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座山,看不见半里外的情景。五个人在露宿处枯等,眼巴巴空焦急无可奈何。苏若男尤其焦急,真像热锅上的蚂蚁。
老天爷保佑,草木声簌簌,钻出脸色苍白,冷汗彻体,浑身软弱发抖的罗远,好像没断了胳膊没少了腿,但虚脱的形象简直就像刚从坟墓里爬出的死尸。
“你……你你……”苏若男大惊失色,踉跄抢出急扶:“你受了伤……”
“让我歇……息……”他看到同伴,支撑的意志力消失了,摇摇若倒:“还……好,我已服……服了保命丹,需歇……歇息片刻……”
苏若男扶他倚在树下坐稳,焦虑地替他检查伤势。
“歇息片刻?你得躺下来三五天……”没有外伤,苏若男更为忧虑,气色如此差,定然是内伤沉重,内伤比外伤要严重得多:“你在发抖……”
“不是力尽发抖,而是内寒冷得发抖。”
他开始放松身躯,不再用意志力抗拒:“此地不安全,他们很快会搜到此地来,片刻我的气血稍顺,必须动身绕山远走高飞,暂避凶锋才能保住老命。”
“他们……”
“挨了一记方便铲,劲道可及丈外。一记天雷掌,和一记阴雷掌。天杀的混蛋,没有丝毫高手名宿的风度,出其不意突下毒手,他们侮辱了练武人的风骨。我死过一次了,他们必须受报。”
“你说什么天雷掌、阴雷掌,真的?”男随从赵叔脸色一变,抽口凉气急问。
“错不了。”
他肯定地说:“内外家绝技的渊源派流,外发及体的现象,我懂得不少,涉猎颇广。真要事先有所防备,他们还要不了我的命。
“以他们所表现的威力估计,真下了半甲子甚至四十载的苦功,必定是具有甚高地位的高手名宿,为何表现得如此卑鄙?我算是栽了。”
“老三,想起什么吗?”男随从赵叔向同伴问。
“十个僧道,有男有女……”
同伴随从老三姓李,相互之间平时不叫名,老三神色渐紧,喃喃自语,突然像想起了些怎么:“他们从北边来,慑魂天魔这些年,一直在山东活动……”
“佛母唐赛儿唐寡妇再造乾坤。”
“哎呀?崂山七子,山东三佛。”
“对,就是他们。”
赵叔倒抽一口凉气:“唐佛母事败,在法场裸身飞升脱逃。天下大捕僧道,解送京师指认首从。崂山七子与山东三佛躲起来了,一直不曾露面。
“这次南来,很可能放弃山东的根基南来发展。他们的武功与道术,更足以称仙称佛,武功中的天雷掌、阴雷掌,在武林有崇高的地位和威望,号称掌功中出神入化的绝技,丈内谁也禁受不起全力一击。”
“狗屁的绝技。”罗远咬牙叫:“你少替他们吹牛。走,必须赶快脱离险境。”
他挣扎而起,苏若男抢先架住了他。
“小伙子,你这鬼样子能逃走?”男随从赵叔拉开苏若男:“我身材比你壮,背你走胜任愉快。走啦,别害羞不好意思。”
不管他是否愿意,强制将他背上。
他早已看出苏若男的男女随从身分特殊,不可能是随从,他也无意搜幽探秘,不想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体力未复,那堪快速攀山越岭逃命?必须及早远离险境,而且要快,只好由赵叔背着走。
急急如漏网之鱼,不辨方向逃命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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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越两座山,他们在一条小溪旁歇息。
后面,隐约传来两声长啸。
听声源,正是他们动身逃走的地方。
“他们在召集搜散了的人。”
男随从不胜忧虑:“在这种山林中奔逃,不可能不留下痕迹,除非下一场暴雨,不然他们会追来的。”
“你们先走。”
罗远已元气渐复,已经可以用快步行走了,他需要时间,时间是恢复体能的关键:“你们的人在瑞云谷,绝难禁受这十个僧道的雷霆攻击,务必要你们的人及早趋避,预作提防,我缠住他们,不让他们早早赶往瑞云谷。”
“你?你现在……”苏若男立加反对:“你还禁得起他们一击?你算了吧!我们……”
“再过一个时辰,他们找不到我,就无奈我何了,我有把握稳住他们。”
“可是……”
“不要可是,别忘了我是出入深山大泽的采药人,我会设下一些机巧,引他们捉迷藏,一定可以迟滞他们的行动,其至可以愚弄他们。人多反而误事,不易隐藏,我一个人行动,十万大军也难将我搜出。”
“小姐,真需有人赶到瑞云谷示警。”
那位叫五姑的女随从忧心忡忡:“这十个僧道突然出现,突然发起雷霆攻击,我们的人如果事先一无所知,剩下的恐怕就没有几个人了,肯定会死伤惨重。”
按这些僧道攻击罗远的卑鄙手段估计,端云谷之会突然出现,出其不意发起猛烈攻击,武道门的人必将首先遭殃。其他准备浑水摸鱼的各路群雄,更可能受到致命的扫荡,杀戮将比大宁集更惨烈,参与的人难逃大劫。
他们在大宁集便大举铲除参与的群雄,大宁集远距瑞云谷七十里,到达瑞云谷的人,怎能避免受到他们歼灭的厄运?
