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西关外有一条小河,称为箸山河,路通建昌、武宁。在女儿桥的右半里地的河湾茂林修竹深处,有一座静谧的小村庄。
十名大汉带了方士廷绕城而走,过了女儿桥,五更初便抵达村口。
一群不发吠声的异种獒犬把守在村四周,像一群窥伺猎物的狼。暗影中有人伺伏,是村中派出的警哨暗桩。
如果无人带领,陌生人接近村落,保证凶多吉少。
有两名青衣人在村口栅门相迎,与为首的大汉耳语片刻然后带着方士廷从一栋大厦的侧门进入迳趋客厢。大汉推开一座雅洁客房的门,让在一旁笑道:“老弟请先在客室安顿,天色尚早,请放心睡上一觉,老弟的行囊已经安顿在房内了。请注意的是,如果听到外面有任何动静,请不必理会。”
方士廷已横了心,他不在乎身在何处了,微笑道:“在下理会得,谢谢关照。”
“不是敝长上慢客,而是府城中到了几位神秘的人物,敝长上已经外出查探,以致无暇相晤。”
“哦!是不是一个身材修长的人?”
“不知道。老弟请安歇,少陪了。”
直至日上三竿,方有一名小厮前来伺候他洗漱。他一面洗脸,一面信口问:“小兄弟,这里是甚么地方?”
“不知道。”小厮笑答,看神情,可能真不知道。
“昨晚上发生了些什么?”他再问。
“不知道。”
他会意地不再发问,问也不会问出头绪来。
小肠走后不久,来了一大汉,笑嘻嘻地说:“三爷有请,请随我来。”
大汉领他进入一座颇为雅洁的小厅,里面已经摆了一席大鱼大肉酒香扑鼻的筵席,已有五个男女在座,上首是位眉目如画,穿了一袭紫缎劲装的少妇,粉脸桃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流波四射。看年岁,约在二十四五之间。成熟女人的风韵极为动人,劲装将她那喷火的身材暴露得更为突出,高挺的酥胸水蛇腰,一览无遗令人心动神摇。
可是,眼前的景象令他不敢恭维。酒宴已近尾声,这位胴体丰盈脸蛋出色的美少妇,用她那双纤纤玉手,拈了一只鸡腿在啃。这那像是女人?简直是村夫蛮汉,令人不敢领教。
左首,是一名粗壮如牛的虬须大汉。一名身材高瘦,留了鼠须脸色姜黄的中年人。
右首,是两个中年大汉,已有了五七分酒意,都是满脸横肉的凶猛人物。他感到两人有点面善,再一想便恍然大悟,原来是昨晚小花子所说的庐山三凶中的两个,昨晚在街灯下他曾与他们有过一瞥之缘。
少妇看清了他,眼中一亮,赶忙放下鸡腿,取过在旁伺候的女仆递来的手巾,一面净手,一面笑道:“请坐,你便是方士廷么?”
领他入厅的大汉搬动下首的一张长凳,笑道:“老弟请入席,上首的是咱们的三爷!”
“巾帼英雄人间女丈夫,称爷并不足怪。瞧这位小后生的惊愕神情,像是见到精灵妖怪似的,哈哈!”
“李胡子,不许胡说。”少妇三爷沉下脸叫。
“是,三爷,都怪兄弟这张嘴不好。”李胡子笑答,并没有多少恭敬的成分。
方士廷淡淡一笑,从容就座,沉着地说:“区区正是方士廷,三爷请指教。”
老实说,他确是大感意外,不仅是一个青春少妇被称为三爷不伦不类,而且这些人待客之道也令他颇有反感,用残肴冷酒待客,岂有此理?
仆妇替他斟上一碗酒,酒以碗盛,可知这些男女全是些不讲礼数、随随便便的人。
少妇三爷倒还不错,向他举碗笑道:“昨晚上多有得罪,我这碗酒权算赔礼。能喝多少你尽可斟酌,你年青,我不会勉强你喝。”说完,哈哈哈干了碗中酒,面不改色。
他心中好笑,心说:“这女人不像是女人,倒像是个山大王。”
但他不敢笑,也回敬了一碗酒,笑道:“小可不敢当,借花献佛,小可也敬诸位一碗酒。”两碗酒下空腹,不是老酒虫必定受不了,他神色从容,俊脸神色不变。
李胡子一惊,拍着大腿鼓着大牛眼叫:“好哇!可找到一位酒将了。小老弟,有空咱们很好好喝几斤。”
“你又鬼叫了,要不要我赶你走?”少妇三爷笑问。
“好,不说不说,可以了吧?”李胡子一面说一面抓一块肉脯往大嘴里塞。
少妇三爷大概知道自己的吃相不雅,不再用手抓食物,婿然一笑,说:“方兄弟,咱们这里不讲俗礼,每个人都以兄弟姊妹相称,处世无奇但率真,初来你也许不习惯,日久你便知道其妙处了,我先替你引见在座的弟兄。”
李胡子绰号虬须客,真名叫李三。三是排名也是名字,当时以秩序为名不算稀罕,而是习俗使然。
脸色姜黄的中年人,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病虎童仁。
右首的两位是庐山二凶的老大老二。老大叫金钱豹戚威,因为他左颊有一颗金钱癣,治了十余年始终没治好,不大也不小十余年没走样。老二飞蜈蚣谢信,使用的兵刃是蜈蚣钩,脱手飞掷取敌发无不中。
最后介绍她自己,她是七星盟创始人之一,排行第三。在七位创始人中,她称老三或三姐三妹。在盟友之中,她被称为三爷。在九江,她是九江盟坛的主持人,党羽们当面称她为三爷,背地里称她为长上。
她姓杨,名娟。在七星盟中,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少女或是少妇,她的身世如谜,是否有婆家,她绝口不提,也没有人敢问,据猜想,她该是个没出家的大姑娘,因为她的姓名并未冠以夫姓,她的绰号是紫燕,不俗。
方士廷不认识这些人,他在外游历三年,走遍天下的名山胜境,只知游山玩水,根本不知江湖事。隔行如隔山,他完全外行,只从人们的口中听说过几位尽人皆知的侠士和大贼,从未与这一阶层的人接触过。
紫燕杨娟替他引见毕,欣然向他说:“我这里不敢说这里高手如云,但可说人才济济,在座的几位兄弟,只是负责城厢调遣的人而已,比我高明的人多的是。方兄弟,请问你今年贵庚?”
“在下十八岁。”
“哦!这么嫩?”李胡子怪叫。
“咦!昨晚击溃咱们派去请你的人,真是你么?”病虎童仁讶然问,
“小可情急拼命,多有冒犯,恕罪恕罪。”方士廷客气地说。
紫燕杨娟迷惑地打量着他,说:“我很难相信你是个练武的人,可是事实又不能不信。我要试试看,过来。”
说完,离座而起,伸出纤手,纤手晶莹红润,不像个练武的人。
一名仆妇立即送来一条长凳,摆放停当。
方士廷不得不应战,占住了下首笑道:“姑娘手下留情,在下是第一次与女流较力。”
两人肘相抵,蹲下双掌扣实。但方士廷的手臂长,不得不吃点亏,挪肘后移,手臂便成为斜臂了。
李胡子权充证人,一声令下,两人真力倏发,筋肉开始绷紧。客侧主攻,方士廷一搭上对方柔若无骨的手,尚未来攻势,柔若无骨的纤手已突然变为一只大铁钳,潜劲如山。
他逐渐发劲,不久,便发觉自己已可控制对方,女人耐力毕竟要差些。
他并不进攻,适可而止。扳平,要扳得漂亮并不容易,必须不露形迹,以免令对方难堪。他心中有数,外表看他已用了全力无所保留,其实他只用了五成劲。旁观的人只看到他咬牙切齿,额上青筋跳动。
一双手形成拉锯,谁也没占上风。
“主客易势!”李胡子叫。
紫燕杨娟主攻了,真力倏发如潮,只片刻间,便将他的手扳下三寸。众人喝采中,他的手却重行上升,恢复了原状。
紫燕杨娟收劲,一笑放手道:“你练了正宗气功,火候已可完全控制真力收发由心。请问令师尊姓大名?”
