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天下汹汹,大明江山摇摇欲坠,国运已至日落崦嵫的境地,人民百姓流离失所,官府中也乱七八糟,早先的苛政开始瓦解,小民百姓再也不遵守只准离乡一百里的皇律,官府也无力执行禁令。因此,他用不着再为路引而担心,事实上,江湖上从不会为了路引而担心。他改了道士装成了方外人,更不会有人找麻烦了。
广信府至南昌,全程六百三十里,沿上饶江西行,第二天接近午时,便到了贵溪与弋阳交界处的留口镇,镇西有一条小河,河对面属贵溪府管辖。
他从夏诚口中得知,南昌熊家并非不管葛家的死活。此次传信大哥至祥云堡避祸,便可猜想熊家必定会受到奇大的压力,以一代武林名宿虚幻庐主的熊家的声望,岂会不管这次震动江湖的大事?还有,大嫂的娘家也不是默默无闻地人物,鄱阳萧家百年来人材辈出,在江湖大名鼎鼎,与南昌熊府、广信葛家,同为江湖三大武林家族,举足轻重,三家都是通家至好,大嫂是萧家的女儿,也是虚幻庐主的甥女,所以他必须往南昌熊家一走,先看看熊家的真实态度。
留口镇是官道中一处小歇站,距贵溪不过十来里,是一座山区中的小村镇。往回路看,龟岩屹立在数十里外,朝帽峰像一只羊角插入天际,但山区将尽,已看不见插天奇峰。贵溪以西,便是鱼米之乡鄱阳盆地,不再有气势磅礡的山岭了。
他改了道士装,满以为不会引起江湖人的注意,却未料到仍还有麻烦。
麻烦出在贵溪南的龙虎山。龙虎山上清宫是道教圣地,道士的祖师爷张教主的子孙们,自从宋朝出了一个张强耀把皇帝老爷搞得服服贴贴,曾一度做了金国俘虏的徽宗皇帝,封他为世袭天师(此之前,第一个获得天师封号的是张虚清;用长生术把曾梦游月宫的唐明皇诱得不知人间何世,得封为天师),之后,龙虎山成了圣地,也成了历代帝王鬼画符的所在。龙虎山产业不但多,而且从不完粮纳税,徒子徒孙满天下,声势十分浩大,至今以来,龙虎山弟子在皇帝庇护下,简直成了天之骄子。
不管当政皇帝是真想长生也罢,是愚民政策也罢,反正用不着去深想,不过,龙虎山天师道,确也有他得意杰作,天下的信徒便是他的政治本钱,真要闹将起来,确也令当政的人头痛,像汉代的黄巾贼张角兄弟,便是令当政的人一大顾忌。张角兄弟虽在河北起事,据说,他俩确是龙虎山天师道的弟子,虽则长道陵的曾孙张盛已迁至龙虎山,并未在江西闹事。
由于张家已成为世袭天师,所以自不能毁前程贬身价闹事,但在乱世中,或多或少都发生些作用,所以,龙虎山便也成为争取对象。前一些日子,白莲教主张世佩曾经走了一趟龙虎山,是否与张天师订了君子协定,不得而知。但此后,龙虎山附近戒备森严,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穿道袍的人,走在这条路上,占了大便宜,吃住绝不会要自己掏腰包,当地居民对道爷十分尊敬,但春虹却不知道这身道袍的身价。
留口镇小地方,小得只有百十户人家,虽是歇脚在两府交界的小村镇,亦不见得繁荣。村位于路北,村南就是店铺,建有六间土木屋,卖粥、酒菜便利往来客商,每一间店口前面都搭了一座凉棚,便利客官歇脚和进食。食棚中只剩几条木凳方便赶路客人歇脚。
已是午正时分,春虹感到有点饿了。在这一带问路,你问他贵溪有多远,他准会告诉你快了,就在前面。要不,他会扯长嗓子叫:“老表,快了,只有三两里。”
走了三两里再问,还是三两里,这三两里似乎永远走不完,最好认定宿站打尖,别多问。
春虹不想问路,反正肚子饿找食物,天黑了找地方食宿,并不急于赶路。他却不知,明天便是九幽天魔在各地开始屠杀武林不同流合污硬汉的日期。
第一家店前没挂店牌,只在凉棚外面挂了一面酒旗,壁柱上写着:“各地名酒,价格克己。”
凉棚内,木柱上分别贴了酒名和价格,南昌醴泉、吉安冬酒、建昌麻姑……似乎应有尽有,就是没有外省货。
春虹对酒有爱好,酒量惊人,看到了酒旗字,他想:“喝两斤再走,该填五脏庙了。”
他踏进凉棚,棚内两个脚夫,见了春虹赶忙站在一边,含笑点头同声问道:“道爷,你好,辛苦了。”
春虹一怔,彼比素昧平生,怎么问起好来了?这地方的民风太纯朴了,可喜可贺。他也打了问讯,点头笑答:“两位辛苦,是从贵溪来?”
“不,小可从弋阳来。”一个脚夫答。
店门口,出来了一个店伙,哈腰赔笑点头道:“道爷辛苦了,请进,请进。”
春虹踏入店中,里面摆了八张八仙桌,已有五桌人,他占了一张食桌,向那店伙计问:“店家,可有上好陈年佳酿么?”
店伙笑道:“过往道爷,都在店中饮两杯陈年麻姑酒,准不会失望……”
话未完,店门人影乍现,打雷般的声音耳:“且慢,本宫师兄弟,从本月起下山不许滴酒沾唇,谁家弟子敢在这儿斗胆饮酒?”
春虹面向里坐,闻声转头,店门口,踏入两个红袍中年道人,一看便知是有地位道人。一般道人,外出时极少穿红道袍或法服,只穿青道袍,带木剑。这两位道人,不但穿红道袍,而且带了剑,却不是木剑。
两个道人身材魁伟,一双大眼光芒流露,正用凌厉神光,狠狠盯住春虹,一步步走近。
龙虎山宫观甚多,在各地更有庙宇院堂,道士甚众,互相之间一辈子没有见过面之人多的是,两道人只认道观不认人,把春虹当龙虎山弟子。
按理,地位低的道人,必须站起行礼。但春虹的师父虽是玄门弟子,却不属天师道教派,他是北方全真教,是不受拘束讲清静无为的方外人,在意识上便看不起天师道的人,哪管这种规矩?加上两道气势汹汹,他更不屑理会,淡淡一笑,转头向店伙道:“来五斤麻姑酒,切些下酒菜来。”
店伙怎敢答话,瞅住两名道人发怔,不知如何是好。
邻桌上一名凶猛中年人,行商打扮,带着两个穿直裰的仆人,仆人身边各搁了一个大包裹。
左一桌,是两个大汉,皂盘领衫,平头,白褡膊,腰带上带着锡牌,衣底下鼓鼓地包住家伙,看穿戴,一眼便可望出他们的公人身分。
前桌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褴褛大汉,腰带上插了一只摇鼓,卖货郎,货担就搁在外面凉棚中。
食厅中气氛一紧,所有的人全停止进食,转头向春虹的食桌望。中年行商的长相十分凶猛,看来绝不像一个老实的商人,拿起竹筷“啪”一声拍在桌面上,冲着店伙叫:“甚么?你这鸟店太怠慢客人,你听不见这位道爷的吩咐?还不滚下去取菜来?”
