猫即使丝毫无损,她仍然有必胜的把握。
他们母子联手却敌,已不是第一次,此消彼长,能够尽量利用自已武功的优点弥补对方的不足之外。
一想到杜飞云,唐晶不由又一阵气愤,她心情却尽管怎样变,表面仍能维持平静。
杜家的人瞧不出,沈胜衣一样也瞧不出。
风急吹,沈胜衣一片落叶也似随风飘下来,他纵上去的时候接连三次提身,下来的时候却没有借助任何的东西,轻飘飘地飘落在地上。
衣袂在他落下的同时缓缓平复下来,他缓缓转过半身,面向唐晶,并没有丝毫自得之色,看来却是那么潇洒。
唐晶盯着他,冷冷道:“好身手。”
沈胜衣淡应一声:“彼此。”
“盛名之下,果无虚士。”唐晶点点头:“人说闻名不如见面,我说见面更胜闻名。”
“老人家过奖了。”沈胜衣出奇地客气。
“幸好你虽然来得比我推算的早了很多,对黑猫来说,却还是迟了一些。”
沈胜衣“嗯”一声,仰首道:“无论如何,我已经尽了力,所以我虽然迟了,相信我那位朋友也不会见怪。”
唐晶淡淡地问道:“你已经知道他伤成怎样了?”
“我总算还能够及时将他的性命留下来。”
“他四肢非断则残,纵使有万年断续这等传说中的灵药,相信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世上到底有没有万年断续这种灵药我不知道,手上也没有。沈胜衣缓缓说道:“能够让他活下来,我现在已经满足了。”
“我看他生不如死。”
“他若是要死,绝不会让你弄成这样也仍求存。”
“不错——”唐晶冷笑:“看来你果然是他的知己。”
沈胜衣横移一步:“这个账,我当然也要替他算清楚。”
“当然。”唐晶目光一闪。“有人说,你才是一个真正的侠客。”
“别人将我看做什么我也不在乎。”
“正如你不在乎黑猫是一个一手血腥的杀手。”唐晶的话声神态充满了讥讽的意味。
“你能够肯定?”
;我的消息虽然没有杜家庄那么灵通,一向都很正确,对这位朋友的说话我也一问很相信。”
“杜家庄与你这位朋友,以我所知一向都没有冲突,可是你这位朋友……”
沈胜衣冷截道:“他做过什么事情。我已经清楚得很。”
“你真的清楚?”
“而且清楚他做得很对,换转是我,也一样会那样做的,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彻底。
“哦?”唐晶的脸寒起来,就像是凝着一层冰雪。
沈胜衣接道:“杜家庄是怎样一处地方,相信你老入家比谁都清楚。”
“说得好。”唐晶的语声更冷。
“至于我们其实是怎样的一种人,你老人家也应该清楚得很。”
“想不到你的口才也很不错。”唐晶摇摇头:“我们之间其实也无须这么多废话。”
“的确都是废话。”沈胜衣屈指住剑上一弹,“嗡”的剑发龙吟。
唐晶一笑。“反正要动手,还是早些动手的好。”
沈胜衣一捏剑决,“请赐教!”
唐晶目光却一扫杜家庄那些武士,缓缓道:“你们都听到了,这个人就是沈胜衣,天下最负盛名的剑客,也是侠客。”
那些武士亦大都已猜到来的是什么人,听得唐晶这祥说,仍然很奇怪。
唐晶接道:“这个人的武功你们也都有目共睹,无须我这个老婆子多讲废话,我只是想提醒大家,这个人也是一个人,何况伤他一刀,可以得到一百两赏金,第一个将他斩杀刀下的人,更赏金千两。”
语声甫落,那些武士已然哄动起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沈胜衣身上,跃跃欲试。
沈胜衣听得很清楚,目光一转回到唐晶的面上,一声叹息:“江湖上传说老人家如何厉害,在下现在总算见识过了。”
唐晶冷冷道:“这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斗,只是以杀死对方为目的,任何一方为了达到这目的,都可以不择手段。”
沈胜衣淡然笑了笑:“可惜我没有什么手段能够用出来。”
“这实在可惜得很。”唐晶一声冷笑,绿玉杖一振,指向沈胜衣。
三个杜家庄的武士立时一声吆喝,杀奔沈胜衣。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三个武士更像已有默契,几乎同对冲到沈胜衣面前。
匹链也似的刀光迅速落下。
三柄刀分从三个方向,一齐斩向沈胜衣,每一刀都是斩向必死之处,他们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合作,配合得恰到好处。
千两黄金一个人独得当然最好,却是三个人一齐来分保险得多,何况若砍伤沈胜衣也会有百两黄金!
