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门是从里面加闩的,平时则在外面加锁。
门是锁了的,从里面出去,必须把两扇沉重的门抬离门旁,需要两个人同时动手。
拾级而上便是第二重外门,是伪装的木墙壁。
这种复壁式的暗门,外面不可能建闩加锁,用杠杆牵引式以暗掣控制开合,内侧用重闩。
从里面开启,移开牵引的滑闩便可拉开了。
“冲出要快。”梁宏扳开滑闩,拉住门低声说:“把守的人不会多,尽快把人摆平。如非必要,请不要把人打死,有罗姑娘在他们手中,打死人就不好说话了。”
“放心啦!大哥。”江右龙女郑重地说:“我会一切以罗姐的安全为念。但条件是,玄灵门的人,绝不允许向你撒野。我们并没招惹他们,他们也没有理由再三伤害我们,忍耐是有限度的。罗姐如有三长两短,我们有一千个理由替罗姐讨回公道。”
江右龙女仍以保镖自居,对梁宏所说有云华夫人、玄灵门主的事依然半信半疑,对不曾目击的事存有保留态度,这是性格坚强的通病。有些成见甚深的人,甚至对亲眼看到的事也存疑。
“那位门主对我们凌云庄的态度,也大有疑问。”夏侯兰芳说:“在南乡我们已表明态度,不计较他们将我打入地牢的过节,双方各行其是,互不干扰。这次既然知道我们的身分,我们甚至友好地表示,把从混元教手中所救的三个人送回给他们,他们为何仍用软骨散控制我们,蒙上眼当作俘虏背来背去藏匿,有何用意?”
“他们想胁迫凌云庄,联手对付混元教。”梁宏肯定地说,他曾经从女门主口中,听出一些玄机:“那位女门主已有露骨的表示,玄灵门要从地下秘密活动,改为广罗羽翼站出阳光下,公然亮出旗号争逐权势号令江湖。贤兄妹落在他们手中,天假其缘机会太好了。准备,出去!”
门一拉开,绝剑公子首先像猛虎般冲出。
外面是一间小厅堂,点了一支蜡烛,光线朦胧,只有一个村夫打扮的人看守。
看守毫无准备,听到脚步声才惊起转身,看到人影,已来不及反应了。
绝剑公子毫不迟疑扑上,凳脚敲在看守的右肩上,及时阻止对方拔剑,一耳光把对方打得眼前星斗满天,再来一拳一掌,把看守打倒一脚踏住咽喉,动手缴械。有了剑,不会任人宰割了。
四人分工合作,不需指挥,便产生默契,迅速地清理现场。
梁宏占住小堂的门,监视走道两侧黑沉沉的房舍。
绝剑公子负责问口供,看守根本不知外面的情况,只知敌踪已现,所有的人皆在外面戒备。看守本来有两个人,因防守人手不足,不久前调走另一个参与防守,地窟不需多派人手照顾。
“他们在何处设伏迎敌,我们不清楚,也没有搜寻的必要,也避免闯进去吃亏上当。”梁宏断然下决定:“在厅堂等他们,反客为主。”
“对,不能乱闯。”绝剑公子那敢再乱闯?上一次当已经吃足了苦头:“我不信他们仍在宅中布阵,但不得不防。”
“如果他们与搜来的人拚搏,咱们潜伏候机,让他们先拚个你死我活,再出面收拾残局。”梁宏动身摸索疾走,寻找宽阔的大厅堂:“我们布置反客为主列阵势恭候。”
估计中,来的人必定是混元教爪牙。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坐山观虎斗,不需冒险加入。等鹬蚌相争,就可渔人得利。
×
×
×
玄灵门只有三十余人,的确没有应付大群人手攻击的实力,经过两次迁移,充分表明他们作孤注一掷的打算,敌势过强,而且行动暴露,不得不改变计划,避免被逼进行决战,决战很可能全军覆没。
所有的人,皆在中庭的附近屋顶戒备。
中庭的大院子,比杨家的中院更宽阔,是决战的好地方。
但他们必须避免决战,大院子没派人守候,人都在主宅与两厢的屋顶戒备,看不到厅堂内的灯火。
厅堂是禁止有灯火的,有灯火外面的人也看不到。