口气够粗野,叫完,冲着春虹咧嘴一笑,相当友善。
春虹穿了道装,面容未改,望去雄健如狮,但俊面除了古铜色外,从无凶戾之气外露,令人一望便生出古朴可素之感,这位行商出头打抱不平,似乎不足为怪。
为首的老道向店伙一抖大袖,沉声道:“不必置理,走开。”
另一名老道却到了春虹左侧,冷笑着问:“你是哪一座下院的弟子?”
春虹并未站起,扭头冷冷地道:“怪事?你为何要管贫道的闲事?难道贫道要酒食,也要劳驾道友干涉不成?”
“我只问你是哪一座下院的?”
“贫道游方天下,大庙不收,小庙不留,无根无柢,不受任何人管辖,够了么?”春虹火了,站起,剑眉一轩,声色俱厉地道。
“好!这才像话。”行商拍着桌子叫好。
两道人一怔,这才知道找错了对象,但春虹的神情,也令他们立起反感。龙虎山是玄门方士的祖师爷所在地,每年从各地来参拜祖师爷积圣,以及领取福禄的弟子何止千万?外地的弟子,任谁也对龙虎山的道侣卖三分账。两个道人是从上清宫下来的人,看衣袍知道他们的身分,只要是玄门弟子应该知道他们的身分,岂可如此无礼?
为首的道人瞥了行商一眼,恼羞成怒,欺近春虹右侧,怒叫道:“管你是从何处来的道友,岂能容你在上清宫弟子之前无礼?你目中还有祖师吗?”
春虹冷哼一声,打断对方的话,道:“是你们无礼在先,反而怪贫道无礼,怪事。少管贫道的闲事,惹火了我,拳头可不认识你们是谁!”
他的话,火药味极浓,两道人怎受得了?为首的怒叫:“反了,反了,这厮……”
两个公人倏然站起,一个怪叫道:“谁反了?可有人证物证?”
行商和两名健仆,发出了哈哈大笑。
卖货郎丢下百十文制钱,站起来抹抹嘴道:“我的天,屁大的事变成了造反,再不走吃不消,被牵连杀头抄家才冤枉哩。”说完,大笑,所有的食客也哗然大笑起哄。
两个道人下不了台,大概认为卖货郎好欺负,左首道人一声怪叫,上前两步一耳光打出,同时大骂:“狗杀才,语出不逊,该打!”
卖货郎一低头,右手上翻,扣住道人的手腕,转身,伸腿、带肘,奇快无比,没等道人转念应变。
“嗤”一声闷响,道人趴倒在地。
卖货郎及时放手,向店外撒腿便跑,一面怪叫:“老道要造反,要杀人,要杀人了!”
右首老道一声怒吼,放下了春虹,要追卖货郎,春虹见两老道都带了剑,深怕卖货郎吃亏,一不做二不休,快逾闪电,左手搭向道人的右后肩,向后一带。
道人手底不弱,但春虹出手太快,不容他应变,发觉不妙,已身不由己了。但他仍能一翻右臂,本能地随势转身格拨,这样应付即将到来的打击。
岂知春虹的右拳并不击向头面,“砰”一声从下面击出,正中肚腹。
“啊!”一声大叫,双手抱住肚腹。
春虹左膝微抬,“嗤”一声顶中老道下颔,道人再一声惨叫,仰面便倒,跌了个手足朝天,满口流血。
两个公人哗啦啦抖开腰中铁练,分别奔向两名道人,锁上肩头向外走,一面说道:“捉住造反的人有重赏。”
春虹感到奇怪,两道人手下不弱,为何只挨了轻轻一击,被锁时力何不反抗?他并未留意两个公人,不知两个公人锁人时已弄了手脚。
行商见他不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道长,该走了,等会儿村里的天师庙必定有人赶来查问。天师庙的老道呼风唤雨撒豆成兵,道力通玄,你得走了,走啦!”
春虹一想也对,何必在这儿自找麻烦,向行商道:“多谢指教,贫道晓得。”
他可不在乎龙虎山上清宫的张天师,但也想到目下不该再生事多树仇家,买了一些肉用荷叶包好,又买了一个酒葫芦装了五斤陈酒,大踏步上道。
过了小河,踏入贵溪地境,官道上行人稀少,初冬的太阳暖洋洋的,寒气对他毫不发生作用。官道两侧全是一望无际的凋林,野草一片苍色,土地光秃秃,冬耕后的田野看上去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气。
行商三个人踪影不见,两个公人也不知走到何处去了,前面不远处,卖货郎挑着货色不多的货郎担,奔跑如飞,害怕被人追及。
春虹一面赶路,一面吃喝,盯着卖货郎的背影,心说:“这位货郎身手不弱,出其不意便将老道放倒,看他的行径,像是不是本分生意人,像是有意找老道的晦气的!此中大有可疑。”
身后,尘土大起,四匹健马出了留口镇,如飞而来。
“当!当当!当……”留口镇突然响起震耳的钟声。
春虹扭头向后望,四匹健马慢下来了,不久,兜转马头返向留口镇驰去。
他不管别人的闲事,如飞似箭赶路,一面喝酒,大口吃肉,风卷残云似的,酒肉便少了一半。
卖货郎的脚下愈来愈慢,长途挑着担子飞奔,吃不消,奔了三两里便力尽气喘如牛。
春虹脚下始终速度不变,在他说来,极惬意不过。
后面车声辘辘,他扭头一看,马车奔驰,心说:“大户人家毕竟神气,难怪人人都热衷名利。”
后面共来了两批人,前一批是两车八骑,四骑在前开道,骑士是两男两女,男是青劲装,女是绿色劲装,外罩披风,中是两辆双头马车,前一辆是大户人家的游春华丽客车,雕饰俱全。后一辆也有客厢和窗幔,但外型古朴,一看便知是长途客车,最后是四骑护卫,也是两男两女。
后面另一批人,是两乘山轿和八匹健马,怪!八名骑上的也是四男四女,鞍旁都带有兵刃。两乘山轿共有八名穿灰色劲装的轿夫,带刀挂囊,举步如飞,比前一批车马还要快些。
车声辚辚,铃儿叮当悦耳,逐渐接近。
留口镇钟声已停,先前四匹马追随着十二匹骏骑,狂风暴雨似的往这儿赶,十二匹健马上,红衫飘飘,是十二名老道。
春虹看不见最后面飞赶而来的十六骑,因为官道折入丘陵区只可看到后面两批车马轿,前面是曲折上行的坡道,两边小山岭夹峙,凋林满山,间有些凋松参差其间,两边不时可以看到一些向侧方延伸的山谷,每一条山脊都向西南伸展。
进入第一道山口,路边树上钉了一块斑剥木牌,用朱漆写道:“虎啸岗,禁止通行,如要过岗,行须结伙,免被虎伤,贵溪府示,大明万历十六年。”看样子,虎啸岗有虎伤人。
卖货郎脚下更慢,等春虹到了身后,突然扭头咧嘴一笑,怪声怪气地问:“天师庙的高手快到了,道长可是在教的朋友?”