“他们必定赶到之后,找地方躲起来,在紧要关头突然出现,毫无疑问会突然大开杀戒。”
罗远吃过苦头上过当,对这十名僧道的心态了然于胸,分析颇具说服力:“除了这十僧道之外,告诉你们的人,提防另两个可怕的劲敌,不然必将黄金还没看到,便会全军覆没。据我所知,你们人手并不多,真正可以和他们匹敌的人,不客气地说,还真找不出几个。”
“你说的另两个可怕劲敌……”
“一个是无双玉郎,另一个你见过。”
“哦?那……”
“那个会排山袖的人,也就是他们口中所称的长上。他对你留了心,所以要爪牙活捉你。这个人,你可以和他匹敌,谁多一两分胜算,得看当时的情势而定。”
“我担心慑魂天魔……”
“用棉絮溶蜡封耳,你可以任意宰割他。”
罗远指示玄机:“他的慑魂魔音与九音慑魂铃,并没有震撼毁坏经脉的能力,只能以音波撼乱神智,与狮子吼具有震毁力不同。声和光是最可怕的杀人利器,但火候不足便是废物。
“老凶魔根基差,这辈子他休想用魔音震毁敌手的脑门了,五音不入耳,何所惧哉,你们快走吧!迟恐不及,我得着手布置了。
“你们走,务必在明晨之前赶到瑞云谷,绕远些,千万要把信息传到。”
苏若男知道情势不利,必须及早向在瑞云谷的人示警,向四随从吩咐:“最好分两组走,沿途绝对避免与人发生冲突,走!”
“小姐你不走?”女随从惊问。
“我和罗爷在一起,他需要助手。”苏若男语气坚决:“不必为我担心,生有时死有地。”
“你必须走。”罗远也态度坚决:“你帮不上忙,有你在,反而是个累赘,你禁不起他们一击。”
“累赘你也得认了,谁教你是我的主人?”苏若男脸红红地轻笑。“有你就有我,你扔不掉我的。别把我看成废物,出道三年,我罕逢敌手呢!”
“你吹起牛来了。”
罗远也笑了:“不过,只要放机灵些,就不会栽在只配称一流的宇内三狐手中了,你是超等的高手。你真不走?”
“不走不走不走!”苏若男一跳丈外,看出他要出手弄玄虚,向随从挥手:“你们走,向北绕,快。”
“小姐,罗爷,珍重。”
四随从颤声说:“我们在瑞云谷等你们。”
“我们一定到。”苏若男的语气信心十足。
四随从拔腿飞奔,向北进入崇山峻岭。
罗远的确想抓住苏若男,强制她离去,没料到她早就揣摸罗远的心意性情,发挥机灵的智慧,声出身动奇快无比,那能抓得到?
“你真能动手布置吗?”她在丈外向罗远笑问,短期间不打算接近。
“我又没断手缺腿。”
罗远只好认了,不再打算赶她走:“布置机巧,你最好虚心向我学,日后可能有大用,至少普通的机关削器难不倒你,准备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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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追逐,神秘地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主事人惶急之下,从瑞云谷派来策应的人。
在罗远的露宿处,派来的人与十僧道会合。
十僧道羞怒交加,发誓要把罗远搜出来化骨扬灰,以洗雪这奇耻大辱,十个身手超绝的惊世名宿,竟然捉不住一个已被击伤的小晚辈,像话吗?脸往那儿放?