所有的目光,皆留意远处杨家大楼的明灭不定灯火,暗中估计那边的人,下一步有何行动。
杨家大宅不可能久待,那是一座空宅,在杨宅活动的人,应该很快就向吕家大宅搜查。
他们不想过早撤走,不能看到杨家大楼有灯光,就以为强敌光临,匆匆撤走望影逃遁。
不久,灯光完全消失了。
如果是搜索他们的人,就会出现在中间那些民宅的屋顶,那就是该撤走的时候了。
当然啦!对方如果人数少,正好进行一次小规模的歼灭战。
久久,民宅的屋顶一无所见。
终于接到门主传出的信号:撤阵。
灯光并非敌踪已现的征候,即使是敌人,也不会往这一面搜索了,当然得撤阵歇息。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白紧张一场。
×
×
×
人分配在外面各处布阵,不可能同时撤回,同时必须留一部分人布哨,防备有人突然出现急袭。
撤回的人,都必须经过大厅堂,以便各组领队的人,清查是否还有该撤而不撤的人留在外面。
大厅正门门是闭上的,左右门各有一扇虚掩,是出入的通路。陆续撤回的人,都必须从这两面进入。
在大院子布阵的一组三个人,听到撤回的信号,距大厅最近,是最先撤回的人。
是两男一女,一面走一面嘀咕埋怨,升阶到了门廊,毫无戒心从楹柱旁越过。
“咱们完全估错了混元教的实力。”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说:“以为他们来的人最多不超过三十名,除去这些人轻而易举,岂知……咦!这里的警卫谁负责?”
门廊相当宽阔,两根合抱大的楹柱像巨灵。
“是我。”右楹柱后有人移出,立即传出打击着肉的声响。
同一瞬间,两根柱上方的斗拱,攀藏着的两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快速飘落,猛扑后面的一男一女。
一旦回到内部控制区,警觉心便会减低甚至消失。通常内部的警戒也此外部薄弱,所派的警哨数量也少。
撤回的三男女怎知内部生变?更不可能知道警卫换了人,辛苦了半夜,精力已耗得差不多了,撤回时产生疲惫现象,几乎毫无戒心,打击出乎意外,毫无抗拒的机会。
隐身在楹柱后的人是绝剑公子,用凳脚敲耳门,得心应手轻而易举,一击即昏手到擒来,迅速把人往厅内拖。
从柱上方下扑的是夏侯兰芳和江右龙女,配合得丝丝入扣,凳脚敲脑袋奇准无比,顺势把一男一女扑倒,揪住背领拖了便走。
真不巧,第二批撤回的人到了。
要把人拖入,左厅门虚掩着的那一扇必须推开,厅内灯光外泄,活动的人形影隐约可辨。
撤回的人也有三个,看出蹊跷,发出急促的警啸,撤兵刃飞跃而进。
厅门闭上了,扑上门廊的三个人不敢冒失地冲入。
强敌已深入中枢,反客为主。
玄灵门的人,居然沉得住气,仅经过片刻的骚乱便恢复平静,并没发动抢救中枢的攻击行动。
中枢只是空架子,不需抢救。
囚禁在地窟的人,也不需付出惨重的代价争夺。
外围没发现有外敌接近,毫无里应外合的征兆。
这是说,情势并不危急,控制中枢的入侵者,也没发动攻击,情势扑朔迷离充满诡异气氛。
看谁先失去耐性,要解决就必须有一方展开行动,你出来或我进去,得在短期间内决定。
不能等到天亮,天亮后双方都有麻烦。
×
×
×
广阔的大厅灯火通明,比款待贵宾时更明亮。
中悬的八盏圆形大灯笼,八盏壁悬的圆柱形灯笼,全部点亮了,都有防风的功能。
梁宏泰然自若在厅中布置灯火,像个管火烛的管事,不但从容不迫点亮了既有的照明灯具,而且取来二十余盏各种用途的油灯。膏(动物油)灯、菜油灯、烛台……除了烛台之外,灯具都有防风的功能。
菜油灯的型色最多,有长明兼保亮度控制的中柱加盆盏台灯,有单向顶管聚光灯,有附镜单向照路灯……都是青铜、铁、瓷制的精品,大户人家毕竟不一样,与一般平民的小铁灯盏不可同日而语。
