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建在河边,固然怕水淹,但也有好处,失火可以灌救容易。
火已经救熄,村民们皆离开罗家。
河岸泊了四艘船,三十余个劲装男女先后至火场附近察看,不久便先后返回,然后陆续驶走了三艘。
留下的一艘久久仍不想离去,等候远程搜索的人返回。
搜村四郊路程远,大概想寻找是否有受伤的人。
每次搏斗必定有人受伤,来不及抢救,或者当时没有同伴在场,事后必须抱伤脱离现场,能走多远得看伤的程度如何,走不动很可能被对方的人追及。
显然这四船人来晚了一步,不但打斗已经结束,火也熄了,人早就不知去向,无法知道发生了何种变故和结局。
救火的村民们只知救火,一问三不知。
首脑人物只好失望地离去,去向是上游的三汊河。
留下的一艘船,连船夫也算上,只有十一个人。
三个船夫也携有刀剑,有强大的看守船只实力。
只有三个人站在岸上的大柳树下,等候至远处寻找线索的人返回,其中一人偶或发出啸声,催促同伴返回,等得不耐烦了,天色不早,三更将尽啦!
不久,啸声从村南不远处传来。
“他们回来了,准备走。”一个高大的黑影,从大柳树下踱出向泊船处走,然后发出两声短啸回应。
“真倒霉啊!这期间咱们办事,几乎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另一名同伴懒洋洋跟在后面:“要不是在河豚冯家中穷搜寻耽误了,就可以一网打尽这里的人啦!”
“在冯家,我们没弄到半个人。在这里,咱们只看到灰烬。”第三个人大发牢骚:“一定有某些地方不对,简直就有点波诡云谲,每件事咱们都晚来了一步,配合上出了大问题,原因何在?”
“你算了吧!凭你也不配追究原因。”到了船边站在跳板上的第一个人说:“情势不由人,谁也不可能控制变化,慢一步就全盘失控,事极平常呀!幸好这次没通知区大爷,他如果来了,面对失败,一定会把咱们骂得狗血淋头。”
“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第三人领先上船:“他们在南京快活,得到噩耗丢下酒色享受,赶来见人就骂,骂所有的人都是饭桶,威胁说如果追不回贡物,就没收每个人的家产……他娘的!一教一门的人如果落在我手中,我要不挖出他们的心肝来,就不是人养的。”
岸上出现五个人影,一个个浑身汗水,拼命快速搜寻颇耗真力,显得气喘如牛。
“没看到人?”上了船的人大声问。
“绕了两圈,鬼影俱无。他们走了?”向下走的人信口回答。
“他们先回三汊河去了。”
“咱们也走吧!”
“留在这里也毫无用处呀!咦!你们后面怎么多了一个人?”
五个人鱼贯降下河岸向步极走,后面十余步确是出现另一个人。
这一段坡岸长约五六十步,顶部是一排大柳树,附近是村民的泊舟区,仅生长着一些杂草。
星光朗朗,在十步内足以看清人的面貌。
五人警觉地转身,刀出鞘剑出匣。
已登船的人,也不约而同跃登河岸戒备。
“哎呀!赵……八……”第一个看清来人面貌的人惊叫,悚然向后退,挟着的哭丧杖一抡,布下最严密的防卫网,可看出心怯的神情流露。
是丧门一绝,独行狼的得力臂膀。
湖广钦差府的走狗中,丧门一绝的身分地位不上也不下。
在江湖牛鬼蛇神中,却是凶名昭彰的枭雄。
哭丧杖尾重头轻,全重约十余斤,抡动时重心在前可增力道与速度,一般的刀剑一触即断,极为霸道无可克当。
但上次这根威震江湖的哭丧杖,被赵八不费吹灰之力硬生生夺走了。
看清是赵八,这位凶魔的斗志迅速沉落,简直有望影心惊的神情流露,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
“奇怪,你们居然能再三盯在一教一门的人身后,知道他们的动静,却又再三失手,此中有何蹊跷?”赵辛毫不介意对方有十一个人,轻拂着短枪徐徐逼近:“我知道你们从南京赶来的人在府城坐镇,派出搜捕的人却在绝剑附近活动。绝剑是最有希望替你们追回贡银的人,你们是不是想消灭他取而代之?我要找人逼供,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谁在打绝剑的混帐主意,伤害到绝剑,也就是损害到我赵八的权益,因为我希望他能找得到贡船,绝不许任何人断我的财路。丧门一绝,我要你……”
“用暗器毙了他!”丧门一绝大叫,不进反退。
一听来人是赵八,这些走狗已是心胆俱寒,谁还敢挺起胸膛上前拼命?所有的人毫不迟疑用暗器攻击,洒出满天铁雨钢流。
赵辛立即飞退,黑夜中真不敢和暗器群赌命。
高手名宿的暗器非同小可,大多数是可破内家气功的歹毒玩艺,钦差府的走狗,十之七八可以名列高手名家。
暗器出手,走狗们不约而同向后飞退。
领队的丧门一绝已经先退,他们岂敢不走?
