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三十里外的一家农舍投宿,安顿银扇勾魂客养伤,距城甚远,购药甚感不便,因此不宜久留,先稳住伤势,尔后再作打算。
银扇勾魂客的银扇制造不易,外门特殊兵刃,本身就具有来源不继的缺点,丢了之后有如玩蛇的花子丢了蛇,没得玩了。
扇被侍卫们没收了。百日之内,银扇勾魂客也无法与人动手,扇丢了也好,反正也用不着。
近午时分,他们已经睡了半天,疲劳尽消,精力充沛。猜想这些缉拿的人,这半天可能正在大搜城郊,得准备应付远程搜索的人了,疲劳尽消便有精力应付强敌。
三人所带的应急救伤药相当完善,银扇勾魂客的伤势已经控制住了,没有严重的破裂创伤,但内腑一团槽,筋骨受损,这种严重的伤势,换了普通的人,即使有灵丹妙药,恐怕也难以抢救。
老怪杰仍在沉沉入睡。飞天夜叉在榻旁,重新检查李凤的包囊。
“简简单单的衣物,居然敢冒充出道闯名号的江湖人。”她将一些颇为名贵的衣物丢了一地,都是一些爱美女人的衣饰。
“你怎么啦?自言自语发牢骚?”桂星寒恰好推门而入笑问。
“没你的事。”她慌忙将衣物扫成一堆,羞红着脸。女性的衣物不能呈现在男人眼下,这是禁忌,尤其是陌生的男人。即使衣物不是她的,她仍感难为情。
“哦!你不是不要她的衣物吗?”桂星寒一眼便看出是李凤的衣物。
“她?哪一个她呀?”她撇撇小嘴:“像回娘家小媳妇的包裹,准备回娘家炫耀的衣饰。只有你这笨蛋,才把她看成初出道扬名立万的女英雄。她最好不要再打狐媚你的主意,我不会放过她的。”
“你也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因为你奈何不了她。”桂星寒转身出房:“她在弥勒教中地位一定很高,武功和妖术,至少比那些甚么七仙女高两倍,甚至三倍。所以,你不要管闲事,我和她的账,得由我和她当面算清。喂!外面来了客人,你要不要见她?”
“我不要见任何人……咦!甚么客人?”
“葛春燕姑娘,她居然能找到这里,很了不起。”
她心中一跳,葛春燕,那个她曾经警告过,要远离桂星寒的美丽小姑娘。
从那时候起,她已经把葛春燕看成竞争的劲敌。
别的陌生人她可以不见,葛春燕她不能不见啦!她气愤地一脚踢得衣物纷飞,脚步沉重匆匆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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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农舍堂屋里,葛春燕神色紧张不安,完全忽略了飞天夜叉脸上的敌意,她本来就是一位性情急躁,少用心机的活泼小姑娘。
“你们必须赶快远走高飞。”她神情焦急,说话像是连珠炮:“皇帝已经走了,御林禁军已走了大半天,县城今晚可能解严,目下仍然在管制中。他们留下的人很多,恐怕不止一百。我已经获得正确的消息,他们是完全留下对付你们的人。我听那个甚么陈百户说,不杀掉你们不回京都。”
“让他们来找我好了,不杀光他们,我也不会罢手。”桂星寒早料到那些人不肯甘休,心理上早有准备:“天下大得很呢!我陪他们在天底下玩命。”
“有我一份,哼!”飞天夜叉问。
“你昨晚开口说了话,有人已听出你的口音。”葛春燕毫无心机说:“你是不是飞天夜叉林月冷?”
“不错。”
“那就对了,搏杀令中有你的名号。”
“好哇!我也陪他们玩命。”
“老天爷!你们还不知道情势严重吗?”葛春燕拍拍前额叫起天来。
“你少危言耸听,有甚么严重?”飞天夜叉气呼呼一脸不屑状。
“他们是官方人士,有如朝廷的钦差缇骑,有金牌玉符,不但可以调用各地的官方治安人员,更有金银收买各门各道高手名宿,向你们群起而攻,你们将在天下各地寸步难行,重赏之下公私齐发,你们有多少机会?”
情势的确极为恶劣严重,形容为寸步难行并不为过。见不得天日的小鬼,哪斗得过大群金刚?
“我们会特别当心的,也不必太过顾忌。当他们知道所付出的代价,高得令他们无法承担时,他们就会遁回京都的。”桂星寒可不想表现出忧心忡忡的懦夫相,事实上他也不怕锦衣卫的报复。
如果他害怕这些是皇家特权人物,早该一听锦衣卫三个字就惊惶远逃了。他敢到行宫放火向皇帝的权威挑战,哪在乎皇家行文天下拿他当钦犯法办?