二十余盏灯与烛,摆放的位置都不同,但有单向聚光功能的灯,聚光的位置皆在堂下大厅的中心。
他像个幽灵,点燃一盏即相度位置将灯安放妥当,再慢吞吞点另一盏,一切皆在无声无息地进行。
整座中庭大宅,门窗都是密闭的,风刮不进来,只有寒气在内流动。
左右两厅门的左门扇是虚掩着的,门扇沉重,大风也不易吹开。如果有人进出,风一灌入,全厅的灯笼都会晃动,光影摇摇,绝难悄然潜入。
安置停当,他搬出属于主人落座的沉重紫檀太师椅,安置在堂下的堂阶下端,大马金刀地坐下,凳脚搁在扶手旁,不言不动像是倚在靠背上睡着了。
有人进入,灯光会告诉他。
厅中摆设甚多,屏、架、案、橱、几、凳……都在灯光的照耀范围内,不易藉家具摆设作为藏身的地方。
这表示他只有一个人,要找他的人大可无畏地,入厅登堂和他打交道,或者放心大胆捉他。
片刻,灯火摇摇。
厅中气温下降,风刮入逐渐增强。
人影悄然鱼贯闪入,两男两女,脚下轻灵,走动时无声无息,像四个幽灵,眨眼间便到了堂中心,距他安放太师椅不足两丈。
他安睡如故,丝纹不动。依他的坐躺姿态估计,想起身离座,需要一些时间先调整坐姿,否则不可能快速站起,只能困在椅内挨揍。
四支剑悄然徐徐出鞘,四男女不想叫醒他打交道。四男女一式村夫村妇装,一看便知是玄灵门的人。
两丈距离,如果攻击,必定一闪即至,四支剑像剑林汇聚,他连坐正身躯的机会也没有,扶手像囚笼,把他困得死死的,会被剑限死在椅内。
从四男女的行动可以看出,他们并非偷偷摸摸接近的,身法轻灵悄然接近迹近鬼祟,但这是小心谨慎的表现,面对强敌的习惯性反应。
他故意装睡不予理会的态度,把四男女激怒了,眼中本来呈现的极端警戒神情,改变为愤怒的眼神。
为首的人一打手势,突然爆发猛烈攻击的行动,四支剑同时幻化为电芒,向太师椅中心汇聚。
“哎呀……”后堂口传出惊叫声,是江右龙女。
一定会把他钉死在椅内,绝难侥幸。
太师椅倏然后倒,恰好挡住汇聚的四支剑,剑刺入椅中的声响震耳,椅内空空。
紫檀木坚实沉重,剑从雕花空隙中贯入,不可能将椅震碎或崩裂,反而把剑陷住,急切间无法拔出。就算用刀砍劈,也很可能把刀震断。
后退拔剑或踢椅脱剑的一刹那,也是最危险的一刹那,是反应的盲点,攻击力与防御力都是零。
人影急旋、暴起,像刮起一道旋风,首先遭殃的是最外侧的人,快速的打击及体。第一个人还没倒下,第二个人的右膝已挨了一击。
尺半长的方形凳脚,揍起人来快速、沉重准确、干净俐落,与手臂已浑如一体,正所谓如臂使指,神到意到,如果下重手,一记敲扫,肯定会骨折手断。一寸短一寸险,贴身攻击很少会落空。
一眨眼间,四个人撒了一地。
内室口抢出绝剑公子和两位姑娘,先把人打昏,拖死狗似的拖入内堂,厅中重归沉寂。除了风声,别无其他人所制造的声响。
太师椅仍是完整的,这玩意可使用一百年,甚至三百年,坚硬如铁。
梁宏仍在椅内睡觉,似乎刚才并没发生任何事,椅旁仍搁着尺余长的凳脚。
风势加强了,悬挂的灯笼晃动也加剧,光影摇曳加速,表示本来开启三分之一的沉重门扇,已经开启至三分之二以上,可以快速进出了。
已加强的风声之外,开始出现另几种声音,呜呜咽咽匆远匆近,时急时慢飘忽不定。如果仔细定神缔听,声音似从四周的角落传出。
如果发自厅柱下端磐石旁,必定向斜角的壁根隐没消失,声源似乎发自某一无形物体,活动时看不见形影,只能从声音的流动中,估料该无形物体的动向,揉合在忽强忽弱的风声中,令人感到头皮发麻,汗毛直竖倍感寒冷。
摇荡的灯光中,陆续出现另一类的光影,朦朦胧胧忽明忽灭,时聚时散,与暗红色的灯光不同,暗淡泛绿,也有时形如流动的淡烟,不时扭曲、聚合、变形、消散,隐约呈现奇奇怪怪的变化多端形状。
