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石桥,走大道。
半个时辰之后,雪漫天已进入了那个市镇。时间还早,大街小巷都已有不少人在走动,这对雪飞鹏的追踪更方便。
雪飞鹏好几次想奔前去,问一个清楚,可是都抑制住,也许他已经明白,雪漫天若是肯说出来,绝不会这样离开家门。
转了一个弯,太白居已在望。
雪飞鹏与楚浪昨夜就是在那里喝酒。
雪漫天也竟就向太白居走过去。
雪飞鹏在后面看见,觉得奇怪,却又不敢太接近,移步到一家店铺檐下,监视着太白居的门口了。雪漫天进去之后,便没有出来。雪飞鹏等着,心不由急跳起来。忍不住又移步走过去。也就在那个时候,一双手突然搭在他的左肩上。雪飞鹏浑身一震,那支右手不由就往剑柄上抓去。
一个声音即时叫道:“雪老弟。”
很熟悉的声音,雪飞鹏一听就听出来,霍地转身道:“楚兄。”
站在他身后,手搭着他的肩膀的是一个青衣少年。这少年年纪绝不比雪飞鹏大多少,但举止即稳定得多了。这个青衣少年,也就是雪飞鹏唯一的朋友楚浪。
事实他比雪飞鹏也大不了三年,只是已走镖天下,见识自然也就远在雪飞鹏之上。
他的目光盯住雪飞鹏握剑的右手,奇怪地问道:“你这样紧张干什么?”
雪飞鹏摇头,道:“没什么。”
楚浪一笑道:“我们是老朋友,你怎么还要对我说谎?我在后面看着你已经很久的了。”
雪飞鹏脸一红,道:“楚兄怎么还没有离开?”
楚浪笑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这半个多月都不会外出,你当时没听清楚?”
雪飞鹏苦笑,道:“现在省起了。”
楚浪道:“老弟,看你心神恍恍惚惚,莫非有什么事情解决不来。”
楚浪也不等雪飞鹏回答,一拍胸口道:“天大的事,有我在,你不怕说。”
雪飞鹏欲言又止。
楚浪追问道:“是不是要找什么人算账,我跟你一齐过去。”
雪飞鹏慌忙摇头,道:“没有这种事,我……”他叹了一口气,终于说出来 我是追踪一个人来的。”
楚浪立即问:“那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要追踪他?”
雪飞鹏没有回答,陷入沉思中,他是考虑是否应该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楚浪看着他,道:“相信这还是昨夜发生的事情,最低限度是发生在你离开太白居之后。”
雪飞鹏不能不承认。
楚浪接道:“也一定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我从来没见过你的脸色这样难看。”
雪飞鹏只是苦笑,目光再没有离开过太白居的大门。
楚浪目光一转,道:“那个人进去了太白居?”
雪飞鹏道:“不错。”他看似还有话要说,但到底没有说出来。
楚浪转问:“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雪飞鹏一怔,道:“楚雄怎么这样问呢?”
楚浪一正脸色,道:“朋友应该患难相扶,你若还当我是你的朋友,便该对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雪飞鹏又叹了一口气,道:“小弟并不是要隐瞒,只是不知道该怎样说。”
楚浪道:“这就简单了,你先告诉我,在跟踪什么人?”
雪飞鹏一字字地道:“是我爹爹。”
这次到是楚浪怔住了。
雪飞鹏接问:“你是不是不相信?”
“……”楚浪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有些奇怪。”
“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雪飞鹏语声一顿,转问:“太白居有多少个门户?”
楚浪道:“你是担心令尊已经从第二个门户离开?”
雪飞鹏道:“有些担心。”
楚浪道:“他已经发觉你的追踪?”
“应该没有。”雪飞鹏沉吟着道:“我已经很小心的了,而且他虽然有很多心事,并没有太留意周围的情形。”
楚浪道:“那你就不用担心了。”
“万一……”雪飞鹏这两个字才出口,楚浪说话已经接上,他若是已发现,根本用不着走进太白居才溜走。”
雪飞鹏一想,颔首道:“凭我的轻功,本就没有可能追得上他的。”
“我正是这个意思。”楚浪目光转向太白居:“以我的看法,令尊进太白居大概是吃些东西好上路。”
雪飞鹏道:“也许就是了。”
楚浪目光转回:“这件事是怎样发生的?”
雪飞鹏道:“这得从昨夜我离开太白居说起。”
楚浪道:“我已在听着。”这句话已等于催促雪飞鹏快说分明。
雪飞鹏终于将昨夜的遭遇说出来,他已经跟雪漫天说过一次,现在再说,当然就更有条理。
楚浪听得很用心,听得怔住在那里,他虽然已有过三年的江湖经验,却何曾遭遇过这么奇怪的事情。对于那个无面,无珠,他显然并没有印象,对于那头人首蛇身,蝠翼鸟爪的怪物,也显然是第一次听到。
雪飞鹏从楚浪的表情已看得出,所以他没有反问,只是将昨夜的事情详细说出来。他们的目光并没有从太白居移开。雪漫天也并没有走出太白居。
话终于说罢,雪飞鹏吁了一口气,道:“我就是这样追到这里来。”
楚浪没有做声,仍然怔在那里。
雪飞鹏随即问:“楚雄江湖经验丰富,可曾听过有哪一个帮会是用哪一种人首蛇身、蝠翼鸟爪的怪手做标识的?”