船立即驶离,跳板不要了,桨当篙用,船向外急冲。
所有的人皆在舱面用暗器连续攻击,果然有效地阻止赵辛登船。
“去告诉你们的主子,离开绝剑远一点,以免在下动了杀机,痛宰你们这些杂种走狗。”赵辛在岸上跳脚大骂:“等我查出贡船是你们策划串通外鬼,转手劫走的阴谋内情,就是痛宰你们的时候了。”
正在涨潮,船乘潮上航,速度甚快,船上的人根本没听清他的叫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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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必须到村中去找,村民仍在惊恐纷扰中,他们已经知道这场火的起因,看到鬼魅般出没的人影,火熄之后家家闭户,以免惹火上身。
在最外侧一家农舍叫门,接待他的村民惊恐莫名,不敢拒绝他的请求,替他准备了一鸡一鸭,两碟菜蔬,甚至一小箩饭。
等待期间,他在外面悄然走了几圈,感觉中,他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可是,始终没发现征兆。
他的搜寻术颇为精湛高明,可是却一无所见,心中颇感不安,被比他高明的人暗中监视,不是愉快的事。
他的注意力放在村外,却没料到潜伏的人在村内,而且就在邻居的屋檐下藏身,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他毕竟不是一个已修至化境的活神仙,怎知内外有人蛰伏窥伺?
敌人好对付,他可以应付强敌的攻击,但蛰伏不动的暗椿,他无法发觉。
他走了之后,三个黑影并没跟踪,反而向北走,不再理会他了。
“我认为应该盯牢他,不然以后恐怕会失去他的踪迹,不易再找到他了。”矮身材的黑影是赵英华姑娘,显然主张继续跟踪。
“放心啦!只要盯牢绝剑,掌握杭教主那些人的动向,一定会见到他的。”赵长江语气充满自信:“他已经正式展开行动,时机成熟不会再打烂仗,不信且走着瞧,我看出他已经失去耐性了。”
“所以今后咱们必须更加小心,如非绝对必要,不可直接出面干预各方龙蛇的纠纷,今晚咱们就几乎要受到三方面人的反击。放火扰乱的事可一不可再,知道吗?”姑娘的老爹赵大郑重地指示机宜:“我们的人近期内暂时停止活动,扬州钦差府的走狗,已有人发觉我们了,很可能派人侦查我们的踪迹,千万不可忽视他们的侦查能力,要命阎罗就是顶尖的查缉布网专家。”
“那个女人就是阴神?不怎么样嘛!”姑娘的兴趣并不在如何活动。
“不知道,我不认识阴神。”赵大说:“年轻的人才辈出,天下生之者寡,食之者众,因此混世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且一个比一个狠,高手名宿多如牛毛,哪还能认识几个人?”
“丫头,你应该认识许多人呀!”赵长江的话有调侃味:“你在江湖鬼混了将近三年,起初戏称是武林七仙女,然后居然有了名气,弄假成真被承认是七仙女。其实称仙女的年轻女英雄为数可观,似乎天天都有新的仙女出道争名头。七仙女的认定各有不同,排名也会因各人好恶而高下有异。你所接触的人,比我们这些老名宿接触的更多。浑天教的人你认识更多,应该认识这个阴神呀!”