在教,是指白莲教?问的话江湖味极浓,一听便知这位卖货郎不是善男信女。
春虹并不知白莲教的内情,但听后预料到五分,知道对方在盘问,幸而后面蹄声已轻,赶忙接口道:“施主,事急矣!贫道无暇饶舌,要不,贫道先走了。”
他们已越过第一座山,后面尘土大起,十六匹健马不但越过了山轿,正在超越马车,红影入目,蹄声如雷,快到了。
卖货郎无暇过问,往后注视片刻,立即撒脚便跑,一面道:“人追来了,走!留两个活口便成。”
马上的骑士连声怪啸,马儿如同利箭脱弦,官道上烟尘滚滚,把后面的车马掩住。
卖货郎脚下突然加快,一面招呼:“咱们埋伏的地方还有半里地,快!快!能快些么!”
春虹不愿让对方看出真才实学,一面跟上,一面喘吁不已地道:“贫道已用全力,只尚可跟上。”
前面出现一座岔谷,一条小溪流从右面山谷流出,进入左面一条松林如海的小谷。
卖货郎将近谷口,便将货挑中的针线花巾等物往地上丢,到了谷口,货担也扔了,往左面小谷一钻,道:“安排强手擒猛虎,他们会来的,走啊!”
果然不错,他奔入林海中,十六匹健马已追入谷中,狂追不舍。
深入里许,到了一座不见天日的古树林,后面蹄声已近,一追兵将到。
“哈哈哈哈……!”卖货郎仰天大笑,向左一折,攀上左侧山腹,前面人影乍现,是行商和两个仆人,大声问,“来了么?林坛主。”
卖货郎扔掉腰中的摇鼓,奔近道:“来也,来也!可能是留口天师庙的吴大道长,不怕他飞上天去。”
“咦!这位道爷也来了?”行商问。
“贫道愿助一臂之力,施主。”春虹稽首答。
草丛中,站起两个红影,那是假扮公人的大汉,正将被剥了道袍的老道塞在草中,匆匆穿起夺来的道袍,一面穿一面走近,道:“张天师畏首畏尾,不但不助咱们打天下,反有消息通知官府之嫌,所以咱们奉命给他三分颜色看看,明日各地的朋友上刀山闯剑海,咱们抢先一步,哈哈!来了。”
下面红影掩映,十二名老道和四名青衣人藏好坐骑,挺刀杖剑向上搜来,一个个轻功十分高明。
行商举手一挥,两健仆打开大包裹左右一分,取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兵器等物,在行商身后戒备。
两个假老道拔剑出鞘,分立在行商的左右杖剑戒备,严阵以待。
卖货郎林坛主火速脱掉上衣,赤着上身在行商面前跪下,叩头道:“弟子听候差遣。”
行商口中念念有词,取过一粒丹药接过仆人递来的一把厚背单刀,乱叫了几声喝道:“林坛主,抬头!”
“弟子在!”林坛主抬头答。
“赐汝神勇灵丹,速取妖道的人头!”
林坛主大口已张,行商把灵丹塞入他的口中,“嚓”一声,将厚背单刀掷下,刀尖入土半尺。
林坛主吞下灵丹,片刻便两眼发直,血丝上睛,似乎浑身一震,肌肉开始抽搐,虎跳而起,一把拿起单刀,怪叫道:“弟子遵命!”
说完,转身向下大步迎去,行商接着对两个假老道如法炮制,最后又向春虹道:“道友速示道号!”
春虹早已留了神,行商所赐的灵丹中,暗中夹了一包药散。从林坛主身躯的变化看来,定然是一种歹毒的麻醉兼提神的怪药,为了一看究竟,沉着地道:“贫道松明。”
“松明道友,跪下候令!”
春虹淡淡一笑,摇头道:“贫道用不着灵丹。”
“怎么,你……”
“贫道自有主张,用不着灵丹!”春虹大声说。
“胡说!在下是教主座下江右路香坛总提调,有权差遣中原香主座下分坛各路弟子,你怎敢抗命?”
春虹心中一动,大声道:“贫道是中原香主的客座,尊驾无权提调!”
他改口胡说,果然有效。他只知了九幽天魔是中原香主,其他一窍不通。原来九幽天魔的手下,除了坛主、弟子、护坛之外,九幽堡的人却不在此列。同时,对于那些早年已被收买的高手名宿,一律名列客座,地位极高,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的人绝不敢胡乱差遣,春虹居然应变闯过一关!
行商一怔,脸色变得好快,赔笑道:“在下鲁莽,道长海涵。”
春虹打蛇顺棍上,抢着问:“贫道由东海返回,在东海香主的东南奇域中滞留三月,怎么从未听说过江右总提调的大名?”
行商探手入怀,取出一块掌大玉牌,亮了亮道:“本提调在三月前奉命到任,本拟先至九幽魔域拜见李香主,但……”
“但你并未前往。”春虹又钉上一句。
“道长明鉴,武昌分坛主在本提调到时予以阻驾,况且香主已经出巡,免予相见。道长该知道,要前往九幽魔域的人,必须由武昌分坛带领,分坛既然阻驾,本提调根本不知如何前往,所以……”
春虹不敢多问,恐怕露出马脚,遂转变话题:“总提调高名上姓,可肯见告?”
