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经过和内厂走狗们多次周旋,觉悟到逃避不是解决之道,必须以牙还牙,方可收效,因此,他决定不再示弱逃避。
他对牛宏毅心中生疑,便决定接受对方的挑战。要较量劲道,确也搔中他的痒处。
他解下包裹,剑改插为背,结扎停当,随着牛宏毅走向溪岸平坦处。当然他不会傻得用上全力,他得保留真才实学,而且必须不露痕迹。
两人的身材同样雄壮结实,高矮相等,外型上势均力敌,只是安平显得文雅些,牛宏毅则多了些豪迈的气质,各有所长。
客套毕,两只巨掌曲肱相扣。身形同时下挫,真力倏发,各不相让,发劲要将对方的手臂扳直按下。
牛宏毅首先挪动左腿,身形先向左转,这表示他已抢得上风,准备扳下安平的手臂了。
安平也接着移挪左腿,势均力敌,仍然保持一定的部位,双方的方位皆稍形变移。
两人的额角渐见汗珠,久久,牛宏毅说:“扳字诀势均力敌,扭!”
姿势变换,伸臂两掌相扣,一声低叱,两条铁臂下沉,肌肉绷得有棱有角,齐向右下方扭转。
又是僵局,久久,两人的手臂皆开始颤动。接着,牛宏毅似是占了上风,虎口快转向右方了。但他后力不继,慢慢地,又被安平扭回原状。
两人的额角汗开始成串向下流、呼吸开始沉重了。较量片刻,依然毫无进展,聊算平手。
推,双方同意以单手较量,推距是一尺。地上划了四根线,形成一个大三字。这是说,双方皆必须踏在直线上发劲,出线为输,不能取巧移动方位卸劲,双方的掌心相抵,五指相扣,抵在中线的上空,身后各有一极端线,距后面的左脚后跟仅一尺之遥。
准备停当,安平客气,仍由对方发令。一开始,安平便以排山倒海似的声势,双脚逐寸迫进,迫得牛宏毅的左脚后跟,退距端线不足四寸了。
牛宏毅似乎每一根毛孔都张开了,汗流浃背,每一条肌肉都在绷紧,马步逐渐下沉,终于被他稳住了。安平开始后退,主客易势,牛宏毅开始夺回失去的地盘,更将安平迫退了四寸。两人脚下的碎石开始崩裂,似乎砂土亦在呻吟,僵持住了,双方互有寸余的进退。安平始终无法再返回原位。
这一场算起来安平屈居下风,但牛宏毅也不算全胜,也无法将安平迫出端线外,只好停手言和。
第四场是举,附近没有举重的材料。牛宏毅出了别开生面的主意,以近乎角力的方式决胜负,必须将对方高举过顶方算全胜,已和他先前所提不用技巧的声明背道而驰,显然他发觉安平不易对付,不用技巧,便难扳回脸面了。他以神力天生自豪,三场占不了上风,他心中不快,有点恼羞成怒了。
安平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挑战,并且客气地让对方先抓把,牛宏毅大概认为自己的右手比较有把握制胜,以右手为下把,抓实了安平的前腰带。左手是上把,其实却是最重要的制胜要着,全凭左手控制对方的身躯平衡,创造有利形势,但他却忽略了左手的重要性。
一声沉喝,双方同时挫身发劲。
牛宏毅蓦地大吼一声,上把扣实安平的右上臂近肩处,不向上发劲,却双手全力下压。他要利用人的天生反抗性,以便制造机会。通常人被外力向下压。其反应定是反向上抬,他用的手段并无不当。
可是,他发觉这一着没有用,安平的双脚立地生根,千斤坠用得极为稳当,屹立如山,无法压下,更不易上抬。
他求胜的念头过切,又是一声沉喝,将安平向身畔猛带,双手准备扭转。
仍然无效,他反而被安平撼动了马步。
这时,两侍童已在三丈外旁观,忘形地大声吆喝,替他们的主人加油助威。
双方的马步都开始移动,拉、推、扳、扭各展所学,四条腿急剧地移动,各找空隙制造机会,地面足印零乱,痕迹下陷。
牛宏毅开始焦燥,一声沉喝,右腿猛地绊出,全力一扭虎腰,要将安平摔倒再行举起。
安平却早一刹那将腿跨出,避开一绊,一声沉喝,向上猛带。
牛宏毅的上身上升近尺,双脚几乎离地。
这种较量办法说难真难,有千斤神力,也是枉然,抓不住机会,很难将人举起,双方劲道相等时尤其困难,比角力摔交困难百倍。
牛宏毅无名火起,顿忘一切,猛地一膝顶出,顶向安平的下阴。
安平前面的右膝部左移,“唰”一声对方的膝盖擦右跨外侧上击,落了空。他也恼了,暗骂道:“这家伙怎么如此无赖,岂有此理。”
牛宏毅一膝落空,身形一晃,几乎被举高地面,更是怒火勃发,一不做二不休,左手急搭安平的咽喉向下压,大吼一声,右手急带向上提。
安平大怒,右肩一扭,顶开了对方搭压在咽喉的手,上把下移,捞住了对方的右小腿,虎腰一把,喝声“起!”