以鬼影幢幢来形容,的确名副其实。
太师椅丈余半径的范围内,诡异的光影掠过时,十之八九会变形消失,异声也会倏然隐逝,等于是有效地截断阻绝声光的通路,只许在外围流动转折,以太师椅为中心的圆形空间是禁区,在椅内沉睡的梁宏不受干扰。
他确在沉睡,鼾声逐渐增强。
“你的太一玄功,能连绵防守支持半个时辰吗?”厅左第一根大厅柱后,传来贾道婆阴森冷厉的嗓音。
厅左第一根厅柱,距太师椅约两丈多一点,在防守半径威力圈外,因此厅柱附近,光影最为稠密,形状的变化也少些,不可能看得到柱后的景物。
他沉睡如故,鼾声如故。
防守支撑不了半个时辰,攻击更不可能持续半个时辰。
御发各种声光烟雾法器,需耗不少精力,各种刀状法宝也有告罄的时候,因此攻击的人,一定比防守的人更耗精力,持续力难以为继。防守的人以逸待劳,可承受实力强三倍的劲敌攻击。
贾道婆在他面前那配称劲敌?难怪他沉睡不醒。
三道冷虹绕柱而飞,向左划出一道快速的光弧,瞬间便飞抵他的背部上空,猛然下沉疾落,发出奇异的锐啸声,会令人入耳便心向下沉,性质与云华夫人的九阴摄魂箭差不多。但不是箭,是刀,一种在飞旋进行中,可发出令人心悸异声的五寸长法刀。
他所坐的太师椅,突然变成摇椅,向前一倾,椅的后两脚离地。
太师椅宽大,可容腹大如鼓的富家翁安坐,雕花靠背也高,体形瘦小的人坐进去,不成比例令人发噱,像一只小鳖掉在大瓮里。
梁宏身材修伟,但他是蜷靠沉睡的,头比靠背低,从背后攻击枉费心机。
椅向前倾,二把法刀连从雕花空隙透入的机会也勾销了,三声怪响,法刀反震跳落,在方砖地上跳了几下,便寂然不动了。
太师椅重新晃回原位,他仍然沉睡不醒。
椅刚恢复原位,椅后幻现玄灵门主出剑攻击的形影。
他终于醒了,向前滑出。
上次是向后滑脱,这次是向前滑出。
贾道婆也像幻影的幽影,出现在椅左,首先袖底喷出一团灰雾,然后七星剑化为眩光向前迸射,配合玄灵门主出手,剑气迸发似风雷。
他滑出,背部着地便向右滚转,像游窜的灵蛇,从左方后方攻击的剑,在上空急剧闪烁,失去攻击目标,目标躺在地下滚转、滑动、暴起、攻击。
没有人能看清他们是如何交手的,变化太快太突然。
厅内光影摇曳,玄灵门主与贾道婆如何幻现的,即使在远处留心察看,也看不出所以然。
凳脚在他暴起的刹那间,就敲中贾道婆的左胯,同时身形扭转、急旋,凳脚扫中玄灵门主的右后肩。
人影乍合乍分,一沾即胜负已判。
三方攻击快逾电光石火,招一发就决定了谁胜谁负。
凳脚断成两段,玄灵门主的护体神功了不起。
人影似流光,消失在厅外的夜色中。
梁宏来不及追赶,也不想追赶,丢掉半段凳脚,将太师椅扶正。
他把太师椅从堂上搬至堂下应敌,目的就是有宽广的施展空间,在堂上椅背没有退路,像被堵在绝路的困兽。
这也表示他根本不在乎对方群起而攻,让对方有倾巢而至的机会。
只来了玄灵门主和贾道婆,他颇感失望。
凳脚没能把对方击伤,让他提高警觉,觉得面对超等的高手名家,手中有剑才能发挥克敌的威力。
绝剑公子与两位姑娘,出现在他身旁。
“刚才厅中像……像天翻地覆,你……你们……”绝剑公子往昔自以为定力十足,邪不胜正,所以胆气旺盛,不在乎邪门外道,现在知道可怕了,连说话也嗓音走样:“我们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只感到手脚发软……”
“你们如果事先没服下辟毒辟香的药物,更看不见景物了。”梁宏指指那扇敞开的门扇:“风从外面吹进来,幸好不是真正的风路,风唯一的出路是向内堂吹,你们正好挡在风路上。”
“他们来了些甚么人?”绝剑公子真不知道来了些甚么人。
“玄灵门主和贾道婆。我要一把剑。”
“他们还会来?”
