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南的画锦坊安阳酒肆,是一处真正的酒徒品酒小店,不卖大鱼大肉。店堂左侧是花木扶疏的杂院,建有古朴的亭台作为酒客小饮的聚会所,不论贤与不肖,皆可邀三五知己,在这里小饮抛却烦恼,甚至喝些俚调下两盘棋,算是真正消闲的地方。
申牌初,炎阳正烈,在安阳酒肆的雅院喝两杯,还真是写意的事。
一座小亭中,千幻剑父女、六合潜龙、金笔秀士,另两位千幻剑的朋友,六个人一面小饮,一面闲聊。
司空碧玉今天穿了男装,一个穿了碧衫的少年公子,显得极为出色,真可以让大闺女们芳心紊乱。
小亭设了两副座头,便于朋友多的人聚会,酒肆的主人设想得十分周到,由于四周有花木映掩,最近的另一处食座是一处花棚,远在五六丈外,因此酒客们可以携眷光顾,不必顾虑不规矩的酒客前来打扰。
三位男女沿花径踏入小亭,无法拦阻闯入者的店伙,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恳求他们不要乱闯,当然毫无效果,三男女根本不加理会。
男的是二堡主神剑劳修武。另一位是离魂门的外堂总管罗七,真正的名号是谜,离魂门的人对外从不亮身分名号。女的是冲霄凤霍窈娘,掌里乾坤的妻子,江湖朋友又爱又怕的美丽母大虫。
认识六合潜龙本来面目的人并不多,显然他们是冲千幻剑和金笔秀士而来。千幻剑的声望比浊世威麟高,金笔秀士也是名号响亮的侠义道新秀。
“司空大侠雅兴不浅。”劳二堡主皮笑肉不笑抱拳打招呼:“大热天在此地小饮,确也是赏心乐事。”
三人占了另一某,气氛倒还友好。
“偷得浮生半日闲嘛!”千幻剑笑笑:“从洛阳过河,就碰上贵堡大显神威轰动江湖,在下到处看看,确也忙了一顿时日,抽暇与朋友小聚散散心,人总不能整天紧张度日,是不是?”
“司空大侠忙着替敖老弟管闲事吧?敖老弟在真定曾露侠踪,从孟津过了河又折回来,一直就跟在敝堡的人后面公然亮相,不会是为了看热闹吧?”
“在下的确是有意看热闹。”金笔秀士笑吟吟地说:“在真定,在下与逍遥公子有些小误会,曾经交手拚搏,在下技不如人,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在下用不着羞愧,武功不如人并不是可耻的事。司空大侠无意管闲事,也管不了威麟堡的闲事,只是一时好奇,坐山观虎斗,看今日江湖道,到底是谁家的天下,劳二堡主反对吗?”
“呵呵!在下无权反对。只是,逍遥公子失败已成定局,诸位恐怕没有什么好看的了,该不会抬出武林道义,干涉这件事吧?”
“呵呵!真的呀?”千幻剑大笑:“只怕未必,劳二堡主未免太乐观了吧?在下不会出面干涉你们黑道之争,逍遥公子也不会不识时务找任何人投诉,迄今为止,他一直就拒绝与在下见面呢。劳二堡主认为他失败……”
“他还有三个人,就算每个人有三头六臂,也只有十八条胳膊。加上几个见不得人,在一旁偷偷摸摸打滥仗的宵小,也成不了气候。司空大侠,去劝劝他吧!”
“劝什么呀?”
“劝他认了吧!赶快逃走,还来得及。”
“老天爷!你们居然还没看出危机,好可怜。”金笔秀士摇头苦笑。
“你说什么?”劳二堡主摆出前辈嘴脸,不悦地问。
“逍遥公子一直就与你们保持半日脚程,你们却不知道他的用意。他如果想动手,早就在途中了断啦!还用等你们与实力强大的朋友联手?阁下,他已经准备彻底铲除你威麟堡在江湖的所有势力,包括所有的亲朋好友,你们却在即将毁灭前庆贺,岂不可怜?”
“胡说八道!”
“呵呵!但愿在下真是胡说八道,就可以少死许多人。天下第一堡毁灭,逍遥公子就可以取代浊世威麟的江湖地位了,这种机会,一个武功盖世的人花十年岁月,也不见得能等得到呢!呵呵!劳二堡主不会是来请司空大侠出面,促请逍遥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放弃毁灭威麟堡的念头吧?”