快!如同电光石光,数种动作咋一气呵成,将牛宏毅高举过顶。
牛宏毅气极恶极,猛地一掌劈向安平的脑勺根,突下毒手了。
安平的身躯还未挺直,发觉不对,不由怒从心上起,顺挺立的势子,将牛宏毅脱手飞掷两丈外,“噗通!”水声如雷,牛宏毅英雄落水。
两侍童大惊失色,捧刻的侍童拔剑怒叫道:“好小子,你敢将我家主人掷落水中,要你的命。”一面叫,一面飞扑而上。
安平不想和他们计较,抓起包裹撒腿便跑,飞跃过溪,去势如星跳丸走,片刻便隐入林中踪迹不见。
牛宏毅狼狈地在水中站起,水深及胸,死不了,他向追出的侍童叫:“不必追了,这家伙可怕。”
他浑身湿透,一面走一面嘀咕:“这是第一个能将我击败的人,如能将他收服,他将是我最得力的臂膀。无论如何,我得将他弄到手,小震。”
捧剑的侍童在他身后恭敬地答:“小的在,主人请吩咐。”
“将剑给我。”
小震疾趋他的身右,将剑奉上。
他将剑佩上,说:“速去知会含英一声,尽快传下手谕,令本门男女子弟留意一个姓夏名安平的人,务必将他活捉,这人将是本门日后雄霸天下的得力臂膀,切记不可伤他,但不可力敌,宜以智取。”
“小的遵命。”小震欠身答。
“去,今晚在住处会合,不必来找我了。”
“小的这就走,请问主人还有何吩咐?”
“告诉含英,金银可速派人赶运回庄,不必带在身边。”
“是的,小的先走一步。”小震答,行礼退去。
牛宏毅到了先前了尘观斗的山坡下,发出一声低啸。
上面的密林中,青影跃出,两个青衣侍重押着垂头丧气的了尘,急急向坡下走。到了牛宏毅面前,押着了尘的侍童,在了尘的膝弯踹了一脚,喝道:“跪下,拜见家主人。”
了尘像是快死翘翘的垂死老牛,也像是斗败了的公鸡,大概吃了不少苦头,口角鼻端还有血迹,手软脚抖狼狈万分,眼中无神,头青脸肿,一踹之下,不由他不跪,不但跪,干脆趴倒,跪伏如羊,情不自禁呻吟出声。显然,他曾经吃了不少苦头。
牛宏毅冷笑一声,向侍童问:“小湖,问出端倪么?”
侍童小湖躬身答道:“这家伙骨头相当贱,但也相当硬。”
“此话怎讲?”
“不打他不招,招了却吞吞吐吐胡扯,坚不吐实。”
“招了些什么?”
“他说他叫了尘,在龙池寺挂单,与姓夏的有仇,所以要看三厂的人宰那姓夏的,其他不再招供。”
牛宏毅走到了尘面前,先察看了尘的头顶,然后一把抓起和尚的短发,冷笑着问:“和尚,你并未受戒,所以留短发掩饰,是么?”
了尘的脑袋被拉得向上,呻吟着说:“要杀就杀,不必折磨贫僧。”
“哼!你果然骨头生得贱,也生得硬。你准备了,大爷要好好治你,让你快活,分你的肋,错你的骨,即便不死,也成了个终生残废。”
“你……你要我说……脱什么?咱们无……无冤无仇,何必折……折磨贫僧?”了尘用虚弱的声音叫。
牛宏毅冷笑一声,阴森地说:“首先你得明白,你,昨晚你鬼鬼祟祟易装在城中鬼混,便落在大爷的眼下了。再就是大爷并不想杀你,指引你两条明路,一生一死任你选择其一。”
“咱们无冤无仇,施主的用意……”
“大爷的用意不难明白,你是否要请求说明?”