行商又亮了亮玉牌,道:“敝姓白,名金堂,玉牌上刻得明白。”
玉牌上只刻了六个字:“江右总提调,白。”牌背面,乱七八糟刻了不少符纹,不是自己人绝看不懂。
春虹不住点头,从容地道:“原来是白施主,久仰久仰。唔,贫道好像对施主的大名不陌生,是……是……”
白金堂鬼迷心窍,笑道:“早年山东起事,白某效力徐教主麾下,在教中无人不知白某的名号,只要一提金甲神,便知就是白某。”
春虹从金甲神口中,问出了不少他必须知道的宝贵消息,证实了九幽天魔确是中原香主,花魔的身分也得到了确证。同时知道要进入九幽魔域,必须由武昌分坛带领,大哥春帆是武昌平安船行送至鄱阳熊家,可知九幽魔域必定在武昌附近。
下面,十二名老道已经疾冲而出,动手了。
“呔!纳命!”林坛主发出了震天大吼,单刃涌起满天银芒,火杂杂地滚入了人丛,一照面间,狂叫声暴起,一名老道的左手飞坠地面。
两名假道人也大吼一声,两剑如同狂风暴雨,电芒飞腾也扑入人丛之中。
三个人如三头疯虎,鬼叫连天,勇猛冲杀,锐不可挡,片刻之后,地下倒了两名老道。
可是,龙虎山的门人弟子并非草包,那四名青衣骑士更是了不起的一流高手,四只剑风雷齐发,分别缠住了三头疯虎。
“铮铮……”金铁交响声震耳,林坛主的单刀威力果然惊人,把对方一名青衣人迫退了三丈左右。
青衣人左右闪动,大叫说:“这家伙有鬼。”
另一名缠斗假老道的青衣人,向老道们叫道:“道兄们,擒贼擒王,往上冲,这交给我了。”
一名老道脱手掷出三枚亮银镖射向林坛主的背心,“噗”一声中了一枚,钉在林坛主的左琵琶骨上。
林坛主浑然未觉,单刀风声呼呼,把青衣大汉迫得又绕了一圈。
“打!”青衣大汉骇然大吼,用满天花雨的手法发出金钱镖,向旁一闪,避过一刀。
可怜,林坛主毕竟不是铁打的,青衣人手下绝情,金钱镖来势如暴雨,怎躲得掉?头面胸腹共中了十余枚之多,最要命的是两目,金钱镖以中间进入,将眼珠子剖成两半。
黑白红的水往外流,但他仍疯狂地叫啸,舞刀向前直冲,冲出三丈外,“克嚓”单刀砍入一株树干上,刀未拔出,“砰”一声,人冲向树上,倒在地上狂叫,叫了许久方才渐渐停止。
青衣人发出金钱镖,在一旁目瞪口呆,被林坛主凶悍无比的神情惊呆了。一个背上中镖,头面胸腹中了十余枚金钱镖而且击中了要害的人,竟然不立即倒下,委实令人难信。
九名老道挺剑向上冲,冲向金甲神白金堂,有一个叫:“丢下兵刃,听候发落。”
金甲神冷哼一声,伸手向怀中乱摸,剑尖乱划,突然一声怪叫,剑向前一引。
怪事发生了,树上空狂风大作,黑雾下沉,大地黑沉沉。
接着,响起一声乍雷。
金甲神的左手向外一挥,风雷般呼啸一声,蓦地无数金盔金甲的凶神恶鬼,向九名老道一涌而去。
春虹站在金甲神的左方,大吃一惊,他感到这现象委实不可思议,前面黑沉沉,烟雾满天,风啸雷鸣,而身后却丽日高照,草木不惊。
“不可思议。”他讶然地想。
但他屹立如山,毫无惧怕,手按绝尘慧剑的剑靶。
金甲神举剑一扬,向两仆低喝道:“吞下灵丹,随我下去擒人。”
春虹神目如电,紧盯着金甲神的背影,沉声道:“贫道愿同白提调同行,走!”
奔下三五丈,金甲神脸色大变,停步扭头道:“松明道长,请不必施法好么?”
春虹一怔,摇头道:“贫道并未施法,白提调有何所指?”
金甲神用剑向四周一指,道:“在下的天兵神术,并未能发挥威力,神兵盘旋不下,难道不是道长行法所致?”
在黑雾弥漫中,一些金色人影在雾影中飘浮不定,雷声殷殷,在空中轰鸣,黑雾不住向外涌,附近五丈之内,视界清晰,看到草木摇摇。
春虹心中暗喜,可能是辟邪佩确有辟邪神效,不由胆气更壮,淡淡一笑道:“贫道已修至外魔不侵之境,用不着行法相护。龙虎山的老道法力无边,恐怕是他们弄鬼哩。”
“不会的。”金甲神极不目信的答,又道:“留口镇天师庙几个老道,功力有限,在下知之甚详,他们绝不能破我这秘术。”
“信不信由你,可能老道中有更高明的高手哩。”
“我想不会,除非他们的天师亲自到来,不然……”
“白提调不可自恃,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些幻术在龙虎山的有道之士来说,算不得高明,如果贫道所料不差,老道们会五雷天心掌并不足怪。你这金甲神兵秘术,有自信禁得起五雷天心掌一击么?”
金甲神略一迟疑,一咬牙,道:“不管,先下去瞧睢。”
不久,眼前一亮,金甲神和两名健仆脚下一顿,怔住了。九名老道附近,黑雾汹涌,向外卷而不向内张。金色的神兵形影依稀难辨,在黑雾外飘浮。狂风呼呼,却刮向外侧而不向里集中。
模糊的光影中,九名老道披发杖剑成圆形,布下阵势,每个人都面朝外侧,剑尖上似乎一朵朵光华奇异的火花,剑身徐动,前面的黑雾纷纷往外涌,无法接近。
“他们在召请揭谛伽蓝,糟!里面果有高手。”金甲神惊叫出声。
揭谛伽蓝,据说是护法大师。揭谛是玄门方士所用的神名。伽蓝却又是佛门弟子的口语,有好几种解释,通常当作护法解。四个字连在一起,非道非僧,莫名其妙,乱七八糟。
一声怪叫从一名老道口里发出,九名老道开始游走,长剑竟然有序的舞动,剑尖前的华光渐渐炽盛。
“轰隆隆”,雷声更猛,震耳欲聋。
黑雾更为汹涌,雾影里传来令人心胆俱寒的叫声。
“我得抢先下手。”金甲神咬牙叫,伸手夺过健仆手里的包裹。
春虹伸手虚拦,问:“白提调,龙虎山上清宫的人真不愿加入贵教大举?”
“张天师态度暧昧,模棱两可,但语气里好像毫无真意。”金甲神率直地答。
“贵教主之意呢?”
“迫他们铤而走险,威迫利诱双管齐下。”
“如果张天师不为所动呢?”
“先毁龙虎山的基业,与江湖的顽强朋友一般对待。”
“用武力?”
“是的,龙虎山方圆百里地,已有一批人马伺机而动,由九幽二堡主李文良亲自率领,明晚三更正开始放火烧山,四面截杀。”
春虹心中大喜,盯紧问:“二堡主来了?他现在落脚在……”
“在马鞍山申命谷。”
“申命谷?”