她被浑天教的人用诡计捉住,几乎送掉小命。
赵长江的话,分明在调侃取笑她。
“别逗她了,南星。”赵大爷称赵长江为南星,脱口而出,可知是惯常的称呼:“这丫头在江湖野心勃勃,眼高于顶,哪肯与一些邪魔外道鬼混?难怪不认识阴神啦!你根本没体会到她话中的弦外之音,呵呵!”
“不和你们说啦!”姑娘一跺脚,跑到前面去了。
赵大两人呵呵大笑,脚下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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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船,他将食篮递给阴神。
阴神已洗漱停当,换上了青衣布裙村姑装,一头还没吹干的长发披肩,与略为莹白的面庞相映,黑白鲜明,另有一份清丽超俗的气质流露,比往昔的盛妆更为出色可人,像是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
“食物充足,但愿合你的胃口。”他转身出舱,有点心猿意马。
“你不饿?”阴神伸手想拉住他,却又颓然缩手。
“我不饿。”他在舱面整理船具:“赶快进食。”
“你真体贴。”阴神揭开食篮由衷地说。
肉香扑鼻,整治食物的该是女人的事,劳驾大男人去找食物,她由衷地表达心意。
“农舍只能弄到一些粗糙食物,仅能充饥。”他用桨将船撑离河岸,再熟练地挂起双桨。
“咦!要走?”阴神在舱内问。
“此地不安全,岸上有不少人鬼魅似的飘忽活动,不久一定会找来的。”
“要到何处?”
“三汊河镇。”
“哎呀!镇上群魔乱舞,扬州钦差府的走狗……”
“呵呵!群魔乱舞才能获得消息,没有人活动怎知各方的动静?钦差府的人不会在镇上逗留,承认失败撤回府城了。走狗们这期间大忙特忙,丢下公务不管,税收大减,损失惨重,哪能再奔东逐北浪费时间?所以他们只能突然出动一击,如无所获就收兵撤走,可以保证天一亮,留下侦查的走狗就没有几个了。兵来贼去,兵去贼回;三汊河镇又将是江湖龙蛇的天下,看谁神通广大。我必须冒险与牛鬼蛇神们周旋,再拖下去,就休想能够追回皇贡了。”
“你说冒险……”
“一旦绝剑和我劫皇贡主谋的身分秘密揭穿,绝剑已有自卫能力,我毫无疑问会成为众矢之的,所冒的风险比他大百倍。”船向外轻灵地划出,传出摩擦芦苇的声响:“我必须冒险加快追查,不能再拖了。”
“是的,不能再拖了。”阴神叹了一口气,开始进食。
再拖下去,皇贡便无踪可寻了。
他的估计有事实做根据,正确性甚高。
在扬州参与追查贡船下落的四处钦差府走狗,只有湖广钦差府的人最积极,贡船是他们的,他们得负全责。
其他三处钦差府的走狗,仅在公务上有协助的义务,本身必须执行搜刮的任务,不能把征税的事务丢开,只能抽调一部分人协助追查。
派出的人数有限,抽调的人少,对付不了前来浑水摸鱼的牛鬼蛇神,抽调的人多,牛鬼蛇神一哄而散。
所以,根本不可能经常抽调大批人手奔东逐西。
大举出动的一天,就损失搜刮一天的金银。
这次如果不是绝剑大开杀戒,激怒了扬州钦差府走狗,要命阎罗不会倾巢而出,找绝剑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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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距三汊河镇不足五里,在河岸的大柳树下系舟。