“来不及了,小子,你知道逍遥公子不会听咱们这些白道侠义人士的话,司空老弟前去劝说,保证会碰一鼻子灰。”六合潜龙大声说:“事到如今,如果你小子是逍遥公子,你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吗?”
“我……可能不会。”金笔秀士说:“名利二字,真正看得开的人又有几个呀!你老人家不会把小侄看成圣贤吧?小侄像一块圣贤的料吗?”
“任何圣贤,也阻止不了这次江湖大杀劫。”司空碧玉接口:“也许有一个人,能减少一些血腥。”
“谁?”千幻剑问。
“小孤。”
“小孤?那位小侍女?”
“不错,但她不是侍女。逍遥公子很爱护她,她是孤云别墅申若天的女儿,她是唯一能影响逍遥公子情绪的人,但她不会帮助曾经迫害她的人。看来,这场左右江湖大势的杀劫,已经无法挽救了,威麟堡不但已注定毁灭的噩运,离魂门五十年的根基也将被彻底拔除。”
“可叹。”六合潜龙摇头苦笑:“劳二堡主,还有一天……不,大半天时光,明日午时之前,诸位也许来得及自救,先送还车马金银,双方平心静气坐下来谈,善后问题是可以解决的,不然……”
“不要分心在咱们这些人身上打主意。”千幻剑接着说:“老实说,要咱们出面劝逍遥公子罢手,在下自问还不够分量呢!”
几个人一弹一唱,劳二堡主三个人尽管认为是胡说八道,心中不无疑问,至少逍遥公子迄今仍然态度强硬是事实,谁敢说此中没有阴谋?
劳二堡主向同伴一打眼色,匆匆走了。
“看来,威麟堡是落在复仇之神手中了。”千幻剑叹息着说:“命中注定了的,任何人也无法挽回劫运。逍遥公子挖下了陷阱,他们是非往里跳不可了。”
“爹,他们的确太过分了,是不是?”司空碧玉恨恨地说。
“以一个黑道枭雄来说,还不算过分呢!还有人做得更毒更绝。丫头,孙中官那笔宝石奇珍,逍遥公子真没弄到手?”
“那是不可能的,血腥残杀展开,女儿曾目击经过,那时他已被范梅影用空灵香迷倒了。劫宝人为数众多,纷纷抢夺一哄而散,他那有机会沾手?”
“裴老哥,阎知县的珍宝……”
“那晚出事时,逍遥公子的确在城里。”六合潜龙苦笑:“要不,我和敖小友恐怕活不到现在,至于尔后威麟堡的人,在宁晋攻击二君一王,逍遥公子是否在暗中参与,我就无法估料了,他不在宁晋也是事实。这位公子的所行所事,可说宛若神龙神鬼难测,似乎每一步皆经过周密的计划,配合得天衣无缝。我敢说,即使我们不曾替他劝阻那些想帮助威麟堡的黑白道群雄,他也应付得了,而冒失地参与的人,也注定了从江湖除名的厄运。”
“你对他好像有点恐惧呢。”
“何止恐惧?简直是心胆俱寒呢。”六合潜龙说:“我和鬼手龙老哥和他同坐在一起,就在金声离魂鼓的无声音波,碎杯的刹那间,他就像鬼一样在咱们眼前消失了。我和鬼手龙谈过,都承认如果他要我们的老命,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这……他真有……”
“老朋友,你最好是相信。”六合潜龙说:“威麟堡的人毁灭已成定局,我担心的是,他取代浊世威麟成为威加江湖的大豪之后,会不会也像所有的枭雄一样倒行逆施?权势膨胀至某程度,倒行逆施的可能性也随之增加,日后,必定与咱们侠义道有了利害冲突。老天!那一天会来的,你我将无可避免地卷入更狂的暴风雨中心,他将顺理成章地替咱们一一除名,你我的日子难过得很呢!”