“家师是敝县的一位郎中,姓何,人皆称他为何郎中。”他泰然地答。
众人皆表示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紫燕杨娟再问:“令师目下在何处?”
“他老人家已在三年前至外地采药,至今音讯全无,下落不明。”
“哦!原来如此。方兄弟,能将你与云龙双奇,结怨的经过说来听听么?”
众人的目光皆向他集中,聚精会神等待下文。
他心中一动,忖道:“这些人不是甚么好东西,我何必向他们诉苦?”
他淡然一笑,说:“说来不值一提,在下无意中卷入一件莫名其妙的血案中,被云龙双奇硬指是凶手,如此而已。”
“你与他交过手?”
“没有,只与龙飞照了一面。”
“他放你离开?”
“不,在下见机撤走的。”
众人一惊,紫燕杨娟竟似不信地问:“他会让你平安撤走,然后再四出追捕你归案?”
“山高林密,在下熟悉地势,摆脱了他。”
“你能在九江城大街之中,摆脱了二十余名高手的追袭,自然很了不起。”
“杨姑娘夸奖了。”他客气地说。
紫燕杨娟听她,称她为杨姑娘,似乎颇感新鲜,笑道:“多年来没听人称我为杨姑娘了,我似乎也忘了自己是女流啦!”
“姑娘将在下叫来,不知有何见教?”他问上正题。
“一句话,咱们请你入伙。”病虎冷冷地说。
“入伙?入甚么伙?”
“要你加入咱们七星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李胡子口沫横飞地说。
“七星盟?这是……”
“这是一个为江湖主持正义的秘密组织。”紫燕杨娟加以解释。
“在下不明白。”他摇头说。
“哈哈哈哈!”李胡子怪笑,笑完说:“你听清楚了。你知道,俗话说:若要发,须在穷人身上刮。那些大富大豪,豪门贵族们有的是金银财宝,有的是车马奴仆。告诉你,他们的财富皆得来不义,全是些造孽钱。以本府的前任府大人来说,他是河南信阳的破落户出身,未出仕前家无隔宿之粮。从七品县大爷升任知府,前后二十六年,目下是信阳的名门贵族,家有良田千顷,房舍连云,奴仆上百,富甲一方。老弟,这些钱从何而来的?他一个知府,正四品官岁禄是三百石,即使他二十六年的俸禄完全不用不吃不支,也买不了百顷良田。老弟,这些是不是不义之财?去年他卸任至此,咱们给他算了一次总账。”
紫燕杨娟噗嗤一笑,打断李胡子的话说:“李胡子话太多,不易说得条理分明。简要地说,本盟的弟兄,认为替那些有钱人花掉不义之财,不但是替天行道,也是行侠仗义。”
金钱豹戚威呵呵笑,接口道:“人活在世上,强存弱亡。咱们是强者,应该替那些弱者解除痛苦。人死了痛苦也就消失了。”
飞蜈蚣谢信也大笑道:“本来就是的,人死如灯灭。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活着时不享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辛辛苦苦的穷苦一辈子,我可不干。要活,就活个痛快;水里火里咱们不在乎,杀人放火不过是消遣而已。看了那些活得不如意与太如意的人,委实替他们难受,不如送他们早升极乐,也是一大快事。”
方士廷听得毛骨悚然,心说:“这些人都疯了,还自以为是呢。”
“但白道人却认为是凶残恶毒之徒,称你们三人为庐山三凶,哈哈!”李胡子大笑着说。
方士廷沉静地喝了一口酒,向飞蜈蚣谢信笑问:“谢兄是否也认为在下活得不如意?”
“当然,被云龙双奇追逐,怎能如意?”
“那么,谢兄……”
“所以咱们要替你解脱,加入咱们的七星盟,咱们也好替你对付那两上狂傲自大的匹夫。”
“贵盟是否对云龙双奇有成见?”他转向紫燕杨娟问,神色不变。
“不错。”紫燕杨娟沉静地说,眼中掠过一道冷电,冷冷一笑又道:“黑白不同道,冰炭不同炉,这两个匹夫先后已伤了本盟二十八名盟友,咱们正积极准备对付他的。众志成城,你一个人势孤力单,多你一个人,本盟也多一份实力,你认为怎样?”
“在下要入川,不希望介入你们这些江湖恩怨之中,在下也不想与云龙双奇计较。”
“但他们却要找你。”
“让他们找好了。”
“这是说,你已拒绝与本盟合作了?”李胡子沉声问,推凳而起,虬须蝟立,不怒而威。
“不要迫他。”紫燕杨娟叱喝。
方士廷淡然一笑,说:“在下不是拒绝合作,而是不愿介入。”
“恐怕你已骑上虎背,别无选择了。”紫燕杨娟颇为烦恼地说。
“姑娘要强人所难,迫在下入伙么?”
“这……老实对你说,龙飞昨天早上方离开九江上航武昌,他在本地整整查了三天三夜,方失望地离开。我昨晚已放出消息,水陆两途皆以专差传信,说你在九江藏匿,引龙飞返回九江找你。”
“你……”
“本来,本盟准备将你请至庐山石门涧,引诱龙飞前往找你。本盟的人布下十面埋伏,要将那匹夫埋葬在石门涧中。”
“如果在下不答应与贵盟合作呢?”
“你会答应的。”李胡子斩铁截钉地说,一字一吐,不致令人误解他话中的含义。
“你如果不答应合作,咱们把你捆在石门下,让龙飞去找你,他同样也难逃一死,你也活不成。”病虎冷冷地说,阴阴一笑。
“在下似乎已无可选择了呢。”
“不错。当然,我们希望你能衷诚合作,两蒙其利。你年青有为,在本盟可说前程似锦,名位、金银、妇女玉帛,应有尽有。本盟的戒律,只有一个义字,你可以为所欲为。”紫燕场娟笑吟吟地说。
他游目四顾,暗中留心形势。紫燕杨娟似已看出他的心事,笑道:“你不必胡思乱想了,必须打消任何古怪的念头。本村可说是藏龙卧虎之地,高手如云,你走不掉的,放心进食啦!不管你是否肯合作,此事已势在必行,快信已经传出,明日午前,石门涧七星聚会,替龙飞送终。”
李胡子离座而起,怪眼彪圆,说:“阁下,等你一句话。”
病虎、金钱豹、飞蜈蚣三人同时离座,三面一分。
厅外,青影纷现。后堂,刀光霍霍。
紫燕杨娟仍安坐上首,笑靥如花。
他吁出一口长气,暗暗叫苦。
“说吧,阁下。”李胡子大喝。
要做大丈夫,便不能在暴力下低头。但真要做到威武不能屈的地步,确是不易,他也认为云龙双奇是传闻中的侠义,春秋山仙人峰的血案纯属误会,只要与龙飞当面解释,不难洗脱他的嫌疑。丁彪师兄弟绝不是无名小卒,在江湖上找他们不致太困难,洗脱的事该无问题。他怎能一错再错,断送侠名满天下的云龙双奇?