“正是,谷在贵溪西南四十余里马鞍山之角,谷南便是至龙虎山上清宫入山要道。”
金甲神一面答,一面取过两片铙钹,直径大约八寸,金光闪闪,寒气森森,钹缘锋利无比,他一咬牙,突然脱手扔去。两个铙钹发出轰轰雷响,化作两道金光,要施术催动金甲恶鬼,原来倒是厉害无比的暗器。春虹听说张天师并未同流合污,自然不能坐视,目下已是下手擒捉金甲神,去寻二堡主李文良的时候了。
蓦地,天空中响起了一声焦雷,狂风大作,黑雾飞腾,一道隐隐光亮从一名道人口中吐出,直上三丈高空黑雾中。
似乎在同一瞬间,金芒一闪,一面铙钹掠过道人的颈下,道人的剑尖突然坠下,喉管已被割断,血已涌出,仰面便倒。
“啊……”另一名道人发出凄厉的叫号,金光闪闪的铙钹进入他的背脊,惨叫着扔剑仆倒。
火光乍熄,黑雾再合。
金甲神一声长笑,舞剑下扑。
春虹被突如其来变化所惊,慢了一步,立即拉开衣襟,露出项下挂着的辟邪佩,绝尘剑慧同时出鞘。
“杀!”他大吼,吼声如同天雷狂震,绝尘慧剑掌下绝情。
两名健仆还来起足,剑发人倒,发出了凄厉狂叫。扔下刀冲下两丈,撞倒在树下挣扎。
奇迹出现了,黑雾扩散,风止雷息,只片刻间,阳光透过枝叶,洒下夺目光芒。
九名道人死了两个,其他七名呆若木鸡。
下面不远处,四个青衣人昏倒在地,两名假道人趴伏在树干上,形如死人。
金甲神在一名道人身前刹住脚步,抬头望天不知所措。
春虹是唯一神智清醒的人,一声长啸,往下猛扑。
啸声惊醒了七名老道,也惊醒了全甲神。
“杀!”金甲神一声大喝,一剑猛挥,他以为春虹下来助他抢先动手了。
前头老道神魂入窍,但剑芒已到,百忙中推剑侧闪,可是已迟了一步,青芒一闪,己贯入他右腰肋。
“哎呀!”老道大叫,铮一声清鸣,他居然能挡住金甲神攻来的第二剑,但人被震飞丈外。“砰”一声左半身撞在一株大树上,扔掉剑两目一翻,跌倒在树下呻吟。
其余六个老道大惊,转身待敌。
“白提调。”春虹叫。
金甲神听口气不对,倏然转身。
他看见春虹站在他身后不足八尺,敞开青道袍前襟,手中古怪长剑斜指着他,脸上似笑非笑,虎目中神光四射,显然来意不善,抽口凉气,喝道:“道长不是助我?”
春虹摇摇头道:“不!要你丢剑投降。”
“什么?你……”
“不然贫道要你的命。”春虹一字一吐地接口,语气坚决,不容对方有丝毫误解。
林下方,出现两批人,一批是一个青年美妇,身旁站了一个梳高顶髻娇俏的侍女,之外是四个青衣劲装大汉,和四个绿衣劲装少女。
第二批也是一个中年美妇,亦有一个侍女相伴,左右有四名红衣大汉,和四名穿月白劲装少女,男女分明。
是马车和山轿的两批人,全到了。但是目下既无车亦无马,两批人总共二十名,一左一右轻灵掠上,相距已在十余丈外。
青年美妇年岁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七八,个儿苗条,眉目如画,美得令人激赏叫绝。但她那高贵端庄之风华,却令人不敢逼视,不敢亵渎,头上是盘龙髻,一支凤钗高插,凤嘴上挂着一颗耀目大红火钻,红绡窄袖子短衫,同色坎肩,坎肩下的流苏也是红色,红长裙红如火,红腰带挂的长剑也是红色,红鞘红云头,红得令人心中发慌,是一团可溶化一切的烈火。
高顶髻侍女却是一身翠绿,翠绿衫裙翠绿鞋,俏巧,玲珑,美慧,娇柔,红配绿,丑得哭,但主婢二人一红一绿,站在一起,却又显得极为调合。
另一对主婢,又是一番光景,中年美妇穿得朴素,绢布夹袄长裙,淡扫蛾眉,照人的面庞上堆着慈祥的笑容,未带兵刃,侍女是双髻,长袖短衣,长裙,一身天青色,腰上挂一把长剑。
四名黑衣大汉,两个是老人,两个中年大汉,一个个目朗鬓丰,神目似电,四名白衣少女也不弱,星目光芒四射,四把剑在背上古色斑斓!
六名老道不管刚来的陌生客,同声怒啸挺剑往上抢!
红衣美妇站住了,娇叱震耳:“住手!”
同一瞬间,春虹吼声也在空中荡:“天师庙道友们,退下!”
六名老道站住了,一个叫:“呔!你不是在留口镇生事的游方道士么?”
春虹虎目怒张,大吼道:“滚你的蛋,贫道还没有找你们算账呢!”
红衣美妇一闪即至,大声问:“刚才谁在使用妖术?是你?”她指春虹。
春虹瞥了一眼红衣美妇,冷冷地道:“又来了一个不说理指鹿为马的人!”
他一面说着,一面扣上道袍,有女人出现,敞开胸襟不像话!
红衣美妇目光落在他的剑上,讶然道:“咦!绝尘慧剑?”
春虹晃了晃绝尘慧剑,道:“人虽不问青红皂白,却是个老江湖,喂!”他向变色往外倒退的金甲神叫道。
金甲神脸色如灰,死盯住红衣美妇,恐惧后退。
红衣美妇对春虹那冷傲情神似乎并不在意,嫣然一笑,反而退了两步。
春虹朝金甲神迫进,道:“白金堂你如何打算?”
金甲神一咬牙,厉声道:“你叛逆,你……”
“呸!闭上你的臭嘴!”春虹大吼。
六名老道中的一个举剑一挥,大叫道:“师弟们,擒下他们!”
春虹用剑遥指,冷笑道:“道友,在留口镇你们无理取闹,自取其辱,千万不可再妄动。你们的两个同伴被擒,快到上面去救,问问是非曲直再和贫道说理并不迟。下面那两个假老道交给你们处治,这个白莲教妖孽我要,贫道与白莲教妖孽仇重如山,正要了结。你们如果打岔,休怪贫道心狠手辣。龙虎山明晚将有大祸临头,速速回去准备应变还来得及,言尽于此,快走开。白金堂!”
最后一声大叫,如同晴天霹雳,正想伸手去包里掏家伙的金甲神吓了一大跳,手停住了。
春虹冷哼一声,往下道:“你不必掏妖术献世,那些障眼法迷魂术是下五门九流货,在贫道面前毫无用处,乖乖丢剑跟我去!”
金甲神切齿大吼道:“原来是你破我的神术,今日有你无我。”
“哼!贫道却不要你死,留你尚有用处。”
金甲神一声长啸,飞扑而上。
绿衣侍女一声娇叱,正待扑上,红衣美妇却伸手虚拦,微笑道:“小秋,看看再说,让他们先分高下。”
另一方面,中年美妇向侍女道:“我们该走了,没有老爷的手下在内!”
