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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八方追杀

接近官道,文斌终于想起,犯了最大的错误,后悔已来不及了。

追逐他的人并没远追,却在中途埋伏等他,而且两批埋伏都等到他了,为何?对方难道是未卜先知的神仙,料中他必定的路线?

他不想和这些往昔的弟兄计较,没有放弃坐骑的念头,找回坐骑一走了之。对方显然了解他的心意,也就知道他的动向了,他是不该以坐骑为念的。

坐骑所携带的行囊并不重要,像他这种人,丢掉行囊是常事,居然在这紧要的情势中返回觅坐骑,这错误犯得不可原谅。

不管后悔与否,目下唯一的希望,是弄到坐骑逃走,是不是自己的坐骑不是问题,只要弄到手就好,官道必定有乘坐骑的旅客,必要时不妨硬夺。

生死关头,他这种心态,与他的为人处事宗旨大相径庭,但在绝望中,这是唯一的希望了。

他却不知道,追的人已接近了身后,拼命凭本能狂奔,哪有余暇向身后察看。

追的人终于到了他身后,咬紧牙关猛然倾全力飞扑而上,精力耗损过巨,这一扑真可算是竭泽而渔,也势在必得。

他看到对面出现朦胧的人影,接近的速度好快。

还来不及多想,来不及分辨是不是拦截他的人,便感到身后巨大的冲撞力及体,脖子被手臂勒住,凶猛的冲力把他撞得仆地便倒。

脖子被勒住,他知道真到了生死关头,本能地倾余力扭身反击,左手五指如钩,扣住了勒脖的手臂,指尖钻入肌肉。

反震的抗力并不很强烈,他扣入的力道也不足,但已经足以卸去对方勾勒的大半力道了。

扭身解脱不易把背上的人扔脱,他不在扔脱上打主意,双手皆用上了爪功,右手在扭转时,扣住了对方的大腿,五指也扣入肌肉。

力道不足,但依然可以造成可观的伤害,对方的右小臂和右大腿外侧皮破肌裂,痛楚相当猛烈。

扑倒他的人是潘兄,仓卒间无法勒断他的脖子。双方精力将竭,已发不出内劲,神功绝学无法施展,距气散功消的境界非常接近。

一声厉叫,潘兄反而被掀翻,急急放手滚出丈外,右小臂右大腿摆脱了文斌的扣抓,鲜血泉涌。

“杀死他……”潘兄挣扎着爬起厉叫。

公孙兄与另一同伴,正狼狈地冲到,浑身大汗,气喘如牛,脚下虚浮,像两头喝错了酒冲来的奔牛,显然也接近体能崩溃边缘。

文斌正在挣扎,试图爬起,双手把剩余的精力全用上了,一抓之后便无以为继,甚至双手连掀起上身的力道也消失了,力竭地挣扎想爬起来。

公孙兄稍快丈余,一面冲上一面拔剑,似乎剑相当重,所以双手运剑用砍字诀下杀手,要砍断文斌的腰脊,剑高举作势下砍。

人影像平空幻现般,砰一声怪响,一脚扫在公孙兄的腰胯上,腾跃飞扫的身法无与伦比。

“叭”一声脆响,后到的同伴刚拔出刀,被一耳光打得狂叫一声,斜摔出丈外。

公孙兄反而后倒一刹那,飞抛起近丈高,手舞足蹈摔掼在两丈外。

潘兄恰好挣扎着爬起,剑也恰好出鞘,还没有看清变化,眼前出现的人影吓了他一大跳。

“你也会扮强梁?”出现的人用怪嗓音讶然责问:“该死……”

打击之快,有如迅雷疾风,手上一震,右手腕被踢中,剑抛出三丈外去了;接着是两劈掌光临左右耳门,第一掌便感到眼前一黑,随即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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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人在官道旁向北面眺望,官道上热浪蒸腾,旅客三三两两在烈日下赶路。极目远眺,三里内看不到异样的景象,也没看到车马,天际下没发生任何怪事。

潘兄三个人仍然昏昏糊糊,气色败坏,汗水透衣,倚站在行道树上仍然摇摇欲倒。

“潘明亮,你一个武功超拔的高手,居然没有看清那个把你打昏的人面容,你是愈活愈有出息了。”以弓点地的神箭柳光华,怒容满面像在向下属发威:“三个威震天下的天网超拔高手,被一个连面目也没有看清的人,在刹那间打昏摆平,简直岂有此理,你们是不是故意放走天魁星,故意撒谎造出这么一个不可能有的所谓不明人物,来掩饰你们故意纵放的罪行?”