只要他丢掉造型特殊的天斩邪刀,改个名字或者稍加改变容貌,谁知道他是老几?天下大得很呢!天知道天下各地,有多少逃犯生息其间?
龙虎大天师,就是名动天下的大钦犯,活得比任何人都如意。
“他们有大多大多可以利用的人……”
“人愈多,死的人也愈多。哦!你们那些人,不是已被冷剑天曹那些人扣押在张家庄吗?”
“怎么会呢?不过,伏魔剑客几个人,倒是随少林弟子走了,要随祭岳专使前往祭岳。他们是昨天走的,要赶到钧州府;参加少林设置的迎使礼坛,少林方丈在礼坛迎接皇帝专使。”
伏魔剑客一群侠义英雄没被扣押,当桂星寒发觉疤面虎的口供可疑时,便知道侠义英雄被扣押的事也是假的,疤面虎只是那些密探们利用作为传播假消息的工具,意在引诱他前往自投罗网的诡计而已。
“人都走了,你和留下的几个人,挡得住弥勒教的妖孽前往张家行凶掳人?”
“张家的老少,已经藏匿在隐秘的安全地方了。妖人们没有目标,不会前往白贫工夫而且皇帝前的红人活神仙陶真人,曾经派人向妖人严重警告,不许他们再生事端,不然将抄没他们的安陆香堂,甚至会挑了他们的湖广总坛。
“那么,你是无事一身轻了。”
“本来我打算护送张家的内眷赴四川。”葛春燕欲言又止:“赴川之行中止,我也不……不想回家,反正赴川不能成行,在各地走走增长见识也是好的。桂兄,你……你不嫌弃我这个同伴吧?我希望和你们结伴同行。”
“甚么?你还敢和我们同行?”飞天夜叉大惊小怪:“你明明知道我们处境凶险,在江湖寸步难行,居然还敢同我们结伴,你是不是疯了?”
“没有甚么好怕的,林姐。”葛春燕一挺酥胸,拍拍佩剑:“多一把剑,就会让许多人为性命担心,杀的人也更多,有胆量为重赏卖命的人也愈少。”
“你不能和我们同行。”桂星寒郑重地说:“他们抄你的家易如反掌。你这种侠义女英雌,天生就不是亡命的料,一他们只要行文郑州,以任何理由可抄你的家,不需亲自带兵莅境,就可以杀人于万里外。听我的忠告,离开我们愈远愈安全。”
“我不怕……”
“你不要嘴硬。”飞天夜叉下逐客令:“星寒兄是刀客,我是贼;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不要你替咱们增光彩。你走,离开我们远一点。”
“葛姑娘,我们真的不能连累你。”桂星寒语气诚恳,他对葛春燕本来就有好感:“你如果有意帮助我们,请在侠义同道中,将我们的事故经过公诸天下,相信必定有不少侠义英雄,不受那些人的收买与我们为敌,就算是帮助我们了。”
“好,我会努力进行这件事。”葛春燕慨然说:“至少伏魔剑客那些人,会替你们尽力,他们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连少林弟子也不会与你们为敌。”
“但愿如此,谢啦!”
葛春燕立即告辞,她是一个急性子的人,急于回城放出消息,当然她心中另有打算。
锦衣卫的将爷们,平时是不能随便离开京都的。负责出京捉拿要犯,是东西两厂特务的事。
不管是厂或卫,其实两者的成员,是二而一的组合;两方面的人调来调去,都是自己人。
“不同的是,两厂可以花重金在外雇请人手,更有权培养外围走狗,财源也广。
锦衣卫都是世袭或荫赐的正式官兵,有一定的编制。
另一不同处,是锦衣卫在南京也有编制,有正式的衙门,称南镇抚司。这就是说,锦衣衙的将爷们,在外公干时,可以从南京的衙所调用人马。
这也表示出桂星寒处境的恶劣,负责人陈百户,可以就近调派南京方面的人,协同捕杀所要对付的“钦犯”,南北两京的高手齐出,凶险程度可想而知。
次日一早,飞天夜叉扮成一个小厮,化装易容进城打听消息,扮小厮扮得十分神似。
她感到诧异,城内并没贴出捉拿在行宫纵火钦犯的榜文。
城中轰传着行宫发生小火灾的事故,也证实了皇帝其实并没在新郑逗留的消息。
她想:葛春燕故意捏造危言耸听的消息,用意是希望与桂星寒结伴遨游江湖。
“你休想如意。”她向自己说:“我得留意这丫头搬弄是非,防人之心不可无。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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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扇勾魂客回到县城养伤,桂星寒上下打点,安排在一家小客栈内长住,雇了一个佣人照料。
市民们因皇帝过境,所兴起的兴奋热潮,逐渐冷却下来,市面恢复旧观。
被暂时囚禁的城狐社鼠,也先后陆续释放,歹徒恶棍们重新活跃,打听消息不愁没有门路。
有关锦衣卫将爷与密探留下的消息,竟然毫无线索,似乎没有任何可疑的人留下。新郑小得可怜,不需着意调查,些少鸡毛蒜皮的小事故,也瞒不过城狐社鼠的耳目。
的确没有人留下,没有操京师官话的人走动。