但目下的形势,已令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七星盟志在必得,他是否答应已无关宏旨,左右不了七星盟的大计。
“说呀!”李胡子不耐地叫。
他一挺胸腹,说:“大丈夫不轻于言诺,兹事体大。在下必须三思而行,贵盟须容在下一天工夫思量。”
“废话!”李胡子怪叫。
“反正一天工夫……”
李胡子不等他说完,大叫道:“你出去,到院子里说话。”
“且慢!”紫燕杨娟摇手相阻,转向他笑道:“我不明白,龙飞的死活,也等于是你的死活;他死你生,你生他死,你还有甚么三思的理由?这是比青天白日还要明白的事,你不是故意给自己过不去么?”
“话不是这么说,立身行事,不能走错一步……”
“你已经走错了,错就错到底吧。”
“错了就改……”
李胡子大为不耐,喝道:“这小子岂有此理,先擒下他再说。”
病虎一声长笑,突然戟指使点,身形一闪即至,直取胸前七坎大穴,用的是点穴术,先下手为强。
方士廷更快,左闪半步右手疾出,一把便扣住了病虎的右手脉,猛地一扭,左手便扣住了病虎的脖子制住咽喉,喝道:“让路,送在下出村。”
双手一接触,胜负已判,谁也来不及救应,把所有的人皆镇住了。
李胡子吃了一惊,讶然问:“这小子好快,我来对付他。”
“谁敢上?在下先毙了这头病虎。”他沉喝。
“你也活不成。”紫燕杨娟冷冷地说。
“活不成小事一件,反正在下已经够本。你们不是讲义气的兄弟么?难道就不顾病虎的死活了?”
正想冲上去的李胡子一怔,不敢再进。
紫燕杨娟脸上重新绽起明媚的笑容,挥手道:“送客,让他走。”
“三爷,你……”李胡子急叫。
“我说放他走,没听清么?”紫燕杨娟语音冷厉。
“这……属下知道了。”李胡子欠身答。
飞蜈蚣领先出厅,向外大叫道:“弟兄们退!送客。”
青衣大汉们纷纷退去,外面人影俱杳。紫燕杨娟仍然安坐不动,伸手向外虚引道:“小兄弟,你可以走了,没有人拦你。”
方士廷反而一怔,做梦也没料到居然这般顺利,迟疑地说:“杨姑娘,在下深感盛情,谢谢。”
“你快走吧,以免本姑娘变卦。”
“再见。”他颔首为礼,转身挟着病虎向厅门走去。
这瞬间紫燕杨娟欣然一笑,放在桌上的手一扬,一枚淡淡针影从桌下飞出,声息毫无,而且几乎难辨针影,一闪即没,隐入方士廷右腿弯。
方士廷并未运功护体,即使运功,也挡不住这种锐利霸道的可破气功的针形暗器。他只感到腿弯痒痒地,并未介意想伸手摸摸,但双手皆抽不出来。
刚推着病虎跨出门限,突觉眼前一黑,昏眩感无情地袭到。
他吃了一惊,想用手按摸太阳穴,岂知手脚一软,力道全失,身躯一晃,不等他转念,突然昏厥,摆摆晃晃地向后栽。
李胡子凶悍如狮,一纵而上,不等他倒地,一把劈胸将他抓住,一掌劈下。
“不许打他。”紫燕杨娟急喝。
李胡子及时收功劲,扭头问:“三爷,是不是马上押赴庐山?”
“不,早着呢。龙飞接到消息赶回,该是两天后的事了。等埋伏布置停当,再押送前去并为未晚。”
“先囚在水牢?”
“不,送到后院,我要劝劝他。”
“是,不过,这小子顽强得很,三爷小心了。”
病虎不住揉动着咽喉,且色泛灰地说:“这小子果然了得,快得令人难以置信,要不是三爷的七步追魂针一针中的,兄弟这条命完了。三爷,下手杀他时,可将他交给兄弟动手。”
李胡子将方士廷交给一名仆妇,笑道:“童兄弟,你不会有杀他的机会了。三爷亲自在私室劝说,这小子保证会加盟。哈哈哈哈!这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
“李胡子,你给我少胡说八道。”紫燕杨娟笑骂,脸色不改。
方士廷一觉醒来,已是日落西山,这一觉他睡得好甜,不知时光飞逝。
神智一清,他便知糟了,气门穴被制,他已暂时成为平常的人。他正想详细检查被制的手法,一名俏侍女已送来了一碗参汤,向他笑道:“方爷请用参汤,主人不久便可到来。”
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不吃难以支持。他一口喝干了参汤,苦笑一声问:“贵主人用甚么暗器将在下打昏了的?”
“那是主人的七步追魂针,中时不觉,不出七步便会昏迷不醒。如不用解药,需十二个时辰方能醒来,不会致命,但体力耗损甚巨。”
“在下昏迷多久了?”
“六个时辰,主人已给你施了解药,取出毒针,并给服下一些安神药物,让你好好安睡以恢复体力。”
“贵主人呢?”
“在前厅与几位大爷商议。村附近发现两个可疑的花子,正派人追查。”
他心一动,忖道:“很可能是九指狂乞与昨晚的小花子,他们知道我陷身在此了。”
“两个花子呢?”他问。
“大白天,居然被他们溜走了,主人正在不悦呢。方爷请下床洗漱,小婢即替你准备食物。”
小侍女温柔有礼,天真无邪。他不好发作,赶忙起床洗漱。
这是一间布置华丽的房间,没有内间,有一座妆台,衾枕有脂粉味,一看便知是妇女的香闺,紫燕杨娟被称为三爷,但人并不男性化,举动虽力仿男人的粗豪,但骨子里仍然是女人。女人天生爱美,看他那身喷火的劲装,曲线玲珑,且薄施脂粉,可知仍然以女人自居,并未将自己看成男人。
膳毕,他听到处传来了呼哨声。
已是掌灯时分,似乎紧张的气氛充满室中。他从侍女的表情中,看出村中发生了变故。
侍女共有两名,始终有一个人在他左右监视,没有机会检查被制的穴道。想用真气疏通经脉,真气始终无法凝聚,气机衰竭,英雄无用武之地。
二更初的更打声入耳,室外传来了脚步声。
房门俏然而开,他眼前一亮,哼了一声。
一位紫衣丽人当门而立,紫罗窄袖春衫,同色小坎肩,流苏珠光闪亮。紫燕杨娟腰带将水蛇腰绾住,纤细合度。满地紫罗裙,裙下走动间三寸金莲隐现。灯光下,好一位眉目如画体态轻盈的美娇娃。
她,巧笑倩兮,盈盈入室,正是那位日间在府上用手抓鸡腿啃食,大碗喝酒的三爷紫燕杨娟。她完全换了一个人,脱胎换骨,这才是真正的女人。
她明眸中流光四转,轻盈地入室,婿然一笑问:“怎么呢!不认识我了么?”
方士廷从未与一个如此明艳照人的异性站得这么近,更没有与陌生异性相处一室的经验,这是极难抗拒的诱惑。
侍女悄然退去,临行向他神秘地一笑。
如果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使是个色情狂,看了一个绝色美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会动邪念。但在内室中,只有两个男女,那就完全不同了,任何事也可能会发生,这就是所谓暗室亏心是也。
先天的冲动本能,必须由后天的教养加以控制。他到底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收敛心神泰然一笑道:“在下确是大感意外,很难相信姑娘是昼间酒席上高居首座的三爷。”
“你不用称我三爷了。”
“对,理应称你为杨姑娘。”
“我比你年长,不介意我叫你一声小弟么?”
“这,恐怕不便……”
“那我就不客气,叫你士廷。”
她愈走愈近,两人已面相对了。他有点心猿意马,嗅到的幽香愈来愈浓,动人的胴体呈现眼前,伸手可及。他深深吸了口气,说:“杨姑娘,在下昏睡一整天,可否让在下到外面走走散散心?”