已经是四更末,夜空寂寂,岸上黑沉沉鬼影俱无,河上偶或可看到一两艘船只悄然驶过。
舱内黑沉沉,灯笼在船行驶时便熄了,舱内流动着女性的气息,阴神已经沉沉入睡。
舱内仅有一条草席,别无其他寝具。
这种小船通常仅可容纳一两个船夫歇宿,用作载小物品的代步船,平时派一个人看守而已,有一条草席已经不错了。
他倚坐在舱壁假寐,心潮汹涌。
狭隘的小船,与上次处身在大船的舱房内,情调完全不同。
这里像是栖身在洞窟里。
身边,有一个他曾经心醉的女人,处境却是相同的,但心情却完全不同了。
激情的肌肤之亲,似乎已经相当遥远了。
那时,他与这女人是生死与共的同伴。
现在呢?他无奈地发出感慨的叹息。
现在,他应该与这女人处在生死对头的地位。
一教一门的人,都是他的生死仇敌。
但是,他无法把阴神当成仇人,杀他和杀绝剑灭口的主意,该是杭教主和陈门主所策定的绝户计。
其实,以一个江湖人的心态看这件灭口的事件,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平常得很,有如家常便饭。
为了利益权势,人人都在玩这种血腥游戏,算不了什么严重的深仇大恨,玩输了的人活该倒霉。
不但江湖人士玩这种游戏,世间的芸芸众生也人人在玩。
仇恨的意识既然模糊,情的存在也就藕断丝连。
他觉得自己好蠢,听说这女人落在仇敌手中,便迫不及待奔波冒险营救,居然成功地将人救出险境。
而一教一门的人,毫无营救的举动,绝剑早已放出风声,按理一教一门的人应该全力以赴进行营救的。
绝剑显露的实力,虽然颇为强大,但仍然缺乏真正的超拔高手名宿的主力,号召力并不真的强,对一教一门的威胁其实并不大。
如果杭教主全力以赴,绝剑这些人胜算不会超过三成。
敢于向各地钦差府劫掠贡船,有如虎口拔牙。
天下各地虽然不时有人向皇贡的车队船队袭击,但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失败的例子却多。
杭教主敢在虎口拔牙,可知必定具有雄厚的实力,对付绝剑这一群临时组合的牛鬼蛇神,必定游刃有余。
可是,杭教主却无意全力对付绝剑,地位十分重要的月华门副门主阴神一而再失陷,杭教主陈门主居然无动于衷,不设法营救,岂不可疑?
也许,杭教主认为被擒的门人子弟,包括阴神在内,即使落在对头手中,也招不出重要的消息,所以不想冒险抢救,以免再损失本已有限的人手。
他所订定的劫船大计,详情只有杭教主和陈门主知道,除非这两个人落在对头手中,不然绝不会走漏重要的计划内容。
杭教主和陈门主如果另有计划,比方说:内神通外鬼转手夺走贡船。
可想而知,计划不可能让阴神知道,阴神被捉,不可能指出其中任何秘密,不需冒再损失的风险积极营救。
即使阴神知道其中秘密,他也不忍心使手段煎迫。
思路纷纭,他整理不出头绪,胡思乱想中,睡意全消。
身边躺着曾经让他心醉的女人,没有睡意理所当然。
她听到辗转的声息,然后一双手抱住了他,火热的温润胴体,紧贴上他的胸怀。
“赵……雄……”火热的面庞贴上他的脸颊,醉人的柔柔语音在他耳畔呢喃。
他的手,有点无措地触及火热的胴体。
衣襟是敝开的,手一举便可触及温润如鹅绒,弹性极佳的酥胸,足以令正常的人血脉贲张,陷入不能自拔的激情波涛中。
他的反应完全出乎阴神的意料之外,没获得预期的必然结果。
他猛然神智一清,粗鲁地将半裸的阴神推开、托起,在身旁一放,压坐在一侧。
“坐好。”他烦躁地说:“你若忘了你我是仇敌,我可没忘。”
“咦!你……”阴神大感失望。
“我问你,假使我找到杭教主陈门主,我一定会用雷霆手段,向他们讨公道的。届时你如果在场,你的剑指向哪一方?”