“贫僧正是此意。”
“说出并无不可,但两条明路将有小修改,残废改为处死,只有生死两途供你选择,你愿意听么?”
了尘悚然而惊,久久方咬牙说:“残废比死更可怕,事实上施主只指出一条路让贫僧走,是么?”
“你明白就成。”
“说吧,贫借愿闻。”
“大爷正在用人之际,需要江湖上各式人等协助,自武林名宿高手,以致黑道痞棍,皆在罗致之列。大爷见你行动鬼祟,必定它有机智,才堪大用,因此有意罗为我用,所以得先盘根究柢,彻查你的身分,你如果不吐实,便废了你,以免你为他人所用。既然你要问,大爷至此为止,生死两途摆在你的眼前,任你选择。”
“蝼蚁尚且贪生,贫僧自不例外。”
“你选了生路,确是明智,那么,在下问,你答,不许隐瞒。首先你得放明白些,在下朋友满天下,手下无孔不入,消息极为灵通,江湖事了若指掌,千万不可在大爷面前耍花抢,只要你隐瞒一二,大爷立下杀手登你于死地。你,既未正式受戒,俗家的真名号从实道来。”了尘的目光不住在转,想打主意逃走。
牛宏毅已看出他的心意,狂笑道:“你连大爷的两个侍童都无法抵挡,少打歪主意了,阁下,从实招来。大爷手下有八名侍童,分称雄、霸、江、湖、威、震、武、林,任何一人,皆足以和宇内一流高手排个你死我活”
了尘脸色大变,冒着冷气问:“尊驾要雄霸江湖,威震武林?”
牛宏毅傲然一笑,说:“正是此意,而且进行得极为顺利成功。”
了尘第一次看清牛宏毅背后的侍童,看清侍童肩上的怪兵刃,猛然记起正是五湖浪子所说,在九华山所看到了怪人,不由心中一懔,绝望地说:“你赢了,阁下。”
“大爷虽然初出江湖,但从未输过。哦!除了这一身水。”牛宏毅指着自己湿淋淋的衣衫说。
了尘挣扎着站起,用挣扎的声音问:“阁下,尊……尊姓大名?”
“先招你的底再说。”
了尘似已下定决心,说:“在下是姓上官,单名贻……”
“哦!失敬失敬!原来是红尘三邪之一的妙手飞花上官兄,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幸遇幸遇。”牛宏毅得意洋洋地说,堆下了笑容。
妙手飞花不住地揉动着腰胁,无可奈何地说:“这叫阴沟里翻船,也叫终日打雁,却叫雁啄瞎了眼睛。在下玩了一辈子暗器,却让你两个待童躲在背后,出其不意一记枣形打穴珠制住了身柱穴,狠狠地摆布一番,活该我倒霉。我上官贻不是善男信女,名列三邪声名狼藉。阁下,反正在下已落在阁下手中,尊意若何,我听你的吩咐。这叫做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我妙手飞花并非无名小卒,你瞧着办好了。”
“呵呵!你上官兄在江湖中大名鼎鼎,在下自然不能委屈了你阁下。在下姓牛,叫宏毅。不久之后,在下尚有仰仗你老兄的地方呢。当今天下汹汹,门派林立,群雄竞起,正是我辈扬名立万共谋富贵之时……”
“牛兄的意思,是仿效绿林群豪兴兵割据?”妙手飞花抢着问,意颇不屑。
“上官兄,你错了,不要估低大明皇朝的兵马,咱们也不是称孤道寡的材料。做绿林最没出息,了不起占山为寇,活动地盘不过方圆三五百里,不足效法。兄弟拟将江湖群豪,组成一个实力雄厚,势力范围遍及宇内的秘密帮会,但绝不像早年的白莲会那么滥,然后徐图发展,控制天下各种行业,扩展财源,既可免除目前的江湖纷争,亦可集武林英才于一堂,共同研讨天下绝学,为武林大放异彩,何乐而不为?”
“听牛兄说来,似乎甚有道理,请教如何进行?何人策划?先期财源如何筹措?有些什么支持?”