“你说得我也感到心惊肉跳了。”千幻剑打一冷战:“看了阴差的可怖形状,与五女魃的惊世魔相,我直觉地感到,只有菩萨和神仙,才能杀死阴差和女魃。他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会有的,老朋友。”六合潜龙悚然地说:“这一天而且会来得很快。”
“难道……难道真无法挽回烈火焚天的江湖劫难吗?”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像碧玉丫头所说,只有小孤姑娘可以影响他的情绪,而小孤能深明大义,能规劝他做英雄而不做枭雄。但小孤如果真是孤云别墅主人申若天的女儿,不匡佐他做枭雄已经不错了,申若天本来就是一个枭雄。”
“女儿去找小孤谈谈。”司空碧玉说:“我和她还谈得来,相信她不希望逍遥公子步她父亲的后尘。”
“我陪你去,相机劝劝逍遥公子。”金笔秀士说。
“也好,尽人事听天命。”千幻剑无可奈何地说:“走一步算一步,走总比不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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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三个人出现在客院的院门外。
院子那一端,甘锋站在院厅的阶上。
三个人,领头的是离魂门外堂总管罗七。另一个是外堂重要执事武清泉,与及领逍遥公子至魔域幻境的女人。
上次女人领逍遥公子深入幻境,再由武清泉领入直至厅外。
“离魂门罗七,求见逍遥公子。”罗七站在院门外高叫,不敢乱闯。
“来,悉从客便,但是否能去,概不保证。”甘锋冷冷地说。
“甘兄,此非待客之道。”
“你们不配称客。”
“在下抱有和平诚意而来,冲江湖道义,在下要求贵方以客相待。”
“家公子是贵门主请去作客的,结果如何?”
“彼一时,此一时,甘兄……”
“明日午正,家公子彼时再与诸位再见;此时,你们不要来。”甘锋毫不让步:“非来不可的话,生死存亡自己负责。我对你们这些不像人样的杂种恨透了,恨不得见一个宰一个,绝不含糊。”
罗七强忍怒火,与两同伴低声商量片刻,然后昂然举步踏入院子,直向院厅接近。
“甘兄,请代为通报。”罗七行礼含笑说:“离魂门罗七,求见贵公子。”
“你们稍候。”甘锋真像个大户人家的门子,摆足门子派头。
片刻,甘锋重新出现。
“进来。”甘锋冷冷地说。
门子对付身分名望低的人,就是这副嘴脸。
“谢啦!”罗七仍然摆出笑脸,但心中恨得要死。
三人踏入院厅,里面堂口出来了逍遥公子。
“有两位老相好,不是生客。”逍遥公子笑容可掬:“三位请坐。呵呵!诸位敢来,在下确是大感意外,也莫测高深,斗心计机谋,我逍遥公子确是自叹不如。”
“乔公子,在下确是怀有万分诚意求见的。”罗七邪邪的笑容倒也能表示出诚意:“为了双方的利益,与及避免同类相残,罗英不得不来,与敢不敢无关。”
“好啊!行家口吻,想必中听,尤其是有关利益的事,乔某愿闻高论。”
“敝门主上次多有得罪,只是情势不由人,事非得已,请公子海涵。”
“小意思,情势不由人,贵门主不算错,连古代的空前绝后大英雄楚霸王,也会摆鸿门宴请刘邦,只怪在下年轻识浅,不该逞英雄讲道义送上门去找死。”
“敝门主知道不对。”
“他还够风度嘛!”
“敝门主的意思,是璧还公子的车马金银,那是范堡主送的,事先敝门主并不知道来路。然后打发威麟堡的人离开敝山门,离魂门脱身事外,与公子不伤和气,公子与范堡主的是非,敝门不再过问。”
“贵门主这种举措,未免太不上道吧?”逍遥公子不笑了,语气中有明显的责难。
“公子怎认为敝门主不上道?这该是两全其美,对双方都有利的举措,避免不必要流血的好办法。”
“这办法一点也不好。”逍遥公子冷笑:“车马金银是范堡主抢走的,为何要由贵门璧还?在下该找范堡主算账呢,抑或该找贵门主?这一转手,就表示贵门主包揽了这桩是非,在下接受了,也就表示贵门主已经原物奉还,在下既不能再找范堡主,也不能再找贵门主了,这算什么?在下的十余万两银票向谁要?救灾的二十万两银子向谁要?阎知县那笔珍宝向谁要?你说吧!”