他们虽然很明白这千两黄金不易赚,但不易到哪个地步却还是意料之外。
沈胜衣没有动,只是看着他们冲上来,一直到那三柄刀砍下,剑才刺出去。
刀不错,很快,但与沈胜衣刺出的剑比较,却仍有大段距离。
“叮叮叮”的三下金铁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三柄刀也几乎同时飞上半天。
沈胜衣按剑如故,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走过,那三个杜家庄的武士却没有一个例外,齐皆被震退三步,虎口迸裂,鲜血外流。
随后冲上前来的其余武士看在眼内,不由都一怔。
沈胜衣按剑四顾,缓缓道:“我不喜欢杀人,在没有选择的余地下,我还是会杀人的。”
“可惜他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唐晶冷冷地替那些武士回答。
那些武士闻言耸然动容,突然一齐发出了一声呐喊,冲杀上前。
唐晶笑接道:“他们若是临阵退缩,回去杜家庄,亦只是死路一条。”
她的声音不太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楚地送入那些武士耳里:“现在这一条也许亦是一条死路。但若是运气好,也会变成活路,而千两赏金,亦已经是够他们安享余年。”
语声未已,那些武士已经冲到沈胜衣面前,乱刀斩下。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人与剑化成一道飞虹,射入武士群中。
一股股鲜血自刀光剑影中飞激,那些武士一个又一个倒在沈胜衣剑下。
其他的武士继续冲上,前仆后继,白衣与红血辉映,触目惊心。
唐晶的说话,对他们绝无疑问起了很大的作用,杜家庄怎样处置不服从命令的武士,他们也当然清楚得很。
可惜他们的武功与沈胜衣的距离实在太远。
沈胜衣也不是第一次置身这种场合,所以一些也没有被那些叱喝声影响,每一剑刺出,都没有落空。
他没有杀人,伤在他剑下的武士却很少还有再战的能力。
周围树木的枝叶不少在刀光剑影中碎落,一片混乱。
继续冲前去的那些杜家庄武士,简直已接近疯狂,吼叫声悲激而凄厉,震人心魄。
他们在拼命,也不能不拼。
唐晶高高在上地监视,随时都好像准备出手,可能是对付沈胜衣,也可能是对付那些踌躇不前的武士,她的存在,绝无疑问,是一种强烈的威胁。
混战中,一个武士突然叫起来:”我砍了他一刀!"
沈胜衣果然挨了一刀,伤得虽轻,却已经使那冲前的武士更疯狂。
那个砍了沈胜衣一刀的武士语声未落,便倒在沈胜衣剑下。
这些赏金的确不容易赚。
更多的武士冲杀前去,叱喝声与挥舞的长刀有如怒涛一样。
沈胜衣屹立不倒,就像他背靠着的那株大树,他的剑却飞云巧幻,判断的准确,出剑的迅速,更加就匪夷所思。
庸晶都看在眼内,花白的双眉不觉皱起,身形突然往上拔起来。
沈胜衣目光一闪,剑更急,一连刺倒了两个武士,身形亦拨高。
三柄长刀在他的脚下砍空,两柄砍进了树干内,竟然都来不及截住沈胜衣的身形。
唐晶身形两个急拔,已上了树梢,绿玉杖一沉一点,天马行空一样从树梢之上跨过,向黑猫藏身之处扑去。
距离还有一丈过外,她的暗器已出手,七种暗器,先行飞射过去。
黑猫看着那些暗器飞来,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也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沈胜衣入剑妙些暗器完全拨下。
唐晶一声冷笑,身形凌空一翻,头下脚上,一杖指向沈胜衣。
沈胜衣身形一弓,已落在一条横枝之上,一仰,剑一抡,叮地接下了那一杖。
杖之外还有暗器,两支袖箭疾从唐晶的双袖之内射出,一射胸腹,一射咽喉。
在这种情形之下,要发射暗器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袖箭,随时都可能误伤自己。
唐晶在绿玉杖插向沈胜衣之前,显然便已经算准了角度距离,那两支袖箭,配合得恰到好处,间不容发的刹那,及时将那两支袖箭闪开。
一箭从咽喉射空,还有一箭却裂开了沈胜衣的胸襟。
沈胜衣也不禁心头一凛,剑势却未绝,与身形转动同时,回攻了两剑。
唐晶绿玉杖与人急翻,接下两剑,身形已往下泻落。
沈胜衣轻叱一声,飞马一样急追而下,三剑迫刺。
三剑都落空,唐晶的身形变化,绝不比沈胜衣的慢,闪三剑,身形已着地,绿玉杖朝天一炷香疾插了上去。
沈胜衣第四剑刺出,正刺在杖尖上,借势倒翻,剑光过处,两个向这边奔杀过来的武士惨呼着倒下。
沈胜衣身形这才着地,一旋。再伤二人,突然倒掠了出去。
无数暗器立时钉在他方才置身的地方上。
唐晶暗器出手,身形亦急掠了过去,浑身上下,寒光暴射。
沈胜衣一皱眉,身形一转,闪进一株大树后。所有的暗器尽钉在树干上,虽然凶毒,却穿不透那株树干。
沈胜衣贴着那株树干住上游窜,“鲤鱼倒穿波”,从树桠翻过,剑刺向唐晶面门。唐晶倒是有些意外急退三丈,沈胜衣紧追在后,左右武士挥刀冲杀上前,一样阻不住他的身形。
唐晶再退一丈,绿玉杖一回,撞退了沈胜衣的剑,回攻三杖。
左右武士同时冲杀上前来。
沈胜衣接杖拒力,身形极尽变化,唐晶也是一样,她年纪虽然这么大,气力却是异常充沛。绿玉杖上下翻飞,那些武士配合不了她,反而她与那些武士配合得恰到好处,一阵抢攻,牵制住了沈胜衣的身形。
沈胜衣身形陡慢,后背又挨了一刀,唐晶的绿玉杖亦夺得一个空隙,在他的右肋下插了一下。
这一下比那一刀更难受,沈胜衣做左手的长剑却没有受影响,在身形被震退的同时,连杀三人。
唐晶紧追上前,贴地突然一个滚身,毒蛇一样窜向沈胜衣的下盘,三种十二支暗器相继射出。
沈胜衣身形倒掠,闪一刀,从一个武士头上翻过。
那些暗器竟然追不上沈胜衣的身形,那个武士的一刀急斩,亦被沈胜衣及时闪过。
十二支暗器四支落空,八支打在那个武士的身上,那个武士立时变成了一个血人,一声惨叫也没有,倒仆在地上。
沈胜衣接闪过旁来一刀,将一旁袭来的那个武士握刀的右腕捏着。
唐晶的绿玉杖迅速攻至,沈胜衣也竟就以那个武士的刀连挡了唐晶三杖,一偏身,剑一引,疾刺了进去。
唐晶闪一剑,还一杖,猛一挑,疾将那个武士挑得飞起来。
绿玉杖旋即从下穿过,插向沈胜衣的小腹。
沈胜衣的身形同时倒翻,动作竟然与那个武士一样,那一杖立时插空。
唐晶杖再挑,一挑一插,绿玉杖竟然从那个武士的小腹穿过,卸开这一杖的大部分力道。
除下的力道仍震得他一阵血气翻腾,
唐晶未及收杖,暗器又出手,飞蝗般射向沈胜衣,急而狠。
沈胜衣身形倒拔而起,壁虎般钉在后面一株树干上,暗器尽钉上树干,却都在他的脚下。
唐晶的绿玉杖随从那个武士的体内抽出来,冷冷道:“好身手。”
沈胜衣居然还笑得出来:“总算死不了。”
唐晶冷笑:“反应好像你这么灵敏的人,江湖上还不多。”
“幸好如此,才保得住性命。”
唐晶杖一抖,抖飞了那之上所沾的鲜血:“倒要看你是不是铁打的。”
沈胜衣笑应道:“我只是血肉之躯,但再拼七刀,相信还能撑得住。”
唐晶这才留意到,那些武士已只剩下七人。
沈胜衣接道:“但要我再挨七刀,老人家还要杜家庄那些武士通力合作。”
“这个你不必替我操心。”
“若不是老人家方才那一杖,先示手下再伤我,的确不必替你老人家操心。”
唐晶总算发觉那七个武士面上都露出犹疑的表情,也没围上来。
“你们呆在那里干什么?”唐晶不由喝一声。
那七个武士一怔。
沈胜衣目光从他们面上掠过:“以七位的武功,就是砍得我一刀,未必能够赚得到那些赏金,反正是赌命,何不押在我身上?"