“已经二更天了,到外面走?今晚恐怕将有强敌入侵,任何人未奉命外出,严禁在各处走动,这样吧,随我来,我们到楼上走走。今晚月色大佳,楼上凭栏赏月,也是一大快事,走。”
说走便走,她毫不避嫌地挽住他的手,莲步轻移,雍容地举步出室,亲昵而不放荡。表面上看,她像是挽着一个亲密的爱侣,也像是挽着他的小弟弟,不做作,也不夸张,是那么自然,似乎她俩已是多年的脱俗老朋友,而不是两个陌生男女。
二楼是一座阁亭式的建筑,四面悬空,外设扶栏,看格局,便知是可俯全村,可作为监视各处的理想所在,也是全村最高的一座建筑。
皓月当空,全村灯火全无,寂静安详,夜深了。
两人倚栏而立,紫燕杨娟的娇躯,似乎完全倚偎在他的身上。
她紧挽着方士廷的臂弯,微仰螓首,柔声问:“士廷,能将你的家世告诉我么……”
他想回避对方火热的目光,也希望避免嗅到她胴体所散发的幽香,但办不到,连挣扎的力道也消失了,只能仰望天宇的皓月,低声说:“我没有什么可说的,自小喜欢游山玩水,家父过去也爱山水的人。出外游历三年,还不知家中目下怎样了。杨姑娘,你呢?”
“我?先父是鄱阳富豪,碰上了一个破家的知县,莫须有三字之下,家破人亡。那时,我只有六岁。”她浑身战栗地说,语声中饱含忿怨。
“哦!抱歉,我引起了你心中的痛苦记忆了。”
她摇摇头,摇落了秀目下两串泪珠,说:“没什么,能找到一位知己倾吐久郁的块垒,也是一大快事。家破人亡,慈云庭一位老尼收容了我。八岁,老尼姑将我卖给为富不仁的饶州府之霸卢三爷。十岁,羞辱临头,姓卢的老贼要将我收房,恰好鄱阳湖大盗鄱阳蛟洪涛洗劫卢家,将我带出火坑。从此,我受到温暖照顾。从此。我成了鄱阳大名鼎鼎的女水贼。六年前,洪老前辈金盆洗手隐退武夷山,我也女扮男装闯荡江湖,结交了不少江湖朋友,建立了七星盟。这就是我的身世。”
“你受了不少苦……”
“是的,这就是人生。我要报复,别人如何对待我,我加倍奉还,专杀贪官土豪,也杀那些可恶的三姑六婆,这些人都该死。”
“杨姑娘,这不是太过分偏激了么?三姑六婆……”
“咱们不谈这些扫兴的话,谈谈眼前。我看你文质彬彬,心地善良,不宜在黑道上厮混。”
“你不是要我加盟……”
“我改变了主意。”
“什么?你……”
“反正引诱龙飞入伏的事,你在不在场已无关宏旨,我何必拖你下水?”
“但加盟之事……”
“你如果真想加盟,我也不同意。一入黑门出更难,毁了你我心难安。”
“这……”
“老实说,我并不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不瞒你说,见到你之后,我确是希望与你长相厮守。但我已改变主意,你不是我所能守的男人,你还小,我也不是你心目的窈窕淑女,久而久之,便会反脸成仇。”
“杨姑娘……”
“士廷,听我说。明天,我送你离开九江。云龙双奇不死,你将永无宁日,我会替你尽力,为公为私,不杀云龙双奇绝不罢手。”
“杨姑娘,他们是侠义英雄。”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黑白道势同水火,冰炭不同炉,水火不两立,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我不杀他们,他们反而侠名不彰……”
“杨姑娘,你似乎有点缺乏信心。”
她叹口气,苦笑道:“不错,我确是有点患得患失缺乏信心。那龙飞乃是四明怪客公孙明的亲传弟子,公孙明又是武当祖师张三丰传于四明一支的直系门人。龙飞的奔雷三剑,霸道神奇鬼神莫测。威力之大,骇人听闻,出道多年,年仅二十余岁,至今未逢敌手。除非艺业比他高明,不然二十名高手围攻,谁也逃不出奔雷三剑之下,根本近不了身。”
“那么,你们又何必和他拼命呢?为了我……”
“不是为你,你不过替我们造成机会而已。七星盟前后二十十八名盟友惨死双奇剑下,这笔账早晚要结算的,与你无关。”
“那……那又何苦,明知……”
“这叫做尽在其我。你也不必替我们耽心,如果真没有把握,全无胜算可言,我们也不会有此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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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村东南角的小巷暗影中,有物向村内惊窜,可隐约看到奔窜的黑影之辈。
紫燕杨娟冷冷一笑。低声道:“入侵的人,用虎豹丸投入,把在外面把守的警犬吓得向村内逃。”
“有人入侵了?”
“正是,还早,人还在百十丈外。”
“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反正以白道人的成分最大,绝不是云龙双奇,但也不是无名之辈。”
他心中一动,问道:“杨姑娘,你听说过一个叫丁彪的花甲老人?”
“丁彪!好耳熟。”
“他还有一位师弟,另一位朋友称定老……”他将三人的相貌与使用的兵刃说了。
杨姑娘点点头,说:“我知道,那是潜山老怪鲁常,与湘西八怪中的神偷与鬼窃胡林师兄弟。这三位老怪物,皆与云龙双奇结下不解之仇,他们的门人子弟,几乎全被云龙双奇锄除净尽,恨重如山。”
“哦,原来如此。”
“走,下楼,恐怕不速之客已经侵入村中了,至今尚无声无息,入侵人必定是可怕的高手名宿。”杨娟一面说,一面亲昵地倚在他怀中,相挽而行。
蓦地,东面栏外人影一闪,两个一高一矮的黑影已翻入栏内,怪叫道:“好呀!你这骚狐狸果然手段高明,找到了好面首啦,高楼赏月,雅兴不浅。”
紫燕杨娟一惊,将方士廷向楼门口一推,低叫道:“快下去,我掩护你。”
他尚未举步,楼门口掠出二名侍女,叫道:“小姐接剑!”
紫燕杨娟接住抛来的剑,拔剑出鞘丢掉剑鞘,徐徐扬剑迎上两黑影,沉声问:“能无声无息进入本村,已经是了不起的人物了,登上此楼而未被发觉,更是超尘拔俗的高人,亮名号。”
“哈哈哈哈!你如果不认识我老要饭的,还用在江湖上混?”
“你是……哦!……九指狂乞。”
“哈哈哈哈……”
“本姑娘曾经冒犯了你阁下么?”
“不会。只是你昨晚派人携走了老要饭的朋友。”
“你的朋友是谁?”
“就是你身边的人。”
方士廷这才看清了小的黑影,是昨晚插手相助的小花子,叫道:“是小兄弟吗?昨晚都人没追上你,谢天谢地。”
小黑影向他招手,叫道:“快过来,那鬼女人就是昨晚派人捉你的主谋,七星盟的七匪首之一。”
紫燕杨娟向侍女挥手叫道:“快把方爷带走!”
九指狂乞一声长笑,冲上叫:“不留下人,老要饭的只好教训你了。”
叫声中,打狗棍闪电似的来一记“枯树盘根”攻下盘。与妇女交手,不能直攻胸腹,必须保持风度,棍如果不点攻胸腹中宫,已没有多少地方发挥了。
杨姑娘一声娇叱,剑出“划地招天”先下错来杖,乘势而进转攻胸颈要害。
“好啊!打!”九指狂乞豪气飞扬地叫,撤招换招向侧一闪,棍上拂“铮”一声崩开一剑,棍向下叫落,“丹凤点头”棍尖敲向对方的天灵盖。这时,侍女已将方士廷带走了。小花子尚未追至楼门口,西端长笑震耳,一个修长的黑影飞入楼中,怪叫如雷:“老花子,你还想躲到哪?打!”