“柳光华,你他娘的混蛋加三级。”公孙兄倚靠在树上,腰干痛得无法伸直,愤怒得几乎要跳起来:“我们三个人用尽精力突袭,再狂追两三里,连站稳的力量也难以保持了,还能算是超拔的高手?一个三流身手的人,当时就可不费吹灰之力把我们摆平。我的脊骨受伤不轻,被踢飞翻滚摔落时,脑袋倒栽而下撞昏了,你以为我生得贱,愿意如此糟蹋自己?你说罪名,这两字是什么意思?我等你解释。”

“算了算了,自己弟兄吵吵闹闹,说些气头上的话,伤了和气也于事无补。”潘兄手脚都被抓伤,是伤势最重的一个,干脆坐下来从中排解:“那个人带走天魁星,是乘坐骑走的已无疑问。至于往南或往北,就无法估计了。当务之急,是派人回去牵坐骑,召集梁杰和于天赶来会合,向南来北往的旅客,打听这两人一骑的去向线索。再耽误片刻,恐怕就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下落了。”

“梁杰和于天没传回信号,恐怕有点不妙了。”左颊肿起发黑,黑眼眶像是瞎了的同伴,用沮丧口吻说:“他两人的一刀一剑,自以为足以横行天下,所以坚持两人联手包办另一路的拦截,足以毙了天魁星,信心十足。我看靠不住,最好派人去找找看,希望他们的伤势,比咱们三人稍轻些。”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神箭柳光华的愤火,转找上同伴发泄。

“好好好,算我胡说八道好了。”同伴冷冷一笑:“你是领队,一切作为反正由你负责,成败都看你的。我的左耳可能废了,听不清你的话,分配任务时,请大声些好不好?发令吧!”

六个人有一半受伤,失败者说几句气头上的话,有时也许出于无心,有时的确是发泄心中的不平。

“那个人……”潘兄像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也许是有意化解同伴的不满情绪扯开话题:“当时我眼前发黑星斗满天,但听觉依然灵敏。”

“又怎么啦?听到了些什么?”神箭柳光华追问。

“那个人的口气……”潘兄粗眉深锁,像在搜寻脑海中的记忆。

“那个人说了话?”

“对,他说……他说你也会扮强梁?”

“那代表……”

“那表示他认识我。”潘兄脸色一变:“一定是天网的弟兄,天魁星有弟兄暗中帮助他,总领队的格杀令,并没获得天网其他一些弟兄的支持。”

“废话!天网的弟兄,会说你会扮强梁?”神箭柳光华不以为然:“那表示这个人,知道你在天网以外的本来身分,觉得你在这里袭击天魁星的举动,不符你本来的身分,所以感到惊讶。想想看,快想,看是否能想出这个人的身分底细,他的声音,相貌……”

“哪能看清相貌?至于声音……声音……”

“想起什么?”神箭催促。

“想不起来。”潘兄不住摇头:“嗓音十分陌生,我……我所认识的人中,没有人的嗓门与这人相像。当然那时我痛彻心脾,听觉也可能有点走样,听到的声音有差错,无法分辨真正的口音。”

“好好想,想起这人身分,便可估计出人的去向,可以前往追杀……”

“抱歉,想不起来。”

“再想,想……”

一再耽搁,紧蹑追踪的机会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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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从昏昏沉沉中苏醒,感到困顿软弱,痛楚令他反而感到麻木,软弱感来自一连串绵绵不绝,时清时明的噩梦。

噩梦中有恶斗,有哀伤,他那六位生死与共的弟兄,是天网第一区的精锐,不明不白地死了,他有曾经参与共患难一同拼生死的幻觉。

其实他并未参与,但在梦中却不断出现在青龙庄,与六位弟兄奋战不休,难怪精神困顿软弱,有些噩梦,是很损元气的。

阳光从小窗透入,他知道自己正处身在一间简陋的小室,两张长凳架成床,四壁萧条,有一股令人不愉快的气味在室中流动,以往住在这里的人,大概又脏又乱卫生条件很差。

眼前朦胧,他看到有一个人影晃动。

“这……这是什么地……方?”他想挣扎坐起,但力不从心,说的话若断若续,中气不足甚感吃力,说一个字,胸腹便抽痛一下。

“不要起来,你迫切需要的是休息。”人影到了床口,按住了他,语声有点耳熟,相当悦耳:“南面几里,是夺命怪医的家。在屋外,你可以看到颇为壮观的石城山。我带着你越野反往南走,让他们兴高采烈往北追。这几家农舍人口简单,在这里养伤相当安全。”

“哦!是你,你救了我。”他恍然:“真是老天爷有眼,好心有好报。哦!你怎么留在后面,凑巧救了我?你的人呢?”

是杨琼瑶姑娘,易钗而弁变成脸有病容的小伙子,这时用原音说话,所以他知道救他的人是谁了。

“我担心你应付不了怪医那些凶魔,所以改装在路上等你。”杨琼瑶笑嘻嘻地说,撒谎不怕脸红出丑。

如果真担心他应付不了众凶魔,应该在夺命怪医的住处待机而动,岂能在半途等候?她似乎觉得撒谎颇为得意,没留意有语病。

“幸好你等我,不然……”

“先别管不然。”姑娘打断他的话:“你似乎内腑不对劲……”

“五脏六腑被奇功秘学重击,打得离了位,当然不对劲。我在鬼门关进出了好几次,是你再三把我拉出来的。”

“我只懂一些跌打常识,医马倒是内行。你的百宝囊和腰囊中,有盛药的瓶罐,我熟悉一些气味,那种治跌打膏丹丸散,其实大同小异,所以给你服了些药,可能对症。”

“你用对了药,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吗?”他笑了,笑容很难看。

“你还笑得出来?我可被你累惨了,昏迷了两个对时,急死人。我怕那些人仍在官道附近穷搜,不敢去找郎中救治。”

“两昼夜?”他苦笑。

“整整两夜。看日色罢,午后了。现在,告诉我该服什么丹丸。”

“上一次给我灌药,是什么时候的事?”

