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一场风雪。
腊月里真该下雪的,年关岁暮,没有雪就没有丰年。但已经下了十天半月,地面积雪三尺,看样子,还没在停止的意思,对赶着返乡过年的旅客来说,真是一大苦事。
十里亭在望,孤零零屹立在风雪中的小亭空闲无人。本来,西往荆襄的旅客早就走了,一大早就上道登程,北上的旅客要到黄昏降临,才能到达此地。
驿车早已停开,旅客们必须靠自己的两条腿,在没膝大雪中一步步赶程。即或有人带了坐骑,也得不时下马牵着坐骑赶路。
亭口是三叉路,路碑上刻着:右走丰乐市;左走荆门州。
大道上杳无人迹,风雪漫天,大地白皑皑,一望无涯,天寒地冻,人兽绝迹。
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出现在南面的大道上,一步步向北行,身后留下明显的足迹。是走长途的旅客。背着的大包裹上方积满了雪。玄狐皮风帽拉上了掩耳,仅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包裹旁,系了一把光秃秃没有任何饰物、毫不起眼的长剑,剑鞘斑驳。古意盎然。
右面的大道,也出现一个人影。
府城方向,也来了一个人。按三方的距离和速度估计,三个人应该在十里亭的三岔路口会合。
终于,三个人如期在三岔路口碰头。
“咦!是你?”丰乐来的旅客突然止步讶然轻呼。
事实上,三个人都戴了皮风帽,都放下了掩耳掩住口鼻,不容易看出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从衣饰和打扮中,就可以认出熟悉的人。
从府城方面的来客,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了,对方腰带上所佩的长剑很华丽,把上镶了四颗祖母绿宝石,绿光四射,必定十分名贵。
“怎么?不该是我?”府城方向的来客扬了扬手中的本地名产观音竹杖:“你这位天下四大黑道霸主之一,大名鼎鼎的百绝天君葛大风,今天居然落了单,出现在安陆府的大雪荒径中,才是不可思议呢。”
“阁下,不要语中带刺。”石绝天君瞥了从南面来,好奇地在旁伫立旁观的旅客一眼:“你白道八大高人中的冷刃雷珠欧阳宏,走动时也是狐群狗党一大堆,前呼后拥神气得很,今天也落了单,莫不是被那一位宇内凶魔把你狐群狗党吃光了吧?”
两人针锋相对逞口舌之能,南面来那位旅客不走啦!站在路旁目不转瞬地,打量这两位黑、白道威震江湖的名人高手,似乎颇感兴趣。
“敢向我欧阳宏挑战的宇内凶魔,还真没有几个。”冷刃雷珠傲然地说。“难道说,你敢?”
“还没到时候,阁下。”百绝天君冷冷地说:“总有一天,会的。哦!从府城来?”
“对,往荆州走走。府城显皇陵完工,执事的朋友聚一聚,就道的时辰耽误了些。”
“你们这些专会趋炎附势,专走官府门路的仁兄,就会吹牛拍马奉迎。显陵完工,关你们屁事?哼!在下有事到府城走走,你不会跟来吧?”
“在下用不着跟踪你找你的把柄,府城的朋友们会注意你的,你最好不要在府城兴风作浪,这里是流云飞电曾老哥的地盘,你唬不住他的。”
府城方向,里外出现五个飞奔的人影,一前四后,行家一看便知是追逐,四追一。
雪深及膝,追与逃的人相当费劲,速度比常人的奔跑仅稍快些而已。
三个人都看到追逐的情景,全都向北面注目。
五里外是汉江,江上建了一座西河大桥,桥东便是府城的西门,于城外的城门楼叫白云楼,五里外都可以看得到,相当壮观。
“怎么一回事?”冷刃雷珠讶然说。
“你打我杀,就是这么一回事。”百绝无君语中带刺:“正是你们侠义英雄们,路见不平出面排难解纷的时候了,我黑道歹徒可要冷眼旁观看结果呢!”
“不会是你的人吧?”
“我从山里来。”百绝无君指指来路:“两位老朋友躲到山里避风头纳福,会是我的人吗?”
五个人影渐来渐近,追逃双方的距离也逐渐拉近。追的四个人腰带上都插有刀剑,逃的人却两手空空。
冷刃雷珠将包裹卸下丢入亭中,脱下手套,挪正了所佩均长剑,准备有所行动了。
侠义英雄当然得管闲事打抱不平,他是宇内白道八大高人之一,路见不平管闲事理所当然,不需百绝天君用激将法,他也会伸手管这档子闲事。
“轻功都很不错,无一庸手。”百绝天君也警觉地解包裹往亭子里一丢。
那位从南面来的旅客,站在原地不言不动。有黑、白道两个江湖风云人物在场,旁人最好识相走远些。
逃的人发现亭前有人,脚下一慢。
“不许动手,有话好说。”冷刃雷珠扬声沉喝。
他不沉喝倒还罢了,这一喝成了逃的人的催命符。那人吃了一惊,风雪太大,那能听得清字句?还以为前面有人拦截呢,本能地大吃一惊,扭头便往路旁的冰封树林急窜,这瞬间的耽搁,误了大事。
追得最快的人斜跃而出,半选拔刀、下搏、挥出……
“住手!”冷刃雷珠恶极大吼,飞掠而出,用的是踏雪无痕绝顶轻功,想抢救逃命的人。
太晚了,锋刃及体。
在蓬然大震、雪花飞溅中,逃的人背肩挨了一刀,老羊皮袄开裂,肉绽血涌,重重地栽倒在雪地里。
冷刃雷珠到了,观音竹杖闪电似的挑出。
“铮!”锋刃一偏,及时震偏了可怕的第二刀。
那位操刀人被震飘八尺外,双脚陷入雪中几乎摔倒。大名鼎鼎的冷刃雷珠,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杖具备功力,技巧也到了上乘境界。
第二个人到了,人止步剑已出鞘。
“什么人敢多管闲事?’”那人扬剑沉叱:“你们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是不是?混帐!”
不但态度狂傲,骂得也够恶毒。
“你们!岂不是把三个人个算上了?”
第三第四两个人,一刀一剑截入中间,四只藏在皮风帽下的怪眼,狠盯着百绝天君和那位旅客,显然意在阻止两人与冷刃雷珠会合联手。
“哈哈哈哈……”百绝天君怒极反笑,手按上了剑靶:“欧阳宏,今天你和我葛大风,惧怕是成名以来,第一次被人当面骂混帐了,你的雷珠我的百绝断魂钉,再也没有人害怕啦!大概该带进棺材了。你两个我两个,如何?”
“我要和他们讲道理。”冷刃雷珠的修养要好得多,居然没动怒冒火。
两人等于是亮了名号。
人的名,树的影;不亮名号而挨了骂,活该!四个家伙眼神一变,举起的兵刃本能地下沉几寸。
“阁下是冷刃雷珠欧阳宏?”骂人那位仁兄居然发话仍狂:“这里的事,请不要干预。”
“在下恰好正要干预。”冷刃雷珠眼中杀机怒涌:“天下事天下人管,在下管定了。”
那人探手入怀,掏出一块四寸见方的银板,上面嵌有一尊大肚子金弥勒佛像,两肩上方也有两个金字:慈悲。
“咱们的事,你也要管?”那人扬了扬掌中的佛像冷冷地问。
冷刃雷珠吃了一惊,怔住了。
为祸山西陕西,杀人数万的弥勒教,白莲社的妖孽,潜势力遍天下的第一大秘会。三年前,第二任教主李福达,几乎把朝廷的文武大臣全部陷害一空。
没有人敢在老虎嘴边拔毛,没有人敢管该教的闲事,连官府也不例外:因为当今皇上正在利用该教,借刀杀人诛杀那些不听话的文武大臣。
当然,他们不会公开活动,更不会愚蠢得承认是白莲社的会匪,白莲社仍然是非法的组织;而他们是弥勒教,半公开为非作歹的教。
安陆府,当今皇帝的老家,弥勒教的重要人物在此地半公开建香坛,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远在三丈外的百绝天君,也看到了金像银牌。
一个是白道名人,一个是黑道巨霸,早就见识过这种信记,知道某一种牌代表某一种人的身份地位。
“葛大风,你也要管?”持牌人将牌举给百绝无君看:“你不会管的。阁下。”
百绝天君也傻了眼,手离开了剑靶。
“你还不走吗?”持牌人傲慢地向冷刃雷珠厉声问。
冷刃雷珠深深吸入一口气,游目四顾。
被杀的人还没死,在雪坑中挣扎、呻吟,爬起来,又倒了。
“不要以为我们只有四个人。”持牌人将牌纳回怀中,似已看出冷刃雷珠的心意:“后面跟来的人中,武功比你阁下高明百倍的人多得很。”
百绝天君略一迟疑,扭头向亭中走。拾回自己的包裹,瞪了四个凶手一眼,大踏步走了。
识财务者为俊杰,冷刃雷珠本来就是俊杰,钢牙一锉,也大踏步入亭,取了包裹气冲冲地走了。
那位旅客一直就冷眼旁观,他的包裹,不知何时已经卸下放在雪地上,包裹旁那把古剑,已插在他的腰带前面。所有的人,皆不曾留意他的举动。他那双大眼,似乎更黑、更亮,亮得有点特殊,亮得像是午夜星光下的猛兽眼睛,那种光芒极为吓人。
他站在四五丈外,远得很。
四个凶手的注意力,开始落在他的身上了,但看他屹立在风雪中不言不动,也就消去六七分戒心。
为首的人举手一挥,那位行凶的人立即扬刀向在雪中挣命的人走去。
“提头回去。”为首的人沉声下令。
钢刀上扬。人的脑袋是很脆弱的,很容易砍下来,刀磨利些更不费劲。
其他三个人,皆留意旅客的动静,两剑一刀随时可以发动拦截,绝对可以有效地阻止旅客接近。
一声奇异的怒啸发自旅客口中,强劲的声波震得树上的积雪纷纷下堕,声势极雄,像是崩山。
四凶手吃了一惊,纷纷以手抱头靠贴在树杆上,躲避倾盆而下的大量积雪。那位要砍脑袋的人也惊慌地离开了被害人身旁。
“你干什么?”那位持牌人暴怒地窜至旅客身前,用打雷似的大嗓门厉声质问。
“不干什么”。旅客冷冷地答:“练练嗓子取暖,我高兴。”
“阁下高名上姓?”
“姓赵。”百家姓上第一姓。名嘛……”旅客拍拍脑门,似乎提醒自己不要健忘:“姓名只是某一种记号,对什么人用什么名。譬喻说,在大贤大德的君子面前,我叫什么德,什么忠,叫赵大德什么的。在标致女人而前嘛,我是什么英,什么俊;就算是赵英俊好了。在强盗土匪面前嘛,我是什么雄,什么霸;就算是赵百霸好了,老兄,你希望我叫什么?
“混……哎!”
帐字远没骂出口,有什么玩意恰好冲入嘴内,四颗门牙莫名其妙地折了两颗,嘴唇也裂了,鲜血立即涌流.
旅客赵大德……赵百霸一不做二不休,飞起一脚,把对方踢得仰面飞起近丈,重重地飞掼出丈外。
“你很喜欢骂别人混帐。”赵百霸抢上一脚踏住对方的小腹:“大概你们家里男女老少睡一张床,十七八代男女都混帐,所以……”
两个凶手如狼似虎地抢到,在沉叱声中,一刀一剑同时夹攻,刀光似电,剑气如虹,刀砍颈剑攻胸,又快、又狠、又准,深得杀人的其中三昧。
赵百霸的剑是如何出鞘的;似乎没有人能看清,反正但见剑虹飞起、吐出、分张,如此而已。
“咔嚓!”剑重行归鞘。
他的左脚,依然踏在为首凶手的小腹上,但脚下的人已失去挣扎力道,蜷缩着抽搐,血大量从口中涌出。
“嗯……”使剑的人叫,冲出两步,脚陷入雪中无法抽出,向前一栽,心坎要害挨了一剑,可能已刺破心房。
使刀的人是咽喉中剑,叫不出声音,翻跌出丈外,可能脖子也断了。
赵百霸俯身搜出那块金佛牌,察看片刻便揣入自己怀中,这才收回腿。
最后一名凶手,已象个疯子似的逃出十余步外去了,但见雪花飞溅,人影急剧跳跃。这位仁兄聪明得很,三个同伴一照面使死了,再不见机逃命岂不太蠢?临危苟免,这是聪明人争取追求的大好情势。拼命逃,全身的精力都用上了,人落地一沉一蹦,便纵出两三丈外,大概平时从来就没能达到这种空前绝后境界。
刚向前纵起,便感到有点不对劲,本能地觉得背后有人,有人正以不可思议的奇速追到身后了。就在势尽身形下落,双脚尚未接触浮雪的刹那间,用腰力扭转身躯,招发致命狠着迎风拂柳。
这是奔掠中,突然攻击附在身后的人,最凶狠也最灵光的致命招式,对方骤不及防,毫无躲闪的机会,眼睁睁往刀口上送,死定了。
一刀落空,枉费心机。
身后的确有人,但人是贴着浮雪以侧方滑进的。这一刀虽然又狠又毒,但方向偏了,刀尖以近尺的大距离误差走空,自己反而暴露致命的弱点。
还来不及收势收招,握刀的右肘已被赵百霸扣住了,奇痛立即攻心,浑身一软,刀失手里地。右肘骨已经碎了,但肌肉并未出现损伤的痕迹。
“噗!”天灵盖挨了重重一掌。
背部被砍伤的人,脱力地躺在雪坑中,躺在沾了鲜血的雪花内,吃力地爬动,想爬出下陷的雪坑。当突然觉得被人抓住背领向上提时,终于绝望地放弃无望的挣扎,手脚一松,使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暖流冲苏了灵智。
“这……这是什……什么地方?”这人惊惶地问。
“在西河大桥下游几里的江滨废庙中。”赵百霸一面在火堆中加木条,一面温和地说。
废庙不大,尚可聊避风雪,殿堂中间生起一堆薪火,驱定了澈骨的寒流。
“不要挪动。”赵百霸在一旁坐下:“我已经替你裹了伤,那一刀几乎砍开了你的右肩肿骨。你身上穿的,是我从凶手身上剥来的羔皮大袄,很暖和的。现在,你有什么话要说吗?譬喻说,他们为何要追杀你?”