楚浪摇头:“连听都没有听过。”
他苦笑一下,接道:“说到底,我出道时日还短,知道的实在不多。”
雪飞鹏意料之中:“那若非一个很可怕的帮会,家父相信也不会那么惊慌。”
楚浪颔首道:“若是很可怕,知道的人一定不会少,也一定告诫后辈小心。”
雪飞鹏道:“令尊也是没有说过?”
“其他的人也没有。”楚浪皱眉道:“那相信是一个秘密的帮会,所以知道的人也很少。”
雪飞鹏沉吟不语。
楚浪又说道:“令尊只怕是其中的一份子。”
雪飞鹏叹息了一声,道:“是亦未可知。”
楚浪道:“不怕对你说,我曾经向镖局里的人打听过令尊,可是没有听到过他的姓名。”
雪飞鹏道:“我的武功如何,你是知道的了。”
楚浪道:“在我之上,所以令尊的武功,据我想一定比一般武林高手更厉害,没有可能完全不出名。”
雪飞鹏道:“而且家父的年纪又不大,以那样的一身武功,没有理由不想扬名立万。”
楚浪道:“以令尊的年纪,原就不可能退出江湖,在江湖中人来说,他还是一个年青人,还有作为。”
一顿又说道:“姓雪的人并不多,姓雪的武林高手,以我所知,近这十多年来,一个都没有,你说奇怪不奇怪?”
雪飞鹏沉吟道:“也许家父从未涉足江湖。”
楚浪忽然道:“也许你们其实并不是姓雪。”
雪飞鹏一怔,却没有反辩。
楚浪道:“老朋友不说假话,你们这家人,实在很奇怪。”
雪飞鹏苦笑,道:“连我都觉得奇怪,外人更就不用说的了。”
楚浪道:“不管怎样,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的了。”
雪飞鹏道:“也许我们这家人原就充满了邪恶。”
楚浪截道:“别胡思乱想了,我们还是先决定目前的行止。”
楚浪道:“他若是肯跟你说,昨夜就说了,也用不着暗中离开。”
雪飞鹏道:“我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追上前去。”
楚浪道:“这样追踪也不是办法。”
雪飞鹏道:“可惜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楚浪摸了摸脑袋,叹道:“我也想不出。”
一皱眉又道:“老弟,你有没有想到,即使没有被发觉,而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也许会很后悔。”
雪飞鹏道:“若是叫我呆坐在家中等候,就更不是味道。”
楚浪道:“换转我是你,也会像你这样,好,我们就暗中追下去。”
“我们?”雪飞鹏摇头道:“楚兄,你……”
楚浪道:“这件事不给我碰上倒还罢了,既然碰上,你就是赶也赶我不走。”
雪飞鹏道:“这是我个人的……”
楚浪道:“老弟你这样说,是不当我是兄弟的了。”
雪飞鹏道:“一路上也许会遭遇……”
楚浪又截道:“若是这样,我就更不放心你一个人追下去。”
雪飞鹏感激地道:“若连累了……”
楚浪挥手打断了雪飞鹏的说话:“老弟,我看你也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样子婆妈?”
雪飞鹏苦笑道:“楚兄这样说话,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楚浪道:“那你在这里继续监视,我先到前面去买些吃的。”
雪飞鹏道:“我可不饿……”
“所以说老弟你没有江湖经验,一会追下去,到饿的时候若没有预备,如何是好?”
雪飞鹏不能不点头,楚浪也没有多说,快步走前去。
雪飞鹏目送楚浪走进一间店子,目光又回到太白居的门口。到现在他才省起非独没有预备食物,甚至连银两也没有带在身。他走得也实在匆忙。若是没有遇上楚浪,路上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楚浪很快就回来,除了一大包食物之外,还有两顶老大的竹笠。
雪飞鹏目光落在竹笠之上,奇怪道:“这又用来干什么?”
楚浪道:“若是走在大道上,令尊只要一回头,你就算离得很远,亦不难会被认出,多了这样的一顶竹笠,那就好得多了。”
雪飞鹏一想也是,道:“楚兄倒是兼顾得到。”
楚浪道:“你莫忘了我家是开镖局的,这些盯梢的玩意,多少总会学到些。”
雪飞鹏忽然省起一个问题,道:“楚兄要不要回家说声?”
楚浪道:“不用了,时间未必来得及,而且我爹爹对我,一向都放心得很。”
雪飞鹏道:“还是说一说的好,要不找起你来,可是麻烦。”
楚浪道:“来不及了。”目光忽然一紧。
雪飞鹏亦已看见雪漫天已经从太白居走了出来,楚浪随即将竹笠往他头上一套,自己已将竹笠戴上。
雪漫天出门左右望了一眼,才举步往前走去。他并非有所发现,只是随便的一望。
雪飞鹏在雪漫天目光向这边转来之际,却仍忍不住往后猛一缩。
楚浪一把拉住:“不要太紧张。”
雪飞鹏点头。一见雪漫天举步,立即亦起步,但又被楚浪拉住:“等一等。”
楚浪接道:“这样太着形迹,令尊虽然未必会察觉,旁人一定会奇怪,向我们望来,那么令尊再回望,不难就有所发现了。”
雪飞鹏方待问应该怎样,楚浪说话已经接上,道:“现在可以了。”
雪飞鹏走前几步,忽然道:“我们这个时候戴这种竹笠,不是太碍眼?”
