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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侯府千金

黄家井街王家大宅气氛紧张,穿制服的官兵与便衣秘探进进出出。

街坊左近的市民,则家家闭户以免惹来麻烦,过往的市民则埋头匆匆而过,有些人则宁可绕小巷而走,大街似乎变成戒严区,市民们看到锦衣卫的官兵,比见到鬼还要害怕,碰上了宁可绕道回避。

调查人员你来我往,每一单位的人员都有自己的看法,很难肯定昨晚杀人劫财的千幻修罗是真是假,也难以一致认同是男是女。

丧事不在大宅办理,死了多少人,外人无从得悉,反正也没有人会浪费时间去打听这种事。

看不出特殊的异动,李季玉打消了留心察看的念头,也不需冒险混进去打听,事实上混入并非易事,不办丧事,就没有闲杂人等进出。

出三山门西行,没在春华院逗留,瞥了暂时关门的淡粉楼一眼,看不出有甚么异状。

教坊区上午照例门户虚掩休息,所有的曲院也不开门,当然看不出异状。

唯一不同往昔的是,淡粉楼有几个治安人员看守,但毫不起劲懒洋洋,似乎昨晚的事无关紧要。

他却发觉异状,有人盯他的梢。

他不怕有人盯梢,泰然自若走上了江东门大街。

关门外至江东门都是闹市,叫江东门大街。大街两侧的小街巷,私营的秦楼楚馆甚多,半开门的下等娼寮也充斥其间。

他无意摆脱盯梢的人,泰然自若像在逛街。

这是他返家必走的道路,家就在江东门大街的一条小巷内,出小巷西行三五十步,便是他的盛昌栈号。如果他摆脱盯梢的人,便表示他心虚不回家了。

这条大街直抵中新河,河滨北面下游,便是新江关。

从上游来的客货船,不驶经大江,而从大胜关驶入新河,避免风涛之险,旅客在这里抵埠入城。新江关以北,便是龙江关各私营船场所在地。

一面走,一面思索所看到的情势,颇感狐疑。

淡粉楼毫无异状,仅有几个江宁县的便服捕快走动。

按往昔教坊发生嫖客闹事的光景估计,至少该有教坊司的人员出面善后,出了命案,必定封闭严加调查十天半月。

教坊司的执事人员隶属礼部,那可是中央级的单位,那用得着小小的江宁县,派几个捕快处理?

江宁县的治安人员,十之八九他认识,江东门附近属江宁县,县的捕快只能管一些鸡毛蒜皮小纠纷。

王千户那些镇抚司的人,却向济阳侯府的大小姐兴师问罪,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其中有何阴谋?

阴谋与他无关,陷害贵戚名豪与名臣勳员,是锦衣卫的惯技与恶毒的勾当,平常得很。早些年,绝世双屠联手,硬把名动天下,出身连中三元的解学士解缙拉下马。看光景,镇抚司打算向济阳侯开刀了,文武通吃。

那也与他无关。可是,他涉入符大小姐的事,目击天地双杀星引起冲突的经过。

知道有人盯梢,他的警觉心促使他处处留心意外发生。

后面,盯梢的人近身了。

他想:好家伙,迫不及待呢!

两名大汉急走两步,左右一夹,两臂弯便被架住了,挽挟的力道极为强劲。

“到小街后说话,不许声张。”右面挟住他的大汉凶狠的嗓音低沉震耳:“不听话,先把你揍得半死。走!”

“咦!你……你们……”他的神情惊惶失措。

平民百姓碰上强梁,就是这副德行。

“闭嘴!”

不由分说,连拖带拉夹住他向右折入小街。

小街末端百十步外,就是杨柳依依、花木扶疏的莫愁湖南岸。那是中山王府的产业,湖滨里内不许有民居,但允许民众在湖滨游玩。

两三里湖滨建有亭台花榭,是市民郊游的好去处,春日桃红柳绿,游人如鲫。

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但也颇感惊讶!

这些人好厉害,竟然化不可能为可能找上了他。

右面挟持他的中年大汉,是在金川门外,跟在天地双杀星后面的两大汉之一,定然是双杀星的心腹死党,很可能曾经荣任侍卫大汉将军,武功非同小可,难怪手上的劲道强劲。

后面,陆续有人跟来。

江东门附近,认识他的人并不少。扮甚么就得像甚么,目下他不可扮真正的弱者,江东门龙江关新江关的蛇鼠,大多数好汉对他怀有五七分敬意。

一挺胸膛,他大踏步任由两大汉挟着走,不再惊惶失措,流露出混世好汉的气概。

湖滨游人甚多,三人在一座小亭止步,一些胆小的游客,惶然出亭走避,胆大的人,则在附近好奇地旁观。

两大汉把他按在石桌旁的石凳坐下,一左一右落坐有效地控制他。

“我认识你。”中年大汉冷冷一笑,一双凶光四射的怪眼逼视着他,紧吸住他的眼神,一眨不眨。

“哦!我……我对阁下也感到眼熟。”他眼中有疑云,也盯着对方的面孔看来看去:“只是……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我的朋友很多,你……请教两位尊姓?”