从瑞云谷派来的二十二个地位颇高的人,搜杀罗远的态度更为坚决,与十僧道誓不罢手的态度相吻合,双方仅在如何进行搜索的行动上小有歧见而已。
派来的人中,有无双玉郎在内,他的随从减少了两个。
在所有的人中,他显得落寞,显得懒洋洋提不起劲,从不主动表示意见,气色倒是大佳,似已恢复元气,罗远并没在他身上留下伤害的遗痕。
领队的人生得高大雄伟,泛黄的虬须戟立,发根也有点泛现黄中带灰,相貌极为狰狞威猛。
佩剑特别沉重,是双手才能使用的所谓宽锋剑,与一般江湖高手所使用的狭锋剑重一倍以上,如果单手使用,手膀真需有千斤神力,才能挥舞格斗。
“大师对分区画界搜索有何高见?”
领队人向为首的释法安大和尚征询意见。
“贫僧反对划分搜索区,但同意分组进行。”
大和尚浑身汗水,挟了沉重的方便铲在山林搜索,是相当累人的:“你看看所留下的遗痕,小狗的人数不少,不会变成鹰一起飞走,走的必是同一方向。
“只要循遗迹穷追,一定可以赶上他们的,脚程快的人编成三组,有发现时两端一围,谅他们插翅难飞,贫僧当先,不要再拖延了。”
“董公子意下如何?”领队人转向无双玉郎问。
“我没意见。”
无双玉郎漠然一笑:“贵上已经取消我指挥贵门弟兄的特权,我的贵宾地位已名存实亡。家父那些老弟兄,也责怪我不负责任,指责我阵前换将不当,居然不怪那些不幸死了的骄兵悍将不支持我,把失败的责任归罪在我头上,却不敢埋怨你们的军师无能。
“贵上勒令我抱伤听候你们打探差遣将功赎罪,我不能不来,你没有问我的必要,我不能再负任何成败责任了。”
虬须领队人身旁,站着英俊潇洒的副指挥。
这人不但年轻英俊,而且身材修伟,穿一袭青衫,英俊中透露出几分文质彬彬书卷气,与无双玉郎相较,无双玉郎像郎,这人却像俊伟书生,多了几分丈夫气。
“冠章,还在生气?别放在心上好不好?”
副指挥笑吟吟举手阻止虬须领队变脸发话,再亲昵地轻按无双玉郎的肩膀:“门主被折损了许多弟兄的事故,激怒得焦躁不安,激愤中难免在言辞上急不择言,斥责的话也难免损及你的自尊,冲你我的交情分上,不要计较好不好?”
“你荣任第二副门主,也该替我说公道话呀,但你没有。”
无双玉郎伸手一拨,拨开搭在肩上的手:“算了吧?我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反正等你们确定建基所在之后,我便北返向家父覆命,今后不可能南来,与诸位相处一堂了。
“我仍然做我的京都四公子之一,你在南方建基业,京华秀士陈士秀的名号,是不是该改了?这里距京华足有三千里以上呢,正所谓一隔三千里。”
“你仍在计较。”
京华秀士脸一沉,吸引人的笑容消失无踪:“不能怪我不替你说话,而是你的伤其实算不了怎么严重,居然不明大义不知厉害,居然明知故犯推卸责任,犯了阵前换将的严重错误,如果你肯负责,骆军师能强迫你交出指挥权吗?你……”
“陈士秀,我郑重警告你。”
无双玉郎拂袖表示愤怒:“不要再指责我的不是,我不想为人谋而不忠,所以我没一怒立即北返。我不否认奉家父之命,南下替你们开创基业助一臂之力,但主要是冲你我的交情,而愿意助你一展才华的。
“即然你也不支持我,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出生入死而又得受你们斥责埋怨,我生得贱是不是?”
“冠章,冷静些好不好?”
京华秀士又换上了笑脸:“门主仍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会向你赔不是的,他的确不该把失败的责任推在你头上,派你跟来,主要是在我们的人中,你是唯一可以和罗小狗匹敌的人,所以……”
“你又说错话了。”
无双玉郎打断对方的话,指指表情怪异的十僧道:“诸位老前辈要生气了,他们把八极雄鹰杀得亡命而逃,你却说我是唯一可以和他匹敌的人,诸位老前辈要在湖广重建山门,你不要打击他们的威望好不好!”