弥勒教的妖人也毫无踪迹,可能已返回各地香坛了,已没有在此地逗留的必要。新郑没设有该教的秘密香坛,无处可以容身。
他们奉命前来新郑集结,联络站就设在城外,不至于引起外人注意的地方。抱獐山破庙,就是最先设立的联络站,鬼使神差被桂星寒闯入,引起了这场血腥风暴。
桂星寒大为放心,葛春燕的消息定然是讹传。
料想皇帝已经到达老家安陆府(承天府),沿途该早已解禁,官道中旅客络绎于途,南北通行无阻,留下银扇勾魂客养伤,他和飞天夜叉秘密动身南下。
飞天夜叉对化装易容术造诣不凡,女扮男装成了他的兄弟,背箩内隐刀藏剑,扮成长途旅客,踏着晓风残月就道,不徐不疾南奔。
南面张了罗布下网,等候他俩进网入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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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几天,南阳府北面的裕州,也紧急戒严断绝交通,戒备森严兵马云集,比在新郑更严密一倍。
负责绥靖的人,赫然是武当弟子,配合地方治安人员,早在三天前就把当地的,以及过境的牛鬼蛇神,一一清除净尽。
官方不但乘机扫除了不少城狐社鼠,也捉住了几个有案的江洋大盗,以及曾经悬榜捉拿的重要逃犯,成果十分丰硕。
少林弟子在新郑、钧州,扮演了重要的绥靖角色。
武当弟子在裕州,更做得有声有色。
皇帝派往武当朝山的钦使,是在裕州由武当的真人们接走的。
武当能跃登天下第二武林魁首,完全是朱家皇朝倾力支持的。永乐大帝派人重建武当,征集湖广、河南、南京等等各地的丁夫,足有六十万人之多,可以媲美秦始皇征集百万囚徒建皇陵。
武当弟子把效忠皇室列为第一要务。
皇帝主子的好坏,与他们效忠的忠诚程度无关。
当初永乐大帝,曾经与武当的祖师爷张三丰,可能订有密约或协议:武当不得干预朱家皇室的事。
至于张三丰是否曾经保证,放弃支持假死逃亡在外的建文帝重回南京争回皇位的条件,外人不可能知道内情,恐怕将是永远不白的历史悬案。
可以断言的是:大明皇朝最伟大的永乐大帝,绝不会平白无故,派六十余万丁夫工匠,花费千百万两银子,把武当地修建成天下第一道家洞天福地,让张三丰一群老道在内享福。
南阳府,一般的看法是少林武当势力范围的分界点,佛道两家无形中泾渭分明。
少林弟子已经从钧州迎了专使,返回嵩山去了。
是否有俗家人南下,谁也懒得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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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州是府属州,名义上比县高一等,其实城池与新郑大小相等,但却管辖两县:舞阳、叶县。市面也并不比新郑繁荣,民情也没有新郑复杂,至少往来的旅客商贾,就比新郑少了一半。
在这里打听消息,更为容易。
锦衣卫留下的一些人,已不再穿甲,不穿公服,对外不暴露身分,以另一种面目暗中活动。
留下的人中,以具有密探身分的人为多,这些密探本来就没有军职,绝大多数是武学舍礼聘的教头,皇帝出京才用得着他们。
而皇帝出京,一百年也难碰上一次,因此他们没有任何权势,身分地位也不登大雅之堂。说难听些,他们只是一群临时调用的老狗而已。
但他们的江湖地位,比锦衣卫的人高上百十倍。因此对外的一切活动,责任皆落在他们身上。
冷剑天曹最可怜,地位不高不下,但所负的责任却重,一切对内对外事务,皆需他经常处理,真像一个打杂的走卒。
地位比他高的人有几个。比方,病阴判樊不平,就是其中之一。但这位仁兄以老卖老,十分托大,从不过问杂务,说话阴阳怪气,对任何人皆爱理不理,连锦衣卫的人也对这阴判敬鬼神而远之。
与江湖人士打交道的工作,也就落在冷剑天曹的头上。与弥勒教的妖人周旋,则非方世杰莫属。
他们与弥勒教之间,关系非常微妙,是敌人,也是朋友,至少在利害与目标方面,目下是一致的。
天斩邪刀,是他们双方的共同威胁。
两方的人,都是同时离开新郑的,暗中各展神通,作了妥善的安排。都认为天斩邪刀在行宫纵火之后,不会再在新郑逗留了,必须在前面追赶或等候,各张罗网,看谁能抢得先机。
在要求江湖群雄合作方面,锦衣卫的人做得最为成功,威迫利诱兼施,成效卓着。
弥勒教的人,则完全潜伏在暗处,他们没有号召群雄的力量,只能诱使一些黑道邪道人物助威。
这天午后不久,方世杰偕同天权仙女曾梅英,大摇大摆进入东大街的了条横巷,在一家大宅前叩门。在门子的引领下,在大厅拜会宅主人。
主人赫然是大少主吴世,打扮像一位有身分地位的士绅,本来就一表人才,站在大街上,谁敢说他不是本城的士绅?