“哦!我……我得……得救了?”
“是的,你得救了。”
“恩公尊……尊姓大名……”
“我姓赵。”赵百霸笑笑:“你叫我赵老太好了。喂!你呢?”
“我……我叫贺怀……怀远。”
“贺兄,你是本地人?”
“城内状元坊戚家……”贺怀远走下神,尽最想把话说得清晰些:“戚三爷戚永宁,是在下的表叔。两个月前,祸从天降。”
“贵表叔是府城的仕绅?”
“是的,是府城有身份地位的人。而我贺林远,却是曾经做过江湖混混的浪子。家表叔信鬼、信神、信佛,甚至信巫,反正无所不信,包括信山有精,信石有灵……两月前,他中了邪,发了疯。城南石城驿旁的本城另一位仕绅毛五爷毛奇,带他回府设坛祈鬼乩神,居然不药而愈。之后,他成了毛家的常客,经常在毛家流连往返,最近,将家中的金银大笔大笔往外搬,行动越来越诡秘难测。我暗中留了心,昨夜……。
“昨夜,你暗中跟踪侦伺,发现了真象?”
“是的,毛家在后院内营建了香坛,一群男女弟子赤裸裸地拜祷。我不该自恃身手了得,跳上屋大喊大叫,却被一个黑影一脚踢落院子,我这才发觉危险,赶快躲起来。今早我从外面返象,却发现表叔家三十六名男女老少已经失了踪,大宅换了生人,立即受到五名仆人打扮的大汉围攻,众寡悬殊,我只好见机逃走。在城里躲了许久,发现我已经被孤立了,似乎全城的人都在搜捕我,连捕房的人也挨户搜查,我知道大祸临头,逃出西门,在子城大街被他们认出来了,拼命逃出城逃过桥,以后……”
“以后,挨了一刀。”赵老大摇头苦笑:“这是弥勒教吸收弟子的老把戏,手法与两百年前他们的老教宗相去不远。不同的是,以往他们专从愚夫愚妇下九流人物下手,现在改向富绅大户用手段,制裁的手段也比以往残暴。如果你表叔全家失了综,宅院易了主,贺兄,不要去找你表叔一家老小了。”
“赵兄的意思……”
“那表示令表叔可能已经后悔,可能……总之,他们三十六个人,目前可能已经躺在汉江的某一处江底,身上绑了一块大石头。”
“天哪……”
“不要叫天,天听不见你叫冤。”
“天啊!是我害了表叔,我罪该万死……”贺怀远仰天长号,声如中箭的哀猿。
“贺兄,似乎与你的寅夜窥探无关,不必自咎。”赵老大说:“如果他们开坛而没有人讲道说法,就表示开的是戒坛,慈悲坛下弟子的法坛,都正是宣布令表叔死刑的法坛;你去不去无关令表叔的命运。”
“天!我……我……”
“我对他们略有所知。”赵老大英俊年青的脸上,有令人难测的笑意:“早些天,我在荆州做了一笔买卖,赔了老本,我做的买卖经常陪老本。现在,正是赚些利润补贴的时候。”
“哦!赵恩公做……做的什么买卖?”
“相当风险的买卖。哦!显然你已经不可能在此地生活了。”
“是啊……”
“很好,有离开的盘川,和投奔处所吗?”
“还可以找朋友商量。”
“千万不要去找朋友。”赵老大笑笑:“尤其是这种时候,朋友必定会变成最可怕的仇敌。我给你三十两银子,你把你表叔的家境、为人、性格、远亲近朋等琐事告诉我,越仔细越好。然后,你就离开这地方,一定得越远越好,三年两载之内不要回来。现在,你说吧!”
汉江两岸,一批批不三不四的人,遍搜附近的村镇、山林、河岸,寻找四个失踪的人。一天天过去了,失踪的人音讯全无,转瞬半月,搜寻的人不得不—一撤走了。
风雪已止,新年降临。
所有的客店,皆房院空空,该返家的旅客早就返家了。
道上已见不到外地的旅人。
就有这么一个无家可归的旅客,大年夜踏入了城南的来福客栈。店东不在家,店伙们也快走光了,只留下一个店小二和一名小厮看店,无法拒绝一个羁留他乡的旅客,让这位自称姓赵名九的年轻旅客住进二进院上房。
三个人马马虎虎弄了一席酒菜,权充年夜团圆饭。旅客赵九一表人才,见过世面,人也相当随和。席间谈笑风生,说起天下各地的奇事异闻头头是道。自然而然地,小二也不甘寂寞,把本城的一些密闻秘事翻箱倒柜搬出来。表示自己消息灵通见闻广博。车、船、店、脚、牙这些人的眼睛尖耳朵长,正是包打听注意的好对象。
最后,令店小二大感惊讶的是:这位赵九,赫然是失踪半个多月,本城名仕绅戚三爷的表亲。十竿子恰好打到底的远房表亲。就因为投亲不遇,才沦落到大年夜落店过一个凄凉年。
南大街的来福客栈,是三四十年的老字号,金字招牌有口皆碑。南面的大广场,是石城驿的馆舍,无权在驿馆的入,就得在来福客栈落店。
驿站再往南,就是府城另一位士绅毛五爷毛奇的宅院,占地甚广,二十余门楼房几座院落。占地百十亩,地跨两坊。
毛五爷与城中心的王府权势人物有来往,在本城拥有相当大的潜势力。
十八年前,弥勒教的二代教主李福达,在第一代教主王良起兵事败之后,被捕充军山丹卫(河西),潜逃返回山西,带了三个儿子大仁大义大礼,改姓易名为张寅,挟大批往昔劫掠得来的金珠入京活动,结交权贵,被他买得太原卫指挥的官位。从此,弥勒教开始在上流社会中发展。十余年来,该教已在大河两岸建立了庞大的根基。直至五年前被仇家薛良告发掀起了狂风巨浪,满朝大臣几乎全被卷入旋涡,死亡枕籍。最后,李教主获得无罪释放,立即遁入江湖化明为暗,积极在天下各地发展实为广罗徒众,形成恶性膨胀。
在山西,李教主获得武定侯郭勋的包庇(搜集水浒传故事重剑刊行的郭武定)。这里的香坛,受到兴献王府的包庇,就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了。
元宵一过,市面开始恢复活力,各行各业逐渐复活,官道上往来的旅客络绎于途。汉水东南日夜流,西门外码头的船只樯帆林立。
来福客栈的赵九,仍然住在客栈中。他在打听戚三爷一家的去向,希望能得到表亲的下落。
其实,他来投亲的消息,已经在大年初五由店小二传出去了。可以预料的是,他附近经常有监视的人出没。
显然,双方都在装糊涂,都有意避免打草惊蛇,都有静观其变的耐心。
终于,有人失去了耐性。
傍晚,五名捕快踏入了店门。在旅店盘查旅客,捕拿奸宄,这是捕房的责任。
流水簿上有赵九的大名,登载有来踪去迹。赵九本人有并非伪造的路引,路引发自河南开封府,去向是四川夔洲,有往返各重委的关卡的查验大印,有合法的逗留所载经路各埠的理由期限也没有逾期。总之,一切合法,无懈可击。
公人们找不出留难的借口。
这是第二步棋:先了解对方的来龙去脉。
戚三爷在开封,的确有一门远亲。至于这门远亲是不是姓赵,恐怕只有戚三爷知道了,其他的亲朋皆不知其详,远亲的确太远了。
次日近午时分,天宇中彤云密布,新年后第一场暴风雪似乎即将来临,天气冷得令人手脚发僵,滴水成冰罡风彻骨,汉江两岸有些地方已经结冰了。
客店的食堂人声嘈杂,门窗皆闭得密不透风,人一多,寒气消失了。
赵九坐在食堂的一处角落,一壶酒四味下酒菜,独自惬意地小酌,自得其乐。
厚重的门帘掀开处,进来了三名大汉,全是拳头上可以站人,胳膊上可以跑马的魁梧货色。一进门,便拨开含笑上前招呼的店伙,直向赵九的食桌走去,似乎早就知道赵九会来进食,会坐在某一张食桌。
“是赵九吗?”为首的虬髯大汉笑吟吟地在桌旁问,神色倒是怪和气的。
“是呀!”赵九放下酒碗,脸上的笑意也浓浓地:“三位请坐。请教……”
“我是状元坊陈其禄呀。”虬髯大汉拖出条凳坐下了,其他两位也分在两侧落坐。
“哎呀!原来你是陈家的远表亲。”赵九欣然说:“你是其字辈的。记得,陈家这五辈是万、世、庆、其、昌。算起辈份来,我比你高一辈,与你们家庆字辈同辈。哈哈!你我两家一表三千里,但辈份不能远的,你该叫我一声小表叔,对不对?”
“小表叔?”陈其禄取下风幅,拍拍自己的脑袋,似乎有点不愿意;平白冒出一个小表叔来,谁愿意?
“对呀!喂!小二哥,加怀筷,加几味下酒菜,再来几壶酒。好啊!这可找到比较亲一点的亲友了。其禄表侄,到底戚家表亲到什么地方去了?”赵九的嘴,说话象是放连珠炮,表现得怪亲热的。
“这两天,听说你……小表叔到处打听我戚表伯的……”
“对,大年夜我从荆州来,想顺便拜望戚表兄团聚话家常,没想到门口的灯笼上写的不是姓成,而是北海郡奚,你看糟不槽?我总不能大年夜去敲人家北海奚的门,对不对?”
“你打听……”
“打听不到他家的下落,我不打算走。”赵九正色说。
“半个月以来,我问过不少人,有大半的人说戚表兄一家是不明不白失踪的,而不是迁往他地去了,戚家是本城的名流,根大基厚,不会迁往外地……”
“小表叔,你可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陈其禄急急接口:“戚家是腊月中迁走的,田地房产早在两个月前就卖给姓奚的了。”
“我不信。”赵九坚决地说:“姓奚的我调查过了,他叫奚本厚,原来是南门外南关的痞棍混混,他买得起戚家的巨万产业?其中一定有古怪。哦!表侄,那姓奚的痞棍,是不是有个绰号叫安陆虎(府)?在江湖上,我还有几个朋友,我会把他的根刨出来的,哼!”
吊索在拉紧。
酒菜送上来了,另两位一直闭上嘴的仁兄主动斟酒。
“小表叔,你听我说。”陈其禄眉头皱得紧紧地:“你知道西门内的双忠祠?”
,“知道,那……”
“那儿住了一位……”
“我知道,双忠祠石家。”赵九抢着说:“石家是戚表兄的姨表亲。东门外子胥台黄家一双姐妹花,嫁给戚、石两家。我曾经去找过,石家的人回南乡石牌市老家过年,到现在还没回城。石牌市距这里五十里,过几天他们再不回来,我打算去……”
“不用去了,他们回来了。”
“好哇!我这就去……”
“急不在一时。小表叔,来,敬你一杯,酒足饭饱,我带你去。”
东门外的升仙桥,东行富道贯通京山、应城,直抵汉阳府。自升仙桥至十里外的纯德山,道路修建得又宽又直。沿途有些村落,和一些豪门巨室修建的园林别墅,往来的人多少也有些身份,歹徒宵小相戒不在这一带惹事招非,因为看守显陵的官兵,不断往来巡罗。
吉祥寺东面里余,本城的缙绅戴大爷戴嘉,那座风景优美亭台楼阁巧夺天工的畅春园,在初春的风雪中,显得比往年更幽静,来畅春园的亲友越来越少了,今年已看不见前来嬉春的红男绿女。”
最东首的迎曦楼,目前是禁地中的禁地,园中的执事人员,非经召唤不许接近花径末端的月洞门。不论昼夜,看不见看守人员,但任何人进入之后,皆受到隐身在各处的警卫严密监视。
楼上的暖室中,名副其实温暖如春,共有掩藏式的兽炭炉十具之多,连里面曲折的走廊也暖洋洋地,在内活动的入,用不着穿裘着袄,不必耽心单衣不胜寒。
两名俏丽的侍女,把守住通向南面暖室的廊门,也可以监视到五六丈外的门楼,巨大的雕花排窗内,大白天也亮着灯火,可知这座曦春按规模之大。
室内,极进奢华,帘,帷、馒、帐皆是非绸即缎,每一样家仅摆设皆堆金砌玉,美不胜收。
这里没有桌凳,只有菌褥锦几。在明亮的灯光下,八名身披蝉纱,胴体若隐若现的美女,在虎皮裘饰的胡床式茵褥四周,陪伴一位身穿绢博袍的人,虽然看不出淫情艳景,但也够春光倚妮的了。
这人不但一表非俗,而且英伟不凡,四十余岁壮年,正是男人一生中最鼎盛的春秋,半躺半坐倚红偎绿,仍可看到他超人的风华与威严。
对面,如茵的褥坐中,坐着两位同样不凡的男女。男的年约三十余,剑眉虎目,身材修长。女的约年华双十。美艳中隐约遂露出寒意,正是所谓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超俗美人。”
不同的是这两男女的穿章不同,衣着是完整的,甚至两人皆未脱靴;这种地方,女入连裹脚布都嫌碍眼。
“两位巡察不要管本香坛的事务好不好?”拥簇在八美中的人笑笑说:“本坛失踪了四位弟子,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那一座香坛没有弟子消长?只要情势控制得住,本坛主实在想不通荆楚总提调,会小题大作派两位来亲自调查。”
“楚坛主。”女巡察冷冷地说:“坛下重要的弟子失踪,已经非常严重的事,何况是执行任务时失踪。更是极端严重的事故。贵坛迄今仍无丝毫线索,坛主居然毫不在意,是否其中另有隐情?”