“早几天,在金川门外。”

“哎呀!想起来了。”他像是猛然想起那天的事:“你们有四位大爷,与三个女人……”

“你那时是旁观者之一。”

“是的,我恰好经过,一时好奇……”

“你好像住在这一带,出现在金川门外,未免跑得太远了吧?你去金川门干甚么?”

“哦!我在江东门外船场有份差事,到金川门外的船场找同行洽商船务。那一带的船场承建小船艇,彼此有生意上往来。本来是乘代步舟往返的,因为进城办事,顺便走一趟。两位爷台找我……”

“好像你与那三个女人同路,把你以后所见到的事好好从实道来。”大汉一直不让他把话说完,也表示不想听无关紧要的废话。

“是这样的。她们的马跑得很慢,但我仍然跟不上,到了北崮山南坡,我便不容易看到她们了,只看到一个老村夫,从路右的林子里钻出来,跟在她们后面,以后,便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真的?”

“任何事也与我无关,我是实话实说呀!不过……不过……”

“不过甚么?”大汉沉声追问。

“那个又老又穷,点着打狗棍的村夫……”

“我知道,那老汉也是旁观者之一……咦!你说那老汉是从路旁的树林钻出的?”

“是呀!他是……是……”

“是甚么?”

“我有朋友知道这个老妖魔。”

“老妖魔?”大汉眼神一动。

“那老妖魔在幕府山一带山边江畔,专做劫财劫色的勾当,已经活动了一段时日。本城的好汉,对这老妖魔不算陌生,好像姓冯,他那根外表像竹子的打狗棍,其实是青铜铸制的,厉害得很呢!”

“原来是这个老混蛋,怨鬼冯翔。”大汉自言自语:“一定是小泼妇的保镖,难怪敢撒野。”

“你说甚么?”他故意假装听力不灵光,没听清对方喃喃自语的话意。

“你能知道这个老鬼的底细,证明你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混得很有成就,我们正用得着你这种人才。把你的姓名住处告诉我,我会派人找你。”

“别抬举我啦!我可是安分守己有正当行业的人。我不懂甚么叫混,只不过朋友交得多些而已。请不要找我,我的活计忙得很……”

“甚么?你敢拒绝?”中年大汉冒火地拍凳而起。

“我有我的生计……”

中年大汉一把揪住他的襟领,哼了一声,手一抖,把他提起、摔出。

那天在金川门外,天地双杀星四个人,虽然穿了便装但佩的却是绣春刀。这种刀,京都人士都知道代表甚么身分。

锦衣卫将爷提出的要求,平民百姓谁敢吃了豹子心老虎胆拒绝反抗?那天在城门口大道上,他们就敢公然挥刀向符大小姐行凶。

砰一声响,他被摔出丈外,背部着地滚了半匝,中年大汉手上的劲道可怕极了。

他一蹦而起,撒腿便跑。

第二名大汉一闪即至,大手一伸抓住的背领。

一声怒吼,他旋身回头反扑,铁拳乱飞,居然有章有法,一阵暴响,他在大汉的胸腹连捣十余拳,速度像狂风暴雨,力道也不轻,紧迫贴身攻击可圈可点。

大汉居然有点手忙脚乱,仅封住四五拳,退了五六步,而且没抓住回敬的机会,虽然对落在胸腹的快拳毫不介意。

最后封住他的右小臂,把他震出斜冲丈外,总算摆脱他的纠缠,拉开安全距离。

“咦!你这混蛋手脚真快。”大汉大感脸上无光,也大感诧异:“我要把你打得半死,弄到天牢快活。”

“甚么?天牢?”他大惊失色,惊恐的神情装得极为神似,转身便跑,奔出亭外草地。

跑不了,中年大汉已先一步堵住他的进路。

“跟我当差,不然剥你的皮。”中年大汉伸出大手,盯着他怪笑。

退不了,身后第二名大汉近身了。

右首丈外,幻现一个长衫飘飘虬髯如戟,相貌极为威猛的中年人,手中居然有一把尺二长的怪折扇,扇骨像是牛角制的,黑褐色有淡白纹路。

“康福,你要干甚么?掳人为奴?”中年人沉叱,怪眼中冷电湛湛:“你知道这是甚么地方?哼!”