果然十僧道大不愿意,要发作了。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释法安大和尚一铲拍在一株大树干上,枝叶摇摇,枯枝败叶纷纷下堕:“你们再讨论商议没完没了,每多说一个字,罗小狗这些人就多逃远十步八步,多说十句八句,再也休想追上他们了。你们不追,我们追。”
“好吧!咱们分组循踪追。”
虬须领队断然下决定:“诸位,长上严重指示,无论如何,必须阻止罗小狗前往瑞云谷撒野。至少在明午之前,不许他接近瑞云谷坏事。杀死他,是唯一可以阻止他前往瑞云谷搅局的良策。现在,咱们来分组。”
“他一定死,连他的鬼魂也到不了瑞云谷。”
大和尚凶狠地一顿方便铲:“瑞云谷是贫僧预定重建灵岩寺的所在地,任何妖魔鬼怪也休想在内游荡。那一千五百两黄金的一半,就是重建灵岩寺的专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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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山峻岭中难辨方向,陌生的地方知道方向也没有用,能行走的地方不多,绝大多数地方寸步难行,即使是练成铜筋铁骨的人,也不可能通行无阻。
但意在逃走的人,必定寻找可行的地势行走,比方说山鞍、山坡、溪流、谷地……必定比爬越山岭来得容易些。追踪的人,当然也有这种想法。
有些地方,即使留心细察,也不易发现逃命者留下的踪迹,也可能有意加以掩饰,不留下行走过的痕迹。
因此负责快速领先追踪的人,不可能一追到底,经常得停下来重新寻觅踪迹,事实上不可能快速急进。
尤其在可能转向的地方,逃走的人很可能故布疑阵,足迹指向错误的一方,那就得回头重找痕迹了。
并不如想像中顺利快捷,三十二个人分为三组,其实在追过第三座山峰之后,三组人便连串在一起了,浩浩荡荡前进的速度大减,全成了用树枝刀棍开路的开路先锋,把追人的事暂搁脑后,累得人仰马翻,好在走走停停时行时止,倒也不怎么太过辛苦。
无双玉郎与两随从,分配在最前面的一组。
这一组十一个人,除了武功超一流之外,也都是精明的老江湖,也有寻踪觅迹的专家,爬山攀崖的好手。
他走在最后,追上罗远之后才用得着他打头阵。最前面有觅迹的专家引导,其他的事用不着他烦心。
女随从跟在他身后,有时替他拨开挡路的树枝杂草。
“少爷,你不该在激愤中,透露返回京都的念头。”女随从突然低声说:“尤其是你已经打发两个人动身,事先并没告诉方门主。”
“你看出什么了?”他也低声问。
“少爷,你还不明白吗?”
“你是说……”
“他们根本不希望你离开,建立山门的大战还没着落呢!迄今为止,仍没发现半个武道门的人出现,引蛇出洞的大计可能落空,他们肯让你走?老实说,九幽门还没有一个真正可以撑大旗的人,他们需要你支撑大局。”
“十僧道已经赶到,他们已经用不着我了。”
“是吗,七仙三佛真能撑大旗?我看靠不住,一个八极雄鹰便让他们人仰马翻了。少爷,快找机会离开,不然……”
“你知道,我……我仍然难以割舍……”
“这就是你被抓牢的弱点。”
“烦人……”
“日后更烦。少爷,陈士秀是不会北返京都的,在南方他才能大展鸿图。在京都,他的名气压不下京都四公子,没有他发展的空间,至少十年内不可能在京都领袖群伦。所以,他不可能让你走的。”
“这……”
“不错,他喜欢你,但老爷不喜欢他,他在咱们董家没有地位。就算他成为董家的娇客,也无法取代你京都四公子的地位。
“在南方,情势不同了,如果他建了根基,你就不重要了,权势会使人盲目,其他儿女私情,在他这种人的心目中,只是无关紧要的身外琐事。”
“你不要胡说。”他有点不悦。
“是吗?事实如此。”
“这……”
“少爷,你得当心,提高警觉。”
“咦,你的意思……”
“你临阵换将,不负责任而导致死伤惨重。私自打发两个人从大宁集动身返京,向老爷禀告一切,然后又表示打算丢手不管,透露北返的意愿。”
女随从旁观者清,冷静地分析:“包括门主在内的人,都是雄心勃勃阴险冷酷的骄兵悍将,会容许你妨碍他们在南方建山门的大计?”