“一定会来,我们已有八个人质,他们能不来吗?”
“大哥,剑在这里。”江右龙女把从俘虏身上缴来的连鞘剑递给他:“我们也列阵相候。”
“不行。”他断然拒绝:“混战中必定会有死伤,死了人就不好说话了。有华欣在他们手中,除非万不得已,我不希望有死伤。你们请退,按信号行动。”
罗华欣在对方手中,他不得不慎重处理,一旦在大厅发生混战,毫无疑问一定有人丢命,有了死伤,仇恨就无可化解了。
他的估计十分正确,前后共捉了八个俘虏,玄灵门丢失了四分之一的人,能一走了之吗?
天色不早了,双方都必须争取时间早些解决,等混元教的人大举光临,那就不妙了。混元教大白天也敢施展强盗式的攻击,来了必定像一群疯狗。
×
×
×
这次他不再装睡,据椅高坐抚弄着连鞘长剑。
剑的品质颇佳,虽然比不上断犀剑。玄灵门虽人数不多,不多才能保持秘密,十年来没透露丝毫风声,人多了,泄密的机会也多。人数虽少,每个门徒都是武功高强可派用场人物,使用的兵刃,品质当然不会差。
凳脚伤不了两个妖妇,他油然兴起用剑的念头。
黑夜中搏命,有剑在手几乎可以保证必定出人命。他有点忧心仲忡,抚弄着剑,他的心已飞向罗华欣身边。
假使杀死玄灵门一些人,玄灵门主在挫折之余,会不会不顾一切作孤注一掷拚个两败俱伤?
感觉中,罗华欣必定有把柄被玄灵门扣住,事关严重的生死大事,不得不接受玄灵门的胁迫。
“我能承受多重的压力?”他向手中的剑问:“她呢?华欣,不管压力是如何沉重,我都不会放弃你的,我会尽全力争取你的自由。”
他不得不正视现实,所面临的问题非常严重,所承受的压力,很可能让他无法承受,假使需要面临生死抉择,他能承受必须付出生命的压力吗?
他的答案是否定的,人只能死一次,一旦死了,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了。只要有一丝生机可以争取,他是不会放弃的。
这一线生机,是不是寄托在这把剑上。
他的思路,专注地投注在这把剑上。
断犀剑是格斗用的重型狭锋剑,所使用的剑术与这把剑有显着的不同。
这把剑重量只有一斤二两,长度仅两尺二寸。这是从七星剑改造的中锋剑,仅比匕首长四寸而已。
七星剑是传统的舞剑,是道教法师们驱神役鬼,配合天罡步,摆样子鬼画符的剑,不能用来真正杀人格斗的。
有些甚至用桃木制造,俗称桃木剑。
剑术中也具有点劈挑撩拨等等心诀技巧,但十之七八是摆样子的舞蹈花招。除非是真正的名家,否则不能用这种剑格斗的,以免枉送性命,对方一刀就可以连人带剑劈成四段。
“还可以用。”他喃喃自语,拔剑出鞘轻叩三声:“希望不要倚仗这把剑解决问题。”
问题是非解决不可的,早晚而已。他不但要面对拥有各色人才的玄灵门,还得面对实力更强大,各色人才更多的混元教。
混元教号称三教合一,人才更多。
他非用剑不可,不管他是否喜欢。
他真有点怀念那把断犀剑,剑已落在玄灵门的人手中。那把剑,瞬息间劈掉混元教五名超等高手,生死关头杀机怒涌,剑过处摧枯拉朽风卷残云。
风声一变,人影出现在两丈外。
左右厅门大开,罡风刮入,所有的灯笼在风中猛烈摇晃,放置在各处的各种灯盏,一部分禁不起风熄灭了,一些小型摆设移位、倾倒、掉落。壁上所挂的名家字画,被吹得掀起、飘动。
似乎全厅皆在撼动,异声大作。
人群分两路抢入,快速地在堂下列阵,位于中央的五个男女,已逼近至两丈左右。
共有二十四名男女,女门主与副门主都来了。
一声长啸震撼大厅,绝剑公子出现在梁宏的左侧方,两位姑娘在右,左右相距丈余,三支剑光芒闪烁,面对还没列阵停当的玄灵门二十四名首脑级高手,并没发起抢制机先的攻击,威风凛凛等候对方列阵完成。
敌众我寡,应该在对方涌入的同时,发起猛烈的攻击,不让对方有布阵的机会。
梁宏从容不迫离座,将剑鞘插入腰带,冷然瞥了半弧形刚列阵完成的人群一眼,迈出两步徐徐升剑,最后目光投落在女门主身上。