这里是中山王徐家的产业,市民休闲游玩的地方。

“这……贺二爷,不……不关你的事。”中年大汉看清了来人,凶焰尽消,但口气仍然强硬。

“是吗?好,我去见魏国公看他怎么说。”贺二爷冷冷一笑:“但最好把你们一起带去。”

徐达死后才封中山王,本爵仍是魏国公,子孙世袭的是公爵而非王爵,但京都人士一直就以中山王称呼徐家的继承人,以表示尊敬。

目下的魏国公徐钦,是徐家的第三代继承人。

袭爵后的第四年(永乐九年),与四位功臣贵勳在京都横行不法,被永乐帝下诏饬令四个不肖子孙,各自回家幽禁闭门读书。

徐家的府第在莫愁湖,圣旨虽然说幽禁读书,其实是自由的,只不过不再出现在城中的中山王府而已,在官场交际上,他也被禁止参与。

除了皇帝,没有人撼动得了徐家的人。

永乐帝是徐钦的大姑丈,徐家不但是功臣,而且是名实相副的国戚,锦衣卫也不敢在徐家的子弟面前充人样。

要被弄进中山王府,想出来可就难了。

徐钦与几位公侯世袭子侄,一度曾称霸京都,性情凶暴怪僻,但颇有正义感。在王府的风景区撒野,肯定会惹得王爷火冒三千丈,府中的家将家丁也不会甘休。

“贺二爷,何必呢!”中年大汉康福口气不再强硬:“我只想网罗这种有些本事的混世蛇鼠,替官家办事而已。这人其实并无大用,任眼线或可胜任,平时他跪下来求我们录用,我们也不屑理会呢!告辞。”

“哼!”贺二爷抬手送客。

康福的目光,落在出现在亭中的一位书生身上,眼中有疑云,离去时多次回头向书生注目。

是一位真正的书生,因为除了穿的青儒衫之外,头上也戴了儒巾,只有在府学或国子监就学的士子,才配穿戴这种儒衫儒巾。

看年纪,似乎不像士子,十六或十七八少年郎,怎配入府学或国子监?玉面朱唇风流俊逸,很可能是贵戚名豪的纨絝子弟。

书生背着手,站在亭栏后注视着打交道的人微笑,目光在李季玉身上停留次数多,似乎对打架颇有兴趣。学舍中学员必须练弓马刀枪,文武全才,所以如果看到士子们掳衣打架争意气,不足为奇。

赶走了两大汉,贺二爷向书生打手势。

“试试他,贺叔。”书生含笑说。

“好。”贺二爷也含笑应喏,踏进一步一扇斜挥,敲李季玉的右臂,速度快得难见实影,劲道似乎有限,仅速度快而已,信手挥敲轻描淡写。

一声惊叫,李季玉斜退八尺,右手抬不起来了,不等马步稳下,猛然冲上左拳待发,像激怒中拚命,要争回一口气。

贺二爷淡淡一笑,折扇前伸等候他冲上,如果挡不开扇,休想冲入挥拳攻击。

他在扇前仰面下挫,双脚前滑,出其不意绞住了贺二爷的右脚,身躯躺下急滚。

贺二爷一惊,倒纵而起。

他的双脚,像是绞住了铁柱,铁柱上抽,反而把他的右靴子带得脱脚飞起,绞势落空。

“哎呀……”他惊叫,虎扑而出,拾回跌落的靴子,一蹦两丈,飞奔而走。

“很不错,可派用场。”书生说:“贺叔,派人查他的底。我缺乏精明的布线人手,这人不错。”

“好的,愚叔替你张罗。”贺二爷举起折扇,向西面游人众多处挥动,打出了一串信号。

李季玉其实并没远走,躲在远处一株大柳树后,留意贺二爷和书生的举动,也看到游人丛中,有三四个人从他逃走的方向窜走如飞。

是追赶他的人,书生另有保镖。

“这个姓贺的来头不小,锦衣卫的人也怕他,是何来路?”他自问:“我得留心提防意外,可不要在阴沟里翻船。这位贺二爷武功深不可测,将是一大劲敌。”

人与人之间,初次见面,第一印象极为重要,他对书生和贺二爷的好感,印象颇为强烈。心中一动,他联想到昨晚春华院,替他付一百两银子缠头资的神秘少年公子爷,会不会就是这位风流倜傥的少年书生。

他重新往人丛中一钻,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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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季玉是江东门小有名气的豪少,毫不介意有人跟踪盯梢,只要向普通的蛇鼠打听,便可查出他的根柢。