“说清楚。”一个武士接上口。
“七位只是看,不动手,倒下的若是我,七位未必会全输。”
“怎么不会?”
“我若是倒下,那位老人家只怕也要付出相应代价,凭七位的武功,说不定,轻易就能够将她刺杀刀下。”
七个武士耸然动容,而唐晶却面色大变。
沈胜衣接道:“倒下的若是那位老入家,更就简单了。”
唐晶怒道:“你在废话什么?"
“树倒猢狲散,老人家不在,杜家庄老人家以为还能够存在?”沈胜衣反问。
唐晶再望那七个武士,只一眼,便看出那七个武士俱已动心,不由更怒,猛一挥杖:“上!”
那七个武士相顾一眼,呆立在那里,沈胜衣即时凌空飞身,人剑如飞虹,疾射了过来。唐晶一声怒啸,身形倒翻,一纵竟逾三丈,落在那七个武士之间。
沈胜衣一见,面色一变,脱口一声:“小心!”身形一落急起,飞扑前去。
那七个武士面色就惨变,惊呼未绝,其中一个已经被唐晶的绿玉杖挑得疾飞了起来。撞向沈胜衣。
沈胜衣忙伸手接住,一看,那个武士的经脉已然全被震断,四肢无力垂下,气绝当场。
第二个武士跟着被唐晶绿玉杖挑过来,沈胜衣没有接,急扑向其余武士。
这刹那之间,只又有两个死在绿玉杖下,尸体一样被挑撞向沈胜衣。
沈胜衣的身形不由一缓,又一个武士倒下,唐晶的袖中同时射出一蓬暗器。
余下的那两个武士挥刀急挡。
两个武士的刀用得其实也很快,比起唐晶的暗箭可惜仍然慢了一分。
暗器淬毒,见血封喉,何况又正射要害,那两个武士惨叫声中,倒地身亡。
沈胜衣看在眼内,心头大震,身形停顿。
唐晶冷然回头,杖一横,道:“你知道我平生最痛恨的是什么?”
沈胜衣没有作声。
“叛徒!”唐晶犹有余恨,绿玉杖重顿在地上。
沈胜衣沉声道:“老人家果然心狠手辣。”
唐晶冷笑:“不错,他们表面死在我的杖下,其实是你的话害死他们。”
沈胜衣微喟:“其实我应该早就料到你有此一着。”
唐晶只是冷笑。
“只是杀他们竟然比杀我更重要,却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唐晶狠狠地咬牙切齿,恨声道:“很可惜,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否则,我必定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胜衣摇头:“我以为他们应该有权选择自己的去留。”
“在投入杜家庄之前,他们应该考虑得很清楚的了。”唐晶一字字地道:“一入杜家庄,永远是杜家庄的人。”
沈胜衣沉默下来。
“怎么不说了?”唐晶又一声冷笑。
“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说?”沈胜衣缓缓挑起了手中长剑。
唐晶冷笑着接道:“你当然无话再说,因为你已经成功令我杀了七个手下。”
沈胜衣淡然道:“你喜欢将我当做怎样的一个人,我也不在乎。”
唐晶一仰首,白发飞扬:“但你若以为我没有了七个手下一旁帮助,又虚耗这许多气力,便杀不了你,那就错了。”
沈胜衣没有回答,剑指唐晶。
唐晶也没有再说什么,绿玉杖指着沈胜衣,喝叱声中掠上前,沈胜衣的身形亦同时掠出,迎向唐晶的来势。
剑与杖在半空相交,唐晶绿玉杖吞吐,接连三杖将沈胜衣震开了七步,贴地再一个翻滚,暗器又射出。
沈胜衣目光一闪,身形急变,贴地疾滚了出来。
这一次的暗器有如烟花火炮一样烘炸开来,由下向上,直罩向沈胜衣,纵使沈胜衣的轻功怎样好,若是往上拔闪避,总难将那些暗器完全闪开,而他的剑术虽然飞云巧幻,亦难以将下盘完全护住。
只有贴地滚开去才是万全之策,这判断的准确,应变的迅速,就是连唐晶,也没由得不暗自佩服。
暗器才射过,沈胜衣的身形已倒滚而回,人与剑一团光球也似滚向唐晶。
唐晶飞退,绿玉杖一沉,身形倒竖蜻蜒凌空疾翻了起来。
剑光飞滚于绿玉杖之上、
唐晶轻喝一声,身形一折,一脚踹向沈胜衣的腰背。
她快,沈胜衣也不慢。
“飕”的破空声急响,沈胜衣倒射了回去。
唐晶的身形风车一般急转,与之同时落下,杖一挑,从沈胜衣的腰下穿过。
沈胜衣耳听风声,及时移了数寸,否则这一杖穿的就是他的肌肉。
他整个身子旋即给那根绿玉杖挑了起来。
唐晶出手实在迅速,沈胜衣更迅速,身子那刹那一转,右手抓住那枝绿玉杖。
他左手的剑同时削了出去。
剑光入目,唐晶不由一声惊呼。
沈胜衣也就在惊呼声中松开右手,从唐晶头上飞过。