侍女不住点头,低声道:“禀主母,小婢曾去过堡中拜问老爷金安,从穿戴中略可分辨老爷身旁的人,这些人都不是,主母请放心!”
“那就走,也许在南昌可以得些线索呢。”
侍女点头,幽幽说道:“即使找老爷,老爷也不会知道小姐行踪的。小姐行走江湖时,从不愿和老爷同行。”
“我得尽心啊,韵丫头是我在世唯一牵挂的人,我怎能置之不管?哦!这位年轻老道身手奇佳,很了不起哩!等会儿,看看结果再走。”
金甲神和春虹接上了,春虹闪烁的长剑攻势空前猛烈,绝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剑气八方激射,罡风声如殷雷,赫然是名家身手,身怀惊人绝学。
春虹在金甲神用飞铙杀人时,已看出这家伙除了妖术之外基业惊人,所以不敢大意。同时,他要活擒金甲神拷问有关九幽天魔的事。
金甲神的狂攻,他不敢用绝尘三剑应敌,稍一大意失手,活擒的希望微乎其微。
他八方游走,引金甲神发招,绝尘慧剑徐挥,不接招,仅不时扣住机会递上一两剑应付。相反,金甲神却气吞河岳,进逼狂攻,一把剑风雷俱发,矢矫如龙。
十八招之后,机会快到了!
“着!着着!”金甲神毫气微扬,长剑从左一绕,截住春虹的退路,“云龙三现”绝招出手,连攻三剑!
“你是泰山观的门人,好剑法!”春虹冷冷地道。
金甲神一声长啸,招出“流星赶月”,这一招如果春虹再往后退,准碰在身后树干上,不被钉在树上才怪!
岂知春虹已留神退路,双方交战之前,他已看清斗场的景况,一草一木都难逃他的神目,怎会上当?
红衣美妇低声对侍女道:“老道在神色之间,已胜了九分,很了不起!”
春虹再退,第一剑半分之差,将及胸衣。
金甲神狂喜,上步出剑,第二剑乘势再进!
春虹身形突扭,“得”一声一剑反震,让对方的剑擦胸衣而过,一剑掠空。
金甲神的剑向左一偏,“嗤”一声刺入树干。
春虹顺势抽拂,捷逾电光石头,顺金甲神的左臂削出,要削掉金甲神的右肩膀。
金甲神果然了得,头一低,身形左闪,拔出长剑,可惜仍迟一步!
“啊呀!”他惊叫,右臂保住了,但头顶一层油皮和发髻连同四方平顶巾飞走了。
“该你接招!”春虹叫,立即如影附形迫进,招出“流星赶月”,赫然接金甲神那一招,剑势不差分毫。
剑来势凶猛绝伦,快得令人眼花,金甲神想避已力不从心,危极临头,只好硬接。
“铮!铮!铮!”金甲神连封三剑,每一剑都用尽全力,但并未能将连续飞来的剑尖封出偏门,退了丈余也难摆脱剑尖的紧迫追击。
春虹一声低吼:“丢剑!”
“不见得!”金甲神急叫。
剑尖已临肘侧,他沉肘拂腕运剑侧掠,怎知春虹的剑突地一振,将他的剑裹住。接着凶猛无比的潜劲从剑上传到,震开虎口,直迫心脉,五指麻木,整条右膀似乎失去知觉。手不知何时松了,长剑翻腾着飞出五丈外,窜枝过叶,“得”一声插入三丈高的一段树干内,剑身的吟鸣仍然震耳。
他不甘就擒,一声怒吼,左掌如开山巨斧,去砍春虹的右肋,拚个两败俱伤,奋身抢入。
春虹冷哼一声,绝尘慧剑闪了两闪!
“啪啪!”暴响震耳,剑从左右进击,从金甲神的手上抽动两下,金甲神的两颊出现清晰的血痕,大牙往外跳,鲜血随着出现。
“嗯……”他绝望地叫,左手仍在身前挥舞,人往后急退。
“得!”一声轻响,谁都没有看清,春虹已掷剑入鞘,入鞘人已扑上,右手一抄,抓住金甲神挥舞防身的大手,往下一带,左手疾挥。
“噗噗”两掌击中金甲神的左右耳门。右手往上扣,食中两指分毫不差,扣住金甲神的喉管,左手抓住金甲神左肩,冷笑道:“你比一流高手强,但仍棋差一着!”
其实,金甲神已经知觉全失,两劈掌劈中左右耳门,他说的什么无法听见了。
他拉开金甲神的牙关,再制气血两门,丢掉金甲神身上的零碎,挟在胁下往下走。
中年美妇注视他半晌,举手一挥,率领手下如飞而去,轻功身法十分惊人。
春虹大踏步往下走,六个老道在为救死扶伤已准备停当,将两个假老道绑了,林坛主和两位健仆的尸体也准备带走。
红衣美妇十个人仍没有离开的意思。
一个老道讪讪地上前稽首道:“道兄请留步!”
春虹站住了,冷冷地问:“道友有何见教?希望咱们别在剑上判曲直!”
老道摇头苦笑道:“道兄请勿误会,留口镇的事,请勿见罪,敝师兄在上清宫前来查看弟子们是否规矩,不知道兄的身分,有此误会!”
春虹的脸色渐舒,道:“贫道并非气量小的人,所以不与贵庙的人计较,至于这几个家伙……”他将从金甲神口中得来的消息说了,最后道:“贫道也将去申命谷,以证实一件有关在下的深仇大恨血案秘事,请转告贵山教主张天师,眼下江湖风雨飘摇,必须站牢脚跟顶天立地做人,骑墙观望反而招致杀身大祸,同样会身败名裂。同时,贫道找二堡主李文良,也许会在贵山附近出没,希望大家别误会!”
六个老道大惊失色,为首的老道道:“道兄的消息……”
春虹拍拍挟着的金甲神,抢着道:“这位就是白莲教的江右总提调金甲神白金堂,他的话绝对可靠,可是贫道要留他有大用,恕不将人交与你们!”
“请道兄留下仙号!”老道诚恳地说。
春虹略一沉吟,摇头道:“贫道行脚五海,时道时俗,假使穿的道装,不妨叫我松明道人也可!”
声落人闪,宛若电射星驰,往山下如飞而去。
红衣美妇一惊,对侍女道:“这人好俊的轻功,不像是如此年轻的人,小秋盯住他,快,等会儿发声招呼,我马上来!”
小秋应了声,绿影乍闪,去势如电。
红衣美妇朝为首的老头颔首,微笑问:“道长可是留口天师庙的真如道长?”
