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老道笑了,睁开了老眼,又道:“我老人家睡了整整半月,昏天黑地,管他是谁来了?”
“穷酸来了。”小家伙大声喊。
“算了,他还能找得到我这儿?少大惊小怪。说说看,他到了何地?”
“东面古杉岗的五通庙。虹儿在府城盯住了他,他在古杉岗五通庙旁落了脚。”
“这家伙真把师父瞧扁了,要找我怎能去五通庙找?不像话。你去,替师父将他赶跑。”
“什么?师父,你让虹儿去赶?”
“不叫你去还叫师父去不成?”
“虹儿怎接得下八怪的穷酸?师父,别叫虹儿丢你老人家的脸面好不?”
“笑话!睡道人亲自调教十八年的弟子,会接不下八怪中的穷酸?你少给我说泄气话。”
“但……但穷酸与师父齐名,同列八怪,虹儿……”
“瞧你这副窝囊劲,真丢人!去,接不下再领他来,先给他几下子见面礼,千万别叫他占了便宜。”
葛春虹诡秘地一笑,道:“师父,先说好,可让虹儿用狂涛八掌?”
“不行!狂涛八掌只准用来保命,不是生死关头,绝不许使用。”
“那……虹儿不去也就算了,那穷酸司徒威名列八怪,功力通玄,修为已臻化境,虹儿一个小小晚辈……”
“去!去去!你就会捣鬼,明知穷酸比你高不了多少,你要用绝学露两手儿,不像话!去!何不用离合魔手?至少可以进攻不足自保有余。”
“好呀!虹儿这就去。”声落,人已出院去了。
这位睡道人,正是八怪中一僧一道的睡道人。所谓八怪,是武林中八个功力奇高的怪人。一僧一道,两女四男,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怪脾气,彼此之间有些是朋友,有些是仇人,行径怪异,令人难测,有时含笑杀人,有时又为侠义不惜抛头洒热血。
这些人中,睡道人以睡出名,其实并非如此,他的睡其实是行功苦练,白天不易见他活动,论到内力修为,睡道人首屈一指,深不可测。但他极少在江湖走动,也极少和人动手,整天懒洋洋的,要死不活半条命,如不是早年认识他的人,谁也不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睡道人。八怪的成名,是在三十余年前,那时他已修为臻至化境了。由于他好睡,武林朋友将他列入八怪之一,其实他那时的造诣,足以荣居其余七怪之上,以一比四或许不行,以一比三却足以余裕。
八个怪物都是复姓,很易记忆。
睡道人,姓名早隐,武林朋友只叫睡道人不知名。
醉儒忘我禅师,俗家姓氏不详。
奼女司马碧瑶,她年纪最小,成名最晚。
阴婆尉迟琼,是个古怪阴沉的老太婆。
穷酸司徒威,一个不修边幅的落魄进士。
潜翁司空平,最讨厌不速之客打扰他的清净。
狂儒皇甫成,一个愤世嫉俗的狂士。
通客独孤余,孤独得不近人情的怪老头。
八个怪物早年都是江湖的风云人物,目下仍是武林的顶尖高手,只是他们都各行其事,不为名利所左右,不受任何人所收买驱策;谁招惹他们,准倒霉。
他们都是怪物,但他们不至于毫无人性。从他们的绰号看来,都是些逃避现实愤世嫉俗的人。但从实质上和他们的行径看来,却又是些玩世不恭入世行道的奇士。至于他们是正是邪,是善,是恶,还未盖棺难以论定,只好凭江湖中受恩受怨的人去自己寻求解答了。
古杉岗,距天知院东面八九里路,是到府城必经之地,那是永安溪河谷旁的一个山脚小岗,上面生长有十数株百年的古杉树,岗下便是古衫村,人口不太多。
村旁近岗一面,建了一座五通庙,祀奉着五个邪神。本来,这五个邪神叫做五通神,在江南极为村夫愚妇所崇拜,称为五圣,也有人叫五显灵公,或叫五通神,据说是狐精马妖等玩意所附托,对魅惑妇女最感兴趣。只要该地有这种庙,这地方女人的裤带绝不会太紧,所以称为邪神,是地方风俗败坏的媒介。奉这种邪神起始于本朝初年,为害甚烈。直至清朝中叶,曾一度开始查禁,但禁之不绝,五通神仍是五通神。这可能是人们潜伏的反抗伦理观念的意识,令这五位妖神得以流传后世。
这座五通庙建造的历史并不久,只有二十余年,但香火之鼎盛,比任何寺、庙、祠都兴旺百倍。
神庙,该有道士,但这座庙没有道士,只有法师。本来,道士都可称法师,但这个庙的法师是属于巫师一类玩意,绝不是玄门修真之士。
附近有了这种庙,难怪睡道人的天知院没有信徒上门。
午后不久,五通庙十分热闹,附近几座村落的男女大多赶来,说是府城江大员外前来还愿,城里的绅士光临这个小山村,难怪哄动远近。
这儿距府城不足二十里,并非穷乡僻壤,来赶热闹的人真不少,城里的乞丐也赶往这儿赶。
大殿中香烟缭绕,钟唢呐之声震耳,十余名花花绿绿的法师袍褂齐全,手执各种法器旗旛绕着上供的神案转,口中念念有词,眼睛却盯在各处的大姑娘身上转。
神案前,是主持法师,铜铃眼,满脸横肉,留着掩口胡须,掩住了一口黄板牙,身材高大,年约四十左右,他就是庙中有名的施明大法师,据说可以驱神赶鬼,法力无边,符水治病万应万灵。
他左手举起一张黄布灵符,右手斜举桃木剑,将灵符在及肩长发上抹了抹,再高举在香案前,用桃木剑在符上乱划,口中念念有词:“摩可……萨……天灵灵。苏噜罗……罗鉢……太上灵公……”
天知道他在念啥?像有些佛咒的口语,念了片刻,忽然喝声“疾”!“呼”一声喷出一口气。
奇事出现了,这口气竟变成了烟雾,弥漫在神案前,增加了无比神秘感。
他又念了一遍咒语,又胡七搅八鬼划符,桃木剑一点,灵符穿在剑上了。
法器轰鸣,咒语声震耳。
一旁有一名法师,右手执尖刀,左手将一只大雄鸡按在砧板上。
施明大法师将灵符在爬跪在身后的男女头上拂过,那是江大员外全家男女十八口,俯伏如羊。
大法师念念有词,忽然怪叫一声。
提鸡的法师手起刀落,“嚓”一声鸡头落地。
钟鼓齐鸣,法器声震耳。
大法师的声音愈来愈大,用灵符沾了少些鸡血,一声大吼,举符在神灯上点燃。符在剑尖上,剑不住挥舞,灵符烧完,大法师怪叫道:“五圣在此,恶鬼那里走?呔!”