“大敌当前,你们估错了倩势,反而中计上当,随时有被混元教歼灭的危险。”他声如洪钟,压下了风声:“我实在想不通,紧要关头你们向我们行凶下毒手,你们是唯恐敌人不够多,因而另树强敌来一次豪赌吗?好吧!我成全你们,杀……”
杀声中他狂野地扑上了,剑光一动,锋尖便逼近女门主的胸口,剑气迸发寒涛怒涌。
中央的五个人急急退步发剑布下剑网,在他狂野狞猛的气势压迫下,消失奋勇迎斗的勇气,仓卒间改取守势后退防御自保。
从一点猛然贯入,然后左右分张,剑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挥动,迸发出满天雷电,尽量使用剑脊,人与剑浑然成为一体,飞腾闪烁已难辨剑的实体。
金鸣声震耳中,刀剑连续抛掷,人体也东歪西倒,五个首脑在一冲之下便崩溃了。
女门主只接了三剑,震退至厅门几乎摔倒。
副门主比上一次更糟,被剑拍中右耳门,耳轮破裂,摔倒在厅柱下失去知觉。
剑光左旋,像匹练横空,扑向涌来的左翼,硬向刀山剑林冲,向呐喊中的人潮强行贯入。
左翼共有八个人,形成人潮施展不开,只能将刀剑伸在前面乱刺乱劈,如果强行贯入,一定有人伤亡。
他像是变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怪物。
脸孔也变了,肌肉扭曲,虎目迸射出肉食猛兽特有的光芒,整个人流露的狞猛气势,简直像张牙舞爪的黄鼠狼,扑向狂乱的鸡群。
面对刀山剑林,他被激发了原始兽性。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杀机被诱发,一切顾虑、禁忌、利害、人道……种种念头皆在这瞬间消失无踪,唯一的行动是:杀!
“退……”倚在厅门上浑身发抖的女门主狂叫。
“大哥住手。”江右龙女的叫声同时传到。
狂野的接触,不可能突然中止,叫喊声不可能发生作用,血肉横飞已成定局。
五个武功超拔的首脑,一冲便弹出崩散,其他次要人员,那禁得起他的切割?其实这些列阵在两翼的人,在首脑们一触即崩溃时,斗志便已沉落,也来不及冲上抢救,阵势并没移动。
是他在冲阵,而非两翼的人向他攻击。
剑已攻出,人已切入,一发不可遏止,即将出现血腥。
首当其冲的人,剑已被错出偏门。他的剑尖,正向上接近那人的胸口。
奇迹发生了,他的剑尖外移,擦对方的胸口滑过,身形陡然刹住,不可思议地中止攻击,拉开马步仍然作势扑出,狞猛的神情仍在,真像一头作势扑向猎物的猛兽或噬人的妖魅。
左翼的人,惊怖地急退。
右翼的人阵势也在骚动,绝剑公子兄妹的剑,在阵侧恍若天神当关,有效地阻止那些人向梁宏合围,剑作龙吟气势磅礡,凌云庄的气势声威,可不是平白获致的,兄妹俩就有挡住人潮的信心。
“让他们为名利财势争死活吧!大哥,你犯不着做刽子手,让他们和混元教血肉相见,相信上苍也不想假你的手,送他们下地狱,你与这次争霸的事无关。”江右龙女出现在他身旁,镇定地低声劝解。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那刹那间的雷霆攻击,如果不手下留情,女门主五个人可能没有一个活的。
第二波攻击他已流露出狂野的神态,不可能再手下留情。
在血腥暴乱中情势不由人,任何心性最慈悲的人,也会在身不由己中,丧失理性为生存而奋斗。他死,你才可以活。
梁宏呼出一口长气,剑徐徐下垂,脸上的肌肉开始松弛,狞猛的神情消退。
“就让他们和混元教互相残杀吧!”他完全恢复冷静,本来就不是好杀的人:“但要不把华欣释放,我要留下他们的门主副门主。”
人像潮水般退去,退至左右厅门,昏厥了的副门主,由两个人架住带走。
中门是关闭上闩的,女门主并无启门逃出的打算,倚在门上喘息,握剑的手仍在颤抖。
爪牙们正从左右往外惊惶退走,门主岂能排众先出往外逃?