老道稽首,恭谨地答:“贫道正是真如,请问施主可是红绡电剑的高女侠?”
“妾身混得虚名,不敢担当女侠之誉!”
“但不知女侠有何见教,尚请明示,贫道愿效微劳。”
“刚才松明道长的话,道长想已听清,务请转告令师,切不可自陷绝境。龙虎山地广而分散,不宜各处设防,能合力固守上清宫,千军万马何足惧哉?好自为之,大有可为,图谋须及早,时间不多了!”
“贫道定将施主的话禀明家师。”
“妾身也许会走一趟申命谷,行再相见!”
红衣美妇举手一挥,九人冉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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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一声娇啸破空传来。
谷的另一端,两个灰影穿林而立,发觉现场的打斗遗迹,更发觉散在林中的尸首,立即循先前娇啸传来的方向飞赶,轻功已臻化境,飞势如电。其中一个灰影背了一个大包裹,不沉重但体积甚大,看去像是盛着一个人,在灰影肩上轻如无物。
不久,走在前面的灰影倏然站住,前面林木映掩中,已可隐约望到红衣美妇的身影,他扭头向背着包裹的同伴低声道:“大事不好,红绡电剑出现,那位白姓的提调凶多吉少,咱们接应来迟了一步!”
背着大包裹的人注视片刻,讶然叫:“咦!那位老道我似乎很眼熟哩!”
“唔!确是眼熟。”
“唔!记起来了!你看看,像不像二堡主在云嵝山属意的那青年人?”
“哦!确是像,但不可能是他,他已被活埋在山崖里了!”
“很难说,咱们和二堡主也曾被陷在藏真洞,但咱们并未死去。”
“好!先设法将他弄到手再说,咦!他挟着的人,你说像不像白提调?”
“像,确是他!”
“红绡电剑咱们惹不起,找机会捉住那青年人,救白金堂出险。同时,咱们得飞报红绡电剑的消息,二堡主不会放过这贱泼妇的,走!换上咱们的黑袍黑头罩!”
两人向侧方移动,远处盯住春虹的身影,听口气,便知道他们是二堡主李文良的蒙面爪牙。
春虹本待找一处地方考问金甲神,下到谷底,发觉后面有人跟来,转头一望,原来是绿衣侍女,他站住了,冷冷地盯视着眼前这位美绝尘寰的绿衣美人,心说:“她一个孤身少女怎敢大胆向我追踪?”
他站住,绿衣少女也站住,他走,少女也跟住走,跟得他火起,在一座草坪中倏然转身,怒声问:“小丫头,你想怎样?”
小秋向他嫣然一笑,泰然地说道:“咦!道爷,你这不是无理取闹么?”
“贫道怎的无理取闹?”
“当然是啦,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彼此各不相干。”
“哼!你为何在我身后冤魂不散地跟着不放?”
小秋噗嗤一笑,道:“道爷,你有点做贼心虚。”
“胡说!”
“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假使你的行为光明正大,无可非议,光天化日之下,你为何怕人跟踪?”
他的神情极为友好,笑盈盈地娓娓道来,春虹有火也发不出来,回头走路一面道:“好吧!看你能跟多久!”
他向左一折,沿山根急掠,脚下用了八成劲。
小秋的轻功居然能跟上,两人发疯似地猛赶。
春虹暗暗心惊。他一向对自己的轻功极为自信,想不到小丫头居然能赶个亦步亦趋毫不放松,他扭头叫:“再加一成劲,小丫头!”
加了一成,小秋便相形见绌了,不得不用啸声引导主母前来,只追了半里地,她已远落了五六丈。
听到小丫头的啸声,春虹莫名其妙,忽然止步转身,笑道:“怎么,认输了吧?”
小秋星目一转,也笑道:“你这种像是情急逃命的身法,当然快些儿,要是不信,你何不追我试试,追与逃是完全不同的。”
说他的轻功是情急逃命的身法,小丫头的神情也予人好感,他哈哈大笑,笑完道:“真要扔你并不难,贫道还留了一成劲,你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么?唔!你的笑容诡秘,包藏祸心,我可不上当,说!你为何而来?”
他不笑了,脸色一沉。小秋估量着主母也该快到了,不怕春虹走掉,指了指他肋下的金甲神,笑道:“当然有所为而来,喏!就是这位白总提调。”
春虹冷哼一声,道:“这家伙是我的,任何人也休想打主意。”
“家主母要定了。”
“呸!岂有此理,你给我快……快走!”他的“滚”字已溜到口边但又咽回肚中换了“走”字,太粗野了毕竟不不光彩的事。
“假设不走呢?”小秋眼眯眯地笑。
“贫道打发你走。”
“我不信。”
春虹冷哼一声,欺身,一掌劈出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去你的!”
春虹与小秋话不投机,要赶她走,不许她干预白金堂的事,他左手挟着人,右掌如开山飞斧,疾劈而出。
小秋娇笑一声,右飘,欺进,出掌,闪在春虹的身左,连三掌攻出,绕了一圈挨了一个照面。
两人都不甘示弱,在山根下展开周旋,急攻不已。三条胳膊如同暴风骤雨,人影依稀,都不想硬接,手下留了一分情,比快,比轻灵比巧,也比反应,招一发即收,立刻变招抢到机先。三只手急剧闪动,一沾即走,化招攻招快如闪电,都想一试对方的真才实学。看去十分凶猛激烈,但三只手始终不碰掠过。
春虹左手挟一个人,斗起来不够灵活,但他守得密,攻得凶险,举手投足间,罡风暗劲迫至三尺外,十分霸道。小秋不得不运功护身,抗拒袭来的凶猛潜劲,即使运了十成功,仍被对方的凶猛劲带动了身形,不能如意发招,加以她的手短,纤掌所发的内功,一触春虹的掌功,无形自散,难以及身。
她愈斗愈心惊,二十招之后,渐渐鬓角见汗,内劲渐消。反之,春虹却气吞河岳,巨掌愈攻愈凶猛,攻多守少逐步进迫,形势大为有利,眼看她难以支持了。
后面红影入目,红绡电剑到。
激斗中,响起春虹一声清叱:“去你的!”
“噗”一声闷响,小秋感到右肘下一麻,左臂如中巨锤撞击,身形被震得向后退。同时,春虹上崩的手已控制住她的中宫,乘势下搏,劈向她的左肩颈。
“真糟!”她想。
临危自救,她娇躯右扭,纤足斜飞,踢向春虹的胸下腹上附近要害。
春虹不想一掌换一脚,左半身后扭,同时右飘,巨掌变劈为拂,喝声“着!”
“哎……呀!”小秋惊叫,飞退丈外,身形一阵急颠,几乎站立不牢。
她站稳了,以手扶揉左肩,肩外侧又麻又痛,火辣辣的,春虹以两个指尖拂过她的肩膀,几乎被击中。
到底是女孩子脸皮薄,羞得连脖子都红了,大概输得有点不甘心,尖叫道:“拳脚你占了先!拔剑!”