“呔”字一出,桃木剑信手飞掷,笔直地虚悬在神案上的一碗法水上空,剑尖刚好和水面接触,烧不完的残符拖掩在水中。
大法师俯身下拜,口中怪声怪气的念着咒。
大殿三方围了百余名男女,惊骇地注视着法水上的桃木剑,残符浸在水下冒出阵阵残烟,虚悬的桃木剑毫无晃动之象,不久,残烟渐散,法水变成了殷红色,似血一般,邪门!
人群中,挤出一个怪人,头戴旧青巾,身穿百袖青儒衫,手摇羽扇,扇长尺八,没打开,这种大扇真少见。年约花甲,下颔吊着一把灰色山羊胡,老眼似乎有点昏花,瘦长脸,鼻梁倒是挺直,身材修长,他脸上泛笑,有意无意的向神案旁挤。这就是穷酸,江湖宵小闻名丧胆。
他身后,葛春虹穿了一件青直裰,个儿高大,站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
葛春虹脸上泛着明朗的微笑,紧跟着穷酸的身后向前挤,却不向穷酸注目,若无其事。
挤到两名村姑身前,一个妞儿忽然伸手轻拉春虹的衣袖,甜笑道:“唷!傻大个儿,你怎么也来了?”
那一声“唷”!委实令人心荡。这一带的人都叫春虹为“傻大个儿”,整天见人笑嘻嘻,见了女人脸红,怎能不傻?他果然红着脸,笑道:“是杏姑,你好,怎么,我不能来看热闹?”
他脸红是脸红,但目光却不避人,他心地坦率,不怕任何人的目光,杏姑正想及时挑上一句,他已经挤向前面去了,但杏姑仍在娇声说:“傻大个儿,明天陪我到你的天知院里去上香。”
杏姑的声音,引起了老江湖穷酸司徒威的注意,回头一看,看到了身后的春虹,没做声,咧嘴一笑,仍向前挤,到达神案旁了。
施明大法师已念完了咒语,大拜三拜,站起整衣,伸手接过递来的一炷香,向神座敬毕,正待上香。
蓦地,响起穷酸的怪叫:“怎么?邪门!神案上来了金龙四大王,五郎神完蛋了。”
怪叫声如雷,压下了法器的声音,众人向神案上看去,果然不错,堆积如山的供品堆中,一条有角的三尺金色怪蛇,刚将头伸到盛法水的水盂前,金光闪闪的寸余长怪角昂起老高,黑色的长信不住吞吐,目光正视着施大法师伸着的手。
“哎呀……”施大法师魂飞天外,失手将香跌落案面,向后急退,“噗”一声响,脚后跟碰上了身后跪伏如羊的江大员外的脑袋上。
同一瞬间,他脱手从袖底打出一把飞刀。
金角蛇身躯一转,飞落刀空,忽然抖尾一弹,竟然腾空跃起,像利箭离弦,射向施大法师。
施大法师被逼得现出了原形,忽然腾身左窜两丈,从人头上空飞越,一面狂喝:“快逃!金角螣蛇,蛇魔卫老贼来了!”
十余名法师全都抛丢法器,鸡飞狗跳乱窜。
村夫愚妇不知金角蛇是啥玩意,更不晓蛇魔卫老贼是谁,正惊愕中,江大员外回头就跑。
“噗”一声轻响,金角蛇射中江大员外背心,“啪”一声跌在他身后。他不知是不是已被咬中,似乎浑身都软了,挺身举手仰头向天大叫道:“施兄,快……快救我……”。
施大法师早跃过人丛走了,没有人救他,他脸色死灰,手按背心头向地下瞧。
他脚下,金角蛇成为一条死蛇,卷曲着寂然不动,首先他看见蛇身有些地方扁了,有些地方断裂,蛇头的角也歪了。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蛇尸,大叫道:“假蛇!有人作弄咱们,王八蛋!”
那是一条用蛇皮做成的假蛇,角和舌都是纸糊的,浑身涂上了金漆,乍看去非常相似。
他拉断蛇身,里面没有安装机关,假蛇如何能飞?怪事?他用目光寻找刚才怪喝的穷酸,穷酸已经不见了,人群纷纷向庙外逃,到何方去找人?
人的名,树的影,八怪七魔的蛇魔卫心照,为人亦正亦邪,亦神亦魔,养了两条狠毒无比的金角螣蛇,没有翅膀却能飞,被咬者立刻即死,没有他的独门解药,必能成为枉死城的新客,难怪他们心惊胆落。
旁观者清,穷酸的手法瞒不了一旁的的葛春虹,假蛇从穷酸袖底丢出的,用神奇的指力内劲摇控,手指和假蛇事实上相距不足两尺,信手拨出蛇便随劲飞抛,这在已修至化境的内家高手来说,并非难事。
穷酸拨飞了假蛇,扭头便向人群中一躲,向庙门开溜。
葛春虹岂让他如意,衔尾急追,到了庙外广场,穷酸下手了,大旋手左袖疾扬,笑道:“来得好,傻大个儿。”
春虹不甘示弱,他出右手,向侧猛拍,硬接穷酸的“回眸反顾。”初生之犊不怕虎,他用了七成劲。
“嘭”一声大震,掌袖接实,人影乍分。
春虹退了两步,感觉掌心麻麻的。
穷酸也退出两步,怪笑说:“呵呵!已有七成火候的无量神罡绝学,牛鼻子没偷懒,等一会,先让我穷酸办正事。”
“怎么?你还想拆人家的台?”春虹笑问。
“你知道个屁!难道你师父也要你敬奉五通神?”