唐晶的绿玉杖那一刹那间陡然一顿,半身一个疾转,十三支形状不同的暗器便从她的袖管内间射出来。
这时暗器迅速打在沈胜衣身旁地上,只有一支威胁到沈胜衣的安全,沈胜衣的剑一划,使将这支暗器击下。
唐晶的暗器绝不会这样失准,她也实在想趁机会将沈胜衣射杀暗器之下,可惜在暗器发出的那刹那她的生命亦已终结。
她的身子才转过来,脸上就齐中裂开了一道血口,鲜血狂喷而出。
绿玉杖同时插入地上,也就因为这支绿玉杖,她没有倒下去。
沈胜衣缓缓转过身子,目光落在唐晶的面上,一声微喟,回剑入鞘。
那些伤在沈胜衣剑下的杜家庄武士这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沈胜衣虽然收剑,他们仍然惶恐地倒退出林外,那四个侍候唐晶的女孩子也没有例外,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
沈胜衣没有阻拦他们,也没有说什么,缓步走前,从唐晶的身旁走过。
唐晶的眼睛仍然睁大,却已经失去了那种夺人心魄的神采。
急风吹过,唐晶那一头白发被吹得疾扬了起来,始终不倒。
沈胜衣也没有理会,身形拔起,这一次,他的身形已没有那么迅速,但仍然能够在四个起落之后落在黑猫藏身那儿。
唐晶那根绿玉杖实在不好受,何况他还挨了几刀。
黑猫仰卧在那里,眼睛张大,面上居然还是那种懒洋洋地表情。
沈胜衣伸手便将他抱起来。黑猫却摇头:“这里不是很好?”
沈胜衣道:“只是高一些。”
“这样我们无论说什么,也不用担心被别人听出,是不是?”
沈胜衣细看了黑猫一眼:“你支撑得住?”
“最低限度,我还能够笑出来。”黑猫说着一笑,笑得看来还很开心。
沈胜衣亦一笑:“江湖上的朋友并没有说错,你真的是一条铁汉。”
黑猫摇头:“我若真是一条铁汉,那老婆子又怎能将我的骨头一杖击碎?”
沈胜衣上下又看了黑猫一眼:“幸好伤得还不怎样严重……”
他似乎还要说什么,但接触黑猫的目光,便说不下去了。
黑猫以一种陌生的目光望着沈胜衣,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到沈胜衣闭上嘴巴,才道:“我的朋友井不多,所以听到的真心话也很少。”
沈胜衣轻叹一声:“我们是朋友。”
黑猫笑了笑:“所以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喜欢听到那种废话。”
“废话也有废话的好处。”
“可惜我虽然也想所听听,但时间已无多。”
沈胜衣一皱眉:“你要我赶来,并不是因为杜家庄的事情?”
“不是——”黑猫又笑笑:“杜家庄虽然势力很大,我还不放在眼内。”
“因为这只是一个家族,能够与你一战的人其实并不多,而且除非迫于无奈,否则你也绝不会与他们正面冲突。”
“不错。”
“但是你仍然低估了他们的力量。”
“没有。”黑猫摇摇头:“我若是不考虑到会倒在他们手下,根本就不会要你来。”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我虽然来迟了,但总算来得还是时候。”
“我若是死在唐晶暗器之下,你来了也是白来。”黑猫笑望着沈胜衣:“你也许不知道,方才我看来虽然镇定,事实已急得快要发疯要发疯。”
沈胜衣点头:“唐晶显然已发觉,所以一再尝试杀你。”
“方才的情形实在很险。”黑猫笑得更开心:“你总算没有令我失望?”
“幸好杜飞云不在。”沈胜衣说得很认真:“否则他与唐晶联亲了我就是杀得他们,只怕也只能够爬着走。”
“杜飞云的武功虽然比不上你,但却在我之上。”黑猫目光一转:“他就是自恃过高,强行渡江。”
“莫非他是一个旱鸭子?”
黑猫颔首道:“我的水性不错,开不算太好,但他与我比较却有如天渊之别。”
“你想必早已打听到他这个弱点,在江心突施袭击,将他刺杀在水里。”
“但我还是大意了一些,挨了他一着重击,否则也没有这么容易陷身罗网。”黑猫吁出了一口气:“那个老婆子要击断我的四肢也没有这么容易。”
“听说她以前是唐门的护法。”
“这应该是真的。”黑猫嘟喃着:“否则也没有这身暗器本领。”
“唐门暗器,名震天下,今日看来,果然可怕得很,幸好,这个门派的人,很少出来行走,而历代张梦都还算恩怨分明。”
黑猫笑了笑:“不要再谈唐门了。”
“菁菁呢?”