“约一个时辰。”

“不急,还得等一个时辰再服药。如果这里距夺命怪医的石屋不远,得提防被他爪牙发现……”

“我不怕他。”姑娘愤然说:“要不是事先毫无提防,被他们用诡计擒住,他那些魔道名宿,只能算跳梁的小丑,哼!他最好不要找到此地来。文兄,你与那些人结怨,为什么?我不明白,那三个人根本就不是你的敌手,而你却几乎……”

“你与他们……”

“这是我和他们的事,日后我会和他们了断。”

“我认识其中一个人,我带你去找他。文兄,我相信理在你的一方,不必等日后,以免夜长梦多。在这条路上,他有相当雄厚的潜势力,有不少和他并肩站的人,最好登门问罪彻底了断,他在这里出现,就显得不寻常。如果你是他的仇人,便表示他早已知道你的行踪,所以跑到这里设埋伏,也表示放不过你,日后须日夕提防,这日子不好过,文兄。”

“你认识的人……”

“武阳关的名武师,五花剑潘兴。”杨琼瑶撇撇嘴:“一个并不怎么规矩的武师,武馆的门徒十之八九是痞棍。湖广河南交界义阳三关三条路,武阳关查验最严是非多,他那些徒子徒孙作威作福,是制造是非的祸媒之一,所以我们改走平靖关,免惹是非,大概他算定你也走上平靖关这条路,所以带了爪牙赶来埋伏,我和你去捣他的山门,我一把剑就可以让他的武馆鸡飞狗跳。”

“哦!原来他叫五花剑潘兴。”文斌喃喃地说:“我听说过这个人。奇怪,我们怎么会接纳这种烂货?谁引介他的?审核的人没做调查?”

“你说什么?”姑娘没听清他的话。

“没什么。”他支吾以对:“我知道的是,他叫活报应潘明亮。”

“他那种经常往外地跑,把武馆交给门人主持的江湖人,当然有许多假名号。哦!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并不认识这个人。”姑娘找出疑问:“他算是白道武师,就算他有一千个理由,也不能纠众行凶杀人,我一定要陪你去找他了断。”

他心中一跳,暗叫不妙。

“天下间有些你砍我一剑,我捅你一刀的事故,与是否认识无关,也和恩怨扯不上关系,就那么无理性地发生了。小丫头,把这件事丢开,那不关你的事……”

“牵涉到你,就是我的事。”姑娘像男人一样拍拍曲线隐约的酥胸:“我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我娘就夸奖我有男子汉英雄气概……”

“我知道。”他笑了:“你拳打脚踢粗野得像毛头小伙子,说话充大人自负得很。我不要你干预我的事,尤其不要理会那个什么五花剑潘兴。也许你的剑术很不错,自以为稳可胜得他的五花剑。但我知道这个人,他的剑术的确花得令人眼花撩乱,但那是掩人耳目的花招,真才实学却非常扎实,劈空掌力可伤人于体外丈五六左右,你的剑很难攻破他的掌力防卫圈。不谈这些你打我杀的事,我已经可以照料自己,农舍的主人也可以帮忙,你可以快马加鞭赶上你的人,赶回牧场忘了这里的事。谢谢你临危援手……”

“你救我……”

“你不欠我什么了,小姑娘。”他诚恳地说:“你完全不了解我这种人的事。世间的事是是非非,局外人是无法了解的,连局内人也不一定明白。我要在这里调治三五天,以免日后难以复元。”

“我陪你。”姑娘坚决地说:“你照顾不了自己,很可能有人前来搜踪觅迹。你说我自负,其实你也差不多,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此时此地,由不了你逞强。听话,你是我的病人,把你医好,就算死马当作活马医好啦!我到里面去找那位老婆婆照料,这两天真亏她老人家帮忙。”

一声轻笑,姑娘宽心地出室,愁容尽消。

他盯着姑娘的背影发怔,心情极感不安。

他对姑娘的印象极佳,俏皮、活泼、大方、自以为聪明,与他的性情相近,甚至对姑娘的同伴,也同样怀有好印象,所以才决定管闲事助她们一臂之力,顺便除掉几个为害江湖的老凶魔。

感恩图报,这位小姑娘还债还得真快。

“她是无债一身轻。”他自言自语:“武林世家的小姐,有点聪明过度,不知厉害,一旦情绪失去控制,会闹出大事来。”

他必须承认,这是一位可爱的小姑娘。

思路突然伸向不算遥远的过去,那位爱琴的无双灵凤,亮丽的倩影从记忆中涌现,朦朦胧胧地与杨小姑娘的幻影重叠、幻合。似乎衣衫并没隐没,面孔却幻合得分不清谁是谁来了。

“去你的!”他自嘲地低骂:“怎么胡思乱想了?”