他本身不是混口食的混世蛇鼠,但与蛇鼠经常一起厮混,因此他的盛昌栈,从没受到蛇鼠的干扰。

盛昌栈规模不大,算起来只是一家小有规样的加工厂,厂房也不大,出产的船具不需大仓房安置,比起那些拥有广大厂房的船场,他的盛昌栈简直不成气候。

他孤家寡人,在栈号不远处的小巷,买了一座两进一院土瓦屋居住。

屋中的设备简陋,家具简单,平时很少在内住宿,经常以采购名义在外地走动,不时在城内外花天酒地留连忘返。

这座房舍,只是他的歇脚站,功能还不如客途的小旅舍。

启锁开门便是堂屋,平民房舍谈不上格局。

掩上门,却不上闩,拖条长凳顶住门,进入后面的院子,利落地在灶间生火烧水。孤家寡人生活简单,灶间的用具少得可怜,出了巷口便可在街上小食店,解决三餐民生问题,没有下厨调理膳食的必要。

小巷的房舍几乎全是连楝式的,不可少的是前门和后门,其他甚么侧门院墙偏屋两厢全免了。

想登堂入室,如果前后门关闭,就只有跳上瓦面,从小院子跳入一途。小院子也叫天井,从檐口往下跳,丈余高而已,任何一个鼠窃也能上下自如。

大白天近午时分,小巷内行人往来不绝,不会有人胆大包天往屋顶跳,怕惊动街坊被当成贼。

片刻,前面传来长凳倒地声。

长凳搁得极有技巧,门一动就倒。

他笑吟吟捧着盛茶具的托盘出堂,对堂中出现的不速之客没感到惊讶。

两个少年书僮,站在门内盯着倒下的长凳发呆。

“把凳子扶起拖过来坐。”他将茶盘放在八仙桌上笑容可掬:“你两个小孩子从城里有耐心地跟来,累不累呀?我这处蜗居简陋,孤家寡人无物待客,总算有茶招待。我喜欢喝茶,茶具是唯一精致的器具。”

两位少年书僮俊秀的脸蛋通红,红到脖子上去了。

青天白日闯门被发现,又羞又窘手足无措。

自始至终,他都知道这两位书僮是跟踪的人,而且,他知道两书僮的身分。

“你好厉害!”那位瓜子脸书僮拖来长凳,由同伴安置好:“我轻轻一碰门,响声就吓了我一跳。原来你知道我们要来,凳的搁法神乎其神,任何神偷也破解不了。”

“我家里没有甚么值得一偷的,江东门一带的大贼小偷都知道。”他斟茶,茶色碧绿清香扑鼻:“我姓李,李季玉。两位是……”

他坐在主位,两书僮并坐在客座,每人送上一杯茶,热腾腾不能马上喝,只能先嗅茶香。

“我们问过巷口的一位大嫂,她称你李三爷。我们跟来不算冒昧,专诚来道谢的,你知道我们,是吗?”

“我这种狷狂的年轻人,手中有几个钱,朋友的品流也复杂,所以平日是很警觉小心的。在京都的人,甚至整个江南地区的人,碰上家破人亡的机会甚多,能过一日好日子就过一天,天知道那一天灾祸临头?所以,我知道你们在跟踪。抱歉,我不认识你们。”

“你在金川门外,曾经目击镇抚司的密探向我们挑衅,曾经见到怨鬼冯翔暗算我们……”

“哦!原来是三位小姐中的两位。”他拍拍脑袋装腔作势:“失礼失礼。老天爷,两位小姐这种打扮……”

“我姓符,小名晓云。那是我的侍女秋菊。谢谢你从怨鬼的魔掌中救了我们……”

“慢着慢着。”他打断符晓云的话:“符小姐,你一定弄错了,我承认我练了几天弓马拳棒,本来就是列名的壮勇不得不练,和一些泼皮打架还能胜任,那有本事救人?那天躲在人丛中旁观,你们乘马走了,我也随后动身前往上元门,以后没发生任何事呀!”

“你就是那个蒙面人,错不了的。”符晓云嫣然一笑:“以前我不敢断定,今天证实了。”

“你真会说笑。”他泰然自若喝了杯中茶:“救人是好事,怎会蒙面行事呀?我看你斗那两个密探,剑光飞腾气吞河岳,要加害你的人,一定比你强,我那有勇气救你?你看错人了。”

“那个叫康福的密探,可以将人摔得半死,你不可能背部着地即横滚跃起,除非你比他高明。那位叫贺二爷的人,扇伸出你便同时挫倒,而且用脚反击,配合得像你们两人事先曾经套招演练,那是超一流高手也难以办到的事。李兄,你就承认吧!是不屑接受我的道谢吗?”

“符小姐,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我被欺负急于逃走是事实,现在还感到浑身都在疼痛。”他等于是否认格斗的事:“有人道谢,是值得欣慰的事,但无功不受禄,我不能厚着脸皮接受。天色近午,两位小姐肯否赏脸让我作东,请两位午膳?大街的蒋州酒楼菜肴不错,鱼鲜更是可口,如何?”