“乔公子,不要这样逼人。”罗七沉不住气了。
“奇怪,你们都在逼我,你阁下怎么反咬一口,说我逼人?”
“在下是怀有诚意……”
“你说我没有诚意?”
“大家让一步,天下可以去得……”
“你去地狱好了。”逍遥公子拂袖而起:“天下间居然有讲这种强横道理的人,你们走吧!甘锋。”
“小的在。”站在厅门旁的甘锋大声答。
“送客。”
“遵命。”
“乔公子……”女人急急地叫。
“你给我听清了。”逍遥公子向女人沉声说:“不管你们怀了什么鬼胎而来,在下不会再上当了,你们的信用差得很,说什么在下也不会相信的。”
“你们再不走,休怪甘某得罪你们了。”甘锋厉声说:“你们请吧!”
“你……你你……”罗七咬牙切齿叫。
“你还不明白吗?”甘锋拔剑:“那么,在下就让你明白。”
逍遥公子已进入内堂去了,出来的是古媚,手中有光芒四射的长剑。
“好,咱们走。”罗七恨声说:“你们将永远永远后悔,无可挽回。”
“滚吧!你想在嘴皮子上逞英雄吗?”甘锋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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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之门已完全闭死,和平已至绝望关头,唯一可做的事是各走极端,血腥相见。
天一黑,冀州客店是最忙碌的时候,旅客川流不息纷纷落店。人声嘈杂混乱已极。
逍遥公子这间院子灯火全无,静悄悄一如往昔。
三更天,数十个黑影倾巢而至,快速地破屋攻入,声势如潮。
可是,逍遥公子七个人踪迹不见,鸿飞杳杳。
入侵的人失望而去,也欢天喜地而去。
店伙们不敢外出,但躲在屋中听到有人叫吼。
“这怕死鬼虚张声势,原来早就定好逃走之计了。他逃不掉的,就算他上天入地,威麟堡的人也会把他搜出来剥皮抽筋示众江湖。”是范堡主的声音。
“我离魂门眼线遍天下,他能躲得掉?”慕容门主的嗓门也大得很。
当然,他们是有意说给店中人听的,等于是昭告江湖,威麟堡与离魂门联手,要搜遍天下,搜出逍遥公子来剥皮抽筋,不想受牵连的人,必须置身事外躲远一点,谁想帮助逍遥公子,就必须冒被威麟堡离魂门共同搏杀的凶险,智者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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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有下雨的征候,风起了。云也有了,大太阳逐渐被逐渐增浓的云所掩,失去了部分热力。
邺镇的魔域幻境,因日色逐渐近午而气氛逐渐紧张。逍遥公子固然在昨晚逃离府城下落不明,就算不逃走,三个人不成气候,但不能不防,多派几个人巡逻戒备总是好的,至少可以提防意外。
镇上有一所社学(公社学塾),传出午正的钟声。
魔域幻境占地甚广,足有十里方圆。
这荒野在最近五十年来,附近的乡民可说从来就没进去过,乡民迷信甚深,对妖魔鬼怪敬畏有加,谁敢往妖魔鬼怪出没的地方乱闯?
大白天也对那一带荒野草木望而生畏,晚上的鬼号狼嗥更令乡民心惊胆跳,尤其是近河湾一带,接近的人不吓死也会变成神经错乱的疯子。
镇上的午钟声传不到河湾,但午正是否正确用不着计较,反正多一分少一秒无关宏旨。
但有些人是计较的,有些地方甚至隆重地放午炮,告诉人们这一天已过了一半了,要珍惜时间。
一个村夫打扮的人,突然出现在河湾的草丛中,似乎是从地下长出来的。
村夫挺身站起,伸了伸懒腰,悠闲地脱掉外衣,露出里面的蓝缎子劲装,再从草中拖出一句零碎,泰然自若地打扮自己。
刀插在腰带上,百宝囊系在左肋下,右肋挂了一只鼓鼓的革囊,左肩挂上发射弹丸的四尺长强力弹弓。
最后,抓起系妥的一支松油火把。
他是那么悠闲,那么从容不迫,健壮的身材一点也不蠢笨,亮炯炯的虎目奕奕有神。
像猎人,却又不是猎人,那身抢眼的劲装,就已经明白表示他不是猎人。
掏出了火折子,火刀一响,火星点着了火媒,撮口轻吹,再一晃,火焰骤升。
草丛高及肩腰,他的举动在约二十步外的树丛也看得一清二楚。
草因长期缺乏雨水,干的草叶比绿的多,正是引火的最佳媒介。
终于,树丛前出现两个褐衣佩剑人。
“喂!你干什么?”一名相貌狰狞的褐衣人厉声喝问,一面偕同伴排草急步接近。
“放火。”蓝衣人高声回答。
火折子已经点燃了松油火把,火焰与黑烟上升。
“什么?放火?”