“他们敢阻止我北返?”
“不敢?陈士秀乖顺地把你半强迫带来,就是看牢你的一步棋。你不觉得,他对你的态度已有显着的强硬转变?”
“我……我也觉得有点异样……”
“所以,你必须严加提防。”
“你是说……”
“少爷,要留下你,一个大男人知道该怎么做,该知道如何制造机会。”
“什么?”
他一怔,脸色渐变:“他敢?”
“为何不敢?毕竟这是对他最有利的事,一个普通的男人,也会用心机不择手段以达到目的。少爷,我经历过许多千奇百怪的事,相信我的判断,好吗?”
女随从叹了一口气:“我会留心防范,但关键仍然在你,你自己把持不住或不愿把持,旁人是无能为力的。”
“别说了。”
无双玉郎生气地拨开挡路的一段横枝,手一松横枝飞堕枝叶折断惯出:“谅他也不敢。”
横枝折断惊动了后面跟来的另一组人。
“不要发出太大的声浪。”后面一组人的领队是法安大和尚,不悦地叫:“以免猎物惊觉。”
无双玉郎一跺脚,愤愤地脚下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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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头,湖广北部与西北一带山区,连平原地带与汉江河谷,也人烟稀少村落不多。桐柏山区是淮河的源头,山中稍大的村落,只限于山东邻近桐柏县附近,其他地区便罕见人迹了。
襄阳以西与及汉江上游,更是虎狼成群的丛莽。所以后来大量的流民余丁,陆续逃入避乱垦荒,大量砍伐原始山林自给自足,做化外之民。
桐柏山区内当然不是没有人迹的地方,瑞云谷就有一座小山村。
其他山谷的溪流附近,如果可以通行,而又有些平野可以耕种,必定有人前往居住,由于耕地不足以养活多少人丁,所以无法形成村落,有一二十户人家,已可算是良好的聚居处了。
踏入一处山鞍向下望,是一条向西伸展的山谷,溪流一线贯穿茂密的林野,七弯八拐向东流。
谷底的林隙中,可以隐约看到屋影,仿佛隐约传来犬吠声。
足迹突然消失了,似乎逃走的人并没有向下走,下面是茂密的树林,向下走降至谷底,必须穿越树林茂草,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两侧的山峰并不高,矮树野草蔓生至山顶,坡度并不陡,可以轻易地攀登。
人没向下逃,那么,必定攀山峰走了,向左呢,抑或是攀登右面的山峰?
逃走的人,攀越山峰是没有必要的,除非熟悉环境,知道翻过山可以抵达某处地方。
停下来分头寻找踪迹,最后重新聚在原处。
“他们已发现受到追踪,故意小心地不留下足迹。”
负责觅迹的人大声宣布:“人是往下走的,两侧峰脚都发现隐约的上山足迹,那是诱使我们往错误方向追的老把戏,希望我们爬上山走冤枉路。”
“一定到那处村落找食物去了。”
虬须领队遥指下面谷底的屋影:“快午间了,他们应该饿得发昏,极需获得食物充饥,咱们赶两步,快下。”
两个觅迹专家一马当先,向下面的树林急走,百十步一冲即至,下山容易,但太快了就不易稳住脚步,顺势急下,势如奔马分草下滑。
奔进第一排松树,领先的人一声狂叫,一脚踏入一只径尺宽,深约尺半的小陷坑,有骨折声传出,身躯爬伏在坑口下方,狂叫救命。
第二位专家在后面五六步,大吃一惊挫马步稳住冲势,而且反应敏捷,急向侧移位。
又一声狂叫,这位专家被草中隐藏的一排木尖,其中的一枝贯穿靴底,贯入脚心,狂叫着摔倒。
后面九个人惊得毛骨悚然,两面一分小心地探索着往下走,救人要紧,必须知道发生了何种意外变故。
共发现了两组梅花形小陷坑,俗称陷马坑,不论人马,一脚踏入,脚非断不可,构造简单容易,掘的土抛散,坑门用草皮掩盖,短期间草不会干枯,极难发现。
共发现百十枝木尖,散落在草丛中不易看到。尖长六寸削得锋利,一般的爬山虎快靴一踏便被贯穿,踏得愈重,贯穿愈容易。
“这天杀的混蛋好阴险。”虬须领队跺脚大骂:“我要剁碎他,剥他的皮。追,他一定在下面。”