“这……”

“我知道你是名门闺秀,平时我那敢高攀。蒋州酒楼高尚清洁,是专门招待达官贵人的酒楼,你们又是男装,不会有人蜚语流长的,放心啦!我是诚心邀客。”

“那就先谢你啦!”符晓云迟疑的神情突然一扫而空,欣然应喏:“这几年在北京,吃的不是牛就是羊,甚至吃骆驼肉,实在令我这江南人受不了。我真不明白,驼峰名列八珍之一,那种东西怎么能称八珍?”

“那就请你尝鱼鲜,保证你大快朵颐,这就走。”他喝干杯中茶:“呵呵!八珍中的猴脑,你要是敢吃,我算是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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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州酒楼有三间门面,楼上三座厅布置得富丽堂皇,沿江的大官商多在此楼应酬,官商勾结的交际皆在此进行,是公开的秘密。

午间酒客不多,只有一些富户和友好小聚而已。

等到华灯初上,酒楼前便热闹起来了,车水马龙贵客盈门,连城内的豪门人士也出城光顾。携有女眷的人不需担心抛头露面,每一座厢皆具有良好的隐密性。

三个人只能小酌,所以在楼下就席。

店伙计认识李季玉,替他们张罗几味精美的可口时鲜,一壶淡淡的女儿红,上酒楼应该有酒意思意思。

符大小姐是将门虎女,喝一两小杯女儿红不会有问题。有酒便于交谈,他们不是为了吃喝而上酒楼的。

李季玉不想触及敏感的话题,他与京都的贵戚名豪毫无往来,避之唯恐不及,身分地位是一天一地,在意识形态上几乎是对立的,极力避免与贵戚名豪有关连。

这些贵戚名豪其实并不好过,彼此之间长期权力斗争进行得如火如荼,伴君如伴虎,暴起暴落旦夕京华。

今天大权在手锄尽异己,明早可能全家老少上了雨花台刑场,女眷送入教坊司,府第易主永世不得翻身。

谈些京都逸闻,避免提及自己的事,气氛融洽颇为投契,京都的轶闻是最好的话题。

“钟山改名为紫金山,以前曾经叫蒋山,所以萨都蛮的词上说蒋山青秦淮碧。”他的话锋转入这座酒楼:“隋朝这里改称蒋州,东主取名为蒋州酒楼是有典可稽的。据我所知,本地的人好像在十几种历史地名中,最喜欢的是金陵。秦始皇用埋金积陵断这里的龙脉,但这里依然是好几个皇朝的帝都,龙脉难断;龙脉若断若续不是好现象,因此在这里建皇都的皇朝寿命都不长。

“当今皇帝迁都北京是早晚的事,他是真武大帝转生的大神,北方是他的天界封疆,在南方会被火德星君克死,早走早好。你不会在京都久住吧?何时北旋?”

朱元璋是南方人,认为自己天赐火德,国号取与火有关的“明”。军队穿一面火红的鸳鸯战袄,建都在江南。

永乐大帝封藩在北方,自以为天具水德,自命是真武大帝的转世化身,北方属水南方属火,他不宜在江南旦夕受火的煎熬,回真武的北方便可安享江山,所以在登基的第一年,便改藩地北平为北京,用意就是作迁都的准备。

可惜他有生之年,虽在永乐十九年改北京为京师,二十二年便死在南京,遗憾地长眠,不曾住进北京的紫禁城登上龙座。

后来的正统皇帝刚正式迁都搬进紫禁城,南京的皇城便几乎被火德星君烧光,此后仅改建了几座小宫殿,往昔雄伟的皇宫从此沦入历史灰烬中,已非本来面目了。

“我回京都是我娘的主意,要我看看是否可以搬回来。爹已经退休致仕,回来南方养老也算是叶落归根。”符晓云对自己的动向无意隐瞒,娓娓道来把他当成可信赖的朋友:“我的故乡在江对岸的全椒,建都时住在大功坊孝亲巷。”

“呵呵!距中山王府不远嘛,你们家也是功臣呀!或者该称开国功臣。”

“你别笑。”符晓云白了他一眼:“那是我祖父的事,我爹才是永乐朝的功臣。当年渡江在对岸浦子口血战,我爹随同世子朱高煦,杀得中山王徐辉祖几乎丢盔落马。皇上登基,把曦园赐给家父,我娘才从北平迁来。

“只住了四年,我九岁,皇上要在北京安排一些自己人,我家又搬到北京。这几年中,我只回来了一次,京都对我来说,几乎是陌生的。”

“京都很乱,公侯将相朝不保夕,何必搬回来冒险?赶快回北京吧!离开可保平安。”他好意相劝。

“可是……”

“他们已经注意你了,你没嗅出危机吗?绝世人屠即将随驾凯旋返京,王千户肯定会狠狠地攀咬你出口恶气,你受得了?”