“事未成熟,天机不可泄漏,请问上官兄是否答应支持。”
妙手飞花低头沉思半刻,坚定地说:“好,兄弟保证全力支持。”
“兄弟先谢过上官兄的支持。目前大计仍在进行,事未成熟,必须严加守秘,千万守口如瓶,以免打草惊蛇引人注意。上官兄,对不起,你必须先发下洪誓大愿,兄弟便将该注意的事说明。”
妙手飞花只好向天跪下,发誓道:“过往神灵皇天后土同鉴:弟子上官贻,誓与牛兄宏毅共进退,为日后的江湖伟业尽力,甘为前驱,如有口是心非之情,愿受惨报,皇天不佑。”
牛宏毅扶起他,笑道:“上官兄该知道近日轰动江湖的银汉双星。”
“听说过,听说是一群女人。牛兄……”
“兄弟是牛郎星。”
“天!你……”妙手飞花惊叫。
牛郎星笑笑,往下说:“兄弟负责罗致天下英雄的重任,预定一年内宣告天下,日后再将详情说明,目下兄弟只能说到这儿为止。请记住,兄弟的亲信兄弟姐妹们,皆自称双星门下。本门的朋友。目下已为数极众,但皆不露声色,各行其是,未公然宣告天下之前,各人的行事,各不相同,也不相识,互不干涉。如果有事冲突,为免误伤自己人,动手前,左手食中二指先朝天指,然后反插入腰带,便是表明身分,不许同门操戈相残。当然,本门亦有门规,但未正式宣告前,门下的人不必拘束,没有任何限制。言尽于此,一年后静待佳音可也。请千万记住,假使你食言反悔,即使你躲到天涯海角,亦难逃出本门兄弟的掌心,天下虽大,绝无安全容身之地。”
妙手飞花打一冷颤,悚然地说:“在下绝不食言反悔,但请放心。”
“兄弟先走一步,后会有期。记住,守口如瓶。如有泄漏口风的事儍发生,报应立至,而且残酷无比。再见。”
牛宏毅的最后几句话,声色俱厉,令妙手飞花感到混身发冷,激伶伶打一冷颤。
牛宏毅举手一挥,带着三名侍童飘然而去。侍童小湖临行,将妙手飞花的暗器囊抛过,咧嘴一笑,说声:“得罪”,扬长走了。
妙手飞花目送四人去远之后,方始长叹一声,苦笑着说声“见鬼!”向庐山深处踉跄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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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迳奔龙池寺,哪有了尘的影子?据方丈说,有人发现了尘和两个青年人,在入山小径的茅屋内杀官行凶,官府早就派人前来捉他归案,已数天不见人影了。
安平赶忙溜走,怕被人认出身分。他心中疑云大起,弄不清五湖浪子为何要骗他,百思不解。
晚间,他决定到被封的店铺走一趟。
盛昌敬业两店设在西大街,毗邻开业,店面占地甚广,内部按房重叠,楼高院深,往昔连主事店伙及他们的家小,共有男妇人丁上百,可知内部建地之广。但这时已蛛网土封,空阒无人。
由于尚未结案,店房虽没收入官,并未发交官方拍卖,因此店门上封,不许闲人进入,仅东院近小巷的侧院门仍然开放,让看守房产的五名差役出入。庭深院广,楼高房多,五个差兵胆子小,不敢占住正屋,仅在近侧院门的一间偏房居住,白天只留下一两个看守,晚间方前来住宿。由于房屋众多,而人却少得可怜,难免有狐鼠在内营巢建穴,门窗皆封闭或关牢,白天光线亦难透入,经常阴森森鬼气冲天,大白天狐鼠横行。渐渐地,人们传说里面有狐仙鬼怪出没,昼间人数不多,也不敢入内察看。五名看守的差役,对里面发生的各种奇异声响,一概不闻不问,也不敢问闻,以免把灾惹祸,但求平安无事,便谢天谢地了。
前进院是店面,三层高楼宽大而房室甚多。中院是两层楼房,那是店中主事的会客室和起居室,花厅后原是库房,西厢是店中地位高的伙计住宿处。后进也是两层,厢房亦多,原是女眷们的工作居室。中院的顶楼,共有八间雅室,专供总号和各分号的东主们,前来龙江稽核店务或往来的居所。
夜黑如墨,九江城在沉睡中,夜市已散,三更了。
钟鼓楼方向,三更正的更鼓声隐隐传来,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敬业钱庄中,黑沉沉地如同鬼城,狐鼠们不时结队奔窜,各种奇异的声浪,如同幽魂低泣,鬼鬼呻吟,黑暗的每一角落,似乎皆有幢幢鬼影。
安平像来自阴曹地府的幽灵,在三更正的更鼓声中,从后院飘入宅内,消失在黑暗中。
二进院的楼上,天未入黑便到了不少人,他们藏匿在各处黑暗的角落,不言不动,因此,狐鼠们根本不害怕,仍然成群结队地奔跑,从厅门的破缝中呼啸着窜出,在阳台附近追逐。声浪像是大队人马在远处奔驰,乍停乍起飘忽不定。
星光从破窗中透入厅中,但厅中仍然难辨景物。
厅角暗形中,突然传出极低的耳语:“杨兄,咱们该带头猫来。”
“带猫来干什么?”另一个低沉的声音轻问。
“可以赶走这些鼠辈,这些畜生扰乱了我们的听觉,夏小狗如果来了,咱们很难发现哩!”