“你大可不必多管闲事。”
“闲事?你小子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穷酸怪声怪气的问。
“我不管,不许你闹事,我们再来两记。”
“且慢,别叫白莲教的妖孽漏网,我们等会儿再说。”
“白莲教的?”春虹讶然问。
穷酸没理他,舌绽春雷向涌出的人群大吼。
“大家听了,施明法师是妖孽,后殿建有地窟,藏了不少从外地掳掠而来的妇女和小娃娃。捉住他们,江大员外也是散匪,休让他走了!”叫完,又向春虹道:“傻大个儿,那施大法师的轻功身法,与江大员外的称呼和江湖口音,你还不明真相?快!休教他们走了。”
穷酸向庙后飞掠,顺小路追上古杉岗。春虹聪明过人,毫不迟疑的随后急赶。
五通庙中,人群大乱。
穷酸在庙外的呼叫声,惊走了施大法师和他的党羽,十余名爪牙狼狈地飞逃,想从山区中脱身。江大员外也带了两女三男,向山上逃。
快接近岗顶,穷酸和春虹已追了首尾相连,穷酸叫:“姓江的,你先留下,呵呵!兔崽子你跑得了?傻大个儿,你向上追施大法师,小心他的迷香和邪术。”
春虹懒得绕道,直赶而上。两女三男向侧急闪,一个女的走不及,反手扔出一把绿色粉末。
春虹屏住呼吸,身形疾射,冲过了绿粉,反手一掌扔出,奇快无比,“啪”一声击中女郎的右肩。
“哎……”女郎狂叫,“砰”一声抛跌在丈外,骨碌碌向下滚。
春虹跃上四五丈,身后穷酸的叫声入耳:“傻大个儿,你逞能躲过迷香,愚蠢已极。不可!有些迷香不用经过口鼻的。”
春虹猛省,回头喊:“记住了,穷酸。”喊声刚落,他已跃出十余丈去了。
他这两声大叫,叫掉了江大员外的魂,“穷酸”两字似有无穷威力,令宵小丧胆。
江大员外见只有两个人追来,心中大定,向侧掠开丈余,从衣袍下取出藏好的长剑,拔剑正待进扑,一听“穷酸”二字,只感到魂飞天外,大叫道:“分散扯活!”
穷酸哈呵大笑,扑上道:“你能活?我不信,哈哈哈哈……”江大员外见跑不了,只好拼命,身剑合一迎上,连挥几剑,其余一女三男,也拔刀冲进。
江大员外本想砍掉穷酸抓来的左手,岂晓得两剑交叉连挥,没把伸来的手砍掉,大手突然光临胸口。他心胆欲裂,赶忙把剑推出,招出“顺水推舟”。
银光一闪,“唰”一声响,穷酸的怪扇张开了,向后猛拨,扇面是九合银丝织造,银光闪亮,可硬接刀剑,一拨之下,罡风啸声如沉雷,刮向从身后扑来的一女三男。
同一瞬间,穷酸的手,反掌一挥,击中江大员外的右膀,江大员外的右手像是废了,长剑坠地。
“呀……”他叫,叫了半声,喉咙便被扣住了。
“留下!呵呵!”穷酸叫,将人向后扔出。
一女三男被扇风阻在八尺外,顿了顿,知道不好,正想开溜,江大员外横飞而至,撞倒了两男一女,滚成一团。
另一个男人鬼精灵,飞退丈外,拔腿转头便跑,跑了三步,“噗”一声背心挨了一拳,冲倒在地,向山下滚去。
春虹的轻功出类拔萃,施大法师怎跑得了?共有十三个人,拼命向古杉岗下奔去,还不知追兵已到。
春虹的一生中,还未曾和人真正拼过命,更没杀过人,下手便有些顾忌,不敢下重手,他向人群中冲,喝声“打!”双掌左拂右拍,连越四名法师身侧而过,全被击中耳门,人应掌昏倒不起。
施大法师总算了得,知道有人追上了,一声暴喝,拔出袍中藏着的牛耳尖刀,旋身大吼道:“什么人敢管施某的闲事?通名。”
春虹站住了,冷笑着问:“你是白莲教中人?”
“是又怎样?”
“不怎样。白莲教把山东闹了个血流成河,南方容不下你们这些妖孽。”
“阁下尊姓大名?是官府的鹰爪?”
“在下姓葛,名春虹,不是鹰爪,管闲事的。五通庙后殿之下,如果没有掳来的妇女小孩,藏入五通庙殿下,我不管你的事,如果有,你得留下。”
“哼!你小小年纪,竟敢胆大包天管我们的事,纳命!”
九个人早已形成包围,同时亮出一具紫铜钻,不见有迷香扬出,但令人昏沉的香气已迎风四扬。
春虹早有准备,一声长啸,人冲霄直上,飞跳三丈四五之高,上了古杉张开的横枝上,手折下一段杉枝,喝声“着”!脱手下射。
“啊……!”杉枝击中一名法师的右肩,插入肩窝五寸以上,惨喝着倒在地下乱滚。
春虹吃了一惊,以为这家伙死了,一怔之下,其他八名法师一哄而散,各奔东西,四散逃命。
他到底缺乏江湖经验,不知道该追谁好,最后一声长啸,穷追施大法师,总算被他追对了。
可他晚了一步,古杉岗外围,全是高八尺的小杉林。小杉树枝叶未经修整,长得极为浓密,人行走其中,杉枝缓缓折断。这方面共有三个法师逃入,追人必须防暗器,他略一迟疑,便难以分辨里面哪位是施大法师了。
他毕竟第一次与人搏斗,心中有点虚,不敢深入林中猛追,只好转身向被他击倒的五名法师走去。
穷酸到了,老远便脱口叫“施大法师呢?擒住了么?”
他摇摇头,说道:“这家伙相当机警,追丢了。”
“老天!你是怎么弄的?一个三流脚色你也拿不住,牛鼻子睡道人是怎样调教你的?”
春虹哼了一声,不悦地道:“你不服气?你凭什么说我师父?”
“哈哈!你那牛鼻子师父该说的事多着哩!目下举世滔滔,江湖大乱,他却只晓修仙成道不问外事,苛且偷安,说说他又有何不可?”
“不许你胡说!”