“他无奈我何,锦衣卫那改良品种疯狗其实并不疯,疯狗会乱咬人,他们不会,只会择人而咬,绝不敢咬我家的人。”符晓云语气显得信心十足:“狂吠几下示示威,用意是警告我家不要干涉他们的不法勾当而已。我不想管他们的残暴勾当,也无此能力,他们不会把我当成威胁,他们知道,真要惹火了我,将有百害而无一利。哦!你听说过京华女魅这个人吗?”

“京华女魅?没听说过。京华,该指京都,我是京都人,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你听谁说的?”他是老京都,第一次听到这种饱含邪味的绰号,颇感诧异。

“这……昨晚闯入淡粉楼,行刺王千户的蒙女刺客,就叫京华女魅。”

“不要捕风捉影人云亦云。”他说:“昨晚女刺客大闹淡粉楼事十分可疑,真假如谜。王千户踢死一位可怜的粉头,已证实确有其事。至于蒙面女刺客杀了几个爪牙的传闻,真实性不高。我走了一趟,淡粉楼不像曾经出过重大命案的现场。如果确有其事,走狗们不闹翻天大捕疑犯才怪。他们到你家找你,指称你是疑犯,也不像大逮捕的征兆,虎头蛇尾目的是示威造势,没有监国皇太子的令旨,他们岂敢到你家撒野?”

“李兄,我的确在西关,见过京华女魅,武功很了得。”符晓云无意中透露了天机:“口气大得很,连张大仙张三丰她也没放在心上,要和威震京都的千幻修罗分庭抗礼呢!”

“哦!野心不小。”他淡淡一笑:“这表示这位京华女魅,是最近在京都出现的魔道新秀,所以我没听说过这号人物。我明白了。”

“你明白甚么?”

“昨晚你为何出现在西关?”

“这……这……”符晓云期期艾艾,不善说谎的人就是这种窘态。

“不会是穿书僮装吧?”

“这身书僮装是买来的。”

“你胆子真大。”

“在北京我郊游通常穿男装或骑装。”

“今天我请你俩午膳,只需二两银子。你昨晚花了一百两银子,真大方,谢啦!”他向符晓云做鬼脸,符晓云连脖子都红了:“幸好我忙得很,无暇着手查那位少年书生,查也无从着手。”

“受人之恩不可忘,我一直就在留心救我的蒙面人。”符晓云回避他的目光羞笑:“说来也真巧,三天前偶然在清凉门看到你,认出你曾在金川门看热闹,你的身材和穿着,极为类似那位救我的蒙面人,所以……”

“所以调查我的根柢,做出替我付缠头资荒谬绝伦的糗事。呵呵!今晚把你拖到春华院……”

“你……你你敢……”

“好啦!不逗你啦!你这侯门千金不知天高地厚……”

“李兄,你是否对贵戚名豪有反感?”符晓云伸手按住他取酒杯的手,脸色流露出不安。

“那怎么会呢?”他抽回手,轻拍符晓云的掌背坦然微笑:“各人头上有片天,这世间必须有各种人,扮演各种角色。有些人息息相关,有些人水火不容。人生如戏,曲院里的姑娘们,天天演元曲杂剧,剧中人反映现实人生,是否与观众有关,观众心中有数。

“贵戚名豪有他们的生活圈子,与我毫不相关,不相关就形同陌路,反感好感无从产生。今天你我一见如故,不牵涉世俗的利害,明日是否有机会重聚话家常叙见闻,谁也无法预料的事。

“你做你的功臣世家将门虎女,我依然是为生活奔忙的小市民,绝不会发生我请你吃一顿,明天要在你那里讨些好处的卑劣事。一般说来,像我这一类看得开的人,通常不会攀龙附凤奔走于权贵之门。哦!你与京华女魅交过手,是吗?”

及时另起话题发问,技巧地撇开了敏感的话题。

要说他对贵戚名豪没有反感,那是违心之论;至少,目下他与卑鄙恶毒的权贵,正在作以生命投注的斗争,与坏权贵有致命的利害冲突。

济阳侯是功臣,职责所在没有好坏之分,没藉权势作威作福,而且远在北京。

在他的眼中,已经算是大好的贵戚名豪了,所以对符晓云有好感,也的确欣赏这位侯门小姐的作为,印象极佳,那天的马上英姿,留给他的印象十分鲜明。

“没有,我尊敬她行剌的作为。”符晓云说:“她用重掌狠腿进攻,像头母老虎,我不便回敬,真要反击,我有胜她的信心。李兄,你一定练了内功……”

“哈哈!一天到晚为生活而奔忙,为酒色财气卖命,那有闲工夫练甚么功?靠武功吃饭会饿死的,你以为我会这么笨。普通的拳棒武技相当有成就,但不想逞强,风色不对就逃,我逃的技巧很了不起呢!”