“正相反,有这些鼠辈,咱们可以放心养神。”
“你这话……”
“有人来了,鼠辈必将惊窜,不是与咱们有利么?”
“唔!有道理。杨兄,你说夏小狗会不会前来送死?”
“很难说,如果你是东主,你来不来?”
“也许不来。”
“如果你想查出端倪,或者店中可能藏了秘密,你难道也不来?”
“那自然又当别论。”
“这就够了。三位仙长从庐州府赶到,刚好赶上神剑王老爷子重伤归来;说是敬业的两位东主已秘密动身西上,可能到九江与夏小狗会会,极可能在此地见面,因此在这儿设伏。等着他们前来送死,今晚不来,明后晚定能将他们等到的。别说了,万一惊动了在房中养神的三位仙长,咱们势必吃不了兜着走。”
话声刚落,“哗啦啦”一阵怪响,在阳台外游荡的一群臣民,忽然一哄而激,八方奔窜。
“小心了,杨兄,有警兆。”
“快通知三位仙长。”
夜凉如水,楼中变得死一般的静。
衣袂飘风凛凛,一个黑影从院墙跃升阳台西角。倏他身形一挫,隐入台角的盆景暗影之下。
不久,黑影小心翼翼地到了窗下,倾听里面的动静,然后拔出一把匕首,轻轻地撬动窗框。
窗框发出“格支支”的干涩声浪,被他撬开了。停留片刻,他飘身进入厅中,再将窗恢复原状。
黑影对楼中的环境十分熟悉,沿壁根小心翼翼地移动。到了厅右的第一座花几旁。
糟了!蓦地,厅门方向传出一声震耳的大吼:“亮灯!”
黑影大吃一惊,向进来的大厅急抢。
“回去!”窗下响起一声暴叱。
掌风呼啸,两人同时出掌进击。
“啪!”重掌相接,响声清脆。
黑影被震得“哎”一声叫,倒退丈外。
两侧的厢房和两座内厅门,其亮起四盘气死风灯,暗红色的光芒,照亮了大厅。
前面阳台方面。阳台门,两座明窗。有四名穿夜行衣的持刀大汉。西厢,天长羽士、天龙神僧、还有四名壮年人。后厅门,四名力士拥着三位仙风道骨,目如鹰隼的老道,皆穿了黑抱,挂剑,年纪均在半百以上。
黑影揉动着右掌,然后撤下背上的单刀。灯光下,这人年约半百,方面大耳,脸色如重枣,留着三绺长须,精壮结实,甚有气派。他被把守在窗下的大汉一拳击退,知道大事不妙,横刀相候,左手将一颗蜡丸捏碎悄悄地吞入腹中,神色开始镇定,像是大事已了。
“什么人?”他镇静地问。
“你又是谁?”天长羽士反问。
一名力士接口道:“这人是敬业盛昌的保镖武师尚陵,也是三位要犯的师父。三要犯共有四名师父,尚陵是其中之一,艺业平平,不登大雅之堂,聊可名列江湖二流人物。”
天长羽士冷哼一声,惑然地问:“小辈,你叫尚陵?”
尚陵知道身分已经暴露,想否认亦是枉然,大声道:“区区正是尚陵,道长大概是八道中的一位了。”
“贫僧天长。”
尚陵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京师八道已来了四位,在下认栽,只希望抓一个人送死,于愿足矣!”
“你简直在做梦。我问你,夏安平是你调教出来的么?”
“不错,他也是尚某的东主。”
“你教了他多少年?”
“前后十三年。”
“凭你这块料,你会调教出如此高明的弟子?贫道不信。你们四个保镖,没有一个可以名列一流高手。说,夏安平的师父到底是谁?”