方世杰对吴世是主人的事,一点也没感到惊讶。
天权仙女曾梅英,其实是双方的牵线人。
“在下此来,专诚前来讨消息的。”方世杰客套毕,直截了当道出来意:“吴前辈早来两天,布置比咱们绵密完善,人手也充裕,但不知所获线索如何?”
吴世的年纪,比他几乎大了一倍,身分地位甚高,因此他称之为前辈。
但他知道对方自称吴世,与陈百户打交道时通的名,却不知吴世是弥勒教的大少主,姓名当然不会是真的。天权仙女不可能将吴世的底细告诉他。
“如果有线索,我还在这里眼巴巴枯等,到处乱跑穷忙?没知识。”吴世对他可就不怎么客气了:“哼!你在打甚么烂主意?”
“吴前辈……”
“即使有了线索消息,我也不会告诉你呀!”
“吴前辈,何必呢?双方的误会已经过去了,前辈不认为应该互释前嫌,为共同的目标,而互相策应襄助吗?大家都有好处,对不对?”
“那可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本教的弟子,却忘不了你们煎迫的耻辱和仇恨,目标相同也弥补不了你们对本教所加的伤害。你不配做说客调人,一切免谈。”
“既然吴前辈积恨难消,卫所的大人们,也难忘袍泽被杀的仇恨,看来,双方似乎已没有捐弃成见,合则两利的可能了。”方世杰叹了一同气:“那就各行其是吧!希望贵方的人,不要在咱们附近出没,免滋误会,咱们也不会干预贵方的行事。敝方已获得新郑传来的快报,天轩邪刀出乎咱们意料之外,不但不曾远走高飞,反而带了银剑银扇勾魂客,重回新郑城养伤。”
“他们没来?”吴世颇感意外。
“没有动的迹象。看样子,他们在新郑将有一段时日逗留,咱们正好加强布网的准备,等候他前来送死。”方世杰不但透露消息,也透露己方的虚实,似假犹真。
“如果他往北走郑州呢?哼!你们替他打算吗?”
“不会往北走,他的目的地是荆州。吴前辈,你们也算定他往南走呀!不然为何也在此地布网张罗等他?”方世杰技巧地探口风:“正是英雄所见略同。”
“本教郑州方面,也安排有对付他的人。”
“我们也有。”方世杰不作进一步解释,离座告辞。
双方都在南北两地派有人,有如堵住洞穴捉鼠。
两人走在东大街上,泰然自若返回住处。街上行人不多,大冷天外出走动的人大都行色匆匆。
天权仙女穿女装,狐皮外袄颇为名贵,风帽并没放下掩耳,美丽的面庞引人注目。
方世杰也露出英俊的面庞,郎才女貌十分出色。天斩邪刀还远在数百里外的新郑,他们没有隐起行藏的必要,公然佩剑在大街上走动,令人侧目。
迎面来了一高一矮,穿老羊皮大袄猥猥琐琐的村汉,青土布风帽已泛灰旧,掩耳几乎连眼睛也包住了,缩头拱腰双手笼在袖内,慢吞吞从街边一步步接近。
方世杰哪会注意两个穷苦村汉?天权仙女更对村汉不屑一顾。
“武当门人答应全力相助,我得前往拜会入云龙致意。”方世杰一面走一面说:“梅英,你不必担心,他们不可能知道你的底细。见面时你少说话,以免他们起疑,对咱们不利呢!”