邻桌来了四位食客,其中一位大汉丢下同伴,向他这一桌走来。

“小李,我正要找你。”这人是胡二哥,在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你托的事,我查出结果了,是从工部的朋友处获得正确消息。”

“哦,辛苦你啦!结果……”他也放低声音。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胡二哥,说啦!结果是……”

“确是被镇抚司衙门接走的,全吞了。紫檀木已卖给太仓县的一位木材商,伽南香进了王……的库房。今早传出消息……”

“我听说了,几百斤伽南香材,被千幻修罗搬走了,附带搬走了大量的金珠宝玩。”他叹了一口气:“我算是丢掉了一笔好买卖。他娘的,千幻修罗这混蛋大发啦!他到底去了多少人?几百斤伽南香,值几百斤金子,王将爷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

“哼!他把渡洋船的十九个人全部活埋了,这叫做报应哪!你有客人,不打忧你了。我和那边的三位朋友有事洽商,以后咱们再设法到画舫聚会。”

“你忙你的。”

“李兄,抱歉,我无意偷听,仍然听到你们的谈话。”胡二哥一走,符晓云讪讪地说:“你们的话声音不小,我总不能掩住耳朵呀!你们在说王千户。”

“其实这并不是不许谈论的秘密。千幻修罗昨晚光临王家,以王千户踢死粉头作报复借口,大开杀戒劫走价值万金的财物,今早全城的人都知道啦!奇怪,千幻修罗难道昨晚恰好在淡粉楼?报复真快呢!这恶魔真不简单,厉害!”

“唔!会不会是京华女魅做的案,嫁祸给千幻修罗?”符晓云黛眉深锁:“她是四更天从水门入城的,片刻便可赶到王家。但是,仓卒间她有充足的人手搬财物吗?”

“不可能是她?”他肯定地说:“她既然要和千幻修罗分庭抗礼,必须打出名号竞争,冒名作案,反而助长千幻修罗的声势,她能得到甚么?不要再谈他们的是非,毕竟与我们无关。膳罢我送你们回城,顺便到朝天宫大街找朋友讨口信。”

“有空我来找你到幕府山游玩,走远些到燕子矶,欢迎吗?”符晓云满怀希冀笑吟吟提出邀请。

“老天爷!你以为我也是豪门大少?”他等于是拒绝了邀请:“豪门大少只会靠父母余荫,斗鸡走马逍遥自在。早些年洪武朝,他们白天踢球晚上赌马吊,不在乎朝庭禁令,被抓住不少人砍头,不怕死的人暗中仍在玩,因为他们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我这种百姓小民,得为生计干活呢!而且我也很少在家,找不到我的。”

踢球,也就是个人表演或团体竞技的足球,卫所的军爷尤喜此道,当然与现代的足球不同。那时卫所军为玩足球,把日常的操练全荒废了。

朱元璋深痛恶绝,下圣旨严禁,仍然有人照玩不误,抓了一些官兵砍头正法,始终不能禁绝;直至晚明,民间更为风行。

在晚明的小说金瓶梅中,西门庆就是此中的踢球高手。

马吊也就是早期的麻将,风行一时禁不胜禁。

“你……你不喜欢我吗?”符晓云大感失望。

“别孩子气了,大小姐。不喜欢你,我会请你上酒楼聊天?你不觉得我们相处得像好朋友吗?如果你想游山玩水,有机会我前往尊府邀请你,怎样?”

“一言为定,我好高兴。”符晓云欣然娇叫。

其实这是婉拒的客套话,符大小姐却信以为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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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在黑廊街口分手,李季玉须往北走,挥手说声再见,目送两女转过街角,转身大踏步离去。

两女重新出现在街角,盯着他昂然而去的背影发呆。

“他就是那个蒙面人。”符晓云肯定地说:“他为何不承认?”

“小姐,难道你不明白吗?”侍女秋菊年长一两岁,侍女与外界的接触面广些,说的话显得老练:“他对自己的身分地位相当满足,无意与贵戚名豪任何瓜葛,不想惹麻烦,所以他说京都的公侯将相朝不保夕,劝小姐回北京。小姐,你见不到他了。他确是那个蒙面人,但你不能逼他承认。”

“我们明天到他的盛昌栈找他。”

“他不会在盛昌栈的。”

“这……”

“小姐,你是不是喜欢他?”