楚浪道:“普通人就是,但我们一身江湖人装束,看来反而就不觉得怎样。”
他仰眼望天道:“何况天气这么好,阳光即使不猛烈,戴着竹笠的人应该也不会太少。”
雪飞鹏只有点头。
楚浪笑接道:“而且我们也只是暂时如此。”
雪飞鹏奇怪问道:“以后又怎样?”
“看情形而定。”楚浪一面走前一面道 跟踪也是一门复杂的学问。”
雪飞鹏忽然问道:“要不要易容改装呢?”
楚浪反问道:“你也懂易容?”
雪飞鹏摇头,道:“不懂,也是听你说,我才知道有那种伎俩。”
楚浪道:“可惜我一窍不通,倒是改装那方面,我们可以动一动脑筋。”
雪飞鹏道:“我也实在有些担心被认出这一身装束。”
楚浪道:“这个简单,到前面市镇,我们再换过两套衣服。”
雪飞鹏痴痴地突又道:“楚兄,问题……问题在……”
楚浪道:“有什么话老弟你直说好了,吞吞吐吐的,就是听不惯。”
雪飞鹏叹了一口气:“问题在出来时太匆忙,小弟身上并没有带银两。”
楚浪大笑道:“我还以为老弟你担心什么,这个现在还不成问题。”
雪飞鹏道:“楚兄你身上我相信也不会有太多银两。”
楚浪道:“虽然不太多,但是要解决我们两个人的食宿,大概已足够。”
雪飞鹏道:“可是小弟……”
楚浪截口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若是当我是朋友,根本就无须多说。”
雪飞鹏闭上嘴巴,楚浪反问道 你完全不知道令尊要到哪里去?”
雪飞鹏颔首,未及说话,楚浪又问道:“也不知道他要走多远?”
雪飞鹏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楚浪道:“不要紧,一路上我都识有朋友,看情形如何,否则可以先向他们挪借一些银两,顺便托他们带话回去。”
雪飞鹏道:“要楚兄你操心,小弟实在过意不去。”
楚浪忽然一正色,道:“老弟,有几句话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雪飞鹏道:“直说好了。”
楚浪道:“这一次追踪若是成功,你当然就会发现其中的秘密,但那秘密却未必会是你高兴知道的。”
雪飞鹏道:“小弟明白。”
楚浪道:“有很多事情,有时不知道还好。”
雪飞鹏道:“小弟是怎样的一个人,楚兄你是清楚的了。”
楚浪道:“你的好奇心一向很重,而且很固执,这件事若不弄一个清楚明白,相信你是绝不会罢休。”
雪飞鹏叹息道:“ 无论是好是坏,都已成定局,知道又有何妨?”
楚浪不能不同意这个理由,道:“好,我也不再多说了。”
语声一落,脚步加快。
中午,三人先后进入一个小镇,雪漫天始终没有发现被追踪。
他在一间小饭店用膳,雪飞鹏楚浪却在店外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吃他们带着的干粮。
楚浪随即在附近走了一圈,到他回来的时候,已找来两套农人衣服。
雪漫天跟着又上路,楚浪雪飞鹏追了一程,在一路上先后换过衣服。
他们雨雪漫天始终保持距离。
驿道上人来人往,他们两人换过了农家装束,也不觉有何特别,路上的行人都没有留意他们。
雪漫天更不会在意,事实他怎也想不到,雪飞鹏竟然在后追踪。
走了这许多路,他的心事仍然那么重,有时候脑袋SK陷于空白。
他一路东行,一上路,脚步就不停,那只脚仿佛已不属于他所有。
雪飞鹏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这样的。
在他一向的心目中,他的父亲是那么的潇洒,是那么的脱俗,不带火气。
所以他虽然知道那仍是自己的父亲,行走间,有时不免有些陌生的感觉。
他甚至考虑到放弃,可是他始终都没有。
正如楚浪所说,他的好奇心一向很大,而且固执。
黄昏时分,雪漫天进入了一个比较大的市镇,挑了一间客栈住下,随即到隔壁,选了一匹马,这都看在雪飞鹏楚浪眼中。
所以到了第二天清晨,雪漫天飞骑离镇,后面就有一辆马车追前去。
雪飞鹏楚浪就坐在这辆马车之内。
驾车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叫做林成,以前他曾替威远镖局运过镖货,与楚浪认识。
楚浪原是要雇一辆马车,遇上林成,更就如鱼得水。
正好林成在闲着,一说即合,也没有问楚浪的目的。
马车虽然简陋,但比起走路来确实舒服得多,而且方便得多。
他们只需将车帘子掀高,便可以看见前面雪漫天一骑前去。
事物方面有林成打点,更就用不着他们麻烦。
追踪于是更顺利。
六天过去。