尚陵哈哈狂笑,傲然地说:“夏安平从六岁起,便随咱们四人学艺,十三年来,除了他至各地察看各分号的时候,可以说始终随我等四人学艺,盛昌敬业的所有伙计,都会告诉你详情。尚某承认三东主为人聪明绝顶,是尚某最得意的门人!”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身兼四人之长,自然不同凡响。”
天长羽士扭头向窗下的大汉问:“方施主,刚才那一掌你用了几成劲?”
“晚辈用了八成。”大汉大身答。
天长羽士转向尚陵厉声问:“徐敬业目下何在?”
尚陵哈哈一笑,说:“尚某头可断,血可流,要想在尚某口中套出二东主的口风,万万不能,千刀万剑,也休想套出一个字来,你们不必枉费心机了。”
“贫道却是不信。他派你前来。有何贵干?”
“尚某前来看看故居,有何不对么?”
“你这是飞蛾扑火。”
“尚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吓不倒我。”
“你很顽强,但等你受到分筋错骨的酷刑时,贫道不信你仍能顽强到底,万施主,拿下他。”
大汉应喏一声,伸手拔刀。
三老道之一大声叫道:“且慢!让贫道对付他。徐敬业可能即将到来,吵不得。”
声落,大踏步向尚陵走去。
在后进楼中搜寻可疑事物的安平,刚从后楼绕出,突见眼前有火光一闪,其实,他并未看到火光,而是从明窗透出的一线光彩,照在楼角落檐下的朦胧反光而已。
他立即飞跃而下,向前面的中院摸去。
尚陵知道老道厉害,虽则老道并未撤剑,他仍然心中发虚,功行双臂,严阵以待。
老道根本没将他放在眼下,大踏步迈近,伸手便抓。
尚陵一声沉喝,连人带刀抢迎,钢刀发出啸风之声,银红疾闪。
老道冷哼一声,“叭”一声一掌拍在刀背上。
尚陵感到刀上传来的反震力凶猛无比,虎口发麻,膀子发软,却又舍不得丢刀,身不由己,马步虚浮,被单刀带得向左前方冲。
老道五指如钩,抓向他的右肩。
他奋余力扭腰旋身,“回风拂柳”反手挥刀。
“哎!”手腕被老道扣住了,接着曲池穴也被扣实。
老道左腿一拨,喝声“趴下!”
尚陵脚下被绊,右手被擒,怎敢不趴下,“噗”一声趴伏在地,无法挣扎。
老道一脚踏住他的背心,摘下他的单刀,一指疾敲,单刀应指断成两段,“砰”一声刀头落地。
尚陵已动弹不得,断刀落在他的耳侧,把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老道丢掉断刀柄,向天长羽士冷笑道:“天长道友,你说这人的徒弟有三头六臂,能飞天遁地不成?师是脓包,贫道不信徒会是金刚。”
天长羽士脸红耳赤,讪讪地说:“一玄道友,贫道确是栽在夏小狗手中的。”
一玄,是八道中排名第五的恶道,绰号称毒真君,他的毒药暗器歹毒绝伦,心狠手辣,性情凶暴,人见人怕的。他飞起一脚,将尚陵踢得连滚三匝,向厢房门口的一各大汉滚去,沉喝道:“捆上,各回本位,等候正主儿前来送死。”
“道兄,何不先问问再说?”一名老道接口。
“那……那岂不将正主儿吓走了?”毒真君不同意地问。
“正相反,我们其他的人先行回避,仅留道兄一人讯问,夏小辈如果来了,见只有道兄一个人,他会拼命抢出救人,飞蛾扑火,在劫难逃。”
毒真君思索片刻,点头应允,说:“好,诸位在两厢及后厅埋伏,留下一盏灯。”
众人急速退去,留下了一盏气死风灯,厅中立即幽暗,昏黄色的灯光朦胧,显得阴森森鬼气冲天。各种家具都蒙与了一层尘埃,破蛛网在各处角落悬布,有些木壁曾被撬破,看去像是破败的鬼宅,显得益形恐怖。
毒真君将尚陵的双肩井和双环跳制住,塞入一张满是尘埃的太师椅中,阴阴一笑,暴戾地说:“贱骨头,你敢不敢说不招?”