男人胡思乱想,真该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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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焦急,时不我留,如果不能及早复元,日精月华两妖女,恐怕已远出千里外了,这是他首先抓住的一条线,不能让这条线中断。

其他的线索,他正在留意搜集,何时可以把线收紧,必须等候时机或制造时机。

更令他不安的是:天网经两次失败,必定倾全力搏杀他,可以预见的是:下一批高手将很快地向他集中。

天网采用单线指挥活动,活动地区也分为四区,每一区有多少组成员,只有指挥中心的少数几个人知道。

以他这一区来说,他知道有三组:七天罡、四游神、五功曹。

他是七天罡的领队,名正言顺称天魁或天枢。七天罡与游神功曹不互通声气,也不会在一起执行任务,互相之间,也就缺乏认识,出动时只能凭统一的秘密手势,来分辨是不是自己人,所以在组织上有缺憾。

天网本来就是秘密而显得有点松懈的组织,本身没有强制性的隶属规范,每一组的活动,有甚大的自主权,甚至可以拒绝接受所派的任务。因为所要制裁的对象,负责执行的人有绝对自主的调查权。

如果执行人认为制裁对象的罪行,并不符合天网所订的标准,就可以中止执行向上申覆或再调查,以免滥杀无辜。

所谓“奉命行事”而制裁自己人,在天网的十年历史中,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况,那是完全违反天网宗旨,应该不可能发生的事。

如果他接到这种荒谬的指示,他会毫不客气地追根究柢,绝不可能坦然接受,更不可能向受到制裁的弟兄挥刀动剑。

而两次向他袭击的弟兄,竟然以“奉命行事”为借口,向他卑鄙地下毒手,这些人是不是疯了?

不管这些弟兄是不是疯了,他却不忍心下毒手以牙还牙,在先天上他就输了一半气势,处境非常恶劣,天知道总领队派了多少弟兄来对付他。

他必须赶快复元,以争取时间。

但因内腑受伤离位,复元缓慢,内腑受自律神经管制,不受意志力驱策,所以用先天气功自疗,效果并不佳,只能寄望在良好的灵丹妙药上,以自疗术帮助药力发挥,达到最大的效能。

他必须有耐心等待,急也没有用。

另一让他不放心的原因,是距夺命怪医的石屋甚近,与怪医往来的各类牛鬼蛇神,很可能在这附近走动,他这里可能成为注目的目标。

一天,两天,伤势以惊人的速度,向复元之途迈进。

他有最好的灵丹妙药,救伤夺命的丹丸足敷应用,用神功自疗助健更是用功极勤,进步的情形可用突飞猛进四字来形容。

杨琼瑶仍然男装打扮,他坚持小姑娘必须避免露出庐山真面目,以免引起村民的疑心,风声传出那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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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朋友对夺命怪医孙不灵其人,可说又爱又恨。

爱的是那些患了不治之症的人,很可能花了大把金银,在怪医手中逃出鬼门关,很可能让怪医从阎王爷手中把命夺回。

恨的是病人就医是死是活,概不退款,是否能把命夺回,概不保证,但金银必须照付不误,一言不合,就毫不客气将病人和家属赶走。

治病的费用,也大得惊人,没有金银,一切免谈。金银,是可以买命的宝贝。

用活人试药,他已经从事这种试验二十年以上,极不人道而且残忍,所以他的居处,戒备森严不许外人接近。

所以活人试药的消息一直不曾外传,只有极少的人略有风闻,而这次,终于出了大纰漏。

他所结交的牛鬼蛇神,替他带来了灾祸。当然他不能全怪这些魔道朋友,他的贪心该负一半责任。

幸好死的几个凶魔并非有过命交情的朋友,他用不着心中有愧,用不着用老命与文斌拼死以全交,他也无力替这些朋友复仇,那不是他的责任。

他担心天马牧场的人,前来兴问罪之师,但这是日后的事,用不着过早忧虑。

这天已是事故后的第四天,一早就艳阳高照,与平日没有什么两样,他却显得忧心忡忡,原因是五更天起床练功,右眼皮一直就跳个不停。

眼皮跳被认为不吉之兆,迷信深植人心。

乐观的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来;来,意思是财来或佳客来。有杞人忧天症候群的人说:左眼跳祸,右眼跳灾;反正都不会有好事,所以眼皮跳心也慌乱地跳,虞大祸之将至,出门恐怕也会摔断老骨头。

大清早不会有事故发生,他的石屋距官道在好几里外,最近的村落,都有十里以上,前来求医的人,通常近午时分才会光临。

如果大清早就有人登门,那可就有七八成来意莫测了。

一名仆从照例早起打开大门,吃了一惊愣住了。

大门前面是前院,距院门约三四十步,院门没开,大门外不可能有陌生的人。

九个陌生的人,在院子里屹立,朝阳下看得真切;九个人的面孔一个比一个威严冷厉,像登门讨债的债主,气势极为慑人。

每个人都穿了精致的品质甚佳骑装,外面是轻柔的绸质披风。这玩意儿也称罩袍或罩衫,是装饰性的身分地位代表物。

所佩的刀剑皆古色斑斓,品质极佳的杀人利器,不是装饰华丽的饰剑,看气势便知道来意不善,不是登门求治的病患。

“你们是……”仆从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稍一失神随即恢复镇定。

“夺命怪医孙不灵起床了吧?”为首那位相貌极为威严的中年人,声如洪钟字字震耳:“叫他出来,在下有事找他谈谈。”