雪漫天走的始终是大道,这对于雪飞鹏、楚浪他们应该是一件好事。
他们却反而满不是滋味,因为那只是表示距离雪漫天要去的地方还有一段路。
他们绝不以为雪漫天要去的地方完全没有丝毫神秘。
事情的开始是如此之神秘,以后也应该一样才是。
尽管枯燥,可是他们都并没有放弃追踪。
第四天中午,雪漫天匹马终于离开大道,转进了左道一条小路。
那条小路蜿蜒于丛林之中。
是松林,古树参天,笼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隐身气氛。
小路以白石铺成,并不宽阔,也不知道通到什么地方去。
雪漫天勒转马头,走进了那条小路,连随将马蹄放缓。
在他进入之前,对于周围的环境显然都加以留意。
雪飞鹏他们那辆马车远在数丈之后。
雪漫天并没有特别留意这辆马车,可是到马车驶至,他仍然没有走进松林内。
雪飞鹏隔着帘子看在眼内,只道是雪漫天对马车动疑,一颗心不由怦怦跳动起来。
楚浪却仍然保持镇定,轻声吩咐道:“老林,不要停下来。”
林成应一声,继续驱车前行,神态很镇定,只是瞟了路旁的雪漫天一眼。
他并不知道雪漫天是什么人,所以一切都表现得很自然。
他的目光当然是有些奇怪,然而无论谁若看见一个人策马在树林边徘徊,都难免会投以奇怪的目光。
所以雪漫天也不觉得怎样。
马车过去,雪漫天并没有任何举动,也没有再着意。
雪飞鹏这才放下心来。
马车之后是几个行商,雪漫天就像是等什么似的,勒马原地。
那几个行商走过,又过了一会,雪漫天才勒转缰绳,催骑走进那条小道内。
马车这时候已经走远,消失在大道转角之处。
雪飞鹏、楚浪却已经不在马车之内,在转身之处,已经跃下来。
两人立即走进道旁松林,楚浪在前,雪飞鹏在后,都戴上了竹笠。
树林中并不难行,他们迅速向那边移动,不久就听到了马蹄声。
楚浪立即放缓脚步,一面轻声吩咐道:“我们跟着马蹄声追下去,但不要太接近。”
雪飞鹏担心道:“他若是飞马奔前,我们如何追得上?”
楚浪道:“你放心,在这个松林之内,如何能够放马驰骋,问题只是在,这个松林未必是他要去的地方。”
雪飞鹏道:“这个如何是好?”
楚浪道:“目前我们只有见一步走一步的了。”
说话间两人脚步不停,没多久,终于来到了那条白石小路。
马蹄之声在前面传来,既不急,也不缓。
楚浪贴着树干移前,道:“看来我们已很接近那个地方了。”
“家父要去的那个地方?”
“你有没有留意到这条小路?”
“这条小路怎样了?”雪飞鹏奇怪地望着这条小路,他实在看不出有何特别。
楚浪道:“这个松林之内有一条这样的小路已经是奇怪。”
“我可不觉得。”雪飞鹏道:“前面若是有人家,就当然有路。”
楚浪道:“这条小路却是全用白石砌出来,若是普通人家,用不着住在这种地方,更加犯不着弄出这样的一条路。”
雪飞鹏道:“说不定那是很多人家。”一顿又道:“说不定这条路是通往另一个市镇。”
楚浪道:“林成方才不是已说过这附近并无市镇?他是赶车的,在这里来往多年,没有理由不清楚。”
雪飞鹏叹气道:“其实我们也希望这已经是目的地。”
楚浪点头,道:“跟下去很快就会明白的了。”
他的语声并不高,行动更小心,雪飞鹏反而不时踩断了地上的枯枝。
马蹄声不绝,松林更仿佛没有尽头。
前行差不多有大半里,前面豁然开展,出现了一片平地。
雪漫天一骑是在平地之上,继续前行,走向前面一座奇怪的庄院。
那座庄院看来相当大,庄前有一道土沟,阔逾两丈,要进去,实在不容易。
楚浪看见了那座庄院,不由得惊叹了一声。
雪飞鹏目光却集中在父亲身上,听得惊叹一声,问道:“怎样了?”
楚浪道:“好一座庄院。”
雪飞鹏道:“好在哪里?是不是够隐秘?”
楚浪道:“隐秘固然够,气势也非凡,若是我没有看错,只怕是将那部分的松林夷平,才弄出那片平地,将庄院建在上面。”
雪飞鹏道:“这要花多少的人力?”
楚浪道:“难以估计。”一顿接又叹道:“这庄院的主人,一定不是一个普通人。”
雪飞鹏沉默了下去。
楚浪目光转落,道:“令尊要去的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了。”
雪飞鹏“嗯”了一声,道:“我们追上前去。”
楚浪一把抓住,道:“这四面都是平地,我们只要踏出松林,就会被庄院的人发现。”
雪飞鹏道:“这有什么要紧?”
楚浪道:“你不知道了,这也许是一个禁地,我们未经许可闯进去,后来只怕就不堪设想。”
雪飞鹏道:“我爹爹可是在……”
“到时只怕令尊也无能为力。”楚浪沉吟一会:“再说,他若是方便给你知道,就不会偷走出来。”
“那我们应该怎样?”