尚陵哈哈狂笑,叫道:“不招不招,一千万个不招……”
“叭叭叭叭!”四记阴阳耳光,打得他的头像拨浪鼓一般,口中出血。
“给你一万个不招,尚某等着你的分筋错骨真毒手段。”他含糊地叫。
毒真君冷笑一声,一把抓脱他的头巾,将他的右手捆在太师椅扶手一上,掏出一具火折子弄火,冷笑道:“你不必心急,慢慢来。瞧,火折子的火不大,只能燃烧片刻,但却可派用场,你试试它是不是真火?”
火焰伸到他的下颔,“嗤”一声响,火光一扬,他的三绺鬓须被烧得只剩下须根。
他的头部仍可转动,但他却不动分毫,说:“尚某连死也不怕,怎会怕火?”
毒真君将火把子伸到他的小臂下方,撕掉他的衣袖说:“你口中说不怕,贫道却是不信。”
火焰跳跃片刻间便发出了臭味。尚陵的小臂变黑了,有轻微的“吱吱”声传出。他的肉开始跳动,浑身在抽搐,冷汗直冒,牙齿挫得格支支地响。
“你招不招?”老道狞笑着问。
“呸!”他吐出一口血水,吐向老道。
老道扭身避过,阴笑着问:“你拍不招?招……不……招?”
尚陵脸色变青,冷汗如雨,突然大叫道:“不招!尚某烧成灰,也不会招供。”
“你招……不……招?”老道拖长了语音,狞恶地追问。
“尚某顶天立地,惟死而已。”尚陵嘶声叫。
火把子的火力渐弱,老边无名火起,丢掉火把子,取过三个设有双层黄纱的气死风灯,拉开灯门,暴怒地拉出里面的灯盏。岂知在暴怒之下,手重了些。灯撞中灯门柱,火熄光灭,大厅中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
他愤怒地将灯抛掉,向后厅方向狂叫:“陈南,掌灯来。”
他先是听到开门声,却不见火光。灯光熄灭的后片刻,人的眼睛会受影响,一会觉得特别黑暗,这片刻视线会完全失去效用。他也不例外,眼前毫无所见。
他听到身旁的大师椅有异声发出,但并未在意,以为是尚陵在扭动头部和腰部,四肢受制绝走不了。
“陈南,为何不掌灯?”他不耐地吼叫。
在吼叫声中,听觉也受影响,声落,太师椅中没有声息发出,却听到后厅门闭上的响动。
“王八旦!你这厮聋了不成?”他破口大骂。
门再次响动,片刻火光出现,没有人,却飞来一盏气死风灯,凌空而至,像是幽灵在操纵。
他大吃一惊,毛骨悚然,一声怒吼,伸手拔剑。
糟!剑靶摸不到。再向下摸,却摸到剑鞘口,剑不在鞘中,难怪摸不到了。
他心胆俱寒,汗毛直坚。
灯飞到了,他本能地一掌拍出。
“啪!”灯碎裂飞抛,大厅重陷入黑暗中。
“有鬼!”他怪叫,扭头飞纵。
“嘭!”响声如雷,楼板摇摇,他将主厢壁撞毁了三块壁板,声如雷震,撞得他鼻酸眼黑,昏头转向。
人声嘈杂,埋伏的人急急抢出,灯亮起了,厅中大放光明。
“一玄道兄,怎么了?”是天长羽士急促的叫声。
“鬼在哪里?”另一名大汉叫。
“咦!尚小辈呢?”天龙神僧大叫。
毒真君胆气一壮,定下心神扭头一看,变色大叫,道:“到底是人是鬼?”
一名老道脸一沉,不悦地说:“一玄道友,你是怎么回事?擒下的人呢?”
太师椅上鬼影俱无,被制住迫供的尚陵已经失踪了,连捆人的头巾也不见了。楼板上,两盏破灯破碎支离。
毒真君抽着凉气,脸无人色地说:“我……我不知道,不……”
“你不是在迫供么?”