紫燕杨娟正被九指狂乞迫得不出招式,打狗棍宛如通灵的活物,渗入重重剑网,但见棍影漫天彻地而至,封不住架不着,劲气令剑身迟滞,如同在水中挥剑,压力奇大,令她心中骇然,正感吃惊,这怪影来得正是时候才闻声赶忙撤剑暴退。
紫燕杨娟看清入侵的人是九指狂丐,便知大事不好。她对这位游戏风尘的怪杰,可说又恨又怕。但对方既然找上门来,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拼命。正危急间,突然有人出面向狂乞叫阵,在她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立即闻声暴退。
“啪”的一声响,罡风呼呼,怪黑影一脚踢开九指狂丐的打狗棍,揉身切入,“推山填海”双掌向狂丐拍出。
九指狂乞一声狂笑,丢掉打狗棍双掌一翻,也来上一记“推山填海”硬碰硬拼上了。
怪黑影真力倏吐,用上了十成劲。
岂知狂丐用的却是诱招,突然身形一扭,掌双斜引,一声长笑,闪电似的脱出纠缠,抓起打狗棍叫:“你这老冤鬼冤魂不散,呸!走啊!老要饭的要办事,少陪。”
两股掌劲一合,被引出汇成一股暗劲斜向涌出,“蓬”一声大震,将八尺外的一根木柱震倒,楼面摇摇。
小花子追踪侍女冲下楼梯,好快。
“这是什么人?”紫燕杨娟悚然自语,被掌劲石破天惊的一击吓了一大跳,忘了小花子已不在场。
“哈哈哈哈……”狂丐的狂笑声摇曳,人已不见了。
黑影一闪即逝,追逐下楼,从栏外飞坠。
“两个老怪可恶。”她心中咒骂,也飞跃而下急迫。
她无法追上,瓦面轰隆隆大震,被两人登断了屋梁,跌入下面屋内去了。
全村大乱,所有的高手,皆被两人所吸引,但无法阻止两人东奔北逐,九指狂丐故意将黑影引向房屋最秘处,打破门窗往里窜,再破门毁窗出,村中的高手谁也休想近身,在八尺外便被打狗棍一点倒。
紫燕杨娟追了两栋房屋,突然心中一动,心说:“这两个老鬼有意捣乱,用的是调虎离山计,让那小花子有机会救方士廷,不好,我得去照应。”
她醒悟得太晚了,回到楼下内室,发现侍女被人打昏,方士廷已踪迹不见了。
方士廷无力反抗,被侍女挟下楼,刚进入内室,小花子已鬼魅似的跟到,一掌相在侍女的背心上,伸手挽住他低叫道:“方兄,你要不要走?”
他站立不牢,不住摇晃,说:“谢谢你前来求我……”
“不要说了,大概你舍不得离开温柔乡。”小花子愤愤地况。
“小兄弟,别开玩笑好不好?”
“你并不想走。”
“咦!你……”
“你看,你就赖在此地,你不走我可要走啦!瞧你在楼上与那疯女子的亲热缠绵劲,我后悔多事,不该来的,拆散你们确也是罪过。凭良心说,那疯女人其实不太坏,你……”
“小兄弟,你少骂人少说两句好不?”
“你不想走……”
“我怎能不走?气门穴被制……”
“什么?你……”
“昨天挨了杨姑娘一记毒针,傍晚时分方才醒过来,发觉气门穴被刺,目前除非你背我……”
“背你,这……”
“你背不动?”
小花子不语,久久,突然叫:“抱着我的肩,手不可乱动,我带你走。”
他嘴里不说,心中却想:“那就怪了,双手要抱紧你,怎可乱动,你这小娃娃真怪。”
老花子与黑影在东南角大斗,像是拆村。他与小花子从北角离开,闪过不少暗桩,平安出村绕出小径,直奔女儿桥。
小花子的艺业值得骄傲,背着一个比本身超重一半的人,依然纵跃如飞,轻灵快捷毫不费劲。在桥北的一株柳树下,小花子将他放下,低声说:“这里是我与狂乞约定会合的地方,咱们在此等他。我会解穴,也许能解你的穴道……”
“不行,你太年轻。”
“你小看我了,方兄。”
“小兄弟,不是小看你,而是必须用真气解穴术,你的火候难以胜任。”
“哦!看来,只有等狂丐老前辈前来可解穴了。”
“小兄弟贵姓?还未请教你的大名呢,失礼。”
“我姓彭,南昌人。”小花子信口答,只说出姓,并未通名。
“我叫方士廷。”
“今天我们已经查出你的底细了。”
“是吗?你认为……”
“我认为也许云龙双奇找错了人,方兄,你怎么与双奇结怨的?你绝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不然昨晚在小巷的缠斗中,七星盟那几个小流氓便不会有命。”
“我根本就是个无辜的人,从未与任何人结怨,也不会杀人,从不知江湖人是指那些行业……”
话未完,远处黑影来势如奔马,狂笑声震天:“哈哈哈哈!老冤鬼,老要饭的认为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凭你那两手画符,最好少现宝。”
“那是什么人?”他向小花子问。
“就是昨晚追我们的人。”
“要命,昨晚他一掌几乎要了我的命。要不是见机,恐怕尸骨早寒了。”
“昨晚我也不知是他,好险,要不是你带我走且引他去追你,恐怕咱们两人都会死在他手中,他叫夜游神梅天化,本来是个风尘怪杰,只是为人乖癖,性情古怪,因此极易引起反感,算是亦正亦邪的怪人。他与老花子为了一句戏言,反脸成仇恨死了老花子,冤魂不散似的死缠不休。其实他的修为比老花子差不了多少,只是每次碰头都被老花子戏弄得啼笑皆非,却又不肯服输。你等着瞧,他又得灰头土脸了。”
老花子已到了女儿桥中心,突然止步叫:“慢来慢来,咱们先把话说清楚。”
夜游神在丈外止步,气势汹汹地叫:“少废话,老夫又参悟出三招奇掌,先拼掌再说。要饭的准备接招。”
老花子向桥右退,一面笑道:“老冤鬼,你这毛躁脾气,何时方改?死缠不休乱打乱杀,总有一天会闯出大祸来,昨晚上,你就几乎惹下了杀身之祸。”
“废话!”
“废话?你这老冤魂老匹夫,火来了下手不知轻重,昨晚你追我那位小友,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老前辈,别告诉他。”小花子大叫。
“狂老前辈是说你吗?”方士廷低声问。
“他说的是你,你是云龙双奇要找的人。”小花子不假思索地说。
“夜游神的掌力我已领教过,似乎他不至于怕云龙双奇呢。”
“云龙双奇要略胜一筹。老二龙飞的师父四明怪客最为护短,即使夜游神敢向龙飞叫阵,不论是胜是负,一个老前辈向小辈叫阵,即是以引起四明怪客兴问罪之师,后果极为严重。”
言谈间,桥上即将有变。
老花子向桥右退,逐渐退近扶栏,扶栏高仅三尺,桥下河流滚滚,掉下去如果不善水性,准会淹死。
已经退至扶栏了,老花子呵呵大笑,说:“老要饭的绝不骗你,昨晚如果你伤了他,将是天大的祸事。”
“老夫从不信邪,你少废话,准备接掌。”夜游神向前近恨恨地说。
老花子将打狗棍向侧一丢,立下门户叫:“好吧,看来我老要饭的不接下你认为了不起的三招奇学,你是不会甘心的,上吧!老冤鬼。”
夜游神哼了一声,一步步迫进,双掌提至胸前不住搓徐徐动,一步一顿迫进。
接近至六尺左右,正等进击。老花子突然叫:“慢来慢来,让我看看你的掌内,是否有迷魂暗器等下流玩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撑得万年船,老要饭的不信任你。”
“呸!你这是什么话?”夜游神怒叫。
老花子将手伸出叫:“不给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
夜游神双掌一分,伸出怒叫道:“你这老囚,看就看吧。”
两人相距不足五尺,双方伸手,双掌便已接触,老花子突然抓住了也游神的双掌向前一送。
夜游神不知有诈,上当了,本能地反抗向前推。
老花子真快,顺势一拉,人亦躺倒,双脚蹬住夜游神的双胯,一声长笑,手拉脚送真力齐发。
夜游神骤不及防,凌空向上翻飞,飞过桥栏,惊叫着咒骂着向下掉,扑通通!夜游神落水。
老花子跃起扶着栏杆向下叫:“哈哈哈!好好洗个澡,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声落,拾起打狗棍向桥头,向迎上的小花子叫:“快走,等老冤鬼爬上来,便走不掉啦!”