“好!好!不说就不说,先宰了这几个恶贼再说。”
“怎么?你要杀他们?人命关天,你……”
“哈哈!难怪你放走了那姓施的妖贼,原来是妇人之仁在你心里闹鬼。你听了,你这被教坏了的井底之蛙,那施大法师是东海奇域花妖白玉珠的爪牙,奉命在各地掳劫美貌少女和有根基的男女小娃娃,带到东海奇域造就,作为日后横行天下的本钱。”
“什么?他是花妖的人?”春虹惊问。
“哼!你的师父早该告诉你,但他不知存何居心,不仅不将近年的江湖动静告诉你,甚至还容忍妖孽在你们的居所附近做坏事!”
“不许批评我师父!”
“好!不说也罢,也许你曾经听说过白莲教教主徐鸿儒,他在三十年前死了,四大金刚中的张世佩便成了教主……”
“废话,张世佩在曹州被擒……”
“呵呵!原来你还知道哩!错怪你的师父了。在曹州被擒张世佩是假的,真的就潜遁江南。目下,他已收买了诸多江湖凶魔,除诛异己,去年便想再次兴兵造反,可惜未能如愿。武林中像我这种不怕死不受驱策的人多的是,处处和他为难,他知我们这些人不死,难如他愿。那花妖白玉珠,正是张贼的东南香主,沿海一带州府,全是他的势力范围,妖党四伏,大乱将兴,而你的师父……”
“不许说及家师!”春虹大叫。
“好!不说,呵呵!你可知晓穷酸今天的来意?”
“前辈悲天悯人,是来揭发五通庙的底细?”
“这只为原因之一,顺便办事而已,最重要的是……”
蓦地,参天古村的顶端,传来懒洋洋地声音,说:“哦!是逼我老不死的出山?对不起,我黄粱梦未醒,哪管他世上成火海深渊?”
接着,枝叶纷坠,有重物下降,“嘭”一声大震,地上多了一具尸体,是逃走了的施大法师。
“哈哈……”穷酸仰天大笑,笑完说:“牛鼻子,你好厉害,躲在咱们头上,连我这自命不凡地穷酸也如在梦中,没话说,算你行,甘拜下风。哈哈,你这种言不由衷地话,何必令我穷酸难堪?一个真正逃世的人,容忍施大法师理所当然,杀了他,可知你还是尘念未了。”
睡道人像纸人,飘然而降,仍然半死不活地说:“司徒施主,如果你想前来做说客最好免开尊口。”
穷酸神色渐冷,接着冷笑不已:“牛鼻子老道你真的要做世外高人?”
“我要睡觉,长不高了。”睡道人阴阳怪气地答。
穷酸气愤填膺,切齿说:“你这虚名儒夫,令人不齿的残渣败滓?你……”
春虹一声怒喝,急冲而上,一掌劈出。
“虹儿,住手!”睡道人喝道。
“啪”一声暴响,春虹已和穷酸换了一掌,罡风呼啸,人影乍分。
“朝廷自腐,酷吏横行,你认为贫道不应该睡?走罢,司徒施主。”睡道人默然地说。
穷酸以手掩面痛苦地说:“仙道无凭,神佛全属子虚,即使真有仙佛,佛也该出世,拯救人世,你泛称一代豪侠。如果只想出世自全,你何必辛勤苦练?武林人虽不屑名利,不空言以天下为己任,但行侠去暴除奸,虽抛头颅洒热血亦不甘人后,你,早年的一代豪侠,为维护孤儿寡妇不惜杀尽江湖绿林,为救一个微不足道的好父母官而独剑怒闯黄山剑阵。晚年名列八怪之一,先期仍游戏风尘,江湖宵小闻名丧胆,宇内的魔望影心惊。可是,近十余年来,多令人失望哪!你的雄风豪情哪儿去了?你的英雄肝胆哪儿去了?你的……天哪!我不忍心再说你了,我只好告辞。”
“贫道不送了。”睡道人仍淡漠地说。
“在离开之前,我有一事必须说。那九幽天魔已受白莲教主礼聘,聘为中原香主。再就是令高徒葛春虹,该叫他回家了,十八年,十八年的变故太大了。”
“还有两年。”睡道人说。
“不,来不及了,广信葛家已受到九幽天魔的光顾,他的大哥幸而逃得性命,但已成了残废,没有疯丐出面一施手,他这一辈子就完了。叫他回家吧,还来得及,别了,后会有期。这一辈子我可能再也不打扰你了,我活不了多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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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道人不肯入世,穷酸无可奈何,只好告别,临行说出广信府葛家的变故。
葛春虹大吃一惊,脱口大叫道:“前辈的话可是真的?”
穷酸惨然苦笑,暗然地道:“穷酸一生游戏风尘,但从不说假话。令兄是目下年青晚辈中的佼佼者,我穷酸肯和他攀交,并非对广信武林世家的门第而论交情,而是看得起令兄有出息之故。回去吧,他的腰骨断了,经脉也略受损伤,为期过久,天下间除了疯丐或许可以令他离床席之外,令师一代高人也无能为力,也许令兄有需要你的地方,及早回去吧。”
“前辈,是多久的事?”
“上月尾令兄方抵家中,目下不知怎样了。”
久不做声的睡道人突然发话道:“司徒施主,九幽魔主是否真的加盟白莲教了?”
穷酸略一沉吟,慎重地道:“并未证实,那家伙的九幽魔域至今还不知座落在何处,天下间从未听说有人见过他本人,更没听说有人到过九幽魔域。由令徒的兄长口中所传出的消息说,他不但做了九幽堡的短期客人,也闯过九幽魔域的地狱岭。他说九幽天魔迫他拜七星旗立誓加盟,但白莲教只拜各种神佛,建杏黄旗。由此推测,九幽天魔并非完全加入白莲教。而我从杭州花魔白玉珠的爪牙口中,确定知道他已受聘为中原香主之位。花魔那女魔头是东南香主。我不敢一口咬定九幽天魔是张世佩教主的爪牙,但目下江湖中有大批武林少年子弟神秘地失踪,唯一生还的只有葛大公子,此中原故委实令人起疑,所以我认为那魔头已经加入了白莲教了。”
睡道人第一次消失了睡态,道:“我告诉你,九幽天魔还未现马脚之前,不必妄动,免得打草惊蛇。请告诉那些江湖上的好汉们,火速团结自固,先不必逞匹夫之勇,日后再一举除歼孽妖。”
“天哪!你呢?”穷酸抓住话题问,又道:“你袖手旁观?”