“是呀!这一带狐兔豺狼甚多,一把火就可以把它们烧得毛焦肉熟,把里面九灵宫废墟的妖魔鬼怪超登鬼籙,你说妙不妙?”
“你该死!”两褐衣人已经接近至丈外:“你好大的狗胆,原来是来找死的,亮万。”
“五湖四海,任我逍遥!”
“什么?你……”
“逍遥公子的属下,有什么不对吗?”
两褐衣人脸色大变,火速冲上拔剑。
后面十步外的草丛中,升起另两位蓝衣人,剑系在背上,手中有一支五尺六寸长的长刃标枪,一左一右悄然飞枪政击,手下绝情。
“啊……”两个褐衣人同时中枪,一个枪贯左背肋,一个自右背肋入体,狂叫着向前冲倒。
举火把的蓝衣人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似乎对冲倒在胸前挣命的两个半死人视若无睹。
“是时候了。”抢近的蓝衣人说,一脚往中枪褐衣人的腰脊,信手拔枪:“点!”
火把向草中一伸,毕剥声乍起。
片刻间,自左至右共点燃了十余处火头,最后一处火头火舌上伸,第一处火头的火已经烧近树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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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人从三方到处放火,天干物燥,久旱的荒野草木见火即燃,一发不可收拾。
往昔逍遥公子所看到的砦堡型建筑,原来是按八卦阵势排列的,里面有人埋伏,而且负责施放以胡辛草加狼粪熏发的浓烟,作为魔域幻境的外围屏障,离魂门五十载经营,的确成就斐然。
大火一起,八卦大阵原形毕露。
警钟急鸣,大火已成燎原。
离魂门用浓烟熏逍遥公子,这次反而被逍遥公子用火海来回敬,烟更浓,火猛烈,三面合围,只有正北一面不放火。
但要不了多久,东西两面的火势必定合围。也就是说,里面的人,必须在大火合围之下,从正北冲出来,不然将成为焦炭。
魔域幻境外围设有防火地带,但火势四面合围,即使烧不到幻境内,猛烈的热浪与呛人的浓烟,也让里面的人躲不住,这一着真够毒的。
火焰漫天,木材的爆裂声震耳欲聋。
一切机关埋伏,在火海中化为乌有。
有人疯狂地救火,但在三方几具强力远程弹弓的铁弹袭击下,火没救成,反而枉死了不少人。
没有人冲出,大火终于合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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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面火场外围,绕往北走的三位蓝衣人,从容地踏草灰而进。这一带是浅草区,火是从这一带往里烧的,所以已成了灰烬,间或有些粗草根仍在冒起阵阵青烟,残留的火星正渐渐熄灭,大地仍然有点炙热。两里外,大火正继续往里延伸,灰烬如雨点般下坠,人都变成了灰人。
领先的年轻人英俊不凡,相貌与逍遥公子有八九分神似,要不是显得年轻些,乍看之下,真会误认他是逍遥公子呢。
他佩了剑,左手搓着两枚铁胆。
另一人是黑衫客张兴隆,左手握了弹弓。
另一人年长些,约四十出头,豹头环眼虬须戟立,威猛、慓悍、精干、魁梧,手挟一根蛟筋虬龙棒,像座保护神。
前面荆棘丛中,跳出无情剑夫妇,向后撒腿便跑。
“好家伙!跑得了?”黑衫客迅速拉弓。
“慢!是朋友。”像逍遥公子的年轻人及时伸手相阻:“我认识他们。”
“哦!二公子……”
“张兄,又叫我二公子?”
“这……冠章,他们是谁?”