小花子挟了方士廷在后紧跟,将近城根。小花子叫:“老前辈,何不替方兄解了穴道再走?”
老花子往路边一窜,说:“小捣蛋,你何不早说,何穴被制?”
“气门穴被制。”方士廷急急接口。
“唔,气门穴被制很讨厌。小捣蛋在路旁把风,老冤鬼来了千万不可声张。”
用真气疏穴术,得花上不少功夫。三更将尽,三人逾城而入,不走城隍庙,老花子一马当先,钻入城东能仁寺的后园破败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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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仁寺是城内第一寺,但由于房舍众多,而僧侣日渐减少,后园的两列禅房皆用来堆积杂物,也成为一些无家可归的浪子们临时的栖身所。
钻入一座禅房,老花子向外叫:“你们在外面等,我点起灯再进来。”
小花子向方士廷附耳道:“老前辈为人嫉恶如仇,古道热肠,他要问你与云龙双奇结怨的经过,如果你是无辜,他会替你……”
话未完,里面“砰”一声大震,风声呼呼。接着,又是一声暴响,房门被人从内击倒,倒在地上轰然爆响。
“好啊!兔崽子倒会捡老夫的便宜哩!滚!”里面传出老花子的怪叫声。
“嘻嘻嘻嘻……接上你了。”是另一人的语音,那刺耳的怪笑声极为难听,不像是发自人类之口。
“蓬啪”两声大震,禅房内尘埃埃滚滚向门闪涌,罡风激射,劲气袭人。
“啪哒!”破窗崩碎,木片外飞。
“呔!老叫化你死期到了。”又是另一人的叫声,像是老公鸡在叫,嗓音沙嘎有气无力。
显然里面恶斗满激烈,房中漆黑,看不见交手的情景,听话声知道是二打一。
“快进去助狂丐老前辈一臂之力。”方士廷低叫。
小花子闪在门侧,低声道:“不要紧,老前辈应付得了,咱们在外面,准备打落水狗。”
“三打一……”
“三打一也无妨。”
“知道里面是谁么?”
“听口声,家是湘西八怪的笑无常和癞头僧。”
方士廷心中一动,问道:“你认识湘西八怪的神偷丁彪与鬼窃胡林么?”
“不认识,但听说过这几个人。湘西八怪中,我只认识四个。”
“可知那两个老贼的下落吗?”
“早些天有人发现他们走陆路到武昌去了,鬼鬼祟祟像是追踪甚大户准备下手作案了。咦!你认识他们么?”
“认识,我正要找这两个恶贼。”
房内突然传出一声怪叫,是笑无常的声音,
“他正召唤党羽,外面必定还有人。”小花子说,立即向下一伏。
方士廷也伏在另一边,刚伏下,园中的花树丛枝叶簌簌而动。
“来了,不可贸然出手。”小花子低声叮咛。
共来了三个人影,疾冲而至。
第一名黑影手仗鬼头刀,最先冲到猛房门扑来。
小花子贴地一腿扫出叫:“人屠,留下双腿。”
人屠大吃一惊,向上一跃。
“哈哈!滚!”房内九指狂乞大笑。
一个黑影从房内飞出,真巧,“砰”一声大震,撞倒在刚跃起避腿的人屠身上,两人同时向外跌出廊下。
几乎同一瞬间,一个和尚从房内纵出,用沙哑的嗓音道:“风紧扯活!厉害!”
后到的两个黑影一手仗剑,一手握了一把黑木杖,闻声止步,在四五丈外倏然向下一蹲,想先看看情势。
小花子不敢上前,向房内叫:“来了五怪,快出来除怪斩妖。”
笑无常与癞头僧撒腿狂奔,被撞倒的人屠也一跃上屋,如飞而遁。
小花子不见狂丐追出,赶忙向里一钻。
“穷寇莫追!”里面传出狂乞的叫唤声。
可是,方士廷已经不见了,原来他目力超人,已看到后到的两个黑影,正是神偷鬼窃两个老贼,不但身材依稀可辨,一手剑一手苍木杖的姿态,他一看便知,猛地暴起忽冲而上。
两黑影已听清扯活两字,扭头狂奔窜入花树丛中。
方士廷吸入一口气,跟踪便追。可惜双方相距在五丈外,无人整修的花树高与人齐,不易施展,等他追到西面的墙下,两贼恰好越墙而出,向下飘落时往民宅中一钻,老鼠般逃掉了。
他不死心,仍穷追不舍。
前面寺中的僧人,已被响动声所惊起。有人持灯向园中奔来察看。
他追了两条街,追上了两个更夫,两个老贼早就失了踪。他不甘心,一咬牙,上了屋面,发狂般四处乱闯,希望看到夜行人的身影。可是,他失望了,搜了半个更次,除了打更的与巡街民壮外,一无所见。
等他回到能仁寺,老小两花子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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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找不到任何能帮助他的人。行囊与八十余两盘缠,皆放在紫燕杨娟的家中,目下他是孑然一身,身无分文。酒是英雄财是胆,出门人身无分文,岂不糟透?
天亮了,第一件事是今天没有钱买食物充饥,如何是好?