“不!十余年来,我参悟一种奇功,始终未能克服其中神秘的困难,找不到解决避免走火入魔的秘诀,困扰了我十余年。近来我已有所得,大概在一年半载中可以有成,那时,我睡道人可和各位携手共诛白莲教。”
穷酸突然跪倒在地,颤声道:“请受我司徒威一拜,苍生幸甚,武林幸甚。”
睡道人扶起他,道:“司徒施主,请照顾小徒一段时日。”
“师父,你老人家……”春虹大叫。
睡道人摇手止住他往下叫,道:“虹儿,你确是该回家了。十八年前,我在闻香教教主于宏志的爪牙手中救了你,你才四岁,除了知道自己叫葛春虹之外一无所知。四年后,为师才知道你是广信葛家的二公子。为了你的天资过人,根基特厚,贫道动了造就你成为武林奇葩的念头。令尊令堂在你被拐的那年先后逝世,所以为师留你在身边,传以绝学教你成人。你不是方外人,该走了。为师如果参悟奇学之后,会去找你。在你走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你没有富贵命,我要求你,切不可做官替朝廷卖命……”
“道长,你怎能阻止令徒……”穷酸急忙插口。
“住口!”睡道人怒叫,神色可怕,又道:“你认为贫道真是成天睡大觉么?天下大事贫道并未放过。你听着,眼下魏忠贤把朝廷搞得天怒人怨,今年你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大事?副都御史杨涟、都御史左光斗,御史袁化中等等一群好官,全被杀光了。本月,唯一能打仗的好官熊廷弼,可怜,他被抄家杀头,传令九江示众。上个月,毁天下书院,你这个读书人,一个饱学文章的进士,你有何感想?你为何不替朝廷卖命?呸!你想要我这心爱的,费了无穷心血培养的徒儿,将来被昏君奸臣拿去杀头?要他被抄家灭族?断然不可!”他吸入一口气,语气略缓,又道:“真叫他去皇家效命,他也无法胜任,这年头,有才学是不够的,一个真正的英雄豪杰,不会有一展抱负的机会,好吧!虹儿,一切在你,为师绝不约束你做任何事,只要你不为非作歹,更不许你为害江湖,走,回去拾掇。司徒施主,你是否肯枉顾我那八辈子没有香客上门的道院?唉!真该死,我学道三十余年,还无法找到一个信徒,反不如下面那座五通庙,五通神就比我祀奉的王大仙强得多。”
春虹突然跪倒,垂泪道:“师父,虹儿永记你老人家的话,师父不要感慨失望,至少虹儿了解师父的苦心。师父,你老人家并不真心信神,身入玄门只为了逃避尘世的纷扰,三十年前以英风豪气行侠于宇内的往事,虹儿略有所闻。虹儿深知,有一天师父会重新仗剑行侠天下。师父,虹儿在江湖恭候老人家。”
睡道人幽幽一叹,突然将他抱入怀中。许久,方有点苍凉而有点激动道:“我知道,我在世的时日不多久了,行将兵解归天,满腔热血即洒在江湖,但我不会逃避。孩子,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但我们明知不可支,也必须尽力而为,义无反顾。走吧!山下巡检司的官兵来了,让他们收拾后事。司徒施主,请随我来。”
第二天,穷酸和春虹踏上了西行古道。
广信葛家,其实不在广信府城中,而在北面属上饶县管辖的地境内,座落在至郑家坊巡检司的古道旁。西面可以看到灵山山区,距府城只有十来里,叫做葛亭村。村西是起伏的山区,东面是灵溪河谷,灵溪从郑家坊向南流入上饶江,形成河谷中的沃野。古道北经怀玉山下,通过银岭关进入浙江地境。但由浙入赣,官道却不在这儿,所以事实上走这条路的人不多。
这天,八月秋风令人觉得心清气爽,从府城来了一老一少,仆仆风尘。老的年约花甲,剑眉仍然漆黑,虎目神光闪闪,略现花白的三绺长须飘飘,脸上皱纹甚少,一表人才。身穿青袍,袍带上系着长剑,挂着百宝囊。少年人身高近八尺,剑眉虎目,玉面朱唇,蛋形脸。在英武中透出几分书生气。年色二十上下,穿一身墨绿色劲装,挂剑系囊,好一个英俊的小伙子。
老少两人面色凝重,匆匆赶路,远远看去,小山旁的葛亭村在望。
葛亭村葛家的宅第在村东。整座村都姓葛,约有七十余户人家,河谷的阡陌良田,全是村人的产业。
葛春帆的祖先,是开发灵溪河的先驱者之一,是广信府的古老家族,宅院并不宏伟,古朴而扎实,五进四合院,两旁厢房之外是仓房牲口栏,大门外是晒谷场,四面果木间错,翠竹摇曳,荷池中莲蓬还未收获,在外表看,是一座极普通的殷实农家。
他确也是殷实的农家子弟,但因为祖上是地方的名人缙绅,家道殷实富裕,子弟们比其他的农民开通得多。在广信府近山区一带,练武是年青子弟们必学的防身技艺。不管是上山狩猎,或者在乱世时保命,武艺不可缺少。所以每一村镇,如果不设下一座武馆,简直就不算村镇,该地的子弟一辈子都会被人骂为没出息,为世人所轻视。每年春正月龙灯狮会,五月上饶江的龙舟,秋九月的擂台,冬天的围猎,各村如不派出好手前去参加,那简直是不可饶恕的奇耻大辱。不管胜负如何,只要是不参加的村镇,村人就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葛家的弟子在广信府,等于是武林中的少林派,出尽了风头,远近无人不知,不仅拳脚无敌,骑射也超人一筹。途径广信府的武林名宿,皆以能到葛府造访为荣,久而久之,葛府便成了武林世家,拳剑闻名天下。他们不在江湖中鬼混,不做官府鹰犬,不做江湖镖客,也不正式兼任武林,他们只不时到各地武馆中和各地的名师切磋,互研进益,而且为人有传统的慷慨个性,结交正道的武林朋友。因此,葛家的子弟在近百年来,虽不在江湖闯荡,但知交满天下,成为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子弟们不在外面生事,但也不允许有人在附近惹事生非。这儿不是这荒,往来浙赣闽的江湖好汉多的是,都不愿在广信府闹事,要让葛家的子弟出面排解说上两句,毕竟不光彩。
人怕出名猪怕壮,因此有了麻烦,十八年前,二子春虹四岁便神奇失踪被拐走,老大春帆这次更出了大纰漏,被人打成残废,妻子也失陷在九幽魔域之中。
春帆的妻子萧明瑾,是南昌的贵族,她的舅父虚幻庐主,更是南昌府大名鼎鼎的武林名宿。
但奇怪的很,春帆派往南昌报讯的人,回来说萧、熊两家,好像对这事不太关心,只派了两名子弟来慰问春帆,其余的事又只字不提。
春帆很伤心,他好像证实了自己的最坏想法,就是萧家已和九幽天魔暗中有阴谋协定,他不忍想,也就不再重视萧熊二家的态度了。
家中的子侄们和佃户长工,都纷纷外出寻找三少爷春风去了。农忙已过,家中显得冷清清的,经过半月来的忙碌,从数百里外热心赶来慰问的客人都走了,主人躺在床上成了废人,难怪家中冷清。
春帆这些天来消瘦了,无情的打击令他心灰意懒,前来诊断的名医来来去去,没有人能够将他的断脊骨接起来,伤在第十二节椎骨,上面是脊中穴,穴属督脉,穴道虽未断脉,但督脉已受损不轻,假使不在水中久泡,三两月可望痊癒,现在不行了,脊骨中已有了严重的变化,他只能躺在靠椅上寄望奇迹出现。
他由两名健仆伺候,半躺在特制的躺椅上,在书房中翻阅“神农外经”,想找出可治脊伤的单方药理。
书房门悄然而开,一名仆妇在外轻声道:“禀主人,外面有客请见。”
春帆放下书,信口问:“来人是谁?”