从侧方绕过,众人小心翼翼砍树枝探道,速度减半,没有人敢放胆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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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抬了两个受伤的人,两根树枝,中间穿上一衣一裤,便成了简易的担架,走在人群的最后面。降下山坡的一半,前面的人已经不易看到了,视线被树所挡住。
担架在树林中行走十分不便,挤过树隙十分累人,一高一低不能脚下加快,所以逐渐落后愈拉愈远。
第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人,是那位右脚掌被刺穿的仁兄,脚掌刺穿便不能走路,伤势不算重,躺在担架并不写意,因为抬的两个人经常折来折去,时高时低,担架上的人,随时有被倾落的可能。
这位仁兄脸朝上,上空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这种茂密的原始野林,枝丫低垂,杂草荆棘高及腰肩。
但是,竟然发现上空树枝急动。
“小心……”这位仁兄警觉地大叫。
叫晚了一刹那,一根横枝猛然横扫而至,弹力颇为凶猛,横枝没有枝叶有如木棍,噗一声弹中前面抬担架人的脑袋,三个人骤不及防,跌成一堆。
弹棍设在脚下,脚上触及棍落绳松,蹦紧的树枝弹出,恰好击中触及弹棍人的脑袋或肩部。
又是一阵叫喊,把已经降下坡底的人召回来了。
步步危机,看谁运气不好。
这些小机巧不会致命,但受伤的人需派人照料,无形中减少了可用的人手,也产生令人胆寒的恐惧心理压力。
穷寇莫追,追可能会出大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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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亮的长啸声当空而降,与齐发的震天狂笑相应和,山林为之震撼,与山谷的回声混和,林中的鸟雀惊飞,声势浑雄惊心动魄。
“他们在后面左方的山头上。”愤怒如狂的大和尚厉叫,咬牙切齿向左后方的山头飞跃而走,穿枝入林有若劲矢离弦。
“贫道先走!”三老道同声叫,双袖一抖,身形破空疾射,但见枝叶簌簌中分,人影冉冉消逝。
无双玉郎脸色一变,但没采取行动。
“他们快要练成遁术了。”
女随从在旁低声说。
“差不多。”
无双玉郎冷冷一笑:“这种速度,那能追得上八极雄鹰?”
“快走!”虬须领队下令,丢下受伤的同伴不管了。
峰腰以上是矮林草丛,视界甚广,可以看到十僧道的上掠身影,速度之快十分惊人,所经处草木中分,如被狂风所刮。
而在右后方的峰顶矮林丛草中,罗远和苏若男并坐在一起,透过枝梢空隙,目击对面上掠的快速人影,相距甚远,所以看得真切。
他俩是绕峰后侧,经山鞍登上右峰顶的,可知罗远的精力,已经接近复元境界了,计算距离,与从峰脚登上的距离几乎相等。
“看到了吧?”他向苏若男说:“有点接近五行遁术了,你能逃得过他们的追逐吗?”
“短期间我不怕。”
苏若男说得谦虚:“在山林中快没有用,说不定会撞树碰破头。他们不可能用遁术在林深草茂中横冲直撞,也不可能长期支持,我钻窜的技巧不错呢,你比他们快,不是吗!”
“稍快一点点。”他也说得谦虚,有所保留。
“一点点?你会飞。”苏若男碰碰他的手肘做鬼脸:“你是鹰,哦!苍鹰下搏,速度有多快?”
“这……大概一个时辰四百里左右。当然这是以那一段下搏距离计算的,并非指全程四百里。苍鹰下搏的高度,很少超过一里的。据说大漠的金雕,可从五六里高空下搏,不知是真是假,真想到大漠开开眼界。”
“鞑子会砍你的头。”
苏若男娇笑往他肩上靠:“正在修边墙,墙以北仍是鞑子的天下并非皇土。如果你去,带我去如何?”
“你想做鞑婆?”
他笑问,拧拧姑娘的鼻尖。
“去你的!”
“等他们到了山顶,再引他们过来,他们人多势众,全是可怕的高手,必须逐一收拾,切记不要和他们照面来硬的。”
“知道啦!我那敢和他们拼武功?”