拖至午间,饥肠辘辘,他再也耐不住了,一咬牙,出城迳奔女儿桥。
白天看这座村子,与晚间完全不同。怪,他入得村来,看不见半个穿劲装的人,全是些殷实诚朴的村民。男女老少与其他的村落并无不同。
他向村人打听杨姑娘的下落,村民们一问三不知。杨姑娘所住的那间大厦,竟然是乡长的住宅。乡长不但一口否认有杨姑娘这个人,而且声张起来,引来了一群村民,众口一词指责他有意登门讹诈。要将他送官究治,他只好乖乖地,狼狈地出村。
他必须找到场姑娘讨回银子行囊,不然就糟了。
他想起杨姑娘说过在石门涧设伏的事,心说:“我何不到石门涧去找她?我非找到她不可。”
到石门涧,远着呢,涧在池山与铁船峰下,两山并峙如石门,壁立千仞,石门涧从中流过,悬流飞瀑,怒流相激,声如奔雷急鼓,声闻数十里,极为壮观。因为地近第一大寺天池寺,因此是一处名胜区,确也是庐山的山北第一绝胜。
他向庐山启程,走的是云峰寺大道。这条路因为从新修整天池寺,太祖高皇帝御赐一座周颠仙人碑,指定要树立在白鹿升天台内,为了搬运这块御碑,出动了无数民夫丁役,把这条路拓宽,每隔一里建一座亭,十分方便,游山与天池寺的香客,皆走这条路入山。
暮色四起,登山道路没有行人。
接近九十九盘,已是暮色苍茫。他饥火中烧,饿了一天,在他来说,这是破天荒第一道,确是十分难受。
前面出现一座歇脚亭,居然还有三个香客在亭中歇脚。庐山以出产猛虎着名,末牌以后行人绝迹,如果有,那必定是不怕猛虎的人。
相距十余丈外,便可看清亭中人的相貌。一个穿儒衫的中年文士,一个短发僧人,一个中年大汉。儒士佩剑,中年大汉佩一把七星刀,短发僧人支了一把方便铲。当年是出家人,并不一定剃光头,披短发的僧人不算稀罕,俗称带发头陀。这位头陀好威猛,狮鼻海口,虎目炯炯,穿便袍,脚下多耳麻鞋颇为坚牢,一看便知是一个走方僧人。
三人坐在亭中聊天,亭中的石桌上放了一大包卤莱,两只酒葫芦,一面进食一面谈笑自若。看到大踏步而来的方士廷,全都用颇感意外的眼光向他注视。
酒香与菜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情不自禁地进入小亭,吁出一口长气,在亭脚下落坐。
他绝不想向人讨食物,人穷志不穷。他做梦也没有料到有这一天,目下是穷途末路,举目无亲,落魄的滋味真不好受。他说不出自己真想歇脚呢,抑或是被食物所引诱而在此停留。
中年儒士目光如炬,突然说:“小兄弟,相见也是有缘,何不坐近来聊聊?如果不急赶路,喝两口怎样?你穿的是单衣,由此往上走,没有棉袄难御山中清寒,喝两口酒正好暖暖身子。”
中年大汉也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过来坐坐,年青人不要婆婆妈妈,爽快些方能显然出豪气。”
他整衣而起,脸红耳赤地说:“诸位大师盛情可感,小可……”
“坐下来再说,先装些东西下肚。”带发头陀用打雷似的洪亮嗓子说,取半只卤鸡递过。
他心中十分感激,先向众人长揖为礼。苦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小可打扰诸位大叔了。”
他坐下进食,半只鸡他几乎没吐骨就送入腹中了,狼狈的情景可想而知。
头陀递过一块肉脯,笑道:“你该有一天未进食物了,年青人怎能少得了食物?贫僧阅人多矣,今天倒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种落魄的怪人,我不信你是个迷失在山中的游客。”
“小可从府城来想上山找朋友。不瞒大师说,小可整天没有粒米进唇了。本来小可出外游历,随身带了八十余两银子作盘缠,昨晚在城中被人偷光了,目下是身无分文,狼狈已极。”
中年文士一怔,笑道:“哦!原来如此,那么,目前你需要朋友援手了。”
“是的。”
“有希望找到朋友吗?”
“这个……很难说。”
“找人接济……”
“小可不是向人乞讨的人。”
中年文士呵呵笑,说:“对,年青人必须有志气,只要年青力壮,这世界饿不死人。小兄弟,庐山山区你不熟?”
“不算太熟。”
“由此到五老峰,你……”
“到五老峰从此地前往,山路崎岖很不好走,而且危险,不如出净慧寺趋江边,乘船从南康登岸上山。猛虎太多,最近数年来,毙人百余,早两年虎入天池寺,连噬六香客。至五老蜂,确是不宜从此地前往。”
“你怕虎吗?”头陀笑问。
“小可……只消有一棒在手,三两头虎尚能应付,多了就难说了。”
“那你就带上一根捧吧。”中年文士笑道。
“大叔之意……”
“在下想请你捎书一封,至五老峰下白鹤观,找一位虚云道长呈交,当以白银二十两为酬。”
“这个……”
“你当然不肯接受任何人的施舍,如果说这二十两银子施舍给你,这是对你的侮辱,但以劳力换酬,自然不同。要知道信从此地捎往,是要付出代价的,运气不好碰上了虎群,一切都完了。而且信必须在明晨辰牌初正之间送到,迟延不得。你能办得到吗?”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他一咬牙,说:“好,小可必定将书信带到。”
中年文士从怀中取出书信,中年人也掏出了两锭银子,一并递过说:“小兄弟,如果虚云道长不在,书信可留交该观观主太初道长。如有所询,请告知观主务必于明日午正之前,到达石门涧。”
他本已将银子与书信纳入怀中,石门涧三字令他心中一震,讶然问:“石门涧?石门涧不是在天池寺附近么?”
“不错。不瞒你说,咱们都是武林人,为朋友两胁插刀,前往石门涧追捕一个姓方的凶犯。明天你如果在午间尚未能找到朋友,务必早早离开山区。那凶犯有不少黑道朋友保护,留在附近足以引起池鱼之灾。”
他心中狂跳,但仍能控制自己的神色,笑道:“捉一个凶犯,得劳师动众来这么多人么?”
“这凶犯藏匿在石门涧,有一群凶悍的人物保护,那群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已被咱们控制了外围,恐怕一个也走不掉。好吧,你走吧,天色不早了。”
他含笑道谢,告辞走了。
“我必须赶快通知杨姑娘,迟恐不及。”他一面走一面想。在他的心目中,紫燕杨娟倒不算是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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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影刚消失在远处的山林中,中年人笑向中年文士问:“怀德兄,你真认为这是七星盟的眼线么?”
“可以说,八九不离十。”中年文士肯定地说。
“但看他的饿相,却不像是伪装的。”
“不然怎会令你相信他是个前来访友的人?”
“那……你岂不是故意透露消息给他吗?”
“正是此意。”
“怀德兄,兄弟可真被他弄糊涂了,你的主意真多,也令人莫测高深,故意透露消息,到底有何用意?”
“哈哈!咱们只来了几个人。龙飞老弟从不要朋友介入他的事,单人独剑独来独往。俗语说,双拳不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他怎能对付得了七星盟上百高手的转攻?即使加上咱们几个管闲事的朋友,也嫌势孤力单。如果这人真是七星盟的眼线,等他将消息传出,七星盟以为龙老弟带来了众多高手,必定急急撤离。同时,必定认为龙老弟已查出详情,岂肯因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公然与龙老弟作对?我保证他们将留下姓方的,其他的人将溜之大吉。”
“那……为何要他传信给虚云道长?”
“呵呵!咱们已知虚云道长不在,所以不白跑一趟。这封信如果落在七星盟手中,保证令他们屁滚尿流,逃得更快,他们怎敢与宇内三剑的虚云道长作对?”
“哦!果然妙极,怀德兄老谋深算,佩服佩服。”
带发头陀挺身起立,取过方便铲说:“天色不早,咱们该走了,快找地方安歇,明天可能有一场好厮杀呢。”
中年文士喝干酒葫芦的酒,整衣而起,笑道:“如果此人是眼线,明天便不会有厮杀,龙老弟一人便可应付,用不着咱们出面打落水狗。呵呵!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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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路左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数声冷笑,声不大,但入耳清晰。
带发头陀反应奇快,猛地身形一闪,飞跃出亭,向冷笑声传来处飞扑而上,轻功之佳,令人咋舌。中年文士举手一挥,向左飞纵。
中年人向右掠出,捷逾飞鸟。
林深草茂,又是暮色苍茫时分,入林两丈后,对面不见人。三人一合,发觉林空寂寂,鬼影俱无。
“咦!什么人在此地窥伺?”中年文士讶然低声说。
“会不会是七星盟的暗桩?”带发头陀凛然地问。
“不可能的,这附近咱们先前曾经……”
话未完,左方不远处又传来了一声冷笑。这次笑声更清晰如在耳畔。
中年文士突然凌空飞升,升上了两丈高的树杈监视着四周。
带发头陀与中年人左右一抄,发狂般急搜。
仍然一无所见,三人开始有点毛骨悚然。
当他们重新聚在树下时,突听前山下传来了脚步声,中年文士举手示意,退回林缘。
“瞧!那人影!”带发头陀向山上一指,低声叫。
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向山上走去,相距约在十丈外,穿的青衣,因此像是一个黑影,袍袂飘飘,脚下无声。
山下,也有一个人影向上走,相距近些。约在六七丈外,脚步声韵律有度,从容不迫,也是个穿青袍的人。
中年人踱出路面,喝道:“什么人?留步。”
上面的人没留步,下面的青影仍向上走,近了。
“咦!你们怎么还不找宿处,不怕野兽吗?”上来的青影问。
“你是什么人?”中年人间。
“贫道是太乙观的道士。”
“前面那人是谁?”