“我已经送了她回去易家堡。”黑猫仍然在笑,却笑得有些苦涩:“进了易家堡,她就会安全些了。”
“易家堡的势力绝不在杜家庄之下。易金虹出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沈胜衣深注着黑猫:“你这样安置菁菁,总比带着她在身旁安全。”
“我就是因为自忖保护不了她才这样做。”
“她闯的这个祸真还不小……”沈胜衣叹息:“我不是说她做得不对,只是不同意她这样不顾后果,但逞一时之快的行动。”
黑猫点头道:“我已经劝过她很多次的了。”
“这一次。莫非又是为了要让江湖上的朋友知道你是一个侠客?”
“可以这样说。”
“为了要取得她父亲对你们的谅解,她实在下了很大的苦心。”
“我们却都错了。”黑猫苦笑。
沈胜衣沉吟道:“易金虹并不是你们所以为的那种人?”
黑猫叹了一口气:“他所以阻止菁菁与我走在一起,并不是出于偏见。”
“是为了什么?”
“菁菁的终生。他认为菁菁跟着我,不会有幸福。”黑猫语声更低沉,“因为我曾经是一个杀手,曾经杀过不少人。”
“这还是偏见。”
“本来我也以为是,但见了他之后,我发觉,他其实很对。”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的?”
“送菁菁回去之后,在易家堡之外。”黑猫又一声苦笑:“你也许怎也想不到,他一直跟在我们后,一路上替我们解决了杜家庄的不少埋伏。”
沈胜衣“哦”的一声。
黑猫接道:“他一直留意着菁菁,在知道闯祸之后,立即赶去救援。”
“看来他真的爱女情切。”沈胜衣有些感慨,站在他的立场,反对你们倒是无可厚非。”
“易身而处,相信我也会那样做。”
“你们见面的时候,菁菁并不在旁边么?”
“所以才能够说清楚。”
“你是给他说服了?”
“他说得实在很有道理。”黑猫凄然一笑:“我虽然已放弃杀手的生涯。以前我杀的那些人虽不会复活,他们的家人也绝不会因此而罢休。”
沈胜衣不能不同意。
“天下虽然大,但一定要找,也未必不会找不出来,我们应付得一次,未必应付得第二次,尤其是当我们有了孩子之后。”黑猫的语声越来越苦涩。
沈胜衣看到黑猫眼瞳中的悲哀,没有作声。
黑猫叹息接道:“菁菁既是喜欢我,当然什么也都不会在乎,但我除非不喜欢菁菁,否则总应该为她将来设想。”
沈胜衣只是听。
“我却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这问题。”黑猫又一声叹息:“人总有他自私的一面的。”
“你只是深信凭你的武功绝对可以保护她的安全,而没有想到这个安全,非独不仅是短暂的安全,也不是只关系菁菁一个人,而是你们的终生。”
“我实在很后悔选择了杀手这种工作,但……”
“你也是决心放弃杀手生涯。”
“好像我这样的杀手相信并不不少。”
“可惜你实在太成功,而经过这件事,不知道你与易菁著走在一起的人只怕不多。”
黑猫苦笑道:“已有人到易家堡请易金虹将我交出来的了。”
“易家堡虽然雄据一方,易金虹年纪到底已不轻,而且他终究是一个有名望的人,不能太维护你们。”
“我也是从来都没有设身处地替他想过。”黑猫感慨地摇头道:“菁菁与我一样,一直到见过他,我才明天他的为难,知道他并不是我们心目中那种难说说话的人。”
“那是说他没有强迫你们分开?”
“没有,他只是要我考虑。”黑猫半眯上眼睛:“他不知道在这之前,我已经考虑清楚,决定离开菁菁。”
“是为了什么?”
“菁菁虽然喜欢使性子,其实也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所以才会千方百计,要改变易金虹对我的印象,从她的口中,易金虹是一个很固执的老人,对我始终抱着不可移易的偏见,我既然不想菁菁太难做,只有离开。”
沈胜衣不禁一声叹息,他虽然不知道黑猫与易菁菁为什么爱上,只听黑猫这些话,已知道两人彼此都爱得很深。
以黑猫的性格,绝不容易爱上一个女孩子,而以黑猫的冷静,心思的缜密,应该早就已想到,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可是之前他显然什么都没有考虑到,这只有一种解释,黑猫是迷上了易菁菁。
沈胜衣见过易菁菁,他不能否认易菁菁实在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当他第一次看见黑猫与易菁菁走在一起的时候,他却没有想到两人竟然会有这一天。
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知道,也确信黑猫已经放弃杀手生涯,他甚至希望黑猫能够因为易菁菁获得新生,从未想到不好的方面。
黑猫是他的朋友。
“可是,就这样离开,并不是办法,只要我还存在这世上一天,菁菁就未必死心。”
沈胜衣一皱眉。
“我活得没有意义,死,总该死得有些意义才是。”黑猫的眼瞳倏地一亮:“所以我接受了一个很有意义的邀请。”
沈胜衣听得很用心。
“哪知道菁菁竟然闯出了这样的一个祸。”黑猫苦笑了一下:“她杀了杜仲武,杜家庄的人又怎会罢休?我这个侠客既然非要与杜家庄的人拼命不可,那个邀请也就不能够前往的了。”沈胜衣道:“杜家庄势力庞大,不难将你截下来,而拼下来的结果,你担心就是不死,也没余力去完成其他的事情。”
黑猫道:“事实证明,我并没有错,杜家庄的人的确厉害得很。”
“因此你一面与他们周旋,一面通知我到来,准备将那件事交给我去完成。”
“你真是聪明。”
沈胜衣道:“你就是四肢尽断,也要活下来,希望能够见到我,告诉我。”
“幸好你来得总算还是时候。”
沈胜衣沉吟道:“我虽然并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看你这种情形,亦想象得到,事情的严重。”
“你打算怎样?”