“一是等在这里,等令尊出来,问一个清楚明白,一是偷进去一看究竟。”
“等不是办法,什么时候才出来,实在是一个问题。”
“不错--”楚浪一皱眉 但是偷进去,在进去之前必须先弄清楚这庄院的底细。”
“如何弄清楚?”雪飞鹏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楚浪道:“我们不妨向武林前辈打听一下,那人首蛇身,鸟爪蝠翼的怪物,一定是某一个门派的特殊记号,武林前辈中也许会有人知道。”
雪飞鹏忽然道:“你看,我爹爹进去了。”
雪漫天一骑这时候已走过吊桥,来到庄院的门前。
那道庄门即时升起,雪漫天一骑往内走了进去。
升起的庄门随又落下,雪漫天就像走进一头怪兽的嘴巴内,突然被吞噬。
那刹那,雪飞鹏忽然有一种错觉,那座庄院就像变成了那头人首蛇身,鸟爪蝠翼的怪物。
楚浪也看在眼内,道:“令尊的举止始终是那么镇定自如,庄院里住的是什么人,他显然早已很清楚。”
雪飞鹏苦笑:“否则也不会知道有这个地方的存在。”
“就我那意思做好了。”
雪飞鹏沉吟道:“若是打听不出,我们……”
“到时候再作打算。”楚浪转身道:“那边市镇内有好几个是我爹爹的朋友,我可以找他们问一问。”
雪飞鹏想一想,道:“楚兄,我还是等在这里,说不定我爹进去一会就出来。”
楚浪道:“太危险的了。”
雪飞鹏道:“我爹爹既然与庄院内的人认识,相信他们不会为难我,就这样好了,你去找人打听,我在这里守候。”
楚浪道:“若是出了事……”
雪飞鹏道:“不会的,连我爹爹都不知道被追踪,庄院内的人更就不用说了,只要我离开这条路远一些,相信便不成问题了。”
楚浪一想,道:“也好,入夜之前,无论是否有收获,我赶回来。”
一顿叮咛道:“在我未回来之前,老弟你切莫轻举妄动。”
雪飞鹏道:“我会的了。”目光一转,接道那边的松树较浓密,我就躲在那边。”
楚浪一拍雪飞鹏的肩膀,道:“老弟,小心一些。”
雪飞鹏道:“楚兄放心。”
楚浪接道:“若是问不出什么,我就准备食物,与你待在这里。”
雪飞鹏感激的道:“辛苦楚兄了。”
“又说这些话。”楚浪又一拍雪飞鹏的肩膀:“你记着,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
雪飞鹏点头,楚浪也没有多说什么,身形倒退,原路退回。
雪飞鹏身形同时展开,向那边浓密的松树走过去。
庄院那边在雪漫天进去之后便没有任何变化,紧闭的大门亦没有再打开。
楚浪的脚步声一消失,周围便静寂下来,只有风吹树梢,松涛阵发。
雪飞鹏身形移动得很迅速,一到了那边,拣了一个角隐密的地方坐下来,便没有再动。
周围于是更静寂。
阳光淡薄,透过枝叶射下,予人已没有温暖的感觉,雪飞鹏待在那里更就越来越觉得心寒。
风渐急,松涛一阵又一阵。
雪飞鹏听着,不由叹了一口气,嘟喃道:“这个地方就是连风声也好像不怎样对劲。”
语声未已,一阵风就从后吹来,吹起了他的衣衫。
这阵风很特别,雪飞鹏有这种感觉,却想不出特别在什么地方。
风吹草动,瑟素有声。
吹起的衣衫又落下,雪飞鹏却仍然听到衣衫声响,他绝对肯定,那并非发自他身上的衣衫。
那是由后面传来,他不由自主心中一寒,很突然地回过头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女人。
那赫然就是几天前的深夜,他在镇上长街遇见的那一个。
面貌随便可以擦掉,变成空白一片的那一个。
那个女人站在他身后一丈不到的两株松树之间,背向着他,可是他仍然立即肯定他就是无面。
一样的身材、一样的衣衫装束。
雪飞鹏一怔,脱口道:“无面。”
那个女人笑应一声:“你还记得我。”回过头来。
她有脸,就是雪飞鹏那天深夜里看到的那张脸,新月一样的弯眉,凤眼,适中的鼻子,小巧的嘴唇。
他的脸色犹如白垩,全无面色,与那天深夜里雪飞鹏见到的并无不同。
只是她的一双眼睛已有了神采,瞟着雪飞鹏。
雪飞鹏事实也有被瞟着的感觉,与无面的目光一接触,心里寒出来。
那目光实在太冷,有如冰雪一样,她虽然在笑,面上并无丝毫笑意。
雪飞鹏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面道:“我本是这里的人,不在这里又在什么地方?”
雪飞鹏道:“那座庄院……”
无面道:“你知道的已经实在太多了呢。”
雪飞鹏道:“我爹爹进去干什么?”
无面道:“你要知道,为什么不去问一问你爹爹?”
雪飞鹏心念一动,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进去见我爹爹?”
无面道:“为什么不可以?”一咧嘴,终于露出了笑容。
雪飞鹏这才留意到无面这一次的嘴唇随着说笑不住的在动。
这是与那夜完全不同。
一顿,无面又说道:“不过,有一个事我得先跟你说清楚,进去了,你就不要出来了。”
雪飞鹏道:“这是什么意思?”
无面道:“你应该明白的。”
雪飞鹏道:“你们是不会让知道其中秘密的人离开,杀人灭口?”