“无情剑夫妇。”
“哦!他们怎么见了就跑?”
“他们以为我是家兄。”二公子笑笑:“这些都是恩怨分明的可敬人物,默默地在一旁替家兄尽力,却又怕影响家兄的声誉,因此极力避免照面。只有威麟堡主死了,他们才会悄悄地离开。”
“到底有那些人在暗助?”黑衫客苦笑:“假使误会了岂不糟糕?”
“不会的,他们精得很,我们的穿着打扮,他们一看便知。再就是流露于外的气质,瞒不了这些老江湖,何况他们对威麟堡的人印象甚深,不会弄错的。赶两步,看家兄有何计划。这些家伙烧不出来,显然住处下面另有地窟地道藏身,必须改变计划才行。”
“我总觉得可能会有冲突,赶快到聚会处集合,要看所有的人到齐我才放心。”黑衫客说:“这些人一个个都心黑手辣,打了才说那才糟呢!我们暗中前来潜伏的人对他们来说,都是生面孔……”
右侧方高仅及胫的草丛中,本来不可能藏得住人的,这时二十步外突然站起无亏散人的身影。
“哈哈!小伙子,你以为我们都是饭桶吗?”无亏散人大笑:“你们昨天凌晨从临漳方面绕过来,我们便知道了。离魂门威麟堡那些杂种,注意力全放在城里的乔小哥身上,反而忽略了山门附近的警戒,尽在乔小哥算中。你们快走吧!西面传来朋友们的信号,好像有厉害的人物不期而至,你们快去与乔小哥会合,以免碰上。”
“笑话,我们正要找人松松筋骨呢,就怕碰不上人。道长,一起走吧!晚辈乔冠章,逍遥公子是我哥哥。”二公子抱拳行礼。
“贫道看出来了,所以请你们走呀!如果是令兄,贫道是不会现身的,这就走!”
穿越一座树林,前面传来一声短啸。
“是和尚和他的三位朋友,碰上劲敌求援了,贫道先走。”无亏散人一跃三丈,穿林飞掠而走。
远出半里地,扭头一看,老道愣住了。
老道的鬼影功号称快得天下无双,以为自己全力施展,乔二公子三个人恐怕落后百步以内,无法循踪跟来了。
可是,乔二公子三个人紧蹑在身后,一个也没少,甚至神定气闲,似乎并没有用全劲呢。
“后生可畏!”老道心中嘀咕。
六个魁梧的人,围住了不了僧和三位中年汉子,那位穿了骑装相貌威猛的佩剑大汉,正和不了僧徒手相搏,一双铁拳急如暴雨,把不了僧的大天雷掌逼得施展不开,攻势太急太猛烈,大天雷掌根本没有全力一击的机会,因此天雷掌劲道弱得连风声也无法带起,狂乱地对架、闪退、躲避,完全处在挨打的恶劣境地。
三位中年汉子想冲上相助地无能为力,其他五个更魁梧的人虎视眈眈,不住发出警告参与的笑骂声。
看到无亏散人与乔二公子疾掠而来,两个魁梧的人一打手势,同时迎面截出。
“来得好!”一个人高叫:“一僧的搭档一道来了,正好一起擒住送给范堡主做礼物。”
乔二公子的身形,突然加快了三倍,风声乍起,无亏散人只感到身侧蓝光一闪,这才看清乔二公子已经超越到前面三四丈去了。
“老天爷!”老道脱口惊叫:“流光遁影,我这九成火候的鬼影功算是小巫见大巫完蛋了。”
第二个人影也电掠而过,是那位挟虬龙棒的中年大汉。
黑衫客是最慢的一个,但也渐渐超越。
“慢来!我出山虎在此。”一个魁梧的人怪叫,迎着疾射而至的蓝影一拳捣出。
拳出劲气如山,真力远及文外,好可怕的撼山拳,与少林的百步神拳同称内家拳绝技,宇内三大霸道拳技之一,丈外可以伤人,八尺内可以裂石开碑。
“滚你的!”无畏地冲进的乔二公子笑骂,右掌一托一掀,拳劲向上泄散。
“哎呀……”发撼山拳的人惊叫,仰面向左斜飞三尺高,再砰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手脚朝天。
“二公子,让我松松筋骨。”使虬龙棒的人大叫着超越,一棒向第二位仁兄挑去。
那人哼了一声,向左一闪右掌倏出。
岂知身形一动,马步未稳的刹那间,虬龙棒的蛟筋带飞拂,闪电似的缠住了对方的右脚。
“起!”