“不知道。”
上面的青影已看不清形影了,却传来了清亮的歌声:“遁隐深山数十年,百年世事不胜悲……”
“追!”中年文士低叫。
“刚才发冷笑的人是他。”带发头陀也说。
“我知他是谁了。”。老道走近说。
“是什么人?”中年文士问。
“如果是他,诸位施主千万不可无礼。”
“他是……”
“他是隐居九奇峰的一位老叟,为人孤僻乖戾,不许任何人走近他的居所。他在九奇峰结庐而居,只有半年左右,把东林寺派往采药的僧侣打得头青脸肿不亦乐乎。你们……”
中年文士举手一挥,喝声“追!”领先奔出。
三人一走,老道摇头,苦笑道:“你们这些武林人,就听不进称赞别人强的话。你们这一追,不灰头土脸才怪,真是自讨苦吃。”
三人不听老道的警告,放胆狂追,认为老家伙刚才躲在林中嘲笑他们,他们自命不凡,这口气怎受得了?脚下一紧,不顾一切奋勇急赶。
不到半里地,青影在望。绕过一度山尾,便追了个首尾相连。最快中年人,已接近至青影身后两丈左右了。
“站住!阁下。”
青影头也不回,像是聋子,大袖飘飘徐徐前行,脚下无声不像是真实有形质的人,极像传说中的鬼魅。
中年文士大怒奋力向前一跃一丈。
青影突然飘出三丈,仍保持两丈的安全距离。
“站住!”带发头陀大吼,急跟而上,超越了中年文士。
原来中年文士先前追得最快,发现青影神奇地向前飘动,不由心中大骇,脚下一慢,便被带发头陀超越了。
青影不加理睬,歌声又起:“老夫高卧九奇峰,夜来风雨满苍穹……”
“老不死,不站住贫僧可要骂你了……哎呀!”
带发头陀不知厉害,迫近了一丈,但用尽了吃奶力气,再也无法拉近半步,心中一急,说话便不好听要骂人了。岂知话未完,青影突然回身,挟着的竹杖一闪,刚好敲在头陀的大牙上,大牙掉了两颗,惊叫出声,满嘴是血,骇然止步心胆俱寒。
青影已远出三丈外,突然加快,宛若破空而飞,眨眼间便走了个无影无踪。
中年文士与中年双双扶住了带发头陀,还不知头陀掉了两颗大牙,只用骇绝的眼神,目送青影冉冉而逝。
“我的天!这黑影到底是人是鬼?”中年文士屏息着,久久方叫出两句话。
“咱们碰上鬼了,快走。”中年人抽口冷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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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士廷熟悉庐山的各处名胜,他想赶到天池寺借宿,以便一早先传信白鹤观,再折返石门涧找七星盟的人通风报信。天池寺以南,只有难以分辨的小径,晚上绝难摸到五老峰,必须在天池寺借宿。
他的脚下一紧,连越两座山脚,突觉后脑痒痒地,有物在搔爬。他以为是虫子,不介意地一掌拍在脑后躯赶虫子,仍向前赶路。
又有虫子在爬了,他又是一掌。
第三次有物搔爬,他动了疑,猛地扯头回顾,吓得打一冷战,吓然止步,毛骨悚然。
一个修长的穿长袍黑影,紧贴在他身后,像是他的影子,在他扭头回顾时,黑影方飘出路侧面落入草丛。同时,耳中听到了一声冷笑。天色已晚,看不清面貌。
“你是人是鬼?”他骇然问。
“你怕鬼么?”黑影用洪亮的嗓音反问。
“不怕。”
“为何不怕?”
“在下一生中,从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无所谓怕。”
“真的?你多大了。”
“真的,在下虚度十八春。”
“哦!难怪,小娃娃嘛,是一颗赤子之心并不足奇,难怪你不怕。”
“你是……”
黑影嘻嘻一笑,突然一闪即逝,闪入路旁的树林,声息俱无。
他吃了一惊,自语道:“我以自己的轻功自豪,比起这人来,差得太远了,我得痛下苦功。被一个附身在后许久而一无所知,我真是不中用到这种可怕的程度,白练了十年武艺,唉!”
他重新赶路,心事重重。
黑影在二三十丈后在他身后,他一无所觉。
他脚下一紧,心说:“世间具有奇技异能的人多的是,我这点雕虫小技真得痛下三四十年苦功。”
当晚他宿天池寺,虎吼声令他心中不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收了别人二十两银子,信必须要送到,万一在路上遇到虎群,送掉性命岂不误了别人的信?他当然知这这封信不利于七星盟,但已经受托他必须送到。
五更初正之间,下弦月尚未落山。他便启程动身,攀山越岭奔向五老峰。
至五老峰须经山神龙宫,穿越九奇峰。神龙宫在江西山西面的深谷中,宫左便是白龙潭。潭的下游,便是石门涧。
他知道这时无法找到紫燕杨娟,须等到天色大明方有希望,便迳自南上,认准方向急走,苦不堪言。
身后,黑影仍然紧钉着他。
夜间摸索,走了不少冤枉路。天色初曦,他攀上一座山脊四面张望分辨方向,发觉自己到了九奇峰的西南,后面的一座山峰赫然是传说中,夏禹、汉武、秦始皇、太史公,曾经到过的上霄峰。
“真要命,欲速则不达,多走了不少冤枉路。”他叹口气说。
正待举步继续南行,听到左后方传来一声轻笑,笑声十分耳熟。
他吃了一惊,迅速转身。不远处一株古松下,石顶上坐着个须眉皆白,脸色阴沉,膝上搁了一根斑竹杖的人,目不转眼地注视着他冷笑。
“老伯,你老人家早。”他抱拳恭敬地说。
怪老人拾起竹杖,点着身旁另一座大石,冷冷地说:“过来,放下。”
“放下什么?”他讶然问。
“你怀中的书信。”
“咦!老伯怎知……”
“废话!过来放下。”
“你……”
“你敢不听……”
他撒腿便跑,用上了劲力,展开了轻功绝学飞掠。
掠出十余丈侧微风凛然,老人一闪而过,超前丈余。
他扭头狂奔,折向飞掠,心中大骇。
连换六次方向,皆被老人迫及超越在前等候,在第七次超越时,老人不再客气了,杖影一入便搭在他的左肩上,像山岳般下压,压得他双腿发软,肩痛如裂。
但他不甘心,乘势挫倒,奋余力一滚,便脱出长杖下,远出丈外挺身跃起大喝道:“住手!老伯。你要书信有何用意?”
“你别管,拿来便是。”老人阴恻恻地说。
“小可不能给你。”
“为何不给?”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那封书信对你没好处。”
“小可明白,但小可已经答应送到,必须送到。”
“你没有机会。”
“小可必须尽力而为,除非我死了,你休想取得书信。”他怒声说,俯身拾起了一根五尺长的手臂粗树枝,立下门户。
“把书信交出,你可以平安离开,老夫放你走。书信是否交到,你知我知,你何须那么愚蠢,不爱惜自己的性命?真是愚不可及。”
“小可不做这种无情无义的事,你要书信,来吧!”
怪老人嗤嗤怪笑,突然闪电似的冲到,竹杖来一记“毒龙出洞”,当胸便点。
他招出“怪蟒摇头”,急搭来杖。可是,树枝突然折断,“噗”一声响,鸠尾穴挨了一点,仰面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