“我知道这个人的底细,放心啦!那老贼虽则看似精明,其实糊涂,你只要奉承他几句,他连见到杀父仇人也视若未见。”
“不要说刻薄话。你怎么骂他是老贼?他可是名震江湖的侠义道名宿,极罕众望的当代大侠呢!”
“本教对异己的称呼,叫老贼已经够客气了。”天权仙女格格娇笑:“我那些姐妹把你叫成狂徒,那是抬举你,知道吗?”
两人谈谈说说,逐渐去远。
两个穷村夫神情一直不变,等两人去远才互相打眼色示意,一打手势,分头走路。
高身材的村夫,转身走回头路,远远地跟踪,腰不再弯,背不再驼,脚下也轻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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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步难行,这句成语形容得十分传神,千真万确,从字面上看,抛开含义不谈,绝对无误。
要是不信邪,找一个人打赌,要他在街上一寸寸地走,那他就输定了。那真的难行,真不容易。所以,这句话只能作为过于夸张的意会形容词。
江湖朋友活动的范围大得很,怎么会寸步难行?除非被无数对头围得像铁桶般坚固。
桂星寒与飞天夜叉不但摆脱了在新郑跟踪监视的眼线,而且成功地穿州过县,神不知鬼不觉平安到达裕州。只要不强出头暴露身分,天寒地冻,人都裹在厚重的衣袄内,仅露出一双眼睛,谁知道对方是甚么人?除非遍设关卡,检查每一个人,而且必须脱帽甚至脱衣,才能验明正身。
还没进城,桂星寒便看出异样,嗅出危机,因为在城门口,他发现了可疑的人。
是一个矮小的顽童,头上仅戴了一顶圆毡帽,露出脸部五官轮廓分明。
没错,是方世杰的跟班小虎,正跳跳蹦蹦往城里走,精力充沛像小牛犊,愉快地越过他身侧。
毫无疑问,方世杰在这里逗留。
他与锦衣卫结怨,起因就是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虎,冤家路窄,又被他碰上了。
他把小虎指给飞天夜叉看,然后到了城南的小街,那一带全是贫民住宅,编了一串莫须有的理由,用五两银子住进一间姓许的民宅,。
安顿毕,两人立即外出踩探。又是冤家路窄,遇上方世杰和天权仙女。
两人分头行事,小心翼翼打听消息。
刚被释放的许多城狐社鼠,以及恢复自由的牛鬼蛇神,对官府反感甚深,拒绝与有关的治安人员合作。有些则手头拮据,亟需金银开销,只要肯用心机,善用技巧,肯花金银,找对了门路,任何消息都可以买得到,各种手段运用之妙,因人而异。
他俩犯了最大的错误:不知己也不知彼。
人地生疏,人手不足是致命伤。
他俩的江湖经验,比起对方的人差得远了,他俩在江湖遨游为期甚暂,桂星寒更甚少与成名人物接触。飞天夜叉反而经验丰富些,她知道罗致人才培养根基,跟随着她的十四名男女随从,都是小有名气的江湖人,实力渐增有人可用,渐成气候。
可是,她的人已先到南阳府城等候聚会。府城距州城还有百余里,她的人根本不知道她目下身在何处,不可能赶来声援策应。
这就是说,他俩像两头羊,一头撞入猛虎群中,而且猛虎早就伏在该处等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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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星寒返回住处时,已是黄昏将临。
飞天夜叉早他片刻返回,宅主人夫妇准备晚膳相候,住处是东厢房,有小厅堂供东厢房的人活动,两人在小厅堂进食,交换所获的消息。
“小冷,我总觉得某些地方不对。”桂星寒一面进食一面说,剑眉深锁神色有点不安。
两人相处的这几天,亲密的程度与时俱增,他戏称飞天夜良为小冷,尔后便成了习惯。飞天夜叉也以牙还牙,叫他大寒。
“有甚么不对?”飞天夜叉追问。
“你不觉得方世杰与那个妖女,公然露出本来面目,在大街上招摇走动,是否有点不合情理?”他说出心中的疑问:“他俩在福星老店投宿,那是本城江湖朋友喜欢落脚,品流不怎么高级的老店,一亮相便无人不晓。这就是说,他们希望让人知道行踪,为何?”