喝声震耳,那位仁兄已头下脚上飞舞而起,狂叫着手舞足蹈飞出三丈外,隆然堕地声势惊人。
“是太行八虎的六虎,威麟堡的强盗朋友。”黑衫客叫:“把他们捉住送官,威麟堡就成了不设防的城堡了,下重手!”
一照面倒了两个,其他四虎大骇,逼攻不了僧的一虎也急退几步,脸色大变。
“刘安,不要敲断他的腿!”乔二公子喝住了虬须同伴,及时救了被摔飞那位仁兄的腿:“张大哥,让他们滚回山寨,让他们回去保护威麟堡,咱们好冠冕堂皇声讨威麟堡大开杀戒,才能向江湖立威。”
刘安一脚将在地上挣扎难起的人,踢得翻了三匝。
“大爷我,要命阎罗刘安。”刘安的嗓门像打雷:“记住了没有?咱们在威麟堡见,下次大爷一定要你的命,你最好先在脖子上加铁护脖,免得大爷一下子就勒断你的鸡脖子,快滚!”
两个武功最高明的虎成了病虎,其他四虎惊得手脚发软,怎敢再逞强?狼狈地架住两同伴,像见了鬼一样,向不远处系在树下的六匹坐骑奔去。
他们逃回太行,从此不敢接近威麟堡,以免惹火烧身,对外更不敢声称是威麟堡的朋友。
一切外援已绝,幻境正陷在火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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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烧了两个半时辰,酉牌初,各处仍在冒起袅袅青烟,幸好这场风来得及时,不但助长燃烧的速度,也吹走了浓烟,同时也加速冷却作用。
幻境中心的防火设备相当完善,两丈高的院墙外围,有将近十丈宽的短草地带,短草烧近院墙,威力已减至最小程度,再被高高的院墙一阻,便自行熄灭了,因此占地数十亩,有房舍十余间的幻境中心,并没被大火毁灭,仅将所有的花木烤焦而已,瓦面上积了三寸厚的灰烬而已,受损不大。
人和牲口都藏在地窖下,地窖本身设有滤烟的设备。
离魂门经常用烟阻止外人接近,住处同时也暴露在浓烟中,所以滤烟设备十分完善,躲在地窖里的人和牲口都幸而无恙。
人都出来了,天已黑了,庄院四处仍然热得像个大火炉,不时飘来一阵阵时淡时浓的青烟。站在院墙上举目四顾,但见仍在燃烧的地方火光明灭,像是满天繁星,整个十余里方圆的荒野成了一片焦土,烧不毁的砦堡星罗棋布,里面的人大概一个也活不成了。
大地热烘烘,遍野余烬,没有人能进入,当然也不可能冲出去。
“本门五十年经营,毁于小畜生一把火,我好恨!”慕容门主举拳仰天厉号:“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在下十分抱歉。”范堡主讪讪地说:“替贵门带来如此惨重的灾祸,在下唯一能做的事,是把全堡的精英出动,与小畜生决一死战,以慰贵门死去的弟子于九泉。”
离魂门的弟子与随从人数量并不多,所以才能一直保持神秘的面目,经逍遥公子的人与及一僧一道那些人,在放火时的零星截杀,损失已经够沉重,再加上砦堡内逃走不及,或者逃至半途便陷入火海被焚毙的人,损失已超过三分之一,真够惨重的。
“这不能全怪你。”慕容门主倒是明白事理的人:“冲一门一堡的交情,咱们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出了事不能怨天尤人,这就是江湖道义,怪只怪咱们错误地估低了小畜生的实力,才遭致如此惨重的失败,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好后悔,我真该那天把他引来时断然毙了他的,一时糊涂纵虎归山……”
“咱们都曾错过大好的机会。”范堡主不由悔恨交加:“在真定我就该命先头人员除去他的。慕容门主,这小畜生绝不会以烧了贵门的魔域幻境为满足的,明天一早,恐怕他们会兵临城下了,这里……”
“他进不来的,哼!”