“尊驾高名上姓……”仆从警觉地向身后打手势。

“不要多问,快叫他出来。”

“你……”

“闭嘴!快去。”

声如雷震,仆从吓了一大跳。

身后一声轻咳,仆从闪在门侧,夺命怪医带了两名门人,胁下挟了狭锋单刀冷然出门。

“阁下抖尽了威风,必定来头不小。”夺命怪医反应相当激烈,说的话充满火药味:“我就是夺命怪医孙不灵,我的药对非死不可的人一定不灵。你阁下生龙活虎似的体格,应该不会患有不治之症,为何找我,贵姓呀?我不认识你。”

“我找你讨取四天前,在这里治重伤的人。”为首的人说话开门见山,无意亮名号:“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就够了。”

夺命怪医脸色一变,果然灾难来了。

他这里有两个重伤的人,而不止一个。

上次独角山魈七个人,被文斌用巧打摆平了六个,其中两个受伤甚重,一个脸被打歪手腕骨碎,一个双小腿折断,两人目下正由他医治,这是道义,要他把人交出,道义有亏。

这些人打上门来,人多势众,气势慑人,流露在外的杀气慑人心魄,他必须在生死与道义中择取其一,此时此地道义是有价的。

“那是老夫的病人,也是朋友。”他向两名弟子打手势示意,准备应变:“伤势沉重。你们……”

“少废话!他是你的朋友?”

“不错。”

“那么,他告诉你许多秘密的事。”

“所谓秘密,得看是否牵涉到某些……”

“少给我废话,别妄想在嘴皮子上逞能。在下要将人带走,不管你是否愿意。”

“你阁下未免……”

“去把人带出来。”为首的人不容多说,举手一挥。

“遵命。”四名随从同声应喏,举步向前闯。

夺命怪医几次想拔刀,但总算忍住将爆发的愤火,藏在大袖内灰色手爪不住伸屈,火红的脸快要变成紫青色,强忍怒火的神情全落在对方眼下。

“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为首的人不放过他,继续增加压力。

“老夫从不过问别人的私事。”

“知道是一回事,是否过问又是另一回事,反正你知道这是犯忌的事,我必须当作极为严重的事。”

“你的事还真多呢!”夺命怪医咬牙说,对方每一句话最后都有一个事字。

“严重的事,必须以断然手段处理。灭口!”

四名随从像四头发威的猛虎,猛然扑向猎物,半途刀剑出鞘,剑刀发出慑人心魄的光芒。

“咦!你们……”夺命怪医厉叫。

已没有继续叫的机会了,刀光剑影已经临头。

对方竟然不等结果便下令灭口,他有一千张嘴也解决不了危机,对方显然在光临之前,他的死活便决定了。

灭口两个字,听在他耳中,像挨了一记雷电,震惊也激发了他拼的勇气,激发他死中求生的本能。

他斜退拔刀大喝一声,刀发如霹雳,破釜沉舟全力招发腰横玉带,以身体御刀,贴身抢入要拼个两败俱伤。

两个随从向他夹攻,他选择用剑的人生死一搏,充分发挥了拼命单刀的威力,连人带刀急旋而进。

剑嗤一声贯入他的左臂外侧,剑在肉中不可能立即割裂肌肉收剑,他的护体神功也不比对方弱,剑像是被他的肌肉夹住了。

瞬间决定生死,他已撞入对方怀中,刀尖击破护体神功,仅受到些少阻滞,一旋之下,划开了对方的右肋直至肚腹,等于是横开膛。

同一瞬间,另一把锋利的单刀,落在他的右颈侧,锋刃直抵肩脊深处。

一声狂叫,两人同时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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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个人挤在病室内,两张病床上各有一具尸体,是被杀死的,死前曾经意图反抗或逃走,在床下被杀死之后,再移放在床上待验的。

为首的人仔细察看脸曾经被打歪的尸体,尸体的脸颊青肿变形,嘴也因掉牙过多而青肿,整个人的脸型,已经完全走样,要分辨真不是易事。

“不是天魁星。”为首的人肯定地宣布,脸色很难看:“为何不先捉住便杀人?”

“启禀庄主。”一名身材魁梧的随从满脸惶恐,急急顺从地禀告:“这人的左手仍然管用,滚下床瞬间,发射暗器极为狠准。属下被迫打落透风镖时,顺手给他一刀,他居然没能闪过普通的划地为牢平凡招术,属下……属下该死!”