飞天夜叉蓦然心动,脸色一变。
神色有异,他也悚然心惊。
“诱饵!”飞天夜叉投箸而起。
“我跟踪他,跟糟了!”他警觉地跳起来,急打手势示意。
不约而同,两人向自己的卧室急奔。幸好背箩还没打开,他火速将刀取出,插在袄内的腰带上,急急忙忙重出小厅堂。
飞天夜叉比他慢些,姑娘们在外行走麻烦多,对面的房门半开,飞天夜叉仍在房内收拾。
反应快慢,可以决定情势的安危。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冲出厅外的小院子。
天还没黑,但他听到屋上有声息,这时候不可能有人在屋顶活动,会被人当贼看。
刚听到声息,他立起反应,身形侧闪,倏没倏现,现身时已到了小院子的侧方墙根。
利器破风慑人心魄,足有十枚各种暗器,自天而降速度惊人,全贯入他先前现身处的方砖地上,有两枚爆出火星,小院子的方砖地面相当坚硬,尖利的暗器偏向射及,会斜跳而产生火星。
五六个人影,随暗器向下跳落,手中有刀剑,刀光剑影飞腾。
暗器几乎击中了他,激发他的野性,一声怒吼,天斩邪刀狂野地出鞘,在六个人还没飘落的刹那间,刀光起处,洒出满天雷电。
情势急迫,刀一出,他只有一个念头:杀死对方。
杀不死对方,死的将是他。
第二批人飘落,飞天夜叉也冲出院子,人如怒鹰冲霄直上,半空中也剑发缤纷彩虹。
上空是彩虹,下面是雷电,无情地切割脆弱的人体,断肢残骸撤了一地。
“跟着我!”桂星寒一鹤冲霄跃登屋顶。
飞天夜叉空中搏杀升力消失,飘落在血泊中,单足一点地,身形再次腾空扶摇直上。飞天夜叉的绰号不是白叫的,她的轻功委实高明,已超出体能极限,成就令人难以置信。
刚登上瓦面,就看到桂星寒砍翻了第三个人。屋脊的背面,爬伏着一个人,手一伸淡芒破空。
她不曾发现伏在脊后的人,那人仅露出头的上半部。即使发现,也躲不过目力难及的暗器,感到右腿轻微一震,并没介意。
侧面屋顶人影飞掠而来,最快的是一个女人。
人大多,在屋顶交手相当危险,瓦一破脚向下沉落,死路一条。
她向前飞跃,跟上挥刀杀出一条去路的桂星寒,脚一沾瓦,突然感到身法控制出了意外,脚不听神意的指挥,瓦片爆声中,右脚一软向下挫,气血一窒,她发出一声惊呼。
前面的桂星寒闻声扭头回顾,吃了一惊,疾退两步一把架住了她。
“我的……腿……”她惊叫。
桂星寒一挫腰,抱住了她的双腿弯,将她扛上肩,一跃两丈,大白天飞屋越瓦急遁。
后面,传出震耳的沉喝:“站住!不许你们趁火打劫,浑水摸鱼。”
胆气最大最勇敢的人,常会从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
合围的高手不下二十名之多,不但暗器偷袭无功,围攻也失败了,小院子摆平了九具尸体,屋顶上也死了四个人。刹那间的疯狂搏杀,丢了十三条性命,仍然让骁勇绝伦的桂星寒逃了,失败得好惨。
从邻屋赶到的人,共有九个男女,为首的人正是大少主吴世紧跟在后的女人仅露出双目。
后一批赶来的十余名高手,追赶桂星寒去了,主事人陈百户与冷剑天曹拦住了吴世九个人。
“快追吧!阁下。”吴世沉声说:“没有我们参与,你们这里来的人,不被那混蛋杀光才怪。再耽误片刻,就追不上他了。”
“你们……”
“我们目标相同,你杀或我杀有何分别?”
“嘻,对。”陈百户醒悟,飞掠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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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真蠢呢,抑或是假笨?”吴世用嘲弄的口吻,向客人方世杰说:“放着一大群武当的高手名宿不用,却匆匆召集三十二个人,就想把那混蛋送入阴曹,你们真会打算呢!”
“就是因为有你们在旁虎视眈眈,我们才不便要武当弟子出面呀!你心中明白,武当弟子讨厌你们!”方世杰不介意对方的嘲弄:“陈百户也由于急功心切,也太过自负,迫不及待下手,人手调配不及,实在不该不自量力妄动的。他那种人,实在不堪大任。”
“你不要小看他,他的谋略用错了地方而已。”吴世仍然话中有话:“兵贵神速,这就是他们兵法的要求。他是京都禁卫军八虎将之一,谁不知道霹雳虎陈杰的威风?他老爹曾经被上一个皇帝赏识,荣任豹房二总管,单手可以力搏虎豹,他比他老爹的武功高强。他那股与生俱来的杀气,我的法术大部分技巧撼动不了他。一个小刀客,哪放在他心上?”