“来人没呈名帖,说是湖广唐家父子要求见。”
春帆大喜,道:“快请,请他们书房小坐备茶,立刻收拾客房。”
一名健仆,领着一老一少出现在书房门口。春帆的两手并未残废,抱拳行礼道:“晚辈春帆,景公请谅失迎之罪,请坐待茶。这位是二公子坚兄么?”
老少两人脸色都不太友善,老人冷冷地点头为礼,冷冷地道:“老朽来得鲁莽,老弟是否感到意外?”
春帆觉得对方语气好像不对劲,惊讶道:“老伯此话何从说起?晚辈寄望老伯光临,如大旱之望甘露。”
唐景隆冷笑一声,抢着道:“不错,尊驾确是望老朽速来,但不是活人来而是尸首来。”
“老伯,你老……”
“哼!你和小儿真到了九幽魔域?”
“老伯好像……”
“老朽怀疑,请教阁下送来的三棱针是怎么回事?”
春帆一怔,已料中三分,苦笑道:“令郎死前,将百宝囊托我带走,说是其中有一部菩提真经,并无其他交代。在生死存亡中,晚辈不曾留意,直至在鄱阳湖中晚辈醒来之后,方发觉菩提真经已不在囊中。据船老大说,听武昌平安船行东主说,囊中原有八枚府上的成名暗器三棱针,但在武昌店中不知怎地丢了一枚。”
“当”一声轻响,唐景隆将一枚三棱针扔在书案上,道:“这一枚在这儿。”
“老伯这……”
“老朽父子途经临江府,有一个蒙面人在身后用这一枚三棱针暗算,自称葛春风,他溜掉了。”
“老伯,在下从九幽魔域落水之后,即昏迷不醒,至鄱阳湖方……”
“你的话也许可信,可是……”
春帆受不住,气得发抖,大叫道:“前辈,你认为葛某一切解说都无必要么?”
“老朽不无疑问。”
春帆忍无可忍,冷笑道:“依老伯看来,想必葛某暗算了令郎?”
“也难以料定。”
“葛某与令郎无仇无怨,素昧平生。”
“但那本菩提真经却是佛门无上心法秘笈,练成之后,可以横行江湖,武林朋友觊觎秘笈,乃可能之事。”
春帆见对方咄咄迫人,气愤已极,大叫说:“老伯此来,不像探询令郎的生死经过,倒像是认为葛某是加害令郎的凶手,未免令人失望。好吧!你怎么说都成,葛某一番好意,被人认为是凶手歹徒,分辨已无用处,不必说了,葛某已成废人,你父子如何打算,请吩咐就是。”
“阁下真残废了?”
“葛某既无法令你深信,那么,请劳驾审视脊骨。也许老伯能药到春回,葛某在此先行谢过。”
唐景隆向少年挥手,低沉地说:“坚儿,你去看看。”
春帆的上齿紧咬下唇,呼吸一紧,默然地道:“好心变成驴肝肺,今后,葛某不信任何人。”
唐坚毫不迟疑的检查了春帆的伤势,在这武林朋友来说,是最难堪的奇耻大辱,因为这不啻是将春帆认作疑凶,也是用武力迫春帆就范,任何稍有名望的人,都忍不下这口恶气。
唐坚检查了片刻,神情肃穆地说,“爹,是钝物所伤,十二与十三两椎骨折断,督脉也已伤。”
“能治好么?”唐景隆失望地问。
唐坚不住摇头,苦笑说:“不能。迁延过久,肉已长入骨隙,经脉缠窒盘结,虽神医吴杰李玉再世,也难起沉屙。”
吴杰,是弘治正德两代的神医,官至太医院使。李玉,是同时代的神针医圣,名震天下,南北两京皆尊称神针,无人不晓。
春帆脸色铁青,说:“两位如何打发葛某?请教。”
人已残废,任何天下绝学,要来何用?唐景隆有点讪讪然,赔笑说:“适才老朽多有得罪,大公子休怪……”
春帆淡然一笑,抢先说:“晚辈精神困顿,需要静养,葛升,送客!”