“本坛主不是仍在全力调查吗?叶巡察已经了解全般情势,应该知道本坛的所有弟子都在尽力,锲而不舍搜寻任何可疑征候,谁也不敢放松。本香坛建立近载,成就可说空前绝后,不但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先后成为本坛的弟子,连显陵卫与安陆卫的军户,也正在陆续加入,敢说在荆楚总坛中。任何一坛也没有本坛发展得如此有声有色。叶巡察,请上覆总坛主,这里的情势大好,请不要再派人前来干预好不好?”楚坛主显然对总坛的干预不满,说的话相当具有抗性。
“楚坛主,贵坛的发展的确令人刮目相看,”那位男巡察的态度,要比女的叶巡察要温和得多:“不但人才日众,财务更是荆楚十大香坛之冠,成就更是天下四路总坛中出类技萃的最优香坛。就因为贵坛如此优秀,所以总坛极为重视,希望不要出任何纰漏,决不能因些少的错误而遭到不幸。贵坛香火旺,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但不到一年中,先后已清除三百人以上。叶坛主,杀戮太重,恐怕会引起不良后果呢。戚永丰一案,叶坛主是否觉得操之过急了?一除掉三十六人……”
“娄巡察,你要明白,安陆府是大埠,地方特殊,如果不用雷霆手段建立本教的威信,能有今天的成就吗?”楚坛主的口气极为自负:“五年来,荆楚总坛三次被鹰爪所挑。此地先后派了五位三法主的亲信,前来主持建坛大业,结果如何?一个个狼狈而走,有两位甚至被那些愚夫愚妇告发丢了命。只有我,才能稳稳的站住了。我楚少文别无长处,唯一可取的是熟知人性的弱点。谁不听命,宰了;有用的人,子女玉帛不妨多给他作为鼓励。本坛主未拜祖师爷之前,曾拥有可观的局面,江湖上提起我万家愁楚少文,没有人敢正视我。最后就是因为一时妇人之仁,未能横下心一举歼除天外流云满门老少,逃掉一个七岁的黄口小儿,被他找来江右三英,拔掉了我的基业。哼!今后,我再也不会上当了,一有动静,甚至不需有何动静,就抢先一步斩草除根。杀其母必杀其子,以免日后牵缠。戚家三十六口,我……”
“楚坛主,你能杀掉他所有的亲朋好友吗?”叶巡察忍不住抢着说:“最严重的错误,是派本地声誉太差的混混奚本厚,去接收戚家的产业。现在,他的表亲……”
“那姓赵的小子,我正在对付他。”楚坛主傲然地说:“一个跑单帮的小生意人,还用得着耽心?奚本厚是本香坛最得力的弟子,他应该获得应有的奖赏,不然谁还愿意替本教卖命?与叶巡察估计相反的是,有奚本厚接收,本城的有头有脸人物,才不敢强出头过问,事实证明本坛主处理得十分完满。”
“金钟声三响,室中人还不知钟声是从何处传来的。
楚坛主举手一挥,一名美人袅袅娜娜拉开一张绣帘,对着一只四寸见方的洞孔,发出一声唿哨。
“传信使者有急报禀告。”洞孔中传出清晰的女性嗓音,声却不大。
“说吧!”美女向洞孔说:“坛主在此。”
“第二步行动顺利执行。”禀报的人说。
“赶快处理掉。”楚坛主说。
“弟子听清了,赶快处理掉。”禀报的人复诵。
“楚坛主,不追问口供?”叶巡察急问,似乎这位女巡察,对楚坛主处理事务的方式不太满意。
“有什么好问的?戚永丰这门远亲极少音书往来,这姓赵的小子,根本不知道戚家的事。”
“可是……”
“叶巡察,不要管本坛的事好不好?”楚坛主不悦地说。
“叶巡察,算了,咱们也真不适宜过问地方香坛的小事务。”娄巡察及时劝解:“走吧,咱们还有些琐事料理呢。楚坛主,咱们告辞。”
叶巡察冷冷地瞟了楚坛主一眼。楚坛主的右手,正在一位美女身上摸索,似乎有意不理会两个上级派来的人,连娄巡察告辞的话也置若罔闻。
从来福客栈到双忠祠,该走南大街,由王府大街向西折,大街又好走又近。
陈其禄两个人带了赵九不走大街,走小街小巷抄捷径。其实,小街小巷曲曲折折,反而远了。
折入一条小街,赵九有点诧异了。
“陈表侄。”他皱着眉头说:“怎么不走大街?以为我不认识路吗?”
“小街近呀,小表叔。”陈其绿的虬须再加上风帽掩耳,双重掩覆着嘴巴,所以说话含含糊糊:“你还有我熟吗?老石城那条巷我不熟?闭着眼睛我也知道该怎么走,我可是土生土长的人呢。”
“哦!真的?晤!表侄呀!是不是进到死巷子里来了?”
“是啊!本来就是死巷子。”陈其禄说,抓住他的左臂反扭,擒住了。
另一名大汉,在右面架住了他。一家宅院的角门,恰好打开,配合得真好。
“哎呀!你……你们……”他惊呼、挣扎。
可是,已被架入角门。
眼前一暗。他知道,已经到了一处内堂秘室,小小的纸窗,从天井中透入微弱的天光。
里面有三个人,现在有了七个。
他被推倒在床脚下,手臂被扭得受不了,哼哼哈哈挣扎着呻吟。
“顺利地弄来了,上面怎么说?。”陈其禄向屋内的三个人问。
“赶快处理掉。”为首的三角眼大汉踢了赵九一脚:“马上慈悲他,晚上再带出城埋了。”
“陈其禄,你这天杀的孽种!”赵九破口大骂:“你想怎样?谋财害命吗?你……”
陈其禄勃然大怒,一脚疾飞踢向他的下颔。
他左手一抄,奇准地扣住了踢来的脚踝一扭。
“砰!”倒了一个,是陈其禄。
他像怒豹般蹦起,手脚齐飞。其他五个人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发觉不对,可怖的打击已经及体,灾祸临头。
刹那间,室内重归沉寂。
六个人被拖至墙壁下排排坐,像是六头病狗,似乎全身骨头皆已拆散,所有的筋肉皆被拉松了。
赵九扭断一张条凳,握住一根凳脚,首先到陈其禄面前,轻拂着凳脚,似笑非笑注视着这位表侄。
“我的好表侄,小表叔有话问你。”他用凳脚挑托对方的下巴往上抬:“安陆的香坛坛主是谁?”
“你……你怎知……知道香……香坛?”陈其禄吃力地惊问。
“好表侄,是我在问你,说。”
“你……”
“你不说?”
“你问这些事……”
卟一声响,凳脚落在陈其禄的天灵盖上,头骨像鸡卵一样脆弱。鲜血脑浆往外进,身躯一歪,躺下了。
“一定会有人说实话的,说实话的人可以不死。”凳脚一在另一名大汉的头顶轻敲,他的目光像冷电般凌厉:“你,阁下,贵坛主姓甚名谁?”
大汉已魂飞天外,想躲避却又无力移动手脚。
“在……在下是……是外堂的……的弟子。”大汉惊怖地、虚脱地嘎声叫:“从……从来没……没见过坛……坛主……”
“那么,你对我毫无帮助了……”
“饶命……”
“你杀了多少人?”
“我……我只是奉……奉命行事……嗯……”
又敲破了一个脑袋。
“你,对我有帮助吗?”凳脚在三角眼大汉的顶门磨动。“你是为首的人,对不对?”
“坛主姓……姓楚。”三角眼大汉几乎语不成声。“其他在……在下就……就不知道了。”
“你的身份是什么?”
“外坛香……香主……”
“你也有信牌?”他将那银底金像牌亮了亮:“这是香主的信物吗?”
“那……那是内……内堂香主的信……信物,身……身份比在……在下高……高得多。”
“哦!你没说谎。戚三爷,我那位表亲,全家三十六口男女老少,现在何处?”
“他……他们……”
“躺在汉江底?”
“天哪!那……那是内堂执法弟子的事,与……与我无……无关,他……他们直接受……受坛主之命执……执法。戚……戚三爷他……他不该要……要求出……出教……”
卟一声响,又敲破了一颗脑袋。
“饶命……”其他的人拼命狂叫。
最后留下一个五短身材的人。
“你回去告诉贵坛主。”赵九丢掉凳脚:“告诉他,戚三爷一门老少三十六口,必须完完整整地回到自己的家,少一个也不行。再告诉你的狐群狗党,赶快出教远走高飞,不然将报应临头。我给贵坛主三天时间,记住了。”
“
人死了,那能复活?赵九的要求,未克超出了情理之外。
有人到客栈找他,他已经结帐离店一个时辰以上了。
府衙的推官大人,与钟祥县的县丞大人,亲又率领巡检、捕快、丁勇,在各处可疑的角落搜查凶犯赵九。
王府的亲军护卫,也派出干员大索城内外。
语言满天飞,谁也不知道凶犯赵九是何来路与所犯何罪。榜文上说,抓住凶犯赏银三百两;通常缉拿杀人凶犯,赏银不会超过一百两,而且宣布罪状。
这一天,宋福客栈住进了三名旅客,流水簿登记的姓名是程广武、嵇斌、邢天雄。他们不是一起落店的。
落店不足半个时辰程广武的房中刚掌起灯,店伙便在外面叩门。
程广武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大汉,全身都带了杀人家伙的武林江湖闯道者。
“进来。”正在品茗的程广武信口说。
门开处,店伙的身后站着本城的名武师沈义。
“果然是程大侠侠驾光临,还记得区区沈义吗?呵呵!久违了。”沈武师笑吟吟地入室,抱拳施礼状极亲热。
“原来是长拳快腿沈兄。”程广武颇感意外,离座行礼欣然迎客:“请坐。哦!沈见不是也来落店的吧?”
“兄弟的家在本城。”沈义在对面落座:“武昌一别,转瞬三春,一向可好?”
“托福托福,混得还算如意……”
两人寒喧片刻,武朋友三五句话便不离江湖事。
“兄弟从荆州来,在荆门州耽搁了月余。”程广武终于谈起此行的用意:“在荆州过的年这就返回黄州,途经贵地,事先不知沈兄是本地人,不曾往拜,恕罪恕罪。”
“好说好说。呵呵!程大侠号称追魂夺命刀,白道英雄中的宇两三刀之一,也难怪贵人多忘事啦!”
“沈兄见笑了,什么宇内三刀?骗骗外行人浪得虚名而已。沈兄,这间客店是怎么一回事?店伙们紧张兮兮,不时有公人秘探虎视眈眈,遭了祸事吗?”
“程兄所在的这间上房,曾经住了一位姓赵名九的人,是个凶犯。”长拳快腿沈义轻描淡写地说:“这人前天才离店,官府在捉拿他。哦!程兄到荆州,是不是与荆州水上飘钟离臬小聚?他是天府镖局的下江镖头,却很少经过敝地,多年设和他老兄亲近了。”
“你已经见不到他了。”追魂夺命刀摇头苦笑。
“什么?他老兄……”
“去年中秋后,死了。”
“哎呀!他……”
“结局很悲惨,事故却很平常。”追魂夺命刀有无限的感慨:“镖船经村夷陵,镖伙计无意中得罪了邻船的权贵。权贵是他的乡亲,自然而然地迁怒于他。
最后买盗栽赃,人进了监牢,盗纠众夜劫,一门老少遭了殃,官府反而认为他昧天良唆使盗党杀家属灭口。他含冤自戕,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的朋友是谁?结果如何?”
“不知道。结果是,廿天前,那位权贵遭了灭门之祸,盘据荆山的盗群一百四十余人,据说公有十几个在外巡风放哨的逃得性命,听说黑夜杀人贼寨的人有三四名之多,全是可怕的杀星。
那位权贵的宅中。与及盗窟的忠义堂上,传留下了一技朱笔。沈兄,该知道有关生死判的传说吧?”
“听说过。”长拳快腿脸色一变:“江湖上最神秘最可怕的一群人,也称报应神,据说是专门替人复仇的恐怖集团,事后留下的朱笔,所沾的是人血而不是红朱。”
“对,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谁也不知道。江湖朋友曾设法找寻,但从来就没有人成功过。哦!你说这间房。曾经住了一个赵九的凶犯?”
“是的。”
“犯的案是……”
“不太清楚,好象是劫盗杀人或者是勒索大户。”
“哦!兄弟在荆州,受朋友之托,追查那位权贵灭门血索的线索,发现事发之前,曾经有一位自称姓赵,自称叫赵大德的人,登门向门子提及荆山盗魁阴剑端木林的名号。
一位惊破了胆的小贼,说巡山时碰上一个自称赵百霸的人,被那人打得天昏地黑几乎送了命。沈兄,你说这位赵九,会不会是……玩笑归玩笑,不会那么巧。呵呵……”
追瑰夺命刀一笑,笑着无意,听者却听得心里发毛。
“大概不会那么巧吧?”长拳绕腿镇定的说。“赵大德,赵百霸,与赵九似乎扯不在一块儿。”
“也许是的。”追魂夺命刀的语气令人混淆迷糊:“如果,赵百霸或赵大德是生死判的人,荆州那位权贵与山贼遭到报应,就不是意外的事了。贵地如果发生命案,也该与生死判无关,生死判那些人,不屑插手过问小冤屈小事非。哦!沈兄,小心邻房那两位仁兄。”
“谁?”