“好了,我们不谈这些……”
“你来要谈甚么?有话就说,天色不早,可别耽误我的睡眠。”吴世显然在下逐客令,其实天黑不久,哪能上床安睡?江湖人都是夜间活动的族类。
“陈百户要我转告,有武当弟子在场,贵方的人务必回避,以免引起误会。”
“我仍然是一句话:各行其是互不干涉。”吴世不作正面答覆:“我知道,你与武当有甚深的渊源,不便向他们透露你与本教交往的内情,情有可原。”
“这并非甚么了不起的秘密。”方世杰离座准备离去:“每个人活在世间,没有所谓真正光明磊落的英雄,多少有一些不便告人的事,在下也不例外。与武当弟子有渊源,并非不可告人的事。我方世杰有至亲是勳臣世家子弟,当然也算是出身名门。在西山锦衣卫学舍任教头,这可是顶天立地的正道英雄光彩已极。所谓与你们交往,没有人敢指责我交通匪类,因为我是奉命行事,我不怕你用公诸天下的手段威胁我。告辞。”
送走了方世杰,厅中的七个男女表情各异。
“这混蛋来传这种无聊的话,有何用意?”吴世脸色阴沉向众人询问意见。
“他们以为胜算在握,不许咱们插手。”一位穿道装的中年人冷冷地说:“有武当的几个老道躲在暗中支持,他们有恃无恐,所以乘机表示和我们划清界限,用意不点自明。”
“哼!我不相信他们能成得了事。他们有勇无谋,一有风声就像一群失去控制的疯虎,再这样拖下去,桂小狗的声威日渐惊世壮大,成为江湖人士闻名丧胆的风云人物,咱们除去他的机会,也将愈来愈渺茫了。”
“所以,咱们必须更积极些,及早图谋,免贻后患。”一名中年女人正式说:“大少主,三宫主号称灵幻仙姑,为何不以另一面目现身?她在暗中活动,大少主不觉得指挥不便吗?”
“她另有打算。”
“大少主的意思……”
“她如果不用李凤的面目活动,就无法吸引桂小狗的注意了。你们注意,不要和锦衣卫的人直接冲突,毕竟双方目标相同,没有其他方面的利害冲突。他们如果能杀死桂小狗,对咱们有百利而无一害。我还是一句话:他杀与我杀并无不同。陈百户那混蛋刚愎自用,就是听不进忠言,不许咱们参与,让他们去死吧!哼!”
“那也会连累我们呀!”
“怎么会?”
“桂小狗杀他们的人愈多,声威愈盛。目下本教的弟子中,至少有一半的人,已失去面对桂小狗的勇气,日后……日后将愈来愈严重……”
“放心啦!桂小狗活不了那么久。”
吴世的口气虽然肯定自信,但不安的神色却无法令所有的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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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后股外侧,贯入一枚四寸长的毒针,侧贯在股间,这地方不怎么敏感也不激烈,但毒性一发,可就支援不住啦!
幸好是斜插在后外侧,没伤到股骨。
桂星寒将毒针拔下,在灯下仔细观察。针构造十分精细,居然针尾是空的,可以将一绺定向的小丝穗,纳入尾管收藏,发射后丝穗曳出,便可以产生定向作用,制造的技巧十分精妙惊人,制造费用必定奇昂,出于超拔的名匠之手。
前一寸针尖稍粗糙,是故意不加打磨的,便于淬毒,所淬的毒略带嫩绿色。
打磨这种针,至少需要三天工夫,其他的制造时间另计。可知使用的人,不会随便乱用。
毒性并不猛烈,不会迅速毙命。当然击中要害的话,一颗小石子也会置人于死地。
射腿股,表示发针的人志在活擒。
“你感到怎样了?”他向躺在床上,在被窝内打冷战的飞天夜叉关切地问。
“有点冷。”飞天夜叉虚弱的声音,像是从齿缝中透出来的:“浑身虚脱,手脚不……不易动弹,我……我像是废……废了。”
“是一种令人麻痹的毒。”
“我……”
“我知道针的主人是谁。”
“是……是那个和冷剑天曹在一起的……”
“对,使用判官笔那个老鬼。他的判官笔是两半铸合的,中有发射飞针的机簧。记得上次我助你脱险时,仓卒间击昏了他。”
“知道他的底细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哼!我会找到他的,讨不到解药,我要杀他个血流成河。”
“你要……”
“去找他。”桂星寒杀气腾腾,吹熄了菜油灯:“你好好歇息,我很快就回来。”
“哎呀!你……你一个人……”
“还有一把刀。”
“大寒……”
他掩上门,匆匆走了。