姑娘忍住笑:“他们不是仙,就是佛,我这种凡夫俗子,对仙佛存疑的人,少沾为妙。”
“你的鬼心眼多得很呢!”
他扭头盯着姑娘秀丽的脸庞怪笑,相距太近几乎耳鬓厮磨:“千万不要跃然欲试,试你一定倒霉,打不赢跑不过,两面一堵,你变老鼠也窜不出他们的手指缝。”
“一比一如何?”
“游斗,脱了身并非难事;硬拼,你的胜算不会超过三成。三成胜算,你能奈何了他们?笨。”
“我那么差劲?”
“你本来就差劲,小丫头。”
“我承认我怕他们这些仙佛,成了吧?老爷。”
“也不必胆怯,闻名丧胆那就糟透了,舍短用长,游斗就可以制造机会增加胜机。一个被激怒得暴跳如雷的高手,是有机可乘的,时辰到了,站起来仰天长啸。”
姑娘跳起来,双手圈住嘴导向,脆嫩的嗓子,居然可以发出震撼山林的啸声。
罗远也仰天狂笑,声如绵绵殷雷。
向下一挫,两人消失在矮树丛下,草木簌簌微动,急窜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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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老道两和尚最快,冲下山鞍,继续向这一面的山顶冲,势如星跳丸掷。两道姑与一老尼,则落后约三十步,其他的人,则落后百步以上。
无双玉郎与两随从,紧跟在京华秀士后面,有点懒散毫不起劲,脚下如行云流水轻灵飘逸。
所有的人皆大汗淋漓,先前抢登山顶,已经耗去不少精力,现在再向下冲,过了山鞍还得向这一面山顶冲,真像一群昏了头的大傻瓜,更像追日的笨蛋夸父,永远追不上太阳。
落在最后的两个人,脚下已呈现不稳,气喘如牛,精力已耗损得差不多了。
刚越过山鞍,向上奔出十余步,两侧的矮树茂草中,人影暴起有如电火流光,连人影也依稀难辨,眼角瞥见有隐约形影幻现,人已近身了。
咚一声大震,一个中年人飞掷出丈外,脊骨可能被踢断了,向前摔落压倒了一大片矮树野草,发出绝望的哀号,挣扎难起。
另一个人双肩被抓住,肩骨与锁骨齐折,被翻腾而至的罗远摔飞出两丈外,双臂成了废物。
人影向鞍下的草木丛中飘,一窜便形影俱消。
哀号声刺耳,已登上山腰的人也往下急奔救应。
逐一蚕食,打了就跑。
敌众我寡,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这些人也不允许有英雄决斗的蠢事发生,刀剑齐下突然把敌摆平是第一要务。
“这头鹰把我们当小鸡抓。”
远处的无双玉郎叹息着自语:“在这种地方追搜超尘拔俗的高手,何其愚蠢,天知道死伤多少人?”
在这种没有真正绝地可堵的崇山峻岭中,满山草木视野有限,追逐武功惊世的超拔高手,危险性极高,可说愚蠢已极,根本不可能把人赶入绝地里瓮中捉鳖,整个山区一草一木皆可藏匿,比大海捞针的难度相去不远。
又增加两个重伤的人,得派人抬走照料。
紧迫追蹑,是在山林中追逐的不二法门。人已经发现,不追也得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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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下山谷,那见半个人影?地面也毫无踪迹可寻,只能像盲人瞎马一样到处乱闯,人又不敢分得太散,已从三组缩小为两组,最多的组负责照料五个受伤的人,辛苦得咬牙硬撑,还得提防突袭。
谷底树林更浓密,古木参天,在其中行走,几乎寸步难行,累都累死了,那能兼顾仔细按寻敌踪?
罗远和苏若男,却远在里外的一处乱石坡歇息,这一带草木稀疏,躲在一株大树下舒服得很,来人远在半里外便发现,还来得及走避。
“我有点渴,附近一定有溪流。”
苏若男汗水透衣,其实想找地方洗漱。
“看山势,左面不远处该有小溪流,很可能是淮河的上源呢!去看看。”罗远也大汗彻体,需要补充水分,顺手抓起一根枯枝作手杖,领先寻找溪流。
一听可能有溪流,姑娘不胜雀跃。
“你算了吧!”