无面道:“我们是不会杀你的,你虽然发现了松林中的秘路,但你终究是雪漫天的儿子,我们总得给雪漫天面子。”
雪飞鹏问道:“我爹爹来这庄院,到底干什么?”
无面道:“为什么你不亲自问他?”
雪飞鹏道:“你不说就算了,到这个地步,我爹爹相信不会再瞒下去。”
无面道:“应该不会,尤其是你现在也已成为我们的一员。”
雪飞鹏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无面道:“有些事情,连你的父亲都不能够作主,何况是你呢?”
雪飞鹏无言,陷入沉思中。
无面随即一挥手:“小兄弟,请!”
雪飞鹏并没有移步,只是看着那边的庄院,无面等了一会儿,道:“怎么样了?难道你不是一个人?在等什么人到来?”
雪飞鹏心头一凛,一挺胸膛,道:“我这就过去,你以为我会害怕。”
他立即举步,向那座庄院走去,他并不希望无面会怀疑到他并非单独,同来还有人。
无面紧跟在雪飞鹏的后面,忽然问:“你是追踪你爹爹到来?”
雪飞鹏一咬牙,道:“是又怎样?”
无面笑应道:“雪漫天虽然未老,很多方面显然退化了,以他的武功经验,应该是有所发现的,可是他没有。”
雪飞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举步走向前去,无面没有再说什么,幽灵般跟在雪飞鹏的后面。
雪飞鹏完全听不到无面的脚步声,甚至衣袖声也听不到,不由他不怀疑,方才听到的衣袖声只不过是无面故意弄出来。
前行数丈,雪飞鹏忍不住又问:“这座庄院到底是什么人所有?”
没有回答,雪飞鹏下意识回头望去。
无面并没有离开,就跟在他身后半丈之内,看见他回头,才应道:“看你并不像一个那么没有耐性的人。”
雪飞鹏一声闷哼,道:“你们这些人,鬼鬼祟祟的,只怕不是好东西。”
“这是连你爹爹也骂在内的了。”
雪飞鹏作声不得,一转头,继续往前行。
走过了那片草地,雪飞鹏终于踏上吊桥,无意中往回下望一眼,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吊桥下的土沟积水并不深,一枝枝锋利的刀尖露出水面,阳光下闪动着寒人的冷芒,若是不慎掉进去不难就死在刀上。
无面即时道:“可惜这个季节雨水少,若是沟内积水深几寸,要偷进去的人一定不怀好意,一跃入水里,便会倒在水中的刀下。”
雪飞鹏漫应道:“实在可惜得很。”脚步不停,从吊桥走过。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道大门“轧轧”的开始往上升起。
门内竟是一片黑暗。
雪飞鹏当场怔住,无面走在他身旁,又摆手,道:“请--”
“进去?”雪飞鹏回头望着无面,一面疑惑之色。
无面反问道:“你害怕?”
雪飞鹏道:“我爹爹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无面道:“你难道没有看在眼内?”
雪飞鹏道:“这可是一座庄院,怎么进门竟然一片黑暗?”
无面笑问:“有没有规定庄院不能够建筑成这样?”
雪飞鹏冷笑:“你若是以为我害怕就错了。”大踏步走前。
“虎父无犬子,果然不错。”无面跟进去。
那道庄门即又落下,“轧轧”声响中,雪飞鹏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死亡也似的黑暗。
“轧轧”声终于停下。
雪飞鹏脚步声早已停下,并没有回头望着无面,只是听着那道门“轧轧”落下。
他居然没有任何表示,等到“轧轧”声停止,才问道:“这算是什么?”
无面没有回答,什么声响也没有发出来。
雪飞鹏转头望去,眼前只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脱口大声高呼:“无面--”
语声回荡,好像是几个人在呼叫,雪飞鹏随即一个箭步标向前,探手往无面方才站立的位置抓过去。
一抓抓了个空,他伸手方待再抓,一团光芒已然在黑暗中亮起来。
碧绿色的光芒,来自墙上的一盏石灯,灯下却没有人。
雪飞鹏回首望着那盏石灯,心寒起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灯光,他整个身子都已被映成绿色。
他随即就地打了一个转,除了被映成碧绿色的石壁之外,什么也没有。
--无面哪里去了?这盏灯又是怎样燃着的?
雪飞鹏满腔疑惑,一面往后倒退,到了石灯的下面,贴着石壁再打量。
眼前有一个丁方两丈的石室,空荡一片。
他的手不觉按在剑柄之上,也就在这刹那,他突然发觉靠着的石壁一动。
一股寒意刹那直刺进他的脊髓之内,他惊呼,身子往猛一扑,伏地打了一个滚,滚到对面墙壁下。
剑呛的出鞘,他握剑在手,坐直了身子,等着嵌着石灯的那面墙壁。
那之上已然出现了一道门,一道仅可以容纳一个人走过的门。
一个女人当门而立,长发披肩,衣饰与装束分明就是与无面一样。
她也的确就是无面,那张脸已变成一片空白,没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所以也再没有任何表情。
雪飞鹏却有,惊怒地瞪着无面,道:“装神弄鬼,姓雪的才不怕!”
银铃也似的笑声立即从空白的那张脸传出来,道:“我只是恢复本来面目。”
雪飞鹏道:“这也是待客之道?”
无面笑应道:“想不到你年纪虽然小,火气可很大。”
雪飞鹏冷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无面反问道:“怎样待客是不是有一个明文规定的?”