“阴魂不散嵇武,六亲不认邢壮;江湖上凶名昭着的杀手,冷血的屠夫。”
“程兄是不是弄错了?那两位仁兄登记的姓名是嵇斌、邢天雄……”
“江湖人谁没有几个假名?象赵百霸、赵大德;甚至赵九,谁知道是真是假?”追魂夺命刀半真半假地说。
“兄弟留心就是,但愿他们不在本地做案。”长拳快腿站起告辞:“旅途劳顿,不打扰你了,明天兄弟再专程前来请移写寒舍小作勾留,以尽地主之谊,明天见。”
长拳快腿在经过邻房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瞥了两间客房的房门一眼,眼神的变化令人难测。
不久,派人监视的人布下了周密的监视网。
石城驿住进了一位过境的官员,好象是携眷往四川赴任的某一县知县,因此二更将尽,驿站仍然灯火辉煌,车夫脚夫仍在忙碌。
相反地,南面毛五爷宏丽广阔的宅院,却静悄悄地冷寂如死城。门灯在罡风中早就熄灭,那些密闭的门窗也透不出灯光。
在这种大户人家的宅院内,尽管屋院的格局有一定的规格,但多少有些变化,陌生人白天进入,也可能并不清方向不知身在何处。按理,住在内堂深院中的主人居所,外人是不易摸清的。
一个黑影在三更起更后不久,鬼魅似的进入毛家的东跨院,这里,通常是招待远道亲友住宿的地方,而近来毛家却是罕见亲友出入。
毛家建有家祠,供养有两位具有神通的家祠法师,是尽人皆知的事。上次戚三爷中了邪,使是毛家的家祠法师,建坛作法驱邪而告痊愈的。
大冷天,宅中的巡夜人员仍不敢松懈。在中院的桂花树下,就隐藏着一个守夜的人,如果不移动,即使人走至切近,也难以发现树下有人。
这位守夜的人是个行家,一个有经验肯尽责的行家。自从换上来之后,一个时辰中,居然不曾移动分毫,甚至连脚也不曾挪动。滴水成冰,双脚站久了不活动会发僵的,甚至双腿会因此而残废。
黑影贴在檐上,以令人难觉的缓慢移动,蛇似的滑下檐口,滑下走廊。这黑影更是行家中的行家,相距在三丈外隐身在桂花树下的守夜人,竟然不曾发现入侵的黑影。
黑影早已对毛宅的格局已了然于胸,难怪能无声无息地直入中枢禁地。
这里就是毛宅的中枢禁地。正北,是家祠,正南,是毛五爷的内房秘室。秘室当然不是毛五爷的主寝,他有一妻三妾,还有买来明是丫头暗是泄欲器的不少女人,晚间他到底在何处歇宿,连他的几个宠妾也无法知悉。
守夜人贴树而立,桂树高仅丈余,但干粗枝盛,虽是光秃秃地,躲一个人轻而易举。人屹立不动,一双鹰目可以监视五丈见方的天井每一角落。任何物体移动,也难逃眼下。
可是,就没有发现蛇一样蠕动的人影。
一双坚强力大无穷的大手,勒住了他的咽喉向后扳,然后是右臂奇痛彻骨。
“噤声!在下不希望你死得不明不白。”身后制他的人在他耳畔低声警告。
咽喉的勒劲渐松,他可以吃力地呼吸了。
“你……你是……”他含糊地问。
“赵九。”
“请手下留……留情……”
“预定今晚聚会,为何又停止了?”
“接到紧……紧急通知,临……临时取……取消了。”
“通知从何而来?”
“不……不知道,好像是本……本城来……来了武……武林侠义道高手,可……可能是冲……冲五爷来的。”
“什么高手?”
“不……不是你……你请来的吗?姓……姓程。”
“哦!原来如此。五爷呢?”
“这……”
“你不说,我另找一个肯说的。毛五爷对待下人刻薄寡恩,肯出卖他的人多得很。”
“在……在家祠后……后面的秘……秘室。”
“他真是一个妙人儿。”身后的人怪腔怪调:“知道风声不妙,他就躲在家祠里,希望祖宗神灵庇佑。他却不知道,他祖上的德,泽不及他这败家子孙。”
他感到脑门一震,便失去知觉。
祠内的神堂很大,也有一位毛五爷的保镖把守。大户人家,一尤其是为富不仁横行乡里的富豪。养保镖护院似乎是极平常的事,毛家也不例外。
沉重的堂门上了闩,窗也是紧闭的,想进去真不是易事,任何声音都会引起保镖的注意,撬窗必定失败。
人都有懒性,对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常常容易疏忽大意,容易犯下不必费心的错误。这位保镖起初听到窗下传出若有若无的奇异声音,经过观察,以为是风透过某一处缝隙所发的呼啸,也就不加理会。
奇异的声音时高时低,若有若无连绵不绝,听不了多久,这仅保镖竟然糊糊涂涂,伏在拜台上睡着了。这种幽暗的空寂神堂中,作用更大。
秘室门建得十分坚牢,双闩外加插锁。如果够大的话,毛五爷二定会再加一道门杠,外面的人休想破门而入。
重有两百斤的厚房门,是被整扇门卸下来的。
梳妆台上有一盏灯,发出朦胧幽光。两座铜炭护,发出温暖的气流,全室温暖如春。掀开罗帐,牙床上的锦衾堆在床内侧,绣鸳鸯戏水的锦褥上,一男两女三条白羊身无寸缕,胴体横陈妙态毕呈,睡得正鼾。
赵九退回妆台,挑亮了油灯,再回到床前,拖过床前那张春凳放在房中间,然后拉了窗帷撕成一条条。
撕帛声终于惊醒了床上的人。毛五爷练过武,警觉心比两个裸女高得多,首先惊醒挺身坐起。
灯光耀目。他看清了在春凳前撕帷布的赵九。
“什么人?”毛五爷暴怒地叫,赤条条地跳下床来。
“赵九。”赵么仍在泰然断有条:“戚三爷是我表兄,你应该记得我。”
毛五爷又惊又怒,一声沉喝,冲上就是一记凶猛的黑虎偷心。
赵九斯斯文文地一抖手中的窗帷,没头没脑地把毛五爷裹住,像是天罗地网。
“砰!卟卟卟!砰……”拳头着肉声响似连珠,每一记皆在皮粗肉厚处痛击。
可传毛五爷被帷布裹住,叫声被闷在里面,挨一拳叫一声,十七八拳之后,连哼的声音都停止了,躺在春凳上成了一堆死肉。
床上两个裸女早已惊醒,吓得两女抱成一团发抖,想叫救命,却叫不出声音。
毛五爷从半昏迷中恢复清醒,终于发觉自己恶运临头,手脚被捆在凳脚,赤裸裸卧伏在凳面上。嘴巴勒上一条麻绳像是马衔,另一端被人拉住,可以任意控制嘴巴的开合,只要一拉紧,想狂叫势不可能。
赵九不但拉住勒口绳,手中还有从神堂取来的三枝大香,房中檀木香的烟味在流动。
“现在,毛五爷,我们澄清家表兄全家失踪的谜团。如果你不从实招供,哼!”赵九将勒绳抖动两次:“你一家男女老少,连保镖护院全算上,共有七十六个人,我会一个一个用酷刑迫供,迫死为止;直至我满意为止。你,是第一个,你最好让我早早满意,早些打发我这瘟神离开,免得把其他的人逐个迫死。”
“饶我的狗命!”毛五爷含糊地叫:“我……我也是被……被迫的,我……呃……”
勒口绳勒紧了,然后是香火烙在臀部上。
“呃……呃……”毛五爷的狂叫声卡在喉咙内,痛得浑身颤抖抽搐,火烙肌肤的焦臭刺鼻。
“你还敢推卸责任?你这恶毒的、卑贱的狗!”赵九切齿咒骂:“在下来了将近一个月,打听得一清二楚。你,早年曾经在江湖上闯荡过一段时日,用来历不明的金银在故乡陆续买田地,这才成为本城的巨富豪绅的。
是你,乘到武昌花天酒地游荡的机会,与弥勒教荆楚教匪首脑人物搭上了线。
是你,奉命在安陆建立香坛。
是你,负责笼络安陆的仕坤官民,引诱他们拜祖师严加控制,顺你者生逆你者死。
是你,暗中用药物和符咒,让舍表亲发疯,然后引他入壳在你这里上香入教,榨干了他的窟藏金银,最后迫他签押出让房地田产。
他不甘再受压榨,你们露出狰狞面目,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灭门惨事,你还敢说你是被迫的?”
“饶我一命!”毛五爷干嚎:“我……我也是悔……悔不当初,在……在武昌,我……我中了他们的圈套,上……上了贼船,我如果不……不听他们的,我……我早就死了。”
“贵教主目前在四川活动,荆楚属于南路总坛中枢,总坛主是谁?此地的分坛主是谁?”
“我……我发誓,我不知道,只……只知道指挥我的钟法主钟法师,和内坛护法的祥护法。我不否认我从奉命行事中得到好处,我怎敢询香坛的详情?”
“晤!钟法师,祥护法,代表钟祥地区,不是真名号。哼!是不是你的两个家祠法师?”
“是……是的。”,
“他们怎么不在?”
“本来今晚要召集我所属的弟子护法的,临时改期,他们也仓猝地走了,我怎敢问他们的去向?”
“为何改期?”
“有急报传来,说有企图不明的武林人物抵达本城,为免不必要的麻烦,改期另候通知。”
“好家伙,安陆府成了你们这些家伙的屠宰场了。”赵九阴森森地说:“任何风吹草动,你们都立即知道。官府有你们的人,仕绅中有你们的人,三教九流有你们的人。本城的名武师长拳快腿沈义,也是你们的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一香堂的人。”毛五爷有问必答:“我这香堂全是本城有身份的人,所以所奉献的香仪最多,有事时捐一二千银子,随时都可以马上献出。
赵爷,我的确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处置令表亲的,那是香坛执法人员的事。事情已经发生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我愿意用五千两银子补偿你。求你饶我一命。求你高抬贵手,赵爷……”
五千两银子,挑也要三个人。请一个长工,一个月也花不了二十银子,五千两真会令人乐得忘了生辰八字。
赵九爷不是为了五千两银子而来。
“我还不打算要你的命。”赵九爷语音冷酷无比:“我随时都可以要你的老命,现在我并不急,只要你替我传话,放长线约大鱼。为了让你的人加深印象,让他们知道我赵九爷不是省油的灯,所以,你忍着点。”
怎么忍?勒口的麻绳拉紧了。
然后,是另一根麻绳,代鞭用的麻绳。
仅抽了十几绳,床上的两个裸女终于吓昏了,毛五爷的背皮娇肉嫩,抽一记就是一条血痕。抽了二十余鞭,毛五爷便停止挣扎,背部血肉模糊。
“砰!”暴响声传到,是另一座内室的门所发出的巨响,是被人撞开的声浪。
赵九丢掉沾满鲜血的麻绳,出室而去。
神案上的长明灯,不知何时被人挑亮了许多,神堂中大放光明。
赵九窜出堂门,神堂站着一个以黑巾蒙面的人,背上系了一柄细长的怪兵刃,一声怪叫,急迎而上。
双方对进,谁也不想开口问来路,也无暇盘道,反正双方碰面十分突然,看清人影双方已经面面相对,皆存有先下手为强的心意。
两双肉掌四只大拳头,立即展开一场凶狠猛烈的恶斗,拳掌着肉声连续暴响,太快了,不知到底谁去中了谁,反正双方部皮粗肉厚,禁受得起打击,只要保护住要害,挨几下无关宏旨。
神堂广约三丈余,深度加倍,中间有两排大柱,可以利用来闪避。激斗片刻。神堂内的家俱一团糟,象是遭了兵灾,神案、拜台、桌椅、摆设……一塌糊涂,都成了阻挡对方的物件,这一场搏击十分猛烈,势均力改,旗鼓相当,打得相当粗野泼辣,物体被打被抛去碰撞,响如雷震。
“砰嘭!”家祠的巨门被撞开了,保镇护院们呐喊如雷,十余把刀剑一涌而入。
赵九一掌迫退蒙面人,人化狂风,突然消失在院内堂的黑暗走道里。
蒙面人被逼退丈余,恰好背部撞向蜂拥而入的人丛,走不了啦!
一声怒吼,蒙面人大旋身,谁出没看清他是怎样把背上的三棱刺拔在手上的,凛冽的罡风带着钢刺破空的锐啸,电虹已和两把刀一支剑接触。
“铮铮……”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火星飞溅中,一刀一剑突然折断,另一把刀也带着主人被震飘丈外,砰一声撞中一根大柱,似乎整座家祠也被撼动了。
有两个人追入内堂,狂追溜走的赵九。
一个握了开山大斧的人。填补了三位同伴让出的空隙,挥斧直上。
不要乱了章法,困死他!”使用开山大斧的人大叫,一面抢攻,巨斧来一记力劈华山,无畏地抢攻。
三棱刺是轻兵刃,可挡刀剑,却不能招架沉重的开山巨斧。蒙面人冷哼了一声,闪身让招,从右移位采与习惯相反的方向避把反击,刺突然从对方的左侧空门探入,快逾电光石火,锋尖刺入对方的左跨骨外侧。
“哎……”使开山斧的人惊叫,一照面便挂了彩,向右忽闪,摆脱了三棱刺的连续追击。
“住手!”沉喝声象焦雷。
蒙面人收刺屹立,双目眼神一变。
门口踱入三个人,两男一女。领先那位沉喝的人,是个年纪半百,鹰目勾鼻脸上无肉,眉心长了一颗指尖大的紫红鱼肉瘤,成为吊客眉的顶心。穿一袭宽大的皮袍,手中握了一枝连鞘长剑。
女的约三十出头,正是女人成熟的大好年华,脸蛋倒也相当美丽,桃花眼水汪汪,可惜穿得太多,外面的狐裘掩盖了胴体美好的曲线。
“咦!我知道你是准了,你手中的三棱刺,说明了阁下的身份,蒙了脸没有用。”来人用阴森森的嗓音说:“阁下,你是阴魂不散嵇武,你吃到咱们安陆府来了,吃过界会胀死的。”
“是否会胀死,不久便可分晓。”阴魂不散的语气更阴森:“你是安陆府的那一位神圣?拔剑上,咱们先玩玩再谈其他。”
内堂抢出先前追入的一名大汉,发狂般大叫:“快进秘室救五爷,五爷快完了。刚才那家伙已经逃掉,这里……”
“这里有我。”那人拔剑:“阴魂不散,在下不是陪你玩的……”
“玩命同样是玩,尊驾痛快些!”阴魂不散完成了进击准备:“尊驾还没亮名号呢。晤!剑气不弱,内功御剑的火候倒还精纯,接招!”