这里是南门外的小街巷,他俩躲在一家房舍的柴房内,架板为床,偷来一床棉被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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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州信鬼神的人多,信佛的少,因此州城附近,颇负盛名的宫观甚多。
城北隅后汉时代,湖阳公主所建的炼真宫,规模不小,庄严而又华丽,是本城的道教圣地,武当的几个老道,与一些俗家弟子,就在炼真宫落脚。
宫右的一条小街,称为朱家大宅的十几位宾客,占住了东跨院,几间厢房成了陈百户的指挥中心。
大多数人手皆已外出,穷搜桂星寒的下落。
他们人数甚多,分开在城中各处投宿,分区监视留意桂星寒的踪迹,布置颇为周详绵密。可是,人太分散,应付骤然发生的事故,就有点人手不易迅速集中,力不从心的弊病。
这次发现桂星寒的行踪,就来不及集中所有的人应变,仅仓卒间集中了二十余人,哪能拦得住桂星寒?结果反而葬送了十三个人,失败得好惨。
如果他们小心谨慎,等人手到齐后再发动,桂星寒早就撤走了,所以仓卒发动并不算错。
陈百户住在朱家,冷剑天曹几个密探首脑,也安顿在这里,住在这里的人最多。
如果发生重大事故,可以获得武当弟子的支援策应。冷剑天曹与方世杰,便是与武当弟子取联系的中介人。陈百户对武当弟子毫无影响力,他也不曾降尊纡贵自贬身价,与这些江湖好汉打交道,如非必要,他不想请武当弟子相助。·
三更将过,人陆续返回。
天寒地冻,天一黑就家家闭户,街上行人几乎绝迹,到何处搜寻一个逃走速度奇快,武功超尘拔俗的人?总不能勒令知州大人封城,挨家挨户搜索呀!
方世杰回来了,他有自知之朋,凭他的能耐,搜一只老鼠也力不从心,所以不参加搜索。
他是从吴世的住处直接返回朱家的,并不了解搜索的情形,但一看到陈百户愤怒的表情,便知道结果了,用不着花心思猜测。
他返回自己的厢房,经过病阴判的房外。心中一动,伸手叩门。
“进来。”里面传出病阴判的嗓音。
推开来,他一愣。
江湖朋友的宿处,房门一定上闩,以免发生事故,对头可以长驱直入。
房门并没上闩,也不是病阴判拔闩让他进房的,病阴判坐在房中间的八仙桌旁,自斟自酌正在喝酒,似乎一直就不曾移动,不可能离座拔闩让他进来。
他对这位名列天下七怪人之一,阴鸷怪僻的老前辈,并没有多少好感,更不怎么尊敬这位地位比他高,甚么人都不买账的怪人。
“樊叔没出去?”他走近笑问。
“我出去干甚么?坐。”病阴判指指右首的方凳。
“桂小狗必定仍在城内。”他坐下说。
“那又怎样?”
“这……”
“挨家挨户打门搜查?”
“天亮以前,的确无从查起。”他不得不承认事实,城内能藏身的地方多得很呢!
“他会来找我。”
“甚么?他会来找你?”他吃了一惊,意似不信。
“他带走了同伴,那同伴极可能是飞天夜叉。”病阴判不愧称江湖老人精,一猜便中。
“我知道,是被你击伤的。你的夺魂针百发百中,飞天夜叉也飞不出你的针下。”
“我不是有意射她的,目标是桂小狗。”病阴判为自己的失误辩护:“没想到桂小狗太过勇猛,冲得太快。而飞天夜叉也快,恰好取代了桂小狗的位置。”
“你认为毒死了飞天夜叉,桂小狗会来找你算账?”他总算明白,病阴判所说桂星寒要来的理由了:“桂小狗已经查出咱们的落脚处,恐怕真会找来呢!今晚,咱们得小心了。”
“我等他来。”病阴判摸摸判官笔袋,阴阴一笑:“这次,他一定死,夺魂毒针不会再落空了,我要在最佳的距离要他的命。”
“很不妙,三更已过,咱们的人有一大半还没回来,桂小狗如果现在闯来……”
“他会和我打交道,我只要让他接近至丈二以内,就算他练成了五行遁术,也遁不出我的毒针威力圈。我一个人就足以对付他了,他一定会和我面对面结算。你如果害怕,回房熄灯躲起来好了。”
“你知道我不会躲。”他抗议。
“躲也躲不过。”
“甚么意思?”他大为不满,受不了这种幸灾乐祸刺人的话。
“他一来全宅惊动,你躲得了吗?不出来?”病阴判冷笑:“别人怎么说你?贪生怕死?”
他一咬牙,哼了一声出房走了,心中暗骂老怪刻薄,说的话句句伤人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