夜静更阑,舟中孤男寡女,正是男欢女爱,天地有情的风月良宵,他居然在心爱女人投怀送抱时,提出如此严重的问题,委实大煞风景。
这是他的心结,是他能把持得住的主要原因。
“这……”阴神像是挨了当头一棒,体温直线下降,问题太过严肃,升起的情欲迅速地退潮。
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感觉出他手臂的肌肉绷得紧紧地。
这双手,不可能又温柔又猛烈在女人身上,传达快乐与激情,却可能在女人身上造成伤害。
他的短枪,就摆放在身侧。
“你不会背叛他们。”他叹了一口气,口气一软。
“我……我不想谈这种事,只……只知道你喜欢我,我更是全心全意喜欢你,不希望任何事介入你我的感情生活,我……”
“可能吗?”他轻拍阴神重新偎入他怀中的胴体:“任何一个黑道组合,都强调生死与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旦加入,就必须生死与之。个人的生死荣辱,也就是组合的生死荣辱。我喜欢你,那是假不了的。但是,我不能陷入你于不义。当初如果按我的计划行事,我们应该有一段时日双宿双飞。可是,你们把事情弄砸了。”
“你的计划本来……”
“本来是成功的。如果你们不迫不及待杀我灭口,我那时仍在船上,被人转手夺去的可能性并不大,十个八个高手想在我手中侥幸得手,谈何容易?有件事现在告诉你,你可能感到后悔和遗憾。”
“什么事?即使后悔遗憾,我也想知道。”
“我本来真心真意帮助你们,把贡船夺到手的。至于是否要求分赃,那只是借口而已,我对贡船的财物,毫无沾手的兴趣。你们实在很蠢,一旦贡船到手,等分赃时再杀我还来得及,你们对付得了我和绝剑两个人。再说,我两人能搬得了多少金银?后悔了吧?”
“杀你和绝剑的计划,与我无关……”
“算了,这时说与谁有关已无意义,反正我早晚会找到杭教主和陈门主的,他们上不了天下不了地。哦!怒我冒昧,你今年芳龄几何?”他重新将让他感到气血澎拜的半裸胴体推回身侧坐下:“你就不为日后打算?”
“快……快三十了。”阴神的嗓音低低柔柔地:“我这种女人,不会有日后,天知道我能否活过三十岁?”
“三十年是一世,你会活过一世的。”他伸手轻抚阴神的脸颊,强抑亲吻那娇嫩粉颊的冲动:“当然你必须放机灵些。这次你相当幸运;人不可能连续走运的。好好睡吧!我得到岸上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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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被擒的几天日子不好过,受过虐待吃过苦头,一旦重获自由,获得良好的照料,所以阴神睡得很熟,一觉睡到大天亮。
船在流水上轻柔地荡漾,还真像可以催眠的摇篮。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昨晚赵辛一直就没回到她身边,甚至不曾返船。
她已经失去这个男人。
她的魁力与风华,消除不了双方仇敌的意识。
这种小船的篷舱,只有前后舱口,阳光从舱口透入,把她从梦中惊醒。
舱内空无长物,昨晚的食篮有食物的香味溢出,表示里面的食物已经更换新鲜的,彷佛可以感觉出热气。
匆匆钻出舱口,凉风一吹,她才发觉凉意,原来衫开裙乱,身躯仍是半裸的。
她并不急于掩住大半裸露的羊脂白玉似的酥胸,抬头上望。
赵辛站在系舟的大柳树下,挟着用布卷住的短枪,衣着整齐,百宝襄鼓鼓地盛满了日常用品,浑身洋溢着剽悍浪汉气息。
在她眼中,简直就像一个高大的狞猛巨人,一头强悍的猛兽,一个女色诱惑不了的铁汉。
“已经日上三竿,我该走了。”赵辛洪亮的语声,虽缺乏温柔,也不含敌意:“船送给你,你必须赶快去会合你的人。舱板下有一把一斤二两的剑,你或许用得着,再碰上那些人,你不会再走运了。”
“你不带我走?”她有意无意地、悄巧地整理衣襟,掩住裸露的酥胸:“我哪能控制这艘船?”
“呵呵!我知道你能,沿岸用篙撑,向下游走,下游是活路。”
“活路?”她直觉地扭头向下游眺望。
“下游没有牛鬼蛇神。灵姑,你最好直放瓜洲,就此一走了之,远离是非。”
“哦!你这是什么意思呀?我能就此一走了之?”