三棱刺招出飞星逐月,有如电光一闪。
“铮铮!”那人连对两剑,剑气迸射,退了三步,总算化解了这招飞星逐月,却未能取得反击的机会,显然棋差一着。
美丽的女人淡淡一笑,颊旁出现动人的笑涡,这种含蓄的笑含有女性特有的风情。
她的左手抬起了,似乎撩拨鬓脚。
明魂不散突然中止追击,收招、下挫、斜闪、飞跃……一连串的变化,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完成。
三枚肉眼难辨的针形暗器,从美妇人掠鬓脚的纤手中飞出。可是,全部落空,阴魂不散奇异的身法,让飞针来不及预测动向。
“砰!”他从两名大汉的头顶上空,以令人目眩的速度飞掠而过,撞毁了堂左的屏窗,走了。
“咦!这家伙可怕!”美妇讶然轻呼,脸色一变:“他……他居然轻易地躲过我的……”
“你以为阴魂不散是浪得虚名的人,你就大错特错了。”那人一面察看自己的剑是否受损,一面向美妇冷冷地说:“天下间要将他送入地狱的人很多,但谁也没成功过。我大概可以支持百十招,你的偷袭对付不了他,这家伙本来就是偷袭的专家。”
近午时分,来福客栈的食厅有十几名旅客进食,显得冷冷清清,该走的旅客都走了,应该冷清。
那位登记为嵇斌的人,正在近窗处的一桌独自进食,已经喝了两壶酒,本来古铜色的面庞,变得接近紫酱色啦!巨眼中出现了红丝,大冷天,似乎额上有汗影,大概酒意开始上涌了,但仍在大杯大杯往肚子里灌。
另一位登记为邢天雄的人,则坐在另一角落自饮自酌,意态悠闲,喝酒比较文雅些。
门帘一掀。进来一位穿狐裘的俊伟中年人,身后带了一位小厮。
中年人含笑走近嵇武的食桌,小厮抢前拖出条凳。
“嵇兄好酒量。”中年人坐下微笑着说。
“我不认识你。”嵇武狠盯着对方,啪一声放下酒杯:“座位多得很,你要打扰在下的酒兴吗?”
“这不是认识了吗?”中年人不以为逆,笑容可掬:“在下姓江,名南震。昨晚,嵇兄把毛五爷的家祠,打得稀里花啦一团糟。”
“咦!你这人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我听不懂。”
“呵呵!你老兄阴魂不散敢作敢当……”
“且慢!你说谁是阴魂不散?在下说过我是阴魂不散吗?”
“不要再瞒什么了,嵇兄……”
“在下瞒不瞒,那是在下的事。”阴魂不散自己倒酒:“要证明在下做了些什么事,是什么人,是很不容易的,人证物证旁证等等,是相当费神的事。”
“江某并不需要指证什么人什么事。”江南震笑容依旧:“如果昨晚不是阁下适逢其会,毛五爷恐怕早就准备入殓了。阴魂不散果然名不虚传,可是,似乎昨晚阁下并未能胜得了一个默默无闻的赵九。”
“谁是赵九?”阴敢不散的脸沉下来了:“一个地方土财主,居然豢养了这么高明的保镖护院,真不简单,是不是贵地的第一高手?哼!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远不是在下的敌手,在下辨事的宗旨,是不达目的决不罢手。
相好的,有什么花招,你可以抖出来了。那位不讲武林规矩,用飞针偷袭的女人,下次最好不要碰上我。”
“嵇兄来找毛五爷……”
“去年中秋后,有人在武昌府,卖了几件藏物,其中有一件无价的饰有宝石的金菩萨。哼!好像那家祠内没供有那玩意。”
“呵呵!家祠通常不供菩萨,菩萨该供在佛堂内。”
“我会找得到的。”
“江某负责给你。”江南震一语惊人。
“什么?”阴魂不散大感意外。
“当然,那是有条件的。”江南震紧吸住对方的眼神。
“在下从不和任何人谈条件。”阴魂不散傲然地说。
“不谈条件,你得不到那尊金菩萨。”
“咱们走着瞧。”明魂不散固执地说。
“条件很简单,嵇兄会谈的,因为那位赵九,也志在那尊金菩萨;就是那位和你交手的人。”
“他不是在下的敌手。”
“其实,你心中明白,你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条件是,你把他送下十八层地狱,金菩萨就是你的了。”
“咦!听你的口气,那赵九不是毛五爷的保镖?”
“他的来历,谁也不知道,在下正在加紧查他的底。昨晚,他几乎杀了毛五爷。”
“哦!原来如此。”
“嵇兄有兴趣吗?”
“这……”
“在下的耳目众多,至少可以供给你老兄一些需要的线索。”江南震继续下饵:“子女金帛,在下是不吝惜的。”
“唔!让在下考虑一天,再作答覆。现在,请勿打扰在下的酒兴。”阴魂不散下逐客令。
“好,明天,江某来讨回音。”江南震离座而起:“嵇兄是不是和六条不认邢老兄一同来的?”
“阴魂同样有伴,连狐魂野鬼也有伴。”
“请代为致上问候之意,告辞。”
“不送。”
天一黑,状元坊戚家的老宅鬼气冲天,黑漆漆灯火全无,空间里流动着死亡的气息。
戚三爷全家失踪的前两天,衙门里已办妥戚家产业过户给奚本厚的手续。奚本厚,这位本城的地棍头头神气起来了,从以往偷鸡摸狗招摇撞骗下滥痞棍,突然跻身百万富豪爷字号巨室人物,暴发户的神气是可想而知的。
但这几天,他风光一时的日子快过去了。
心怀鬼胎的人,对风色变化是相当敏感的。戚三爷的表亲赵九的出现,正是祸发灾现的表征。当谋杀赵九的行动失败,这位做了一个月大爷的奚本厚恐慌了。
毛五爷毛奇背部被打烂,几乎丢了老命,莫本厚更是心胆惧寒,东窗事发,报应临头,下一个遭殃的,舍他其谁?
他的精神快要崩溃了,支撑不住这个家,只好切委曲他的狐群狗党主持大局,等候灾祸光临。
这些狐群狗党是很能干,算定赵儿不会等得太久,很快就会来追查线索,所以如临大敌,作了应付灾祸的完善准备,整座巨宅不论昼夜,不论任何时刻,皆弥漫着无边的杀气,随时皆可能将入侵的人埋掉。
三更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东厢,本来是招待亲友的地方。这里面住了几个人,但却不是奚本厚的亲友,而是他的几个暗中控制他的人,他只是一个傀儡,而这几个才是真正的主人;控制傀儡的牵线人。
厢廊下,廊柱旁站着两个黑影。前面广阔的大院子中,花径两旁是花圃,花草已凋零,树也光秃秃地。这些地方,连一只老鼠窜过也无所遁形,任何高明的夜行人,也难逃过两个黑影的耳目。
“四更快过了。”右首那个人低声向同伴说:“那混蛋不会来了,他知道咱们已有万全准备,不会冒险前来送死。奇怪!这个叫赵九的人,到底是何来路?连大名鼎鼎的黑道巨霸阴魂不散也罩不住他,怎么江湖上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等到开封查底的人返回,就知道他的底细了。四更一过,不是夜行人的活动时刻。南宫兄,你还是回房去睡一觉吧,明天还得忙呢,出动了所有的人手,遍搜城内外,竟然查不到那混蛋的隐身处,象是平空消失了,见鬼!
咱们可忙得人仰马翻,不是滋味。混帐贼王八!抓到之后,哼!”
“勾老兄,你能抓到他吗?你比阴魂不散高明?”南宫兄话中带刺:“发现了他,你最好别逞能,赶快示警让高明的人上,免得枉送性命。”
“哼!你可不要从门缝里看人,把我夺魄郎君看扁了,我勾文章也曾是江湖之雄,夺魄郎君的名号,可不是轻轻松松混来的……咦!你身后怎么有一根绳子……嗯……”
南宫兄身后不但有一根绳子从上面挂下来,夺魄耶君的顶门也有物体向下砸。
“砰叭……”一只花盆砸中夺魄郎君脑袋,再落地打得四分五裂。
黑夜中死寂,花盆砸破的声响十分惊心动魄。
而那位南宫兄,却被套索勒住脖子往上拖,双脚一离地,挣扎的力道急剧减弱。
第一枝火把出现在大门的后廊下,接着是第二枝……
该出来的人都出来了,连四周的屋顶也有人出现。
可是,谁也没见到入侵的人。
南宫兄和夺魄郎君都没死,一个伤头一个伤颈,都不算太严重,但胆都快吓破了。在高手八方埋伏警卫森严中,入侵的人来无影去无踪,深入中枢要地伤人示威,显然手下留情,意在示威而不想杀人,两个受伤的人可说死过一次了,怎不惊破了胆?
一个黑影悠哉游哉地走在一条小巷子里,脚下踱着方步,背着手,施施然向南走。大冷天,罡风刺骨,暴风雪即将光临,怎么还有人在这死寂的小巷里散步?
不久,另一个黑影接近了身后。脚下无声无息。
“阁下为何不下手偷袭?”前一个黑影问,并未回头察看。
“你老兄早已发现我跟来了,偷袭不会成功的。”后一个以悦耳的嗓音说,是个女人。
“唔!你倒有自知之明。姑娘,你不会是奚本厚的相好吧?你是从正房右面的耳房上屋的。”:
“厉害,阁下连本姑娘从何处跃登都知道了,可知在那击倒警哨的刹那间,你已经不可思议地到达正房附近了,因为东厢的瓦面,事实上看不到正房一带的景物,太远了。阁下是赵九?”
“对。你呢?”
“我姓浦,京兆浦。浦鸣凤,这姓名让你想起什么吗?”女人跟在后面约两丈,说话的语气中,流露出相当自负的意味。
“如果想起你的身份地位,就可以知道在下是不是江湖武林人。”
“你想起了吗?”
“不错,见我魂消浦鸣凤,江湖上手段残忍的女刺客,做的是独行买卖,迥风柳叶刀可杀人于五丈外而不着浪迹。其实,有人把你的绰号改称为见我魂销,因为你生得很美。你打算何时在我身后,发射你的阎王帖子迥风柳叶刀?天太冷,你的玉手不会发抖而失去准头吧?”
“如果发射,手不会发抖的,发射出乎本能,当然不会失去准头,但是……”
“是没有把握信心?”
“也许是的。赵兄,我是恰好途经此地,有朋友撮合,请我来保护奚家的。”
“你失职了,浦姑娘。”
“通常,没弄清底细。我是不会贸然接买卖的。同时,我杀人而不保护人。所以,我只答应先看看。而且,奚家已开出条件。”
“杀我的条件?”
“不,送你价值一万银子金珠,请你离开安陆府,离开了就不要回来。”
“那天杀的奚本厚,他果然本钱厚。”赵九忍不住咒骂:“我那戚表亲祖上曾经做了两任京官,虽然任职在南京,但油水仍足,搜罗的金珠宝玩留作家传之宝,价值恐伯不少于十万金,他居然想用一万金打发我,世间还有这么便宜的事?免谈。”
“赵兄……”
“你不下手,我可要走了。前面就是烟花巷,你不会往那种地方跟吧?”
“赵兄,你总该开个条件吧?”
“没有,必须与他当面谈。”
“那……你指定地点时间……”
“没有必要,我会找得到他的。”赵九断然关闭谈判之门。
“赵兄……”
人影疾闪,赵九已消失在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窄小防火巷内。
见我魂消浦鸣凤吃了一惊,他的身法委实快得不可思议,象是突然幻灭了,任何反应快的人也无法阻拦。
“这人好神奥的身法。”这位女刺客悚然自语,注视着黑暗的防火巷发怔。
按理,人在这种地方行走,不可能毫无声息发出,事实上的确声息毫无。
次日一大早,烟花巷受到大批人手的搜查,莺莺燕燕惊慌失措,嫖客们更是大发牢骚,怨声载道。
嫖客中没有赵九,整条烟花巷从龟公到王八,没有一个象赵九。
白道名人追魂夺命刀程广武是个老江湖,老江湖当然朋友多,像长拳快腿沈义,就是朋友之一。沈义是一位设馆授徒的武师,算是白道人士。
追魂夺命刀为人四海,而长拳快腿又好客,一拍两合。一早,追魂夺命刀就为沈家贵宾。沈家在西门外子城的五客堂北首不远,住处附近由于接近城外的西门码头,难免龙蛇混杂。
晚宴相当丰盛,陪客有长拳快腿的十几个徒于徒孙。这些徒子徒孙中,有些是码头的混混,有些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济济一堂,席间的奉承话当然十分动听,让追魂夺命刀极感愉快,谁又不喜欢被人奉承?所以喝了不少酒。
正席很热闹,双方已有了六七分酒意。接着,徒子徒孙们先后辞出。
长拳快腿另设有第二席,席设偏院花厅。
追魂夺命刀一跨入温暖如春的花厅,眼前一亮,酒醒了一二分。
四位陪客离席相近,两男两女,男的气概不凡,女的芳华双十上下,貌美如花而且落落大方。
“程大侠光临敝地,幸会幸会。”那位穿了皮袍的中年人首先抱拳施礼含笑打招呼:“侠义道风云人物,举世间钦,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侠义,果然见面胜似闻名。”
“程兄,这四位都是老朋友,慕名前来亲近。”长拳快腿怪亲热地为主客引见:“这位是江汉船行的少东主薛雄,在大江两岸颇有侠名。那位是显陵卫的材官赖沧海,三年前才转籍军户,转籍前曾经闯荡江湖不少时日,剑术火候相当精纯。两位姑娘是甘姑娘梅芳,与黎姑娘春华,都是见过世面的女英雄,但不曾独当一面闯道,正作出道的打算,希望程兄多加提携后进。”
客套一番,主人肃客入席。席是大圆桌,圆桌不分主客,两位姑娘安排在追魂夺命刀的左右,安排得真好。
首先是敬酒,酒过三巡,酒意又添了一两分,然后是四位陪客一阵奉承,热切地请教一些江湖门道。追魂夺命刀既然是高手名宿,当然以前辈先进自居,加以酒意渐浓,左右两美殷殷请教,少不了说些侠义行当江湖见闻,和自己的生平得意事。
直至有了九分酒意,长拳快腿这才话上正题。
“程兄,昨天兄弟所提到程兄所住客房的事。”长拳快腿像是信口提出的:“那位凶犯赵九。”
“哦!他怎么啦?”追魂夺命刀在礼貌上不得不接上话题:“赖老总是官兵,卫所的官兵对地方治安仍然有责任,应该知道一些线索吧?”