“灯熄了,我叫陈南掌灯,却看……看到鬼……鬼影将灯飞……飞来,我……我拔剑……”
“咦!道兄的剑呢?”天长吃惊地问。
“不……不知道,我……我拔时就……就没有。”毒真君恐怖地说,几乎语不成声。
“咦!陈南为何不在?”天龙神僧惊叫。
一名老道夺过一名大汉的灯,奔向右后厅门,片刻,提着一名大汉的身躯出厅,栗然地叫:“有人从内间进入,点了陈南的昏穴。”
“这人是谁?”天长羽士冒失地问。
“不会是鬼。”老道没好气地答。
“快追!”天龙神僧叫。
“你去追,龙江城周围十二里二百四十四步,有上万间高楼大厦,够你忙的。”始终不曾开过口的老道冷笑着说。
老道丢下陈南的身躯,铁青着脸说:“楼有多大?我们五个超尘拔俗的高手分布在四周,居然被人弄了手脚,击昏我们的人,将人救走,戏弄一玄道友,连一玄道友背上的剑也被人取掉而不自知,这人的艺业,委实可怕极了。”
毒真君打一冷颤,犹有余悸地说:“不……不会是人,是……是鬼,是人怎么毫无声息?”
“道友,你说话小心些,世间如果真有鬼,遭报的人多着哩!”挖苦天龙神僧的老道,语气相当不客气。
“我们先查看那人的来踪去迹,不必争论了,走!”提出陈南的老道打圆场,再次向后厅门走去。
天长羽士解了陈南的穴道,抓过一名大汉带在腰间的酒葫芦,灌了陈南两口酒,等对方清醒方沉声问:“陈南,说,你是怎么回事?”
陈南不住地扭动着脑袋,颠三倒四地说:“有点昏沉……咦?我仍在楼上?我睡了一觉,唔!没睡着,头昏昏地,你们怎么了?”
“啪啪!”天长给了他两耳光,叫道:“你救人制了昏穴,谁制你的?”
陈南晕头转向,吃惊地说:“我?我……我不知道。”
内面突然传来老道的叫声:“一玄道友,你的剑在这儿,脚印是从内间出来的,从明窗走了,从尘埃中的脚印着来,是个轻功奇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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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里外西大街近城根的一块荒地中,野草蔓生,安平正替尚陵包扎臀部被火灼伤的部位,一面低声问:“尚师父,两位大哥目下在何处?”
尚陵脸部浮肿,含糊地问:“你……你真是安平贤侄!”
安平与四位武师的关系,说起来寻常,非师非徒,非主非客。他们是黄昌龄请来的保镖荣师父,黄徐雨人皆曾正式拜师,安平并未行拜师礼,但他却自小便称四人为师父,四位师父因他是夫子严春的门生,所以只称他为贤侄。在授艺方面,严格的说来,四人只授他一些拳术与兵刃器械的把式,兴来时,也仅教给他一些应用制敌的秘诀而已,并未严加管责勤练。可以说,他并未真正获得四位师父的“真传”。而四位师父确也招子雪亮,看出安平的造诣确是比黄、徐两位高徒高明,但他们本身的艺业有限,并未看出安平的真才实学已到了何种程度。
他替尚陵解了被制的穴道,一拍一震,穴道应手而开,一面说:“小侄确实是安平,请师父不必怀疑。”
尚陵怎能不怀疑?如果真是三东主夏安平,怎能替他解穴?怎能在宇内高手环伺之下,将他从毒真君的身侧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来?他挣扎着坐起,苦笑道:“对不起,夜太黑我无法看清你的面貌,天明后再说。”
“也好,小侄先带师父离开府城,找地方歇息等候天明。”
他背起手脚仍未恢复原状的尚陵,越城而走,到了城西南的甘棠湖近斗门处。
尚陵见他背着人,竟能一跃飞升三丈余高的城墙,不由目定口呆,心中更为怀疑。
两人藏在树林中直至天色破晓。他方看清了安平的面貌,把住安平喜极而叫:“老天!你果真是夏贤侄,数月不见,你平安无事,值得庆贺。你两位大哥料得不错,说你绝不会被砥柱山的水贼所害,可能冒险前来江州踩探店铺被封的内情,要我前来在花盆内留书等你,果然被我等着了。”
“尚师父,严先生是否与两位大哥在一起?”他急急地问。
“严夫子这次真是尽了全力,全亏他未卜先知,早一步结束店务,多救了十余万两资财,更救了无数店伙免受牵连。事发前,严夫子与你两位大哥,与店中亲信逃匿在舒城的北峡山,一面派人赶返汾州府撤离家小。事发后,严夫子作主带领众人至潜山隐身,安顿妥当,他自己将一封书信留交给你,因咐有重会之期。如果明年六月初六他不在黄鹤楼出现,便不要找他了。”
“两位大哥目下……”
“三天后在莲花峰董家店杏林等你十天,书信上已有说明。”
“大哥的手书呢?”
“我已吞入腹中,见了你便不需书信了。”尚陵兴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