下令退走,救了所有的爪牙,自己却来不及走避,爪牙们也无法掩护她撤出险境。
论真才实学,玄灵门的人,那能与混元教的人比?爪牙们都缺乏与高手名家相搏的本钱。
因此当凌云庄要出面寻仇报复,女门主便现身解释误会,要求互不干扰,可知对凌云庄颇有顾忌,爪牙们没有与凌云庄高手一搏的信心。
玄灵门真正会邪术的人并不多,邪术也只能玩阴的,真要在混战中生死相搏,邪术的威力有限。
现在,邪术就无用武之地。
爪牙们还没全部撤出,撤的机会稍纵即逝。
“我的剑一出,你一定死。”梁宏跨两步便逼至女门主面前,剑蓄劲待发,声如洪钟狠盯着女门主:“我不想杀你,除非你愿意向我的剑尖撞。”
“你不敢杀我。”女门主不甘示弱,嗓门也大。
“对,我不敢杀你。我是说,我不会亲手杀你。”
“你……”
“我故意诱导混元教的人,搜寻你玄灵门的中枢秘窟,目的就是引虎相斗,让你们两败俱伤。现在我把你和所擒住的爪牙,一并送给一尘散仙,无条件奉送,也可以有附带条件,结果如何?”
“你……你不敢。”女门主神色大变。
“是吗?”剑光一闪,铮一声拍落女门主的剑:“我结识罗姑娘没几天,情投意合我喜欢她,为了她,我可以为她赴汤蹈火。但一切努力皆属徒劳,上刀山下剑海仍然无法保全她,我只有用最后的手段,替她复仇雪恨了。你死了,能得到甚么好处?我失去一位所爱的人,绝不会去跳大江以死酬爱,我会杀光你玄灵门的人,甚至会与混元教谈条件,要他们全力搜杀所有与贵门有关的人。如果你认为你的命,比罗姑娘的命价值低,宁可与罗姑娘同归于尽,我成全你。”
人都撤走了,最后撤的贾道婆在门口止步。
“我去把罗华欣带来,解除她的役神大法禁制交给你。”贾道婆替女门主解困:“毕竟大家都是站在同一边,只有小冲突而无仇恨的人,被你们擒住的门人不止八位,希望你们无条件释放他们。”
“另三个不是我们擒住的,而是从混元教的人手中夺获的。”绝剑公子说:“我们本来就打算送还给你们,岂知你们狼子野心不可信任。好,我答应把那三个人释放。日后的纠纷,我凌云庄会与贵门算个一清二楚。”
“该死的老虔婆。”梁宏破口大骂:“你的道行浅得很,竟敢用役神大法控制她,解禁后可能有后遗症发生,她这一辈子可能都生活在恶梦幻觉中,你……”
“老身的道行足以驾御各种神术。”贾道婆傲然地说:“罗姑娘只在短期间内,受到初期禁制,没经过正式施术,所受的禁制初浅薄弱,怎么可能留有后遗症?你不要充内行,认为可破老身的神术,就以为了解神术的奥秘,如果老身有充分的时间准备布阵,你难逃老身神术的摆布,哼!”