沈胜衣笑了笑。“我们既然是朋友,你应该知道我会怎样。”
黑猫大笑了起来。“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邀请?”
“你有没有听过幽冥这个人。”
“幽冥公子?”沈胜衣反问。
“不错——”黑猫盯稳了沈胜衣。
“只是听说过,从没有打过交道。”沈胜衣奇怪地接问:“你就是接受了他的邀请?”
黑猫道:“去做一件事。”一顿又说道:“一件也许很危险,但足以一生引以为乐的事。”
沈胜衣深注着黑猫:“你知道幽冥公子是怎样的一个人?”
黑猫反问:“你说。”
沈胜衣道:“幽冥公子虽然神秘,但他做过什么事,不知道的人只怕不多。”
黑猫道:“他是一个大盗之中的大盗,以我所知,到现在为止,只是做过七件案子,但每一件案予都足以震动天下。”
沈胜衣道:“有人将他与红梅盗相比,事实两者的作风完全不同。”
红梅盗盗的是天下无双的奇珍异宝,对于一般的金银珠宝不屑一顾。”
“因为她出身世家,本就有用不尽的金银珠宝,所以盗取那些奇珍异宝,只因为那些珍宝天下无双,只因为满足她那种奇异的占有欲。”
黑猫道:“幽冥公子却是完全相反,无双固然好,就是一般的金银珠宝,也一样大感兴趣,据说他并不在乎罕有,一向重量不重质。”
“换句话说,他是一个典型的大盗,也是一个很成功的大盗。沈胜衣揉了一下鼻子。
黑猫笑笑道:“你对他好像也非常感兴趣。”
“因为他们做的七件案子中,有一件的主人,是我的朋友。”
“哪一件?”。
“月华轩。”沈胜衣回忆着:“事发之后月华轩上下百二十三条人命无一幸免,所有珠宝被洗劫一空。”
“如其他的六件案子一样。”
“月华轩在扬州首屈一指,邻近衙门,轩内的藏宝库又是出身西域名匠之手,却是在一夜之间毁在幽冥公子的手下。”沈胜衣吁了一口气。
黑猫道:“这除了行动迅速,还需要一个很周详的计划。”
沈胜衣道:“相信没有人会否认幽冥公子是一个很聪明的大盗。”
黑猫道:“其他那些有名的珠宝店子对之当然无不恐惊万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光顾到自已的头上。”
沈胜衣道:“因为他既不会预先通知下手的对象,在事前,也是无迹象可寻,在表面看来,的确是这样。”
“比较起来,红梅盗动手之前,先下红梅贴,在行动中,绝少伤人。”
“就字面看来,红梅也是比较幽冥可爱。”
“我本来没有留意这个幽冥公子,一直到月华轩事发。”沈胜衣的眼睛半眯了起来。
“你发现了什么?”
“一柄剑。”
黑猫道:“怎样的剑?”
“这柄剑杀人,刺的都是眉心,由下而上。”
“好绝的一柄剑。”。
“这柄剑一共有二十七种变化,每一种变化,刺的都是眉心。”
“也许这只是一种习惯,但要养成这种习惯,也要花不少心血,以我所知,这样用剑杀人的,只有一个人。”
“绝剑柳长风?”
“不错,柳长风,一个好像我这样的杀手,要找到他可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总比幽冥公子好找。”
“听你的口气,已经找到他了。”
“这个人虽然心狠手辣,可是剑一脱手,整个人便完全崩溃。”
黑猫笑笑道:“你虽然能够要他的剑脱手,却相信还不能够从他的口中知道幽冥公子什么?"
“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沈胜衣轻吁了一口气,接下去:“他只是突然接到幽冥公子的邀请,在一个约定的日子,到达一个约定的地方,参加那一件案子。他见到的都是陌生人,彼此都没有互通姓名,而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便开始进行幽冥公子的计划。”黑猫“哦”一声。
沈胜衣接道:“计划早已经拟好,他们只是按照计划去进行,换句话,他们只是幽冥公子利用的工具,幽冥公子只不过尽量利用他们的特长使计划更加完善。”
黑猫奇怪地问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见过那个幽冥公子?”
“没有,也许幽冥公子就在他们之中,在劫案完成了之后,他们将劫夺得来的珠宝拿到指定的地方,收下其余的酬金,便各自散去。”
“由始至终,幽冥公子都没有露面。”黑猫诧异。
“这大概就是幽冥公子之所以为幽冥公子。”沈胜衣苦笑了一下。
黑猫沉默下去。
沈胜衣接道:“幽冥公子并没有阻止他们攀谈,可是他们都感觉,最好还是不结交,事了后各散东西。”
黑猫道:“这种感觉其实是幽冥公子带给他们的。”
“可以这样说。”沈胜衣沉吟道。“这个幽冥公子绝无疑问是一个极工心计的人。”
“月华轩事了之后,幽冥公子有没有再找柳长风?”
“没有。”沈胜衣笑笑:“柳长风虽然很希望再为幽冥公子效力,却不知道如何再与这位神秘的公子联络。”
“好聪明的人。”
“听到这里,你发觉这位幽冥公子有什么特别?”
黑猫道:“由始至终他都将自已藏起来,不让别人知道他到底哪一个。”
“不错,这产生了一种很特殊的作用,那些被邀参与行动的人每一个都可能就是幽冥公子或者他的心腹,在事了之后,虽然面对一大堆珠宝,他们都不敢起非份之想,因为他们彼此的力量每一个都完全独立,而幽冥公子的神秘,更使他们不敢轻视他的力量。”
“其次,计划的周详,进行的顺利与绝对的成功,使他们对幽冥公子更具有信心,希望他再会垂青,得到更多的好处,在进行之时,也当然特别卖力。”
“还有呢?”