“算了,庄主,交手时难免有错失。张龙也是心中有点虚,对天魁星怀有强烈的戒心,下手难免有点躁急,可以原谅。”另一位随从打扮的人,替同伴说情:“这个死鬼只剩下左手可用,依然可以发射劲道不弱的三棱透风镖,定然是强悍的高手名家。”

“糟!人都杀光了。”庄主不再责备张龙,语气流露出后悔:“想问口供已经不可能了。这鬼石屋一定有地窟,人藏在地窟治疗,给我仔细搜,那混蛋一定到这里找怪医治伤,一定还在这里,搜!”

一阵好搜,几乎把地皮也翻过来了,找到了地窟,没有人在内藏匿,全堆放着罕见的药材,以及精制的各种膏丹丸散。

夺命怪医号称夺命,擅于抢救特殊病患。

所谓抢救,十之七八是危急他奇难杂症,所用的药,也十之八九是以毒攻毒的毒剂。这是说,夺命怪医善用毒。

庄主喜极欲狂,搜集了不少膏丹散带走,然后放上一把火,把地窟的物品烧光。

“留下两个人,在附近彻底搜寻可疑的线索。”庄主不得不承认失败,临行向爪牙吩咐:“明天再赶上会合,我先走。”

太早灭口,错失问口供的机会,如果能向夺命怪医逼供,必定可以知道四天前所发生的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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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牧场杨家的子弟不是江湖人,从事的也不是江湖行业,虽则有些亲友是江湖人,往来并不密切。

杨琼瑶小小年纪,哪曾与高手名宿打过交道?但要说她对江湖一无所知,只怕未必,亲友飞熊黄宗权,就是江湖的侠义道名宿,名号响亮的宗师级名家。

她易钗而弁留在后面等候文斌,并非全然为了感恩图报。她与文斌第一次见面便生好感,文斌的气质风标吸引了她,鬼使神差,居然被她抓住感恩图报的机会。

她并不知道文斌与五花剑结怨的内情,本能地猜想必定与算计她一家的独角山魈那些凶魔有关。

与凶残恶毒的魔道人物打交道,必须提高警觉,留心一切动静,防范意外发生。

因此这几天中,她深入简出,暗中留意小村所发生的一切动静,随时准备应变,夜间也经常惊起巡视附近,风吹草动也会引起她的注意,备极辛劳不以为苦。

农舍主人替他俩备妥早膳,负责照料他俩的老婆婆告诉她,狗向后山吠叫不休,很可能有虎豹在那一带出没,或者有狼要接近村落觅食,要她小心不可外出。

小村只有五六户人家,耕种附近贫瘠的山田,这一带仍是大别山山区,有虎豹豺狼出没不足为奇。

她心中一动,想起了南面数里的夺命怪医。

村落的后山,指西面两里地那座杉林密布的小山,通常虎豹很少在杉林出没,豺狼其实不足为害。

文斌已经可以坐起来活动手脚,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复元之途迈进。

她心中明白,目下一个村夫,也可以毫无困难地把文斌摆平,现在如果发生情况,一切得靠她了,她不能让文斌受到任何伤害。

早膳毕,她返回邻房住处,着手准备兵刃,随时准备应付意外。

她仍是男装打扮,不再戴遮阳帽,青帕包头裹住一头秀发,虽然满腔病容,但难瞒行家法眼,五官太过灵秀,焕发着光采的明眸,哪像一个不健康的大男人?

一个美丽活泼眉目如画的少女,如果不用易容的工具改变外形轮廓,仅靠一些色彩改变肤色,绝对不可能像男人。

连农舍主人一家老小,都怀疑她的性别;主人的小孙女,就缠住她亲热地问东问西。

当犬吠声转急时,她警觉地从屋后窜出,跃登一株大树,透过枝叶空隙向后山方向眺望。

几家村舍的人,对犬吠毫不介意。

这一带虽然罕见有陌生人走动,但也偶或可以发现邻村的人,从村北面的小径经过,就会引起家犬的吠叫。

一条登山樵径蜿蜒而上,因此在樵径行走的人时隐时现。

两个穿青骑装的人影隐约可辨,以相当快的脚程,降抵山麓便消失了,山麓林深草茂挡住视线,但毫无疑问目标是小村。

不仅是对方矫捷的行动引起她的注意,两人所佩的刀剑更令她暗惊。

“那老鬼真派人来搜寻?”她自问,老鬼意指夺命怪医:“难道说,是老鬼唆使五花剑那些人出面行凶的?”

五花剑潘兴是武阳关的土霸地头龙,与平靖关的夺命怪医有交情,是理所当然的事,牵扯在一起名正言顺,难怪她起疑。

可是,五花剑怎么可能立即与夺命怪医联手?两者相距五六十里,这么巧?

文斌说五花剑潘兴,其实叫活报应潘明亮,她并没介意,没追问活报应的名号是怎么一回事。

她对江湖事故一知半解,只用自己所接触的范围,判断发生事故的可能性,无法接受广范围的复杂关系,所以,她根本不可能把天网与夺命怪医联想在一起。

文斌的接触面比她广,她应付情势的手段经验缺乏,反应是直觉的,不假思索跳下树,像一个发现强敌侵入地盘的猛兽,张牙舞爪立加扑击。

两个骑装中年人恰好从草隙中,目击她轻灵地飘降,猛地身形乍起,两起落便接近树下。

“好!”最先到达的中年人喝采,得意的神情像是拾到黄金的叫花子:“有点像凌空蹑虚的传闻中轻功绝学。小伙子,你下过苦功,哈哈!没想到这附近,果然隐有龙蛇,咱们可能找到踪迹了。小伙子,你是小村的人吗?”