“日后你我或许有再兵戎相见的一天,我会让有充分的机会施展。”梁宏不再计较,急于见到罗华欣:“你们的人囚禁在地窟,你可派人把他们带走。你给我牢牢地记住,罗姑娘日后如果有甚么三长两短,混元教的人杀不了你,我也会杀你。”
贾道婆并没向女门主请示,向门外发出两声吆喝。自始至终,贾道婆扮演司令人,主控全局化解危机,女门主毫不介意贾道婆自作主张交换人质的事。
片刻,一名女爪牙偕同罗华欣入厅。
贾道婆劈面拦住,双手搭住罗华欣的双肩,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一面念,一面轻抚她的太阳穴、印堂、双目、天灵盖,显然在施术,解除役神大法的禁制。
“你回到他身边,好自为之。”贾道婆最后轻拍她的脸颊,将她向梁宏身旁推:“我们的事不需要你帮忙,过去的事你已经浑然忘却了,去。”
女爪牙把她挽入时,她的神情与往昔并无异样,女强人的气势依旧。不同的是,看到厅中的情景,脸上并没流露出惊诧的神情,似乎以往并没发生任何事。
贾道婆把她推出,她脸上突然出现喜悦的神色。
“哦!宏哥,这里发生了甚么事?”她雀跃地奔至梁宏身旁,举目四顾,看清了在旁仗剑戒备的江右龙女:“黄姐,宏哥找到你的?”
“是的。”江右龙女黛眉深锁:“你真的忘了所发生的事故?”
“甚么事故?”她一脸茫然,目光落在绝剑公子兄妹身上:“凌云庄的人也来了,他们真有助我们的诚意呢!”
“华欣,他们好像不曾虐待你。”在一旁剑眉深锁,一直审视她神色变化的梁宏,有意打断两女的话题:“身上可感到某些地方不舒适?”
“没有呀!”她信口说。
她的衣着完整,匕首和百宝囊都在,精神抖擞,当然不曾受到虐待。
役神大法如不加添其他禁制,不会损害生理机能。
贾道婆已和女门主,悄然出厅走了。
自始至终,她没向女门主贾道婆注目,似乎这两个死仇大敌并不存在,所以视若未见。
“那就好。”梁宏不便再追问:“此地不宜逗留,先离开再说。”
“梁兄弟,你信任那老妖婆吗?”绝剑公子与梁宏并肩往外走:“我不信任他们。为了罗姑娘的日后安全,我扣的三个人,短期间不能释放。我觉得玄灵门的人,比混元教的人更靠不住。”
“十余年来,他们争利不争名,没有称雄道霸的打算,实力并不强,玩弄阴谋手段算计我们,他们认为是正当的手段。这种人如果你信任他们,注定了要吃大亏上大当。”梁宏呼出一口长气,语气中有无奈:“老虔婆夸口说是召灵驱煞的三界使者,那么,她是巫门走阴人而非道婆。我对巫门一知半解,查证不出她在罗姑娘身上,到底留了些甚么禁制,目前的情势,不容许向他们施压。我会小心留意,或许可以找出其中玄虚。”
“净玉老店不安全,兄弟,到金鳌老店住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顾,让他们两方人马,不敢冒死伤过半的凶险,前往金鳌老店公然袭击。”绝剑公子提出邀请。
“梁兄,我们是诚意的。”跟在后面的夏侯兰芳加入邀请:“我们怕你误会,没敢公然替你摇旗呐喊,所以跟来相机策应。目下情势已将我们拉在一起并肩站,正好警告他们不可妄动,请你答应好不好?”
如果迁入金鳌老店,就表示与侠义道英雄并肩站,凌云庄不但实力雄厚,而且是可以公然站在阳光下的风云人物,胆敢向他们袭击的人必定不是好路数,攻击后一旦留下尸体,案一入官府,侠义英雄杀盗有功,打起官司来有赢不输。
攻击的人,也不会出面上公堂。
“天快亮了。”梁宏婉词拒绝:“你们的好意我心领。风势正在转弱,船只可以过江,我们要返回府城,随即远走高飞。这里的事,让他们杀个血流成河。夏侯兄,如果要查扬州袭击的凶手,最好另起炉灶找线索。玄灵门这些人不成气候,不值得计较。你们如果不离开,混元教肯定会千方百计算计你们。等他们消灭了玄灵门,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们了,你们的存在,是他们最严重的威胁。咱们分手,再见。”
“梁兄弟……”
梁宏已偕同两位姑娘,钻入一条通向东院的花径,匆匆脱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