雪飞鹏道:“你们待客若就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无面道:“那还不进来?”
“进去?”雪飞鹏问道:“进去干什么?”
“这是唯一进庄院的途径,你若是害怕,可以就留在原地?”
“谁害怕了?”雪飞鹏大踏步走了过去。
无面相应往后退,一面道:“姓雪的果然有种。”
雪飞鹏道:“哪像你们这样鬼祟。”
无面笑问:“你这样说话,不怕触怒我?”
雪飞鹏一怔,没有作声,无面接说道:“逞一时口舌之快,可能会换来我们对你的恶毒诅咒、报复,这又何苦。”
雪飞鹏道:“这个我不怕,我唯一担心的--”
无面替他接下去:“是你的爹爹?”
“是。”雪飞鹏沉着声音:“由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说你们什么,但只为了我爹爹,并不因为你,因为害怕会吃苦。”
无面道:“我看出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身形再一动,又远离了些。
雪飞鹏急步奔前,跨进那道暗门,走进了一条甬道。
那条甬道笔直往前伸展,两旁每隔丈许就有一盏石灯,燃烧着碧绿的火焰。
无面披着碧绿色的灯光,幽灵一样往后移,空白的脸庞对着雪飞鹏,有说不出的妖异。
雪飞鹏略一迟疑,又举步奔前去,脚步声在甬道之回荡,一下下扣人心弦。
除了他的脚步声,甬道之内就没有其他声音,那无面简直就像是轻纱一样的飘移。
这若是轻功,无面的轻功毫无疑问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若不是轻功,这无面难道竟是一个幽灵?
可是幽灵又怎会在日间出现?
雪飞鹏脚步不停,但距离无面却越来越远,这条甬道的长度也实在在他的意料之外。
甬道到底通往何处?是不是地狱?
雪飞鹏竟然有着一种在奔往地狱的感觉。
这地方事实也不像人间所有。
碧绿色的灯光照射下,无面简直就像是变成了一只萤火虫。
在雪飞鹏的眼中,现在已只见到一团碧绿色的光芒,一团萤火。
这一团萤火由大而小,由强而弱,终于消失在黑暗中。
雪飞鹏脚步不由一顿,但连随又追下去,脚步也更急。
在他身后甬道两旁嵌着的石灯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盏盏熄灭。
黑暗就像是一头怪兽一样,将那些灯火一盏盏吞灭,紧追在雪飞鹏之后。
雪飞鹏没有在意,突然在意,回头望去,后面已一盏灯光也没有,周围同时陡然暗下来。
在他身旁的两盏石灯亦已经熄灭。
他整个身子已快又被黑暗吞灭,脚步一紧,向前急掠。
前面还有三盏石灯,闪动着绿色的光芒,可是他身形方动,一盏已熄灭,其余的两盏亦逐渐暗下来。
雪飞鹏吸口气,提腰,身形如箭射,迅速跃过两盏石灯。
在最后一盏石灯熄灭之前,他已经从那盏石灯旁边掠过。
也就在那刹那,他已经看见在他的前面不远,就已是甬道的尽头,那却是一面石壁。
无面难道就是穿壁而过?
雪飞鹏心念方动,人又已陷入那种死亡一样的黑暗中。
他没有做声,脚步已渐缓下,摸索着前行,到了这个地步,除此之外,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走了十来步,他双手终于摸到了那面石壁,几乎同时在他脚下的地面突然消失。
那块地面事实突然下陷,雪飞鹏却看不见,即使看见,也一样应付不了。
因为那下陷的是长逾两丈的一块地面。
雪飞鹏惊呼未绝,人已贴着地面斜斜的滚了下来。
这完全不由控制,一滚到底,他到底自幼练武,在惊慌中身形仍然能够保持平衡,手足并没有拗折。
那下面到底是什么地方?雪飞鹏当然不知道,而无论是刀阱抑或是无底深渊,一堕下去就会粉身碎骨,他也都只有认命。
那刹那,他浑身的血液,以致思想都几乎完全停顿,整个身子下堕之势却未绝,突然间堕空。
他五脏六腑仿佛被抽干。
也只是刹那,他的身子已着实,撞在硬地上,撞在一片光芒中。
然后他听到“隆”的一声。
他贴地两滚,身形弹起,半爬在地上,一双眼睛想睁,却又开睁不开。
身在何处,他虽然不知道,却知道陷身在一片光芒下。
光从四面八方射来,强光,强得令雪飞鹏根本就睁不开眼来。
那光芒未必如此强烈,雪飞鹏方才却在黑暗中,由黑暗到光明,那种感觉自然就特别尖锐。
雪飞鹏很自然的以手遮目,过了一会,眼睛已能够适应,才将手放下,放目望去。
一望之下,当场目定口呆。
有生以来,他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连听也没有听过。
那是一个室,一个不太大的室,室的四壁嵌着一块块铜镜。
雪亮的铜镜,光可鉴人,铜镜之间嵌着一盏盏光亮的灯!