“当务之急是全力毙了他,而非怕他进来。”范堡主毕竟不愧称江湖一代之雄:“原先咱们估计他没有人手可用,现在他这些爪牙,一个个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一样突然现身,给咱们来个措手不及。明天他定必定会来的,咱们该计划计划如何毙了他。”
“范堡主的话等于没说。”内堂总着罗七悻悻地说:“目下主动权操在他手中,咱们如何计划?画个大罐子请他入瓮吗?明天除了出去和他决战之外,别无他途,等他杀进来,恐怕就得鸡犬不留了。咱们黑道人的手段就是这样的,不是吗?”
“斩草除根,这是咱们道上朋友的金科玉律。”范堡主眼中有浓浓的杀机:“在这里如果不能把小畜生葬掉,他会到我威麟堡撒野的,在下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明天,明天将是他死我活的、决定性的一天。”
“本门会排下离魂大阵埋葬他。”慕容门主也咬牙切齿说。
可是,他两人脸上的神情似乎缺少一些什么,尽管话说得够狠够霸气。
缺少的是必胜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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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满天阴霾,看样子,近期内真会下雨。
焦土中仍有些星火、青烟,那些巨大的老树林,仍在不断地闷烧。但其他各处,已经火气全消了。
庄院前面百十步外的灰烬中,二十五个人已经来了近半个更次,他们在等候天亮,他们是逍遥公子一群人。
右侧方二百步外,也有一些人走动,约有三十人以上,是一僧一道、无情剑夫妇,与及他们召来的朋友。
他们不打算直接参与,在远处坐山观虎斗,除非逍遥公子真的需要帮助,他们绝不卷入这场风暴的中心。
逍遥公子七个人全在,两位姑娘和小羽,都可以动刀动剑了,伤势已好了十之八九。
其他十八个人,为首的是乔二公子乔冠章,其中有黑衫客在内,他正带着小妹张蕙芳离开人丛,嘀嘀咕咕商量一些有关今后行止的琐事。
“乔二公子派了一批人往南京,他是接到大公子的信息,才在半途折返策应的,显然大公子并没有前往威麟堡扫庭犁穴的必要,要在此地一举两得,铲除这些黑道顶尖风云人物。”黑衫客低声说:“此举必定成功,威麟堡离魂门在江湖除名已成定局,事后我打算和你随龙伯伯回家,你如果决定留在大公子身边,我怎么向爹交代?”
“哥,你只要把经过向爹禀明就是了。”蕙芳姑娘郑重地说:“做大公子的侍女,我一点也不感到委屈,我只担心他不要我呢!”
“我们对乔公子知道得太少,你放心……”
“我信任他。”姑娘坚决地说:“我承认他所做的事有点神秘令人莫测高深,虽则他自称是黑道人,但事实并非如此,我觉得他只是一个游戏风尘的怪人,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男子汉。”
兄妹俩还没有所结论,院墙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跳下墙一步步向人群接近。
接近至二十步外,这才隐约看出是个女人。
“逍遥公子,你到底要什么?”是范梅影的声音,不敢再接近。
“要公道。”逍遥公子说。
“你的条件太苛刻。”
“我从不要求别人做办不到的事。”
“你要求的事我们就办不到。”
“只是你们不愿办,而非办不到。不愿办,就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
“你已经火焚魔域幻境,杀了许多人,还不满足吗?太过分了吧?”
“元凶尚未授首,换了你,你满足吗?”
“你要赶尽杀绝吗?”
“大概要的。”
“慕容门主请你入庄,大家平心静气谈谈。”
“敬谢不敏。上一次当已经够了,你们都是不可信赖的人。我宁可光明正大地搏斗,请转告慕容门主与你老爹范堡主,他们如果有种,单独出来与在下单挑决斗,别妄想一涌而出摆该门的离魂大阵,在下不吃这一套。所以,你们只能一个一个出来单挑,多出来一个死一个,绝不容情。如果你们躲在里面不出来,在下就会用大批火弹再次纵火。在下说得够明白吗?”
“你不能这样……”
“你们能,在下也能。”
“你……我给你拚了!”范梅影厉叫,猛地双手齐扬,小法轮连续破空而飞,破空厉啸入耳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