“是又怎么样?”她变着嗓子说话,还真有点像刚迈入破音阶段的少年:“你们从后山鬼鬼祟祟接近,带的刀剑血腥味好浓,鬼头鬼脑一脸歹徒相,不是好路数,你们来干什么呢?”

“到处走走呀!”后赶到的中年人留了鼠须,其实相貌堂堂而非鬼头鬼脑一脸歹徒相,说话也笑嘻嘻毫无暴戾态:“我们要进你的村子,讨碗水喝歇歇腿,到处看看而已,欢迎吗?”

“当然不欢迎,本村不喜欢外人乱走。”

“呵呵!小姑娘,你这种打扮实在很笨拙,真的不是好路数,而且你绝不是这座小村的人,来路可疑。咱们是办案的公人,必须好好盘问你。”

留鼠须中年人,一口揭开她的假装,笑容消失得好快,最后几句话的口吻,还真有几分公人味。

她心中暗懔,但并不吃惊,此时此地,她一点也不在乎办案的公人,而且,她一眼便看出这两位仁兄不是公人。

“唷!你是哪一个衙门的公人?我也正要盘问你呢!我要先看看你的巡捕或捕快的身分腰牌,而且得验有你奉准便衣出动的火签。”

她堵住去路,像冯河的暴虎,必须阻止可疑的人入村走动,这两位仁兄就是可疑的人物。

“呵呵!你小小年纪,居然像有经验的老江湖,必定是某一位江湖大豪的后人,令尊在江湖必定位高辈尊,不知我是否认识,他的名怎么称呼呀?”

“家父……我还没查证你们的身分呢!”她几乎脱口说出身分家世,幸好及时警觉:“我在等你们提出公人的身分证明,不然你们就是从山里来的匪盗。”

“好,我让你看看我的捕快腰牌。”

这人装腔作势掀起骑士的衣袂,掏出一个不知所云的小皮袋,一面掏一面走近,又道:“我们是平靖关的……”

小皮袋袋口一开,喷出一丛灰色粉末。

她早已全神戒备,袋口的粉未喷出,她已向后飞腾而起,危机间不容发。

一声狂笑,另一人袖底的暗器破空。

叮一声轻响,翻腾中的她一脚踢中飞来的一把飞刀。

靴尖里有铁尖,踢中飞刀的机率不超过千分之一,她居然踢中了,身形急速翻转,再侧射丈外,像是凌空步虚,也像蹑空移位的凌虚步轻功绝技。

两个中年人随暗器冲进,方向没料对,结果暗器落空,也失去扑上擒人的机会,距离拉远出三丈外,突袭的诡计彻底失败。

“卑鄙的恶贼!”她拔剑出鞘大骂:“你们没有丝毫武林人的风度,一定是真的匪盗,我一定要废了你们,由村正报官法办。”

两个中年人脸色一变,目击她的应变身法,以及凌空横移的惊人绝学,速度之快与闪避时间的准确,委实不可思议,踢飞飞刀的精准灵活,无与伦比,难怪他们心惊。

留鼠须的人伸手阻止同伴挥刀扑上,采取守势扬剑立下门户。

“好哇!是天马牧场的杨家轻功绝学天马行空。”留鼠须的中年人欣然向同伴继续说:“一定与夺命怪医有关,早些天就风闻有些魔道名宿,共谋算计天马牧场的人,那些名宿与怪医孙不灵有交情,活捉这小母货问口供,说不定怪医真把人藏在这里秘密医治呢!先耗尽她的精力再活捉,可别失手把她弄死了。”

耗尽精力便需采用游斗,两打一游斗必定效果极佳。

两人前后一分,一刀一剑你进我退,避实击虚,配合得丝丝入扣,片刻间,便把姑娘累得香汗淋漓,顾此失彼八方追逐,被缠得逐渐失去冷静。

一比一,她如果仍然保待不伤人的心态,胜算本来就有限,两个中年人的武功比她差不了多少。二比一,缠住她绰绰有余。

再缠下去,她必定是大输家,如果落在对方手中,后果她不敢想像。

有关后果的严重性,她并没有想到天马牧场,而专注在文斌的安全方面。

天马牧场与目下的情势毫无干连,这两个人十之八九是冲文斌来的,她如果不幸落在对方手中,文斌哪有活路?