“昨晚他勒索富室毛五爷,毛五爷答应给他五千两银子,仍被打得死去活来。”材官赖沧海摇头苦笑:“简直是无法无天。程大侠是知道的,像这种武艺高强心狠手辣的黑道亡命,官府是无奈他何的。再这样闹下去,不知会出多少人命呢?”
“程大侠足迹遍江湖,见多识广。”甘姑娘水汪汪的秋波一直不离追魂夺命刀的脸面。明媚的笑容十分动人:“贱妾不知道该不该问。”
“甘姑娘要问什么?”追魂夺命刀醉眼朦胧,扭头注视这位吐气如兰,三分醺然的美姑娘。
“如果贱妾提出不情之请,程大侠会拒绝吗?”
“唷!甘姑娘言重了……”
“我是说……”甘姑娘把客气的自谦称谓省略了。你你我我比较熟络些:“请程大侠仗侠义之剑,擒捕赵九为本城除害,不知程大使可肯俯允?”
“这个……”追魂夺命刀一怔酒醒了一分。
“甘姐姐不可造次。”黎姑娘春华装腔作态。“怎可向程大侠提出这种不情之请?程大侠是客人,人生地疏,根本不知道赵九的底细,想帮助我们也无能为力。那赵九的武功厉害得很呢,毛五爷那么多保镇护院,也挡不住那姓赵的。再就是程大侠曾怀疑赵么是荆州血案的赵大德或赵百霸,生死判的人,怎能管?”
追魂夺命刀是英雄,但英雄难过美人关,硬不起心肠拒绝美貌女人所提的要求。英雄也受不了激,为名气可以争得头破血流。黎姑娘这些话,分调是有意小看了他追魂夺命刀。
他觉得有一双温暖的小手,在桌下拉拉他的手臂,是黎姑娘的纤手,上面也在向他打眼色眉目传倩,意思是不难了解的:要他不要答应甘姑娘的要求。
“我要进一步调查,看该不该管。”情势已逼得他不能拒绝,英雄气概令他不能拒绝。
“好啊!那就谢谢你啦!”甘姑娘雀跃地欣然道谢。
“全城士绅。好象正在筹措赏金。”少东主薛雄接口:可能有五千两银子空前大彩金,死活不论。”
酒色财气,全用上了。
追魂夺命刀这位侠义英雄,过不了关,跳不出酒色财气四堵墙。
“我明天就着手查。”追魂夺命刀大着舌头说。“沈兄是地头龙,希望多提供资料和消息。”
“那是当然,胳膊往里弯,是不是?”长拳快腿爽快地一口答应:“我有的是人手,如何安排,从何着手着眼,一切听程兄调度差遣,够朋友吧?”
“那就谢谢啦!”
“客气客气,来,我们为获得程大侠鼎力相助而干杯。甘姑娘,替程大侠斟酒。”
追魂夺命刀这位侠义英雄,开始搜捕赵九。
阴魂不散和六亲不认两个黑道凶魔,也成为江南震的搜杀赵九刽子手。
江家的大宅,在东门外升仙桥的东首不远处,宅院旁是一处小河湾,楼房甚多,象一座大花园;春天一到,的确是一处花团锦簇的花园别墅。阴魂不散和六亲不认,成为江家的贵宾。
本来,江南震希望两凶魔迁到宅中安顿,但两凶魔坚决拒绝了,保持黑道人应有的高度警觉,不受他人管制,住客栈保持活动的自由,仅随江南震住江家作客半日,一方面是谈条件,一方面是见见江家的保镖护院,彼此认识认识,留意可用的人手。
花厅中,主客双方商谈颇为融洽,保镖护院的首要人物有六位参予。江南震相当慷慨,拍胸膛保证格杀或擒获赵九之后,负责向毛五爷取金菩萨转交,先付一千两银子定洋事成再付四千两纹银酬金。
有一千两银子可拿,两凶魔相当满意,对于行动的计划,两凶魔却不同意江南震四出搜踪的办法。
“既然那家伙志在勒索强劫贵地各大户,咱们何不设下陷阱引虎入伏?江兄是本城有名大户之一,早晚他会来的。昨晚奚家遭了殃,下一家以谁有被看中的可能?依在下之见,偷偷将金菩萨藏在某一家,暗中有意无意地透露些小风声。他就会来入伏的。当然,除了夜间设伏之外,在下与邢兄四处踩探,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不难找到他的藏匿处,不怕他有飞天遁地之能,在下对付得了他。”阴魂不散自以为是的说出自己的办法。
“办法是不错,但那家伙武功惊人,神出鬼没,舍下这些师父们,谁也挡不住他。”江南震有点忧形于色:“弄不好,虎未入阱却先伤人,岂不弄巧拙?嵇老兄想利用舍下布陷阱,在下所冒的风险太大了。”
“江兄即使不布阱,同样会冒大风险。”六亲不认阴笑:“谁知道那家伙那一天心血来潮光顾尊府?那时戒备不够森严,风险是不是更大?”
“对呀!”阴魂不散加强语气:“如果布陷阱,在下与邢兄当然在尊府附近见机行事。不然,就得四处追踪,想兼顾尊府实非易事。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虽然在下与邢兄并不是尊府的保镖,但如果尊府如果出事,在下与邢兄脸上也挂不住,对不对?”
“这件事,在事得详加考虑,等有所决定,再通知两位好不好?”江南震慎重地说:“千紧万紧,性命要紧,可不能轻意决定,那家伙已开了杀戒,在下不希望把寒舍变成个屠场。”
“也好,真该慎重考虑的。”阴魂不散趁机落蓬:“咱们这就开始准备,告辞了。”
“请江兄转告毛五爷。”六亲不认临行阴森森地说:“那尊金菩萨他最好不要被人抢走或者丢失了,不然,他所面对的可怕敌人,将不止一个赵九而已。”
“放心啦!包在兄弟身上。问题是,两位能不能克制得了赵九。”江南震的话也不怎么客气。
“江兄也请放心,咱们早晚会送他下地狱的,事不办妥,咱们给他没完没了。”阴魂不散傲然地说。
送走了两凶魔,众人重新在花厅聚会。
“诸位认为这两个凶魔靠得住吗?”
六位武师你看我,我看你。与两个宇内魔比较,他们的确差了一大截,武功、见识、名头……他们有自卑感是极为正常的事。
“在下不明白东主的意思。”护院班头三才剑翟勇冷睁地说:“是指他们能否对付得了赵九呢,抑或是指他们拿了钱啥事不管?”
“我的意思,是指他们为何要打主意在这里设陷阱。”
江南震眼中有凶狠的光芒:“在本城论财势,下一个遭殃的人决不会是我。就事论事,赵九为谁而来,诸位早该明白。”
“东主,但两凶魔却不明白。”
“只要不给他们与赵九面对面谈判的机会,他们永远不会明白。”
“东主怀疑他们……”
“混水摸鱼,甚至趁火打劫。”江南震冷冷地说:“两凶魔不是善男信女,他们妙想天开,要打本宅的主意。这证明了一件事,两凶魔不是赵九一伙的。我要你们特别留心盯住他们,不让他们与赵九和平打交道。”
“这个……”
“你们放心,只要你们的人,发现他们与赵九接触,立即抢先动手就行,另有高手在暗中接应,用不着你们真的与赵九拼命。”
“在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们赶快加强准备。”
“是,咱们告退。”
六位武师一走,内厅踱出一男一女。
“沈家的消息如何?”江南震向两人问。
“追魂夺命刀不是赵九请来的人已可确定。”男的说。“问题是,那位侠义英雄必定会详细调查因果。”
“告诉沈义,紧跟住他,缠住他,不让他有余暇过问戚家的事。咱们只要利用他侠义门人的声望,而不是要他来过问恩怨事非。必要时,除掉他。”
“嫁祸赵九?”
“对。”
“可行。”男的阴阴一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必须断然处置。”
“最重要的是,未至情势逆转关头,咱们不能亮出旗号自找麻烦,尽量利用外围的人进行,咱们的重要负责人,此期间必须严防暴露身份。”
“那只有赶快永绝后患。”
“可恼的是,咱们没有人对付得了这个该死的赵九;连大名鼎鼎、作案从未失败的女刺客见我魂消也失败了。你们走,保持密切联络。”
“要不要请求总坛协助?”男的一面向外走,一面问。
“让他们着笑话吗?哼!叶、娄两位巡察,正在幸灾乐祸呢,坛主已经受不了啦。”江南震不胜烦恼地用拳捣着掌心,“那该死的赵九,软硬不吃,他在迫咱们走极端,可恶!”
阴魂不散说得对,不愧称老江湖,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一个赌鬼,不论走到哪一处埠头,都会找得到暗开门的赌坊;一个老嫖客,就知道何处有风月女人。同样地,一个地棍走到何处,都知道在何处可以找得到同类。
连一只小虫豕,也本能地知道何处有同类。
两凶魔是黑道中的赫赫名人,行家中的行家,在未离开客店之前,已经发觉有不少人在附近跟踪伺伏。
这位本城的富豪江大爷,与他俩是同类!
两人返店后不久,江家派人送来一千两银子的金锭,金与银的市值是一比六,折算金子只有一百六十多两,携带方便得多。金子交柜后,两人立即外出搜索踪迹,先在南门附近陆路要道查访,然后折向西门,在西门外子城午膳,这期间,他俩始终在监视者的有效控制下活动。
他们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也嗅到了危险气息。
膳罢,两人分头行事。
阴魂不散出城,在码头附近游荡,象一头伺鼠的猫,不时向船夫们打听可供暂住寄宿的船只,有意无意地探听有没有人在船上寄宿。在食店,他打听那些买食物不在店中进食的可疑朋友。
跟踪的人,跟在他后面大忙特忙,忙着向他曾经探询过的人盘问他打听的经过详情。
直拖至申牌末,暴风雪终于光临。连码头上也冷冷清清,天快黑了,事实上屋子里不掌灯已看不清景物。
在码头南端的一家小食店中,他终于探出曾经有这么一位小伙子,每天傍晚就来买一大堆酒食携走。据店中的一位大嫂说,那位小伙子曾经在无意中透露,在三闾大夫庙办些琐事。
三闾大夫庙在江滨,孤零零地远离码头,香火冷落,平时只有一位老庙祝照料,恐怕除了每年五月五日开龙舟之外,来庙中上香的人真是少得可怜。
老庙祝并不靠香火钱过活,由官府按月支给钱米度日。风雪漫天,庙门关得紧紧地,殿后的香火道人居室,有一间小小的厅堂,四张条凳围住一座大火盆,烧着不时冒黑烟的干树头树根和拾来的漂木,盆边放置一只水壶,随时都有熟水备用。
老庙祝年已花甲开外,人老嘴碎,有了同伴话更多,多得连寄宿的赵九也大感耳根难净。
两人对坐在火盆旁,另一张条凳上搁着一只食钵,里面有鸡、有肉、有其他各式菜肴,成了大杂脍。之外还有下酒的花生豆干龙牙豆等等,用小竹盘盛着。一小坛酒,两人都有了三五分酒意。
上了年纪的人,本来就嘴碎,再喝了三五分酒,话也就更多,尤其对方是个年轻小伙子,更好倚老卖老啦!
“我说,年轻人。”老庙祝放下酒碗:“趁年轻时,能吃就多吃一点,能喝就多喝一点,能引诱女入就多引诱几个……”
“是的,老爷。”赵九说话的腔调又怪又俏皮:“你在主持三闾大夫的香火。”
“谁不知我潭庙祝主持香火?是又怎样?想当年……”
“想当年没有用,老爷。”他怪笑:“想当年你就算是一条龙,龙老了同样会掉爪缺牙,连捉只虾子充饥也上不了口。老爷,三闾大夫是圣人。”
“对呀!圣人才配在庙堂里吃冷猪肉。这钵子里热腾腾的猪肉,才对我老人家的胃口。”
“所以,你老爷不是圣人。但是,你总不该教年轻子弟乱七八糟。”
“什么?你说我老人家教年轻子弟乱七八糟?你这天杀的贼囚……”
“不是吗?你要我多吃、多喝、多引诱几个女人。”
“哈哈!你这小混球真会捉话柄……喂!赶快掩上门,你这位冒失鬼把冷风带进屋里来了。”
厅门被人推开了,防风帘也掀起了。
阴魂不散不关门,仅放了厚厚的防风帘。
“好冷的天!该遭殃的风雪好大。”阴魂不散将三棱刺挪至腰侧稍后处,往火盆走,在另一张空的条凳坐下,伸手向火:“好呵!有酒、有肉,见者有份。”
“是的,大爷,见者有份,但酒肉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赵九将自己的酒碗递出:“你出五百文钱。喝两口挡挡寒,你像一头整个冬天抓不到一口粮的狼,大爷。”
“谢谢!”阴魂不散喝干了半碗酒将碗递回:“雪中送酒,不仅值五百文钱,我出一两银子。哦!小伙子,你贵姓呀?”
“姓赵,大爷。”赵九接回酒碗。
“姓赵?好娃,百家姓上第一姓。你那位五代钱塘赵本家写百家姓时,把自己列为第一姓,读书人写书就有这种特权。喂!大名呢?”
“名不大,排行三,小三号。”
“不叫九?唔!你不叫小九子。”
“叫九岂不更小?我宁可要三,大爷。”
阴敢不散眼中凶光一闪,像冬天里饿慌了、幸运地发现一头兔子的狼。
“我认为你叫九。就是九。”阴魂不散桀桀笑:“错不了。那天晚上……”
话未完,伸手便抓,五指如钩已默运神功劲贯指尖,这一抓又快又狠,抓向赵九的左膀,突下毒手。
“啪!”暴响震耳,碎瓷泻落,原来抓住了赵九出其不意送出的空酒碗。
“哈哈!原来那天晚上破九爷买卖的蒙面人是你。”赵九从老庙祝的顶门上空飞越:“出去,咱们拼了再说。”
刚撤帘钻出小天井,两个先伺伏在外的人大喝一声,两把飞刀破空疾射。
同一瞬间,三个大汉从前殿的堂口抢人,刀剑出鞘声与叱喝声齐起。
赵九出门便侧闪,间不容发地避过两把飞刀的偷袭。
“该死的混帐王八蛋!”跟出来的阴魂不散大声咒骂,险之又险地闪过射入厅门的飞刀,疾冲而出:“那一个王八蛋用飞刀打我……你走得了?”