“不许胡说。”符晓云一跺脚,转身举步:“我不喜欢酒色之徒,他就是酒色之徒。”

“仅为了感恩之心而向他道谢?”

“没错。”

“小姐……”

“你烦不烦呀?”符晓云扭头红着脸叱喝,脚下不停。

“好,不说。”秋菊掩唇偷笑:“咱们北京人说:骑着驴儿看唱本,走着瞧。”

“你是鬼的北京人。”符晓云用带凤阳腔的官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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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小街东北行一两百步,便折入朝天宫大街南段。

朝天宫大街颇为宽阔,南段市肆林立,车水马龙,算是商业区;北段更宽广些,但店铺却不多,间或有高楼大厦,或者各种官署的衙门与住所。

朝天宫占地甚广,殿堂金碧辉煌,大殿前的广场辽阔,石牌坊巍峨壮观,皇帝敕建的宫观不同凡响。

这座宫是皇家习礼所,名义上由僧、道录司经管,实际上管理的单位甚多,形成多头马车。

礼部、鸿胪寺、教坊司、太常司……警卫不但有五城兵马司负责,甚至有亲卫军不时莅临巡逻。闲杂人等除了定期开放民众拜祀日之外,禁止接近或游荡,一旦有官员集体前来习礼,宫四周必定戒严。

每年,皇帝必定来拜祀一次,所以街北段特别壮观,衔接皇城的西华门外御道,也与大功坊大街相通。

南段很少有大官往来,商业区行人摩肩接踵。

他沿街右大踏步北行,远远地,朝天宫巍峨的殿堂在望。

经过一家香烛店,刚感到诧异,这家大香烛店为何不开门营业?身后有人哼了一声,便被人挟住了。

一而再被人在大街挟持,实在不是滋味。

“进去!”右面挟持他的人沉喝。

店中门拉开了,配合得恰到好处。

他心中叫苦,这次难以过关。

门内有五六个人,其中有天地双杀星。

后面挟持他的共有四个人,紧跟在他背后的人是叫康福的大汉,在莫愁湖畔单手抓起他摔飞出丈外的高手,镇抚司有名气的秘探。

像一群狼拖逼一头老羊,连揪带拖把他推至店堂,砰一声背部被抵压在墙上,噗噗两声,大拳头在他的肚腹捣了两记重的。

“哎……”他号叫,双手抱腹坐倒在墙根下。

“就是这个人?”天杀星盯着他向康福询问。

“就是他。”康福欠身答:“属下已经派人清查过了,他是江东门盛昌栈三个小东主之一,叫李季玉,在城外颇有名气,不少混世蛇鼠与他往来,经常往教坊曲院花天酒地,打架赢多输少,是个人才。属下试过他的身手,他应该算是二流的。”

“唔!二流的人有用吗?”天杀星冷笑:“外表还算个人样,也许好好训练……”

“长上,咱们用不着训练他挥刀舞枪。这小子可算是超级的蛇鼠,各方皆吃得开的豪少,消息灵通有见识。就凭他一眼便看出怨鬼冯翔的底细,就可派用场,一定比咱们的眼线管用。”

“唔!对,对。”天杀星重新审视他,像在审贼:“你叫李季玉?”

“是……是的。”他回答得有气无力,脸色泛青,那两拳大概让他吃足了苦头。

“那天你在金川门外,曾经看见怨鬼冯翔跟在那三个小女人身后,对不对?”

“小的不……不知道甚么怨鬼,只知道是一个肮脏的老……老花子,那根打狗棍是……是铜铸的,用来打……打狗,一打就死。”

“打狗?那老鬼棍中藏有毒针。你说,曾否见到那老鬼,与那三个小女人走在一起?走在一起,便可证明他们是同党。”天杀星大而化之地盘问。

“小的没看见,小的走通向江滨的路,他们入山。诸位将爷,不……不关小的事。”

“我们是镇抚司的人。”

“小的知……知道。请……将爷开恩,不……不要把小的押……押入天牢。”

“你配进天牢?去你的!”天杀星笑骂:“我们需要眼线人才,外地府州需要更多人手,你熟悉京都,而且小有局面,替我们办事,保证你有好处。你那间小栈号,一年赚不了三两百银子。替咱们办事,说不定一天就可分得一千两银子。”

“小的不……不是做眼线的料……”

“闭嘴!你敢拒绝?”天杀星大喝。

“小的……”

“你如果拒绝,那就进天牢。”

“小的栈号工人三四十,他们要赚钱养家……”

“我替你封了,哼!”

“将爷开恩……”他心中一凉,暗叫不妙。

这混蛋要封任何一家栈号,一句话就够了。

“时辰到了,咱们走。”天杀星不理会他恳求,向爪牙下令:“把这小子带着,回去再说。”

“遵令。”众爪牙同声应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