她跑在前面娇笑:“桐柏山我不算陌生,淮源在大复山,潜流三十里,从伏口涌上地面,那地方叫阳口村。这里,不可能是大复山。”
“你到过大复山吗?”
“没有。”
“假充内行……退!鱼龙反跃。”
喝声急促,姑娘不假思索地飞跃而起,脸朝天后飞丈余,吸腹挺腰后空翻着地。
罗远超前,四尺长的树枝前伸,徐徐前探,移步的速度缓慢。
“你干什么?”姑娘跟在他身后讶然问。
“前面一丈左右,那几堆石块的短草侧方。”罗远一面伸枝接近一面说:“留心些,看到什么吗?”
“咦!那根灰白指粗的小管会动呢。”
“那叫佛指甲。”
“什么叫佛指甲?”
姑娘一头雾水,怎知药行人士对药物的称呼?
“那是白花蛇的尾巴,这条蛇好大。”
一听是白花毒蛇,姑娘惊叫一声跳起来,一蹦便上了他的背,抱住他的肩头抱得死紧。
“别怕别怕,有我在。下来,别乱动就是。留心看,这叫蛇阵。”
姑娘腿都快吓软了,战战兢兢滑下地,傍在他的左肩后,定神循他的枝尖指处细察。
果然看到了,那扭曲的斜方白斑,还以为是石块呢!蛇身粗如手臂,尾部短突出一条拇指粗,长近三寸的灰白色角质小管。
看之字形盘曲的长度,该有五尺以上,粗壮笨拙,斑纹令人有恐怖的感觉。
半抬的大三角形巨头,蛇信快速吞吐,鼻头翘起一只小角,外貌极为狰狞,那称为佛指甲的小尾管,不住振动快慢不等。
罗远愈接近,蛇头身的垂弓度愈后缩,随时皆可能弹出,张开血盆大口咬噬。
“那石堆是他的窝。”
罗远说:“弹出咬噬的速度奇快,毒性十分剧烈。由于他是夜间活动的蛇类,所以眼睛有点退化,传说中称他为盲蛇,夜间吐丝布阵,循丝咬噬,那是骗人的。
“它鼻尖的小角是测热器,循热追猎不需用眼。一只小鼠的热量,与一个人的热量是不同的,吞不下的猎物懒得动口,除非你踩中了他。
“你看,他已经知道危险来了,同时知道吞不下如此庞然大物的猎物,所以布下蛇阵防备,在窝附近它不会逃跑。”
罗远出手如电,树枝压住了蛇颈。
蛇身急弹,缠住了树枝。
跨一步就抓住了蛇头,蛇身缠住了他的手臂、肩腰,强韧的收缩力并不猛烈,只是情景骇人。
姑娘有他壮胆,居然不再害怕,而且走近细瞧,捂住口鼻避免腥味。
“老天爷!这两根毒牙好可怕。”
姑娘张口结舌惊呼:“要被咬上一口……”
“可走七步或百步,便会倒下,半个时辰内,如果不捆住靠心坎部位的血管,割开齿孔吮出部分毒液,那……死定了。”
“你有解毒药!”
“有。如果没有,可找蛇王鞭。那是一种独枝直梗高约五尺,茎粗不足一寸,皮有三角钝刺,叶形如香椿但小三倍的植物。
“剥下皮嚼碎,吞下汁液用渣包敷伤口,可保住老命。但首要的条件,是必须立即割开齿孔,吮出部分毒液。吮毒时口中不能有伤口,胃部也不能有溃伤。”
“教我找蛇王鞭好不好?”
“这一带不知道有没有。”
罗远抓住那尾管,尾管像角质,按在姑娘耳朵上:“你仔细听,隐约可以听到轻微的摩擦震动声,但人是听不到的。我们本行的人,称为佛指甲。
“据说这类蛇有多种,尾管大的可以发声。这条白花蛇,可能已有三十年寿命,在汉口镇可卖二两银子。太大,不能入药,只能泡酒。入药的称斩蛇,长仅尺余,干后一盘一条,可卖三百文制钱。”
“你把它怎办?”
“蛇不吃死物,所以特别鲜美……”
“什么?你要吃它?”姑娘大惊小怪。
“他并没侵犯我们,何必吃它?我想到整人的妙主意。”他撕断一段腰带,裹住蛇头,仍抓住蛇头,任白蛇盘缠在身上,蛇体开始松弛:“走,去埋伏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