“一般的策划者在事了之后,大都会杀人灭口,企图独吞,幽冥公子却言出必行,所以接受他邀请的都能够完全放下心,对于劫案的进行裨益甚大。”
“这已经是成功的开始。”
“再其次,他显然极少征用同一个人,那他在行动中纵使有线索留下,参与者亦很难寻求进一步的证实,这使他永远确保安全。”
沈胜衣点头道:“对,所以到现在为止,他给人仍然是成功与神秘的感觉。”
“可是,这样虽然优点很多,亦有缺点。”
沈胜衣道:“说下去一一”
“他每一次都征集不同的人,对于那些人,他当然了解得并不多。”
沈胜衣道:“这是他的致命伤。”
黑猫道:“正如我,他只知道我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杀手、并不知道我已经变了另一个人。”
沈胜衣道:“没有人是固定不变的。”一顿转问:“他是怎样找到你?”
“我相信他应该认识一个曾经雇用的人。”黑猫忽然一笑:“他就是那个人。”
沈胜衣道:“杀手本来就是一种必须保密的工作,每一个都有他一套秘密的接受雇用的方式,以免被别人认出本来身份。”
黑猫道:“我那套方式相信你也认为很不错。”
沈胜衣很同意。
“当然其中也许还有漏洞,但无论如何,到现在为止,我的身份仍然是一个谜。”
沈胜衣点头道:“你若是不将我当朋友,尽管我对你已经动疑,只怕到现在仍然不知道你就是黑猫。”
“其实我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一个证明。”黑猫笑接道:“幽冥公子不错是一个聪明人,但相信,他的心思绝不会花在我身上。”
“应该不会的。”沈胜衣沉吟道:“他的每一次征集不同的人,在江湖上已经不是秘密,论理他的确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调查你们每一个人的底细。”
“而且他应该不会在乎失败。”黑猫耸耸肩:“他已经成功了那么多次,就是失败一次对他也没有太内的影响。”
“一个一直成功的人是绝不容许失败的。”
“我只是这样说说。”
沈胜衣淡然道:“他的失败应该只会在计划方面,不会在征集的对象方面。”
黑猫“哦”一声。
沈胜衣接解释:“他征集的绝无疑问都是心狠手辣,恶名昭彰……”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住口,黑猫笑应道,“正如我之辈。”
“这之前的你。”沈胜衣叹息道:“在这些入的心目中,幽冥公子应该是一个英雄,何况价饯又满意。”
黑猫道:“还有呢?”
沈胜衣道:“一个计划这样周详、极工心计的人,若是他不会考虑到有人会背叛他这方面,有谁会相信。”
黑猫道:“第一个我就已不相信。”
“也许他真的没有,但绝无疑问,这的确是一种很大的心理威胁,所以除非不接受他的邀请,否则那些人应该都会尽力去完成他拟好的计划。”
“会有例外的。”
“不错!”沈胜衣盯着黑猫:“但抱着这主意的人是必已置生死于度外。”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你接受他的邀请,到底为什么?"
黑猫叹道:“我这个人有生以来没做过几件好事,就是做也只是为了自己。”
沈胜衣沉默了下来。
黑猫接道:“就是这一次,若不是为了菁菁,也许我未必会与杜家的人正面冲突。”
沈胜衣道:“不一定。”
黑猫摇摇头道:“不管怎样,在别人眼中,的确是这祥,所以我实在很想做件有意思,而又完全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的好事。”
沈胜衣道:“你就是这样接受幽冥公子的邀请。”
黑猫笑了笑:“也等于接受他的挑战,无论成功与失败,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很大的刺激,即使失败了,我也会感到非常满足。”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
黑猫接问道:“你觉得怎样?”
沈胜衣道:“到现在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话说?”
黑猫又问道:“在你的眼中,我的身手应该是属于那一级?”
沈胜衣不假思索道:“第一级。”
黑猫愧然道:“沈兄过奖了。”一顿又问:“不知道与柳长风比较又怎样?”
“柳长风充其量不过第三级。”沈胜衣想了想:“幽冥公子邀请柳长风是为劫夺月华轩,邀请到你选种高手,目标一定比月华轩大很多,那会是什么地方?”
黑猫道:“我虽然还未知道,却绝对肯定事发之后,一定会震动天下。”
沈胜衣看着他:“听你这样说,莫非已有了什么发现?”
黑猫道:“我无意发现了另一个被邀的人。”
沈胜衣道:“这个人的身份势必很特别。”
“他是一方土豪,一庄之主。”
“杜飞云?”沈胜衣试探着问。
看见黑猫点头,沈胜衣才变了面色,脱口一声:“有这种事?”
黑猫笑笑问:“以你看,杜飞云这般身份,还有什么能够打动他的心?”
沈胜衣沉吟了一会,摇头道:“想不出。”
黑猫耸肩:“我也是,以杜家庄目前的地位,能够引起他的兴趣的东西已经不多,何况事情非独很冒险,而且还屈居人下?”
“会不会他与幽其公子本来就是一伙的?”
黑猫断然摇头:“不会,我从他的说话中听得出。”
沈胜衣又沉默下去。
“杜家庄我早就知道绝不容易应付,一战下来,即使我能够不死,亦很难全身而退,在伤重之下,我一定不能在约定的时间赶去参加幽冥公子这一次的行动。”
“你找我到来。莫非就是要我代替你前往?”
黑猫点头。
“幽冥公子邀请的是黑猫。”。
“黑猫的本来面目,却是一个谜。”黑猫的目光一转:“只要你依照约定的时间赶去,出示信物,没有人相信你不是。”
沈胜衣道:“这个……”
黑猫道:“除非你对这件事完全不感兴趣,否则你一定可以应付得来。”
沈胜衣笑笑:“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何况我们又是好朋友。”
黑猫笑接道:“所有的东西,我都已放在一个小箱子内,藏在我那个窝子东面墙壁之下。”
沈胜衣道:“那包括什么?”