唐景隆一怔,他知自己不是,道:“葛贤侄,请听老朽……”
“晚辈记取今天的教训,永生难忘。葛某不但已成残废,妻子也身陷魔窟生死不明,内心的悲伤,不亚于前辈丧子之痛,葛某并未怨天忧人,对不起,晚辈少陪。”
两名健仆抬起春帆,出室而去。一名健仆伸手向房门虚引,沉声道:“两位请,家主人目下不宜见客人,改日再……”
唐景隆父子不等仆人说完,只好走路。出了大门,景隆向健仆说:“请代向贵主人致歉,老朽改日再来拜望。”
“不必了。家主人说,贤父子可到武昌府寻平安船行的东主,也许可以得到此消息,家主人绝不会再接待两位了。不送了。”
“砰”一声暴响,大门重重地关上。
门外台级下,两名健仆重重地哼了一声,对两位造访来意不善的人,他们表示不欢迎。
“走!到武昌平安船行。”唐景隆说。
父子两走不到十步,门口的一名仆人喜悦地说:“谢天谢地,三公子回来了。”
五匹健马奔过村门,急冲而至,蹄声如雷。
听说是三公子回来,父子俩不走啦,在晒谷场上一站,等候马匹到来。
五头马奔到晒谷场,从一头健马上跳下一个身材魁伟,面貌与春帆差不多的英俊少年,身手敏捷地跳上了台阶,大步向门急跑。
“三公子回来了,谢天谢地。”门口的仆人行礼喜悦地叫。
唐景隆走前两步,突然大叫:“葛春风。”
少年人一怔,回头问:“咦,老伯是……”
“是找麻烦来的,把大公子气坏了。”一名仆妇恨恨地接口,满脸怒容。春风剑眉一轩,一步步往下走。
唐景隆父子,狠狠地打量葛春风,要在春风的举止上,找出他是不是在临江府暗算他们的蒙面人。
“像么?”景隆低声问。
“爹,有八分相像。”唐坚也低声答。
三人走近了,面面相对。春风少年气盛,火气也大,听说是找麻烦来的,他已无名起火,两手叉腰,沉声问:“两位,有何见教?”
景隆不住打量他,岔开话题,问:“三公子可记得老朽父子么?”
“在下陌生得紧,请教尊姓大名?”春风冷冷地答。
“三公子不是从临江府来的?”景隆也改变话题问。
“在下从何处来,何劳阁下多问?”
景隆掏出一枚三棱针,又问:“三公子不会对这玩意陌生吧?”
春风不接三棱针,朝对方手上略一打量,说:“这玩意在下没见过,但很像传说中的湖广唐家三棱针,可破内家气功,五丈内发无不中。哼!阁下问这些话,有何用意?”
“哼!你是知道这种暗器的,这枚三棱针……”
春风不再理睬他的话,说:“你找家兄有何事情?”
唐景隆老脸一沉,沉声道:“你为何不再理睬老夫的话?你非照实回答不可!”
葛春风是鄱阳渔隐之徒,艺高人也火气大,怒叫道:“滚你的蛋,好没道理!”
“住口!你为何出口不逊?”唐坚抢了接口,他也是少年气盛,火气也大。
既然逼上,自然是要动手,唐坚冷哼一声,失下手为强,拳飞出,同时叫道:“想揍你!”
葛春风左手一勾,将来拳带出偏门,右掌突出,回敬一招“猛虎出山”,出手极为凶猛,奇快无比。
唐坚的反应也迅疾无比,左掌急扬,身形半转,“叭”一声暴响,双掌接实,劲风激荡,两人同时侧飘八尺,掌力相当,都觉得震力奇大,身不由己同被震飘移位。
葛春风一声大吼,重新猛扑,左拳右掌连攻五招,攻势空前猛烈,掌出风雷俱发,潜劲直追三尺外,一招接一招,步步进迫。
唐坚也不弱,掌出如电,拳出如雷,以攻还攻凶猛地回敬,两人连换八招,三照面五盘旋,愈打愈快,人影逐渐难分,五丈内人影急剧地闪动,暗劲追得地面尘土飞扬。
两人已打出真火,拳掌开始向要害处招呼,下手不容情,半斤八两,棋逢对手。
葛家的子弟齐发呐喊,纷纷抄刀枪向这儿赶。
唐家父子不通情理,葛春风少年气盛,双方都是不让,一言不合便开始拼命,这在年青人的血气方刚中的武林朋友来说,算不了严重事件,只是目下不同,双方的误会将引起无穷风波。
葛春风知遇上了硬手,一面出招狂攻,一面叫:“不可妄动,不许插手!”
唐景隆拔剑出鞘,向奔来的葛家子弟大吼道:“谁敢上,他将尸横五步。”
一个少年冲得快,手中齐眉棍分心便点,大喝道:“你这匹夫怎敢撒野?打!”
唐景隆轻灵地闪开正面,一闪而入,剑光快闪。
少年人也不弱,一声怪叫,招变“猛虎摇头”,控制住正面,齐眉棍左右一震。
“噗”一声轻响,坚硬的栗木棍击中了长剑,反而断了两尺棍尖,剑光一闪,唐景隆下手了。
“啊……”少年人狂叫一声,扔棍向后踉跄急退,手盖右胸。鲜血如泉水,退了丈余坐倒在地。
唐景隆如影附形跟到,剑尖指向少年人的心口,向其他人厉声大叫:“谁再上,老夫再戮他一剑。”
这一手镇住了所有的人,加上葛春风招呼在先,子弟们不再上扑,但也不想远走。
一名中年人仗剑走近,厉声道:“阁下,你要我的侄儿流血而死?你刺了他一剑,难道还不够?你如果认为到这儿行凶便可以无所不为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葛家人是不是省油的灯,你来,在下还你一剑。”
唐景隆为人本来就够冒失,说道:“你也不见得高明!”