赵九已跃登瓦面,哈哈狂笑而走。
地面,两个用飞刀偷袭的人正作垂死的挣扎。
另三个冲入的人没拦住赵九,却与阴魂不散撞上了。
“该死的东西!”阴魂不散已失去追赶赵九的机会,三棱刺神乎其神地出鞘挥出。
“铮铮……”两刀一剑皆被三棱刺震断,三位仁兄狂叫着震倒出丈外。
阴魂不散不理会他人的死活,跃登屋顶狂追赵九去了,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天黑了,想追人谈何容易?
回来时,三位仁兄相搀相扶向庙外走。另两位已经死了,就是那发射飞刀的两个人,尸体仍然留在庙内。
“你们是些什么人?”阴魂不散拦住了手伤骨松的三个人,语气凶狠:“是谁用飞刀袭击在下的?说!”
三个家伙兵刃被震脱手时,手受了伤,再被震飞摔出,摔得全身骨头几乎崩散了,被阴魂不散回来拦住,惊恐的程度可想而知。
“发……发射飞刀的人,已……已被赵九杀……杀死了,是……是被掌力拍……拍破了天灵盖。”一位仁兄一面回答一面发抖:“咱……咱们是……是毛……毛五爷请……请来缉……缉凶的人。”
“你们误了在下的大事。”阴魂不散咬牙说:“要不是你们闯来,在下一定可以毙了那小子,你们是故意捣乱,故意制造机会让他逃走,在下非宰了你们不可。”
“冤枉……”
“哼!你还敢叫冤?”阴魂不散拔出三棱刺在行凶了,狞恶的神色极为吓人。
“该死的东西……”阴魂不散疾冲而且上。
“住手1”沉叱似殷雷。同时,庙角的树林中,跃出三个黑影。
阴魂不散身形一顿,三个家伙已惊倒在地狂叫救命。
三个人影到了,来势甚急。
“去你娘的!”阴魂不散粗野地咒骂,一刺点出。
刀光乍现,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一把狭锋刀与刺接触,两人同向侧飘,劲道相去不远。
阴魂不散退了八尺,止住震势向被震出丈四五的人冷哼一声。
“好家伙,在下碰上劲敌了。”阴魂不散徐徐欺进:“再拼一招!”
另一个黑影到了侧方,缓缓拔出金背单刀。
“姓嵇的,你想落案吗?”黑影扬刀立下门户:“刚才阻止你杀人的长拳快腿沈义兄,是本城的名武师,府衙县衙的捕快中,有他的门人子弟当差。要是你手痒,冲我程广武来好了。”
“哦!原来是追魂夺命刀姓程的。”阴魂不散狞笑:“找你也是一样,看阁下的刀能不能追在下的魂,夺在下的命。”
长拳快腿先前不知道是阴魂不散,天黑而且双方接触太快,一招被震退丈外,确是心中生寒。锐气全消,这才知道对方果然了得。
“咱们没有拼命的理由。”长拳快腿大声说:“嵇老兄不是受江大爷之托,搏杀赵九的人吗?咱们也是受本城仕绅之托,缉拿凶犯赵九的,双方目的相同,何必作无谓的拼搏?嵇老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政,让老哥大动肝火杀人?”
话说得有道理,而且相当客气,再就是情势是三比一,阴魂不散再狂傲,也不得不及时收敛,真要落了案,毕竟不是好事。
“这三个混帐东西,和另外两个该死的家伙,打了在下两飞刀,掩护赵九脱身。”阴魂不散恨恨地说:“等于是吞没了在下的五千两赏金,你看怎办?”
“沈爷,救命。”一个家伙在地上叫号:“咱们也是打听出赵九在庙里藏身,所以前来捕杀他,没料到这位爷拦不住赵九,反而迁怒我们,救命!”
“嵇老哥,他们……”长拳快腿要替三个家伙讲情。
“沈义,你给我少耍花招。”阴魂不散抢着说:“这些混帐东西一定是你的人。我警告你,叫你的人离开我远一点,以保平安,下次,哼!”
下次怎样?他没说,收了剑大踏步走了。
天一黑,戚家老宅又忙碌起来了,但起更后不久,全宅又成了黑沉沉的鬼域。
这次,警哨的安排有了显著的改变,表示奚本厚采取了积极的防卫手段,不再在宅院内死守,把警戒推至邻居的外围。不但可以提早发现入侵的人,而且内部有警,外围的人可以收网起罗,从四面八方围堵。
两个警哨隐伏在右邻外的巷口,一在上面的飞檐上端,一在下面的墙根暗影中。这里,距戚家大宅已有百步,这一带的住宅都是连进大厦,邻居其实相距甚远,那一家大宅没有十余栋宏大的建筑?
风雪大,躲在这种地方警戒,真不是人干的好活,因为必须躲得隐秘而又必须能监视重要地段,不能移动以免被人发现,想想看,那多糟?要不了半个时辰。手脚都会冻僵。
城外传来的消息让这些警哨大放宽心,因为阴魂不散两个凶魔,已发现赵九的藏匿处,正在追逐中,赵九哪有功夫前来冒险入侵?即使来,也该是三更以后的事了,目前二更刚起更,没有什么好怕的。因此,警哨们不希望被冻坏手脚,少不了经常活动手脚活血保暖。
躲在飞檐上的人被雪覆满背部,实在冷得受不了啦!受不了就挺起上身,抖落身上的雪花,活动双手不住伸缩。
墙脚下隐身的人没有风雪沾体,发现头顶上空大堆雪在坠落,忍不住抬头低叫:“你在干什么?故意插标卖首吗?”
“你说什么?”上面的人问,风雪中很难听清字句。
“叫你不要移动,找死吗?”下面的人声音提高了一倍,上下相距有丈五六,不大声的确听不清。
“太冷,手脚快僵了,呃……”
话未完,人象大石头般往下掉。
下面的人只看到同伴模糊的人影下堕,还弄不清原因,刚想叫唤,突觉喉下压入其冷澈骨的锋利刃口。
“放乖些,不要叫。”身后有人在耳畔说。
担任警哨的人既不可以放下风帽掩耳,也不许竖翻衣领裹住脖子,更不许戴手套,所以锋利的刀口能直接贴上咽喉的肌肤,这种寒冷的滋味,足以令人浑身发抖。如果不放乖些,喉管不被割断才是怪事。
这位仁兄居然没惊得魂飞天外,乖乖任由对方把上身向后拉。
“你……你是……”警哨沉着地反问。
“赵九。”
“赵老兄,你还不死心吗?”警哨在生死关头,机警地想利用机会晓以利害:“奚爷有的是人,而且有钱,有钱可使鬼推磨,你一个人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成不了事,何不接受奚爷的条件?”
“在下不接受任何条件,只要见到舍表亲三十六个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赵老兄,那是不可能的。”
“人死不能复生,是吗?”
“是啊!活着的人才是重要的事。”
“你活得很如意,是吗?”
“这……”
“你重要吗?”
“这……”
“宅子里来了些什么人?”
“我……我不知道……”
“那么。你已经失去重要性了,我可以另找他人。”
“赵老兄,请听……”
说不下去了,喉管已被割断。
不久,另一处警哨隐伏处,传出惊心动魄的惨号声。
二更将尽,外围的五组警哨十个人,已全部被挑。之后,不再有任何声息传出,入侵的人也没有深入,一夜中,所有的人皆心惊胆跳,精神快崩溃了。
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一连闹了三夜,奚家先后秘密运出二十八具死尸,其他的人一个个心胆俱寒,死亡的恐怖快把他们逼疯了,天一黑,简直是人人自危,尤其是分配到外围警戒的人,无不心惊胆跳如上法场。
白天的搜索也加强了,整个地区的三教九流朋友,全部加入搜索的行列,但就是查不出赵九的藏匿处。
已经是第五夜了,奚家的警哨们已收紧至内围,不敢再派到外围送死了。
风雪已止,奇寒傲骨,这种滴水成冰的气候,按理每个人都在家中温暖的床上睡大头觉,夜行人应该不会活动。屋顶上积雪尺余,轻功很难施展,视野广阔,防守的人以逸待劳占了天时地利优势,今晚,赵九不会来了,正好喘口气恢复疲劳。
三更天,白影出现在城外江家的别墅。
白影完全熟悉江家的庭园布局,悄然出现在西院的后进女眷游乐的地方:西楼。
白影戴了白头罩,述快靴也是白的,披风直垂至膝下,除了一双眼睛是黑的之外,伏在雪中根本就不易被发现,所经处,浮雪上几乎看不出痕迹。
夜间,西楼应该没有人逗留,门窗紧闭,里面黑沉沉声息毫无,连飞檐下的铁马,也因为无风而没有声音发出。已经是三更天,内院几个房舍中,偶或有灯光透过明窗,西楼绝对没有人居住。
白影到了楼东侧,无声无息飞越长廊的扶栏。
砰一声大震,他撞破了精致的排窗,人也消失在内,之后便声息全无。
他没有撞毁排窗,发出巨大声响引人注意的理由。
久久,全宅似乎毫无动静,毁窗的巨响,好象并没有惊起宅中的巡更人注意。
一切都反常,反常得令人莫测高深。
久久,死一般的静。
不久,传出一声金钟的清鸣,传自后院的最深处:女眷们的居室如画楼。然后,全园各处暗影角落,传来此起彼落的竹哨声。
这是伏哨的信号,表示毫无发现。
四更天,西楼下有了动静,密云不雨的情势,对心情躁急的人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忍受不了,就必须打破这局势。
“是赵九吗?”黑沉沉的角落中,传出阴森森带有鬼气的嗓音:“阁下,我知道你躲在此地。”
久久,没有任何声息,当然也没有回音。
“这几天,有不少人失踪。”先前那鬼嗓音又说了:“奚家的警卫也死了三十几个人。我想,你已经得到不少口供和消息,所以你找到江家来了,是吧?”
久久,仍然没有回答。
“你能找到此地,表示你的确很难对付。”鬼嗓音又说:“但是,你知道你已经进了网,入了罗吗?”
“知道。你也该知道,在下是有意闯网破罗而来的。”黑暗中终于传出赵九充满自信的语音:“你用重利买黑道凶魔,和唆使爪牙诓诱白道名宿来对付我。你这天罗地网,是接受两个凶魔的建议而设下的。可是,你并没有料到两个凶魔两面拿钱,把消息卖给在下了?”
有咬牙怒哼的声音,接着似乎被另一人阻止了。
“赵九,你知道你所面对的人,是何来历吗?”鬼嗓子又说。
“弥勒教荆楚总坛安陆香坛的教匪,没错吧?”赵九直接揭破对方的底细:“不要以为目前你们得势,有无耻的官府败类暗中庇护你们。要知道,这只是一时反常的现象,毕竟还有绝大多数忠于职守的大小官吏,对你们严加提防,只要抓住确证,你们会上法场的。”
“既然知道本教的底细,你居然敢与本教作对,未免太不知死活了。本教势力遍天下,高手如云人才济济,没有人敢……”
“没有人敢反抗你们,我敢。”
“你到底是谁?”
“赵九。”
“你不是赵九,我问你的真名号。”
“姓贺,贺怀远,这名字你不会忘了吧?”
“逃走了的戚三的表侄!”
“对。我的确姓赵。那天,你们四个内堂香主,追杀贺怀远到江对面的十里亭,碰上了我。当时在场的,还有两个威震江湖的人物。”
“谁?”
“白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冷刃雷珠欧阳宏,和四大黑道霸主之一的百绝天君葛大风。”
“可恶?他们胆敢管本教的闲事……”
“他们不敢管,被你们的内堂香主信记一吓,虎头蛇尾挟了尾巴滚蛋,既然白道高手和黑道霸主都不敢管,我敢,我宰了你们那四个香主。现在,白道和黑道的高手,反而来帮助你们,武林道义可以休矣!”
“姓赵的,给你价值万金的珍宝,请阁下放手,本教不再追究既往,如何?”
“抱歉,在下要那么多金珠珍宝做什么呢?我赵九一天吃一只鸡三壶酒,抱一个漂亮女人过夜,十两银子足够打发了。最重要的是,在下已经有了巨万家财。”
“你……”
“我要你们坛主的头,要毛五爷和奚本厚的命,别无所求。你江南震是假名,你不姓江,你只是冒充以前江家的侄儿,谋害了江家一门老少鸠占雀巢。你的罪行,迄今我还找不到苦主,找不到确证,所以我暂且不管。你是内坛法主,是你下手派人屠杀戚三爷一家三十六口,所以我只追究这件事。”
“赵兄,咱们平心静气谈谈……”
“哈哈哈……”赵九大笑:“我等了一个月,费尽工夫搜集证确,侦查动静,如果不能平心静气,能忍耐这么久吗?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人别无长处,就是能冷静应付任何剧变。我进了你的天罗地网,你可曾看出在下什么时候不平心静气了?现在,你可以起网收罗了,在下手痒啦!是不是要等在下先发动?”
砰一声爆炸,火花耀目生花,烟硝弥波,火星飞溅火焰熊熊。
十二名暗器高手,几乎同时从三处方向,向先前赵九发话的西北角发射暗器。火光下,墙角下的确伏着一个白衣人。
三个人随暗器冲上,刀剑齐发。
“要活的!”堂后踱出穿了劲装的江南震,喝声似沉雷。
十二种暗器齐聚,怎么可能要活的?
钢刀抵住了俯伏的白衣人,巨手将人拖起了。
“是前院的鲍香主!”钢刀的主人惶然放手。
“这……这怎么可能?”江南震变色叫:“怎么可能是他?”