“我在指点你一条明路,让你活过三十岁。再见,你是否有机会庆贺自己三十岁的生日,看你自己的了。灵姑,给你自己一次活的机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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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府的走狗,昨晚便撤回府城了,面对愈来愈多的强悍江湖龙蛇,走狗们必须严防意外再次发生,他们站在明处,处境相当不利。
人多,龙蛇们一哄而散;人少,禁不起龙蛇们猝然一击。
而且,他们不可能聚集大批人手,在四郊奔东逐北,他们岂能长期丢下征税的工作,冒牺牲的风险你追我赶。
追回皇贡,不是他们的事,犯不着冒死伤惨重的风险,吃力不讨好做分外的事。
要不是绝剑做得太绝,他们才不会大举出动扫荡呢!
大举扫荡毫无成效,连吓唬的作用也收不到。
四处钦差府的走狗,皆留有一些眼线,分布在城郊的乡镇任眼线,缺乏打击的实力,只能留意调查有关贡船的消息,消息却日渐减少,一些风闻与谣言,他们不再费心捕风捉影去追来追去了。
三汊河镇受到各方人士重视的原因,在于这里是贡船被之前,最后一处停泊的地方,劫匪在这里必定留下一些跟踪的线索。
再就是河豚冯一些龙蛇被杀,敏感的人第一个念头,就猜想与皇贡被劫有关,所以希望能查出他的有关线索。
江湖朋友有一套游戏规则,通常极力避免在大庭广众间,拔刀剑相向流血五步,落了案对谁也没有好处。
目下的情势,有如官兵抓强盗。
钦差府的走狗,就代表官兵;虽然他们并非真的官兵,却有官兵的权威。
官兵一来就走避,官兵走了就卷土重来。
如果当时实力平衡,双方皆准备择肥地而噬,如无把握,则避免轻启战端。
三汊河镇目前的情势,就是平衡状态。
码头仍然热闹非凡,船只往来一如往常,血腥事故与普通平民无关,夜间所暂时出现的紧张气氛,白天已完全消失了。
码头最南端临市街一面的扬子茶社,本来午前很少有茶客上门,今天却一反往例,一大早就有人上门沏茶吃点心。
等到他意气飞扬神采奕奕出现在茶堂,店伙计似乎一眼便看出他是江湖豪客,不等他招呼,便亲切地领他进入西茶厅。
西茶厅二十余副座头,已有十余副座头有茶客,快要高朋满座啦!
但总算还有座位。
十余副座头的茶客,大半是佩了兵刃的江湖男女,有些衣着华丽,有些穿得寒酸,形形色色令人眼花撩乱,弄不清他们的来路。
可以肯定的是,在座的人,十之八九是牛鬼蛇神,没有一个是正人君子侠义英雄。
正人君子侠义英雄,不屑来趟这一窝子浑水,既不屑替奴役天下的钦差府走狗追赃,也不想被江湖朋友把他们列为贪财的争逐名利同道。
反正这件皇贡被劫事件,正人君子与侠义英雄,唯一可做的事是远离是非,远在风暴外,以免被江湖朋友蜚语流长。
绝剑这一桌有六位男女,表现得最为出色。
男的内穿劲装,外加各色绣花图案罩袍。
罩袍也称大氅,一撩襟便可露出代表武功的劲装,平凡的人,最好及早趋避,免生是非,瞥上一眼可能惹上杀身之祸。
女的除了云华仙史之外,另一位也极为出色,连身紫蓝色衫裙,曲线玲珑婀娜多姿,成熟美妇的风韵极为撩人。
他的出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可能有些人曾经见过他,对他的出现并没感到诧异。
不认识他的人,却显得有点意外,一个人便敢前来群豪聚处亮相,胆气可嘉,令人佩服。
走道右侧最近的一桌,是四名粗豪狞猛的大汉,青劲装显得浑身都是劲,一看便知是孔武有力,内外功火候不差的中年大汉,佩的刀剑分量不轻。
“过来坐。你只有一个人?”那位留了大八字胡的中年佩刀大汉,善意地含笑向他套交情:“人多人强,一个人成不了事的。”
“呵呵!说得也是。”他大笑向对方的桌旁走:“天下的人都死了,留下你一个人做全天下之王,也成不了事,没有什么争啦!所以全天下的金银珍宝,全成了废物,对不对?”