两人势如疯虎,两支剑硬碰硬拚上了,但见剑影纵横风雷俱发,剑气直迫丈外,飞腾扑击步步危机,各枪机先,棋遇敌手。
这位中年人,是葛春帆兄弟的堂叔叫葛英。葛家快剑在武林名不虚传,在他手中展开如同狂风暴雨,凶猛狂野,锐不可当,好像已主宰了全局,绝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泼辣诡异兼而有之,确是已获快剑的神髓。
唐景隆沉稳地举剑,从容化招,在葛英的快速猛攻下,八方游走,脚下十分俐落,守得紧,封得密,不时还抓住机会回敬三两剑,名家身手果然不同凡响。
另一面,一对青年高手已到了生死关头。
“铮铮!铮!”龙吟震耳,罡风四荡,每一剑都用了全力,两人身形已缓,开始斗起耐力了。两方功力悉敌,剑上的造诣也半斤八两,就看谁支援不住,看谁失败,但明眼人可以看出,唐坚额上汗水比葛春风少,持剑的手也稳些,再拼下去,葛春风可能失败的机会多些。
已到了危险关头,果然,葛春风脚下有点乱了。
入村小路上,一老一少举止如风,如同流星移位,向村门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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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回头表表从括苍山赶来的穷酸和葛春虹。
睡道人在离别时告诉葛春虹身世,小伙子并不敢突兀,他早从师父口中先后隐约地知道自己家世,只是父母死去,功艺未成,他也懒得追究。老实说,双亲已经谢世,他对师父睡道人的感情,比那自小离开印象模糊的广信葛家要深厚得多。但听说大哥被人打成残废,惹上了九幽天魔,手足骨肉之爱,激起了他潜在的亲情天性,所以和穷酸连夜向江西急赶。
春虹自小接受睡道人陶冶,十八载不分寒暑辛勤苦练,大有所成。睡道人不但玄功已修至化境,道德修养也过人一等。胸罗万象,无所不知,调教出来的弟子哪会错?连与睡道人齐名的八怪穷酸也感到这青年人后生可畏。起初沿途一日两百里脚程下来,穷酸愈赶愈心惊不已,他足下加快到百里足程或者千里足程,小伙子总是从容不迫地走在他身后,脸上笑容常挂,谈笑自若,额上不见汗迹,足下毫无差错,他自己却快支持不住了。
到了金华府,穷酸自承失败,不再和他暗中较量,他真的输了。
从金华府进入江西,也是通衢大道,沿信安江河谷上行,官道上旅客往来不绝,不易用轻功赶路。
春虹也知穷酸在和他较量,但他心中广阔,毫不在意,他人生得英俊魁梧,只是脸如古铜面浮红光,如不是脸上经常带笑容,凭他那猛狮般身材也会吓坏人,要是发起威来,委实唬人哩!
过了衢州府,开始进入山区,过了双港口,改由大溪河谷上行,这一地带商旅渐少了。
官道在溪南,时合时分,翻山过岭逐渐上升,快进入江西地区。
午间秋阳暖洋洋,秋高气爽正好赶路,到了竹山铺,离常山只有三十里左右,穷酸说:“小伙子,该在这儿打尖了!你师父给了你一袋子金子,你舍不得装饱我这不争气的肚皮?”
“前辈,赶到常山打尖岂不更好?嘻嘻!我相信常山的酒菜,绝不会比这荒山小村的要差。”
“你真俗,小伙子,荒山小店的情调,比京都大邑酒菜又是不同哩!告诉你,别小看这处竹山铺,村尾那一家小店,有上好的竹叶青,和火候恰到好处的肥鸡与野味。但这酒与绍兴的三年陈不同,是二十年以上的上品哩!”
“好好好!你这么一说,可把我的酒虫儿引出来了。”
“小伙子,酒能乱性,你跟着你那师父学到了惊人绝招,也学会了海量千杯不醉么?年轻人最好少喝。”
“哈哈!三五斤老酒下肚,我比任何人都精明,你的良言留住,劝那些不喝酒的小伙子确是中听。哈哈!请快走,真也该填填肚子了。”
村尾的小店确实小,只有一间小竹屋,外面搭了一座竹棚,摆了八张竹桌,每桌有六七张竹凳,棚外翠竹迎风款摆,“吱嘎嘎”发出怪响,里里外外全是竹,确是别有一番情趣,十分幽静不俗。
八张竹桌,有六张有客人,穷酸大踏步领先入棚,拉开大嗓门道:“伙计,老主顾来也!来五六斤最好的竹叶青,来盘玉兰片炒牛肉,一只干闷肥鸡,再来些大盘子酱熏兔肉……哈哈!尽管上菜,这位小伙子银子多得是,不要看我糟老头付不起账!”
他一面叫,一面大马金刀地在上首坐了!向邻桌三名中年人和一名妇女一个少女挤挤眼,咧嘴一笑!
三名中年人一表人材,身材魁伟,穿青长衫,长衫不伸出一节剑鞘。少妇正是大好年华,珠翠满头,穿窄袖子绣芙蓉彩绫短衫,翠绿串流苏小坎肩,湖水绿长裙,系着一把窄锋长剑,镶珠嵌玉,宝光四射芙蓉脸,五官无一不美。在这荒野小村店出现,真是不伦不类,不合身分,岔眼之至。
少女更美,黛绿缎衫裙,同色坎肩,梳三丫髻,只戴了三朵珠花环和一根凤头钗,身旁配剑是传统的三尺佩剑,鞘上有一颗大红宝石光芒四射,与她的右耳垂上那一颗红色朱砂痣争光。
妞儿的五官真美,任何一部分如果有些小变动,便会失去和谐的美。看身材,由于小腰上有剑护腰,显得小不盈握,修长身材却十分匀称,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上天所能给她的都给了她。男人只消看第一眼,如果不怦然心动,这人绝不是男人。
穷酸这种轻薄举动,顿时引起一名中年人的怒脸,“啪”一声扔下筷子,倏然站起。
少女翠袖一扬,中年人怒火尽消,乖乖地坐下光瞪眼。
春虹已看到了少女,他一向对女人缺少胆量,这也许与他师父一生不近女性修练有关。他瞥了少女一眼,只觉还未喝酒,酒已上了脸,赶忙扭头,侧身坐了。
“怎么?你还没喝酒,天!酒已上了脸,你还吹牛说是海量?哦,大概是被人在脸上泼了一脸鸡血。”穷酸怪声怪调地叫,大指头几乎点在春虹的鼻尖上了。
春虹咧嘴一笑,道:“别胡说八道,咱们喝酒,一壶对一壶,谁醉了谁付账,可好?”
“哈哈哈!明知我老不死身上一向贫得发酸,你要我付账?我给你没完,呵呵!”
春虹皱了皱剑眉,接过店家送来的酒坛,打开泥封,倒上酒,道:“你老人家的语惊四座,小心这把老骨头被人拆掉,我敬你一碗,闭上你的嘴,干!”
他干了一碗酒,目光向少女看去,怪!少女正目不转睛用奇异的眼光向他打量嘿!他急忙转回目光,不敢和少女对视,因此,他始终没发觉少女右耳垂上的小小朱砂痣。
冥冥中似乎有鬼在作弄他,荒村野店一面之缘,将他带入恩怨情天之中,掀起了无穷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