这后果严重得令她不寒而栗,绝不许可这种后果发生。

终于,她激起了拼的念头。

对方避免和她硬拼,相互掩护死缠不休,所以她必须制造让对方不得不拼的机会,以便一举击溃对方夹攻游斗的联手合击技巧。

那位留鼠须的人是主控,剑势诡奇辛辣,也是负责引诱她发招的主宰,替使单刀的同伴制造侧击的机会,主从的态势明显,也表示使单刀的人,实力稍弱些。

她智珠在握,立即移出受夹攻的不利位置,不再理会留鼠须的中年人,盯牢了使刀的人紧迫发招,仅攻了五六剑,夹攻的游斗阵势自行瓦解。

铮一声狂震,火星飞溅中,单刀封住她的快攻织女投梭第一剑。

单刀急扬,刀上的劲道比她的剑差了三四分,空门大开,她的第二剑跟踪追击,锋尖光临对方的左肋,主宰了对方的生死。

留鼠须的恰好绕到她身后,仍然救应不了锋尖下的同伴,情急之下要拼个两败俱伤,剑排空而至,指向她的背心,一命换一命。

动刀动剑相搏,本来就是严重的生死大事,绝不可以当作儿戏,不能把性命拿在刀口上玩。

绝大多数的人,没有真正玩命的本钱,因为任何事都可能出意外,相搏时经常会变生不测,很可能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突然失去控制把命玩掉了。

这两位仁兄以为已可控制全局,以为主宰了小姑娘的生死,游斗得心应手,自以为已经绝对控制了灵猫戏鼠的局面,只等小姑娘精力耗尽,便可稳稳当当手到擒来,输赢已成定局。

小姑娘突然改变策略,还不等他两人有所调整,局面已经丕变,变得不可收拾,猝然的凶险变化,已来不及有所反应了。

本能的反应,是毙了小姑娘替同伴偿命。

仓卒拼命的一剑,下了最大的赌注。

小姑娘改变策略,钉牢一个人紧迫攻击,打破了对方联手的阵势,目标虽然钉牢一个人,但意识中仍然以两个为目标,不会忽略另一个人的威胁,因此攻击仍然以两个人为对象。

生死决于瞬息间,她的剑猛然回旋。

在招发劲道将尽的刹那间,突然撤招、变招、再攻击,完全出于本能的反应,丝毫错误皆可决定成败,决定生死存亡。

剑光回旋,吐出。

这一招回眸返顾,妙到毫巅神乎其神,生死就在她撤招扭身移位时决定了。

她这一招并非真正的回眸返顾,回眸是右回旋发招的,她用的身法是左回旋,而且是旋退发剑,与回眸返顾的右回旋前进出招性质相反,不墨守成规随机应变,普通的剑招成为致命的一击。

留鼠须的中年人一剑走空,像是挺着胸膛,向小姑娘的剑尖闯,剑尖自右肋下向斜上方的肺腔楔入,像是穿撑在剑下再向前仆。

“哎!……”小姑娘大吃一惊,脱手松剑惊怖地后退,凤目张得大大地,死盯着自己那把剑像是失魂,浑身随即发抖。

她那把剑,剑身贯入那人的身躯有四分之三,这是说,入体一尺五以上了,震惊中她失手弃剑,剑遗留在那人体内。

“嗷……”那人仆倒在地叫嚎,手脚猛烈地抽搐。

她快要崩溃了,神智大乱!

她曾经目击文斌在怪医的石屋杀人,平时也见过死人,生死是极平常的事,没有什么好怪的。

但看到杀人与看到死人,与自己亲手杀人是两码子事。鸡鸭是可口菜肴,但怕杀鸡鸭的大有人在。

剧烈的震惊,导致短暂的失神,浑忘身外的危险,失去对外界的反应。

人影扑到,刀光如雷电。

她浑忘一切,刀光对她不起惊醒作用。

飞旋的一道白虹从斜侧方破空而至,在千钧一发中,贯入乘隙挥刀扑上的使刀中年人左肋。

中年人的扑势并不猛烈,白虹贯体身躯一震,向右略一偏移,凛冽的刀光也因之而右偏三寸,锋尖贴姑娘的左肩颈两寸左右掠下,彻骨的刀气令姑娘惊得跳起来。

中年人一刀落空,斜冲出三四步,脚下大乱,厉叫了一声,丢掉刀掩住左肋,晃两晃扭身摔倒,发出可怕的叫号,蜷缩着挣扎,猛地手一张,拔出贯在左肋下一把八寸单刃飞刀。

是这人的飞刀,先前用手突击姑娘,落空远掉在三四丈外的飞刀,这把飞刀反而返回主人身上了。

飞刀不会自行认主飞回,不会自行杀死主人。

姑娘重新受到更激烈的震惊,但这次震惊反而令她矍然清醒了,她有死过一次的感觉,刚才那一刀似乎仍在幻觉中出现。

草丛中站着脸色泛青的文斌,全力一掷引发体内的伤痛,浑身呈现颤动,强忍痛楚的神情,可知他所承受的痛楚极为猛烈。

飞刀如果晚发一刹那,结果……

“你杀了他……”姑娘神智倏清,本能地脱口惊呼。

“我不杀他,他杀你。”文斌咬牙大叫:“你这种无知的千金小姐在外佩剑行走,活不了几天的。这两个恶贼已经认出你的身分,你依然麻木不仁和他们胡缠,你……罢了,你滚吧!滚回天马牧场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以免在外闯下杀身之祸,快滚!”

“你……”

他哼了一声,向草丛中一窜形影俱消。

“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