“七张纸钱,一封幽冥公子给我的邀请信,那封信应该早就已烧掉,所以留下来,大概我早就已料到,它可能替我省却一番唇舌。”
“纸钱就是信物?"
“其中妙用,在信中已经写得很清楚。”黑猫笑接道:“再还有,就是一张值一万两黄金的银票。”
沈胜衣一皱眉。
“万金一杀手,未赏就不是一种荣耀。”黑猫自嘲地笑道:“我从未收过这么高的酬劳,这本该我去赚的,现在只有交给你赚了。”
沈胜衣道:“幽冥公子万金聘用你,我替你去完成,是另一宗交易。”
黑猫道:“你是嫌万金太少。”
沈胜衣道:“我只是认为你已经无须付出我任何酬劳,你让我参加这次的壮举。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黑猫呆望着沈胜衣:“你的心意我是明白的,可惜我也不需要这万两黄金。”
沈胜衣道:“不要再说这些了,这件事,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黑猫道:“只有两个选择,促成或破坏。”
沈胜衣笑道:“我以为只得一个。”
黑猫道:“幽冥公子一向的行事作风,虽然不敢恭维,但无可否认,他实在是一个犯罪的天才,也许你亦有这种感觉——在这之前,他的几次行动,目的可能在吸取经验,或者考验自己的头脑,甚至只是在筹备足够的金钱,以便进行这一次的计划。”
沈胜衣沉吟道:“你比我想得更远,但这个不无可能。”
“也是说,这一次的行动一实现,势必震动天下,若是这事情只是对某些人不利,而那些人正好又是你瞧不顺眼的人,那你会怎样?”
沈胜衣一笑道:“在我的印象中,好像还没有这种人,也许我一时省不起。”
“若是有?”
“说不定我会先促成然后才破坏。”沈胜衣笑接:“但这种可能只怕不大。”
黑猫道:“无论如何,能够参与这件事,都未赏不是一种荣耀。”
沈胜衣颔首:“否则,以杜飞云的身份,又怎能说得动他?”
黑猫叹息道:“这一份荣耀本属于我,可惜我已经不能不放弃。”
沈胜衣安慰道:“杀死杜飞云,已足以令你扬名天下的了。”
黑猫嘟喃道:“对于幽冥公子的事,我本来还有很多话说的。但一切在现在来说,未免有些多余。而我也绝对相信,你的决定会比我更好。”
“你放心。我会尽力替你完成它。”
“我当然放心。”黑猫叹了一口气:“我唯一不放心的。只是菁菁。”
语声甫落,他又叹了一口气。
沈胜衣一皱眉:“猫兄,你到底怎样了?"
黑猫只是望着沈胜衣。一声也不发。
沈胜衣接道:“离开了这里。我先找一个地方将你安置下来。”
黑猫笑了笑。
沈胜衣又接道:“杜飞云唐品都已身亡,杜家堡势必如同鸟兽散。无论什么地方……”
黑描终于开日截道:“沈兄,不用说了……”
沈胜衣沉声道:“猫兄。无论如何,你都要振作起来。须知道……”
黑猫挥手道:“以我所知,沈兄并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
沈胜衣稳盯着黑猫:“以我所知,事实亦证明,你比任何人都坚强。”
黑猫颔首道:“四肢尽断仍能够谈笑自若的人相信不多。”
“最低限度,这之前我没有见过。”
“我也没有。”黑猫傲然道:“我虽然不是铁打的,但却应该有资格被称为铁汉。”
“所以我绝对相信,猫兄你一定能够坚强地活下去。”
黑猫道:“可惜我四肢尽断,现在连猫此也都不像。”
“猫儿……”
黑猫笑截道:“猫有九命,你看我是否也有九条命?”
沈胜衣尚未回答,黑猫的口内突然传出了“波”的一下轻响。
沈胜衣入耳惊心,霍地探手捏住黑猫的嘴巴,一面嘶声大喝:“吐出来!"
黑猫没有吐,一面的笑容,那种笑容却说不出的诡异。沈胜衣看在眼内,一张脸不由立刻苍白起来。
黑猫笑问道:“你知道我藏在牙齿里的是那儿得来的毒药?”因为嘴巴被捏着,他的声音显得很怪异。
沈胜衣那双手不由松开,没有回答。
“这说来实在可笑,是唐门!”
沈胜衣没有笑,脱口道:“唐晶那儿一定有解药。”
黑猫道:“就是有,你也辨不出,而且你也没有时间去辨。”
沈胜衣身形欲转,闻言怔住。
黑猫笑接道:“这种毒药虽然买得贵一些,但需要用的时候绝对方便,而且也绝对有效。”
语声未已,一缕黑血从他的口角淌下来,那语声已经变得有些沙哑。
沈胜望着黑猫,一个字也说不出。
黑猫缓缓道:“一个人开始做第一件事的时候,不一定知道那是坏事,但有了第一次,不难就会有第二次,我现在虽然已没有做,说是坏事做尽亦无不可,死不足惜。”
沈胜衣只是听。
“幽冥公子的事有你去完成,应该绝对没有问题的。”黑猫笑得很凄凉:“我唯一感抱憾的,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张口突然喷出一口黑血。
沈胜衣伸手扶住了黑猫。
“沈大哥——”黑猫仰望着沈胜衣:“你一定有办法功服菁菁忘掉我。”
沈胜衣无言颔首。黑猫一笑,头一侧,含笑而逝。
江岸风急,树木萧疏。
沈胜衣抱着黑猫的尸体才下了那株大树,就听到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响,一个呼唤“猫儿”的声音同时随风吹来。
是女孩子的声音,沈胜衣一听,两条腿就像给钉稳在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