“哈哈!你这家伙说的话,倒有点老子如来味。”大汉也大笑,拖出一张竹凳:“可是,人都死光了,虽然只剩下一个人,仍有得争。”
“哦,争什么?”
“争成仙成佛,与命争,争活得一千万年或一亿年呀!真笨哪!”
“对,你聪明。”他坐下,举手要跟来的店伙替他沏茶:“佩服佩服。所以即使只有一个人,这世间依然有纷争。”
“你是来争取悬赏的?”
“呵呵!你看我像吗?”
“悬赏的奖金有上万银子呢!”
“所以才有许多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争取呀!”
“老兄听到些什么风声了?”
“有些许头绪。”
“好消息。我姓王,三横王,王英杰,河西刀客王英杰。老兄的名号是……”
“河西刀客王英杰?唔!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众人的目光,转投在刚入厅,扮成俏巧村姑的赵英华身上,而且特别留意姑娘插在腰带上的佩剑。
村姑佩剑,不伦不类,难怪引起注意。
在场的女英雄,共有八位之多。
赵英华不但穿得最糟,而且最年轻,与其他风华撩人的成熟美妇相较,那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但论青春、活泼、俏丽,她却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最为触目。
“他在钦差府所属的盐务署,有一份可日进斗金的好差事。”赵英华一面向赵辛走去,一面似笑非笑接上赵辛的话题:“悬赏金名义上由钦差府发放,由湖广钦差府转拨抵消。银子实由盐务署拨交,收多少回扣,届时自知,反正不会全额支付,和他们打交道套上交情,可能回扣可少扣一些。”
“该死的!你这小泼妇是干什么的?”河西刀客听出话中的讽刺意味,大为光火拍桌而起。
“她是我的朋友。”赵辛虎目怒张,拉姑娘在身旁的竹凳落坐:“你说话给我小心了,哼!”
“他娘的!你又是谁?”河西刀客找上了赵辛,其他二同伴也怒形于色,跃然若动。
“你们的老大要命阎罗,知道我是谁。”赵辛不再隐瞒身分,认为该是增加压力的时候了,时不我留,再拖下去,皇贡的财物永远追不回去了。
他以为要命阎罗必定已将他现身的事,告知所属爪牙严加防范,以他为严防的目标,因为鬼见愁所插手的事,几乎可以保证不会失败。
如果鬼见愁既然现身用正德喜钱示威,那就表示鬼见愁已插手追查皇贡的事了。
要命阎罗并没把消息告知所属爪牙,而且有效地封锁消息,以免影响士气,仅由一些心腹暗中留意,爪牙们对鬼见愁现身的事毫无所知,江湖群雄反而知道得比他们多。
口气很大,河西刀客一愣。
“他叫赵雄,也是我绝剑的朋友。”另一桌的绝剑乘机推波助澜:“河西刀客,有事冲我来。”
“王老兄,你在盐务署地位一定不低。”赵辛不领绝剑的情,不理会绝剑的挑唆,直接与河西刀客打交道,神色不友好。
“那是当然。”河西刀客傲然地说:“凭我河西刀客的名头声威,足以独当一面。”
“好。”赵辛的腔调怪怪地。
“什么好?”河西刀客又是一愣。
“我找你证实一些事。”
“什么?你小子……”河西刀客大惊小怪。
“贡船在邵伯镇被劫,唯一的去向是下放湾头。”赵辛的嗓门提高了一倍,四座皆惊:“湾头河道四通,两上两下。一是下放泰洲,一是下放扬州。泰州几乎可算是绝路,绝难逃过紧迫追搜。那么,下放扬州是唯一的遁走去向。”
“那是你个人的看法。”
“我的看法很少错误,阁下。你们在雷塘附近河道,所寻获的碎船板,是有心故布的疑阵,你们无法证实那是湖广贡船的木板。”
“关你什么事?”