灯火—一点燃,火弹的烈火已熄。
“他已经死了很久了,不是被暗器击毙的。”一位仁兄上前检查尸体:“尸体已僵,快冻成冰人了。”
“把在如画楼的两个凶魔叫来。”江南震咬牙切齿:“他们胆敢两面拿钱……”
“法主,冷静些。”一位中年人说:“两凶魔是唯一能威胁赵九的人,如果咱们和两凶魔冲突,赵九会笑掉大牙了,他就希望两凶魔与咱们反目。”
“晤!有道理。”江南震冷静下来了:“这混帐东西在用反间计。奇怪!这该死的东西怎知道我在西楼?他应该到如画楼的。哼!本坛有了吃里扒外的奸细。”
“先不必声张,得仔细清查。”中年人点头同意有奸细的假设:“午后外出的人,都有嫌疑,这件事须加紧进行,必须及早把奸细清除出来。”
“大家回去吧!那狗东西不会再来了。”江南震挥手遣散十二名暗器高手。
“小心……”有人狂叫。
被撞破的巨大屏窗下,白影暴起,几扇破窗一动,白影已切入人群。
谁也没料到破窗下留有人。破窗在楼东侧,而先前赵丸发声的方位是西北,众人忽略破窗并不足怪。
刀气陡然迸发的厉鸣惊心动魄,快速闪动的刀光令人望之胆落,人刀一体锲入人从中,波开浪裂。
江南震该是功力最高的人,也是反应最快的人,但仓猝间也难以应付剧变,来不及运功自卫,更没有拔剑的机会,百忙中扭身伏地躲避。
晚了一刹那,奇冷澈骨的锋刃电掠而过,右臂立断,右户也裂了一条缝,肋骨可能断了两三根。
白影像狂风,像奔电,冲进、锲入、回旋,然后像长虹经天,从破屏窗的缺口逸走,突然消失了。
“砰卟卟……”人体跌倒声这时才传出。
“救命……啊……”未死的人发出惨叫声。
“啊……”受到奇痛袭击的人狂号。
沾满鲜血的钢刀,静静地躺在东廊下;那是屠杀江南震与十二名暗器高手的刀,是属于江家的,赵龙并末将夺来杀人的凶器带走。
全园大乱,大搜附近每一角落。但赵九早就走了,如何走的?竟然没有人知道。
江南震的命,总算被高手郎中从鬼门关抢救回阳世,右肘以上仅保有半节手臂,右肋骨断了三条半,伤了内腑,虽然救活了,以后……
十二名暗器高手,只救活了两个。
第二天,紧张的气氛突然消失了。
搜查凶犯赵九的巡检巡捕们,突然销声匿迹绝口不提。三教九流混混们,也似乎忘了这回事。
要对付的人,不是戚三爷的表亲,而是一个可怕的江湖神秘高手,利用巡捕地棍,不会查出什么结果来。同时,防备再严,也阻止不了这位不可测的神秘高手,不如不防,干脆躲到不易被人发现的秘密所在反而安全一些。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能在本城逗留多久。
重要人物躲起来了,小人物们明里若无其事,暗地里提心吊胆,时时刻刻准备灾祸降临。
西门外子城长拳快腿的家,这几天外弛内张。他是本地的地头龙,有声誊有地位,用不着躲起来。同时,家中有一位贵宾,追魂夺命刀程广武是白道中的风云人物,谁敢登门讨野火?
当然,没有人能证明他也是弥勒教的人。
掌灯后不久,主客正在前院内房的食厅小饮,陪客仍是两男两女;薛雄、赖沧海、甘梅芳、黎春华。
“赖兄,衙门里为何不过问凶犯的事了?”追魂夺命刀不胜诧异地问:“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赖沧海是显陵卫的材官,与兴王府关系密切,对于官方的消息,当然比旁人灵通。
“有人夜入府衙,用弥勒教匪的信牌,协迫知府大人不许过问弥勒教的事。”赖沧海苦笑将内情说出:“知府大人不受胁迫,一怒之下,丢下凶犯赵九的案子,倾全力调查弥勒教的活动情形。程大侠,这叫做嫁祸江东。”
“你是说……”
“那人一定是赵九”。赖沧海进一步解释:“他冒充弥勒教的人,转移官府的注意力,达到釜底抽薪的目的了。弥勒教的人再笨,也不会笨得用信牌向官府胁迫,该教毕竟是已公告天下的教匪。”
“看来,这件事得劳动程大侠扯臂而起,召请白道群雄前来主持缉凶事宜了。”甘梅芳姑娘说:“昨天晚上,城外江家死伤十三个人,江大爷也丢了一条手臂。再这样闹下去。本城的人胆都被吓破啦!程大侠,这件事……”
食厅外面本来有两名健仆听候使唤,但这时却失了踪。门开处,寒风灌入,炭火熊熊温暖如春的食厅,气温陡降。
“这件事他不敢管。”进来的赵九一面说,一面掩土厅门:“除非他真的瞎了眼聋了耳,根本被财色迷昏了头。或者,他的确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事。”
六个人大吃一惊,惊觉地推椅而起。
“你胡说些什么?”追魂夺命刀厉声问。
赵九手中抱了一只大布卷,灯光下,一双虎目冷电四射。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赵九阴森森地说。
“你是赵九……”
“谁都知道我是赵九,这位长拳快腿更知道我是赵九。”赵九取出那块信牌,啪一声丢在食案上:“你真要管,那就管好了。一个多月前,冷刃雷珠经过此地,目击杀人凶案发生,但看了符牌,他乖乖地放弃了侠义道的宗旨,在威胁下低头。论声誊地位,不客气地说,你比冷刃雷珠差了一大截。论武功艺业,你根本就不能比。说吧!你敢不敢管?”
“你……你是弥勒教的人?”追魂夺命刀脸色大变。
冷刃雷珠名列白道八大高手,他追魂夺命刀还不配名列武林龙虎榜,真正面对可怕的凶险,他比冷刃雷珠更怯懦。
“我只问你敢不敢管。”赵九厉声追问。
冷刃雷珠当时虎头蛇尾溜走,现场只有三个人,而一个黑道霸主也有怯念,随着认栽脱身事外,在颜面上不算太难堪。而今晚,追魂夺命刀所面对的人,比那天复杂得多,尤其还有两位把他捧得快上天的美丽女人,他的脸往那儿放?
似乎,他只有一条路可走:宁可输掉命,不能输脸面。他发出一声兽性的低吼,愤怒地脱皮袍。
“我替你备有兵刃,刀,但不是你的金背刀。我没空到你房中拿,只怪你有女陪酒不便带刀。”赵九步步进逼,解开大布包往前面一丢:“你选好了。”
有八把刀剑,大概赵九把所有警哨的兵刃都缴来了。
赵九的手上,有一把刀,最普通的狭锋单刀。
追魂夺命刀抓一把厚背单刀,刀在手,激动的神色立即平静下来了。这是高手们经过千锤百炼的成就,趁手的兵刃可令自己神智清明,情绪冷静;操刀杀人激动如狂,那是无知的匹夫的妄动。
“你们。”赵九向长拳快腿三男二女说:“赶快找趁手的兵刃,你们不是看热闹人的。你们五个人的底细,赵某半个月前就摸清了。你们已接到指示,必须不择手段送赵某下地狱永除后患,现在正是机会,正好组成六合大阵,你们还等什么?”
赖沧海第一个上前,取了一把单刀。薛雄善用剑,冷冰冰的剑重量正好趋手。
当最后一个人黎春华姑娘拾剑后退的瞬间,追魂夺命刀突然发起空前猛烈的攻击,人如狂风刀似奔电,用上了夺命三绝招,利刃破风的厉啸令人惊心动魄,劲道之猛招法之雄,奇,委实惊人,追魂夺命刀的绰号名不虚传。
赵九的刀伸出了,冷静得象个没有知觉的人,那双映着灯光冷电四射的怪眼,似乎更大更黑更亮,伸出的刀毫无异状,既没有刀气发出,似乎也没注入内劲,迎着疯狂光临的熠熠刀光慢慢伸出,屹立如山没有闪进移动的象迹,冷静得极为反常。
“铮铮铮……”数声急剧暴震传出,震耳欲聋,火星直冒,破风的厉啸更烈十倍。
追魂奔命刀的招式太快太狂,旁观的人无法看清招式,只看到可怖的刀光疯狂地闪烁,人影快速地移位。当最后一声暴震传出,人影脱出纠缠,倏然急分。
追魂夺命刀飞退丈外,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失血。
旁观的五男女,也算是武功已入流的高手,虽然看不清追魂夺命刀的神奥浑雄刀法,却看清赵九的屹立身影,双脚丝纹不动,仅用手中刀胡乱地挥拂,把攻来快速如雷霆的刀招一一对死、化解,但并未反击回敬。
“你其实接不下赵某三两刀。”赵九的话字字冷森:“夺命三招如此而已。好,你也接我一刀。”
追魂夺命刀再蠢,也知道自己绝对接不下对方一刀。刚才自己的绝招在对方信手挥拂下瓦解,破绽百出,如果对方乘隙反击,只要一下子就可以要他的老命。
“不……不要过来……”他惊怖地后退,嗓音走了样。
赵九刀垂身侧,象逛街一样举步接近,似乎忘了四周虎视眈眈的五个男女,全身毫无戒备地暴露在刀剑下。
蓦在传出长拳快腿一声急叱,五男女同时看破好机疯狂进攻,刀山剑网乍合,焦点正好在聚力的中心。
赵九的身影一幻、再幻;单刀一闪、再闪;最后但见刀光急剧地交叉飞旋,电虹闪烁,风吼雷鸣,破风声令人闻之心胆俱寒。
五男女在可怖的刀光中萎缩、打旋、叫号、摔倒……
发生得快,结束也快。
“天啊……”来不及加入的追魂夺命刀用干嚎的嗓音狂呼:“传说中的大天殛,大……天……殛……”
在狂呼声中,丢掉刀浑身战抖,骇绝地扭头狂奔。
五男女散躺在四周,在自己的血泊中呻吟挣扎。
赵地丢掉刀,转身大踏步出厅而去。
追魂夺命刀在房中发狂般收拾行囊,房门口站着长拳快腿的一名徒弟。
“程大侠,你干什么?”徒弟问。
“我……我要回……回家……”他语不成声。
“这里的事未了,你能为人谋而不忠吗?”
“我……我不……不敢管……”他将衣物塞入包裹。
“你这懦夫!”
“我……我是的。你……”
“我的地位与家师相等,家师的一举一动皆由我向上面秘密禀报。”
“上面?什么上面?”他开始摘下挂在床头的刀。
“你知道得太多,你不能走。”
“我要走……呃……”他向床上一仆,脑袋破了。
长拳快腿五男女都没死,每个人胸腹皆挨了刀,但伤了肌骨而未波及内腑。可知赵九这招大天殛手下留下情。
江家别墅前院的建筑格局,与普通大户人家的型式大同小异。
屋前,面南的大院门开在东侧的青龙位。进门是小院照壁,西折便是通向前院的另一座拱门,进门便是可停车马的前院。院北首,是宏丽的大门;南首,是门子、仆役、长工……下人的居处。
这是说,要登堂入室,得走上好半天,多多少少有点候门一入深如海的味道,有钱人家就喜欢这种派头。小人物如果想求见主人,那可不是容易的事,不知要经过多少座门,多少院子。
大门环被叩得怪响,久久,沉重的院门拉开了一条缝。
“谁呀?你是……”门子锐利的目光在来客身上转。
“是我。”来客解开风帽掩耳往上翻,露出本来面目。
“你?你是谁?你找谁?名帖呢?”
“找江南震,没有名帖。”
“什么?你到底是谁?”门子恼火了,这位客人既没有车,也没有轿,怎敢呼主人的名字?
“赵九。”
“天啊……”门子像是见了鬼,门忘了关,扭头狂奔。“赵九来了,赵九来了……”
赵九淡淡一笑,伸脚拨开门,泰然兴步跨入。
江宅大乱的情景,是可想而知的。他到达宏丽的大门前,阶上阶下与院对面,已涌到不少人,但没有人敢出面阻挡,这些下人们,手中都没带有刀枪。
三座大门闭得紧紧地,门廊站着四名佩刀大汉。
“你们如果想阻止我”他举步登阶,向已掣刀在手的四大汉说:“我不杀你们,只砍掉你们一条手臂,我赵九说话算数。”
四把单刀完成了攻击准备,但四双怪眼中有惊恐的神情,持刀的手微抖,大概天气太冷,冷得发抖。
“我要找江南震。”他一步步上阶:“他如果不招出他的坛主是谁,哼!白天,他逃不掉的。”
“转身!”身后传来刺耳的沉喝声。
他在第六级石阶止步转身。阶下,阴魂不散的三棱刺,六亲不认的练子枪,正在等候着他。四周,那些穿得臃肿的仆人长工们,双手笼在袖筒内袖手旁观,人数不少。
“你不该白天来。”阴魂不散阴森森地说。
“以后,在下不论何时都会来。”他抖开披风,手按在那把毫不起眼的斑剥钝剑上:“江南震设有死,他逃得快,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必须招供。”
“你阁下得通过在下的一关……”
“在下正有此意……”他抢着说,剑出鞘人已下阶:
“三度相逢,阁下阴魂必散。”
“铮!”三棱刺硬接来剑,兵刃不仅没有崩开,反而吸住了,双方都想压偏对方的兵刃,以便取得中宫长驱直入但似乎劲道相当,势均力敌。
六亲不认将统子枪抖得咔啦啦怪响,从侧方逼进。
“姓赵的,休怪在下六亲不认,你认命吧!你是咱们的财神爷。”六亲不认怪叫,枪立即吐出,统子抖得笔直,功透枪尖,软兵对成了硬枪,吐出的速度有如电闪。
一声沉叱,赵九推剑右闪,三棱刺突然飘退,传出慑人心魄的啸鸣。
“叮!”剑奇准地击中枪关,枪尖震得向斜上方急荡。
人影狂野地扑上了,赵九身剑合一走中宫突入,剑尖已光临六亲不认的胸口。
电芒一闪,三棱刺重新反扑,抢救陷入绝境的六亲不认,三方的攻击速度,快得令人目眩。
一声惊叫传出,六亲不认仰面摔倒侧滚,左胸挨了一剑,危极险极,假使后倒稍慢一刹那,后果不问可知。
三棱刺也贴赵九的左肩后擦过,披风和内穿的皮袄皆被划破,背肌也可能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