百数十盏孔明灯照射下,雪飞鹏简直就像是一支发光的怪物,令人吃惊的却不是这件事,是那些铜镜。
每一块铜镜之内,都有一个他的映像,百十块铜镜,百十个映像。
那刹那之间,在雪飞鹏的感觉,就像突然被很多人包围起来。
那些人的相貌却是与他完全一样。
这当然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到他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又是一种感觉--一种自己疑惑已被某种魔力变化成百十个的感觉。
这感觉当然更奇怪。
雪飞鹏没有呼叫,已经被惊呆,所有的映像当然亦是一式的目定口呆的表情。
他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做梦,可是他又知道自己并不是在梦中。
他双手的指甲已因紧握陷入肌肉之内,已使他感觉痛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如梦初醒,恢复正常,“霍”地回头望去。
在他的身后,就只见铜镜闪光,一个个他的映像面露惊讶之色,滑下来的那条地道已毫无迹象可寻。
抬头上望,距离室顶不过一丈,但骤看之下,却仿佛没有尽头的一样。
室顶一样的满嵌铜镜,镜与镜之间琉璃灯通明,而地下亦是同样。
这个室竟然就完全用铜镜砌成。
铜镜相互辉映,于是镜中又有镜,本来不太大的小室看起来,竟然宽敞得很。
镜中既有镜,镜中人自然亦不会一镜只一个,大小自然不一样。
雪飞鹏不细看尤自可,细看之下,不由得眼花缭乱。
他的身子很自然的转动起来。
周围都一样,转的几个圈,雪飞鹏的方向已完全迷失,已看不出由那边跌下来了。
他心中这时候的感觉已不是“惊恐”这两个字所能形容。
又转一个圈,他终于停下来,忍不住嘶声大哼,“无面,你出来!”
呼叫声在室内回荡,久久不散,听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他的声音。
语声方散,一阵阴森的笑声就响起来,是女人的笑声,听来好像就是无面的笑声。
这笑声一响,室内仿佛就阴寒起来。
雪飞鹏听不出这笑声来自何方,他的身子在笑声中转动。笑声一停下,他就叫道:“你这是作甚?有种的滚出来!”
无面的声音却回答:“若是你有本领,就将我找出来……”
“否则怎样?”雪飞鹏喝问,随即倾耳细听。
“老死在这里!”无面的语声变得有些沉重,沉重而残酷。
雪飞鹏听得很用心,却仍然听不出,声音仿佛来自四方,又仿佛来自头顶,最后的一个“里”字竟似由地底涌上来。
声音竟是如此的飘忽不定。
雪飞鹏的右手已拔剑出鞘,这柄剑却刺不出去。
并非他出剑无力,而是他根本不知道应该从哪一个方向刺出去。
他听着又转了一个圈,嘶声道:“你方才说什么来,难道忘记了?”
“我说过什么?”无面竟这样反问。
雪飞鹏道:“你说我进来就可以看见我爹爹,我看你不至于这样健忘。”
“真的我这样说过?”
“你是这个意思,所以才进来。”
“哦!”无面阴森森地说道:“你说的也许是事实。”
“事实就是事实!”
无面忽然笑起来,笑得好像很得意。
雪飞鹏怒道:“你在笑什么?”
“笑你幼稚!”无面大笑不绝。
“这是什么意思?”雪飞鹏缓缓地又转了一个圈。
“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无面!”雪飞鹏脱口而出的回答。
“我是指我的身份。”
“谁管你那许多。”雪飞鹏回答得很绝。
“这你就错了。”无面冷笑:“连我是什么身份你都不清楚就相信我的说话,这不算幼稚怎样才算?”
雪飞鹏怔在那里,无面的说话他不能不承认实在很有道理。
无面接叹道:“可怜的孩子。”
雪飞鹏突然问道:“我爹爹不是与你们一伙?”
“本来是的。”无面笑应:“否则他也不会走来这里。”
这话中似乎还有话,雪飞鹏听不出,反问:“现在莫非已不是?”
“所以他走进来这里,就等如走进地狱。”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雪飞鹏心头不禁大震。
无面说话接上:“你也不是一个傻瓜,难道还不明白我的说话?”
雪飞鹏尚未答话,无面的话又接上:“你爹爹既然在地狱中,要见他,不死又怎成?”
“你骗我!”雪飞鹏叫了起来:“我爹爹才进来不久。”
“要杀一个人,你以为需要多少时间?”无面大笑:“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
雪飞鹏回答不出,嘶声问:“我爹爹到底干了什么事你们要杀他?”
“要知道还不简单?”无面大笑不绝,那笑声凌厉之极,就像是利箭一样,直射入雪飞鹏的心坎中。
雪飞鹏嘶声大叫,一剑刺了出去。
“叮”一声,剑光刺在一面铜镜上,滑开,整个室几乎同时摇动起来。
雪飞鹏冷不提防,摔倒在地上,心大乱,眼更花,猛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上心头。
那到底是事实抑或幻觉,雪飞鹏那刹那完全分辨不出。
在他的眼中,灯在闪,周围的铜镜每块都像在摇动。
一阵阵隆隆的声响,紧接响起来,整个室仿佛正在滚动。
雪飞鹏也在滚动,精神终于就完全崩溃。
然后他就昏迷了过去。
“傻孩子,若是要杀你,又何须在这里?”无面这句话,雪飞鹏已完全听不到了。
语声一落,灯光亦暗下来。
所有声音同时停顿,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充斥在室中。
人虽未死亡,这种寂静却接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