“贡船被拆除船舱,是可能的。拆掉船舱铺上盖板,变成货船便改头换面了。你们盐务署的人,与钞关的人把持南门码头,上行下放的客货船,必须停泊钞关码头查验课税。不听指挥的船只,被你们巡河船截住一律没收。但有内线的船只,在偏僻处奉上可观的孝敬,你们的巡河船甚至会护送离境,没错吧?”
“我仍是一句话:关你什么事?”
“如果你们没勾结一教一门劫走贡船,那么,贡船必定毫不引人注意,安全通过扬州了。我问你,贡船被劫的当夜三更十分,你们必定受了高额孝敬,纵走了改装成为货船的贡船。你们查过当晚值班的巡河船吗?眼睁睁放走了数十万金银,真蠢哪!却让咱们这些想发横财的江湖龙蛇,在扬州鬼撞墙似的瞎寻瞎觅,你打我杀热闹得很,贡船却可能远在千里外了。他娘的!我也跟着倒霉。”
河西刀客张口结舌,突然一跃而起,向同伴一打手势,离座夺门而走。
一旁的赵英华姑娘脸上神色百变,用怪怪的眼神偷偷地凝视着赵辛。
“赵雄,你的猜测是否可靠?”绝剑大感兴奋,以往对赵辛的神机妙算极为佩服,虽然往昔相处时并不和睦,一直以为自己比赵辛强,但在用心计上,的确甘拜下风。
赵辛的话,像是在古井里投下一块大石头。
所有的人,皆感到惊讶和意外。
这期间,从来就没有人产生过这种想法。
立即有人结账离去,要抢先一步打听消息找线索。
片刻间,人走掉了一大半。
“这只是另一种可能,无法肯定是否可靠。”赵辛泰然自若斟茶,说的话明显地有所保留:“贡船是飞不掉的,也绝对不敢多停留,更不可能躲在偏僻处,等日后派大批人手搬金银。现在问题是……”
“是什么?”
“杭教主或陈门主,所勾结的是什么人。如果能证实他们的确不曾与人勾结,确是被不知底细的神秘人物,乘乱转手劫走的,咱们在这里查,那是白费工夫。所以必须把他两人揪出来求证,不然绝不会有结果。”赵辛一拍桌子,表示心中冒火:“我一定要先办这件事,再另起炉灶追查贡船的下落。你不要干预我和他们的恩怨,我也不过问你与他们的仇恨,谁先到手谁就可以先了断,如何?”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不切实际。凭你,也不配和我争。”绝剑不是笨蛋,怎肯放弃优势:“你最好识相些,不要做单打独斗的蠢事,以你的才智,配合我的实力,帮助我策划筹谋,定可追回贡船,向一教一门讨回公道,你一个人成不了事的。”
“这也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并不比我的想法高明多少。”
赵辛断然拒绝替绝剑策划,他有自己的打算。
火星已经升起火苗,激烈的行动即将展开,不需为他人作嫁衣裳,他有信心揭开贡船被转手的真相。
“你如果妨碍了我,你知道结果的。”绝剑进一步威胁:“不和我合作,就是我的仇敌。对付仇敌的手段,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早已领教过阁下的手段了。”赵辛的态度转为强硬:“我警告你,千万不要把你的剑指向我。你有多少牛黄马宝。我已经渐渐摸透了,惹火了我,保证你灰头土脸日子难过。”
“你吹起牛来了……”
“是吗?是否吹牛,届时便可分晓,在你向我递剑之前,你是安全的。我要去找杭教主,你呢?”
“你找得到他?少往你脸上贴金。”
“你瞧,她可以带我前往。”赵辛伸手向厅门一指:“她本来不该来的,但她来了。”
是阴神傅灵姑,在厅门外向里张望,看清了绝剑六个人,想进厅却又迟疑难决。
“哈哈!原来你在女人身上打主意。”绝剑大笑:“她如果知道杭教主陈门主的下落,早就带我去找了,还轮得到你?她对我有承诺,如果知道有关的消息,便和我一起去找。我已打听得一清二楚,昨晚她没有被走狗们掳走,所以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全。灵姑,进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