叫声中,撤出腰中寒芒如电的长剑,剑一引,招出“飞虹戏日”,身剑合一凶猛地上扑。
春虹不认识大名鼎鼎的红绡电剑,更不知红衣女人是许小妹的母亲,见红衣美妇率领着四男四女飞掠而来,不敢往下拖,要用奇招露两手绝学。
剑到,砭骨剑气先至,剑上光芒生寒,剑身发出隐隐风雷之声,他心中暗懔,使用奇招之心更切。
他不拔剑,扭头飞掠。
小秋怎肯罢手,一声娇叱,招出“长空逸虹”,疾射春虹的后心。
“丫头,小……心……”红绡电剑惊叫,姜是老的辣,她见多识广,曾亲见春虹冷静地击溃金甲神的狂攻,已把春虹的造诣估计得相当正确。
可是,她叫得太慢,声音传到,胜负已判,春虹已料定丫头必定追击,只掠出丈余,大旋身立用奇招回敬。
“铮铮!铮!”剑化龙腾,清鸣震耳,连挥三剑。
人影倏止,草木不惊。
“哎呀!”小秋惊叫,脸色泛青,站在那儿不住喘息,然后缓缓闭上凤目,眼角滚下两行珠泪,哀伤地道:“天哪!我练了十二年的剑,自命不凡,我……我是怎……怎么个练的?”
春虹在她面前屹立如山,绝尘慧剑的剑尖,轻点在小秋的右肩中穴上,呼吸似乎已经停止了,脸上每一颗细胞也像是凝结了,像一个石人,不带丝毫火气和感情。
红绡电剑到了,在测方沉静地屹立,点头道:“道长,你很了不得,心神合一,冷静空灵,虽苦练三十年的剑道名家,也难修至如此境地。请问道长,可肯明示贵派剑术源流?”
春虹瞥了红绡电剑一眼,摇摇头表示恕难回答,缓缓撤剑,“得”一声掷剑入鞘,向闭着凤目的小秋道:“小姑娘,贫道抱歉,姑娘的剑术与内力修为皆臻上乘,身列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只是姑娘小看了贫道,且认为挟着人手下不便,大意轻敌,但愿姑娘今后小心,刀剑无眼,轻敌者必败,败则死伤在所难免。”
他扭转虎躯,洒开大步往前走。
“道长请留步。”红绡电剑高叫。
他倏然转身,心平气和地道:“施主明鉴,贫道必须拷问有关白莲教妖孽的消息,施主如果不谅,贫道也无可奈何,悉从施主卓裁,刀剑拳掌悉从尊便。”
两个后到的灰影躲在远处,两双阴森森饿狼一般地的晴,以枝叶缝隙中狠狠地向这儿盯视。不久,两人左右一分,隐入草中不见。相距在二三十丈外,居高临下,无法发现他们的踪影。
红绡电剑不住点头,笑道:“道长既然知道妖孽的举措,应知道这人的地位极高,可派用场。妾身也为江湖道朋友稍尽绵薄,要从这人口中侦出妖孽的举措。”
春虹不等她说完,接口道:“那么,施主请稍待,贫道问完之后,定让施主将人带走,如何?”
“一言为定,妾身领道长盛情。”
春虹走近山根的三棵古松,将金甲神放下,拍醒金甲神,冷冷地道:“姓白的,贫道有话问你,如果阁下希望活下去,贫道不为已甚,如果不想活,贫道成全你并无不可。”
金甲神浑身发不出半两力,喘息了好半天,方回过气来,咬牙切齿地道:“杂毛,有何高明的手段,可让白某瞧瞧,看是否能使白某皱眉讨饶?”
“你是打定主意不从实招供了?”
“正是此意。只有断头的白某人,没有招供的白金堂。”
春虹在一旁坐下,淡淡一笑道:“你也许是个了不起的硬汉,但在贫道未试过之前,对不起,委实不肯信。”
“松明老道,谁不想富贵?谁不惜生命?举世滔滔,日下是君暴臣奸,民穷财尽,正是我辈……”
“啪”一声,春虹给了金甲神一耳光,冷笑道:“不错,君暴臣奸,民穷财尽,但你岂是个铤而走险的人?你们这种以暴易暴甚且过之的狗东西,岂不是在火上添油趁火打劫?贫道不问这些乌烟瘴气的事,只问你九幽魔域究竟在何处?说!”
听到九幽魔域四字,红绡电剑神色一凛。
金甲神满嘴流血,仍然含糊地强硬地道:“告诉你,大爷不知道,不知道!”
“怎样才能找得到武昌分坛?”
“不知道。”
“二堡主李文良,在申命谷甚么处所藏身?”
“不知道。”
春虹一手按上金甲神的气门穴,功行掌心,一手拉开他的牙关,免得他嚼舌自杀,冷笑地道:“我看你抵受得了逆经搜阴术的锻炼,等你愿意说时,可以点头示意。”
片刻,金甲神浑身的肌肉开始抽搐,跳动,浑身冷汗直冒,怪眼瞪得似要跳出眶外,张大着嘴喘气,喉中咕噜噜怪响。
春虹的脸色无表情,声音冷酷地传出:“不消多久,你的经脉开始离位,还不说么?即使不死,一辈子将成废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等着你点头,点头!”
金甲神“哦”了一声,头点了点。
春虹缓缓散去真气,在金甲神身上各处紧要处推拿了片刻,金甲神的肌肉徐徐放松,眼珠子子也缓缓退入眶内,大汗渐止,吁出一口长气。
春虹一掌斜震,拍上了金甲神的牙关,说道:“你说吧!贫道洗耳恭听。”
他在听,红绡电剑主婢也在听,不远处山坡山草中,两个灰影一左一右,伏在草莽中也在听。
金甲神喘息了许久,也沉吟了许久,道:“武昌平安船行,正是武昌分坛的联络站,据说……”
“呸!什么据说?你到过武昌分坛,为何说据说?”春虹不客气地接口。
“老道,你根本不知九幽魔主的厉害。在联络站求见时,分坛的人便会给一杯渗迷药的茶让人喝,等来人醒了,方发觉已到了分坛所在地了,怎会知道分坛座落在何处?听说,武昌分坛共建了三座香坛,一在对江汉阳龟山,一在神人山白麂矶,一在黄龙山下。至于确实所在,知者不多,上次在下被带往那座香坛,至今一无所知。”
“平安船行,平安……船行……”春虹喃喃自语,突然大声道:“我不该急于去找曾前辈,误了大事,该到武昌走走的。”
金甲神不知春虹说些什么,往下招供道:“二堡主李文良隐身申命谷,申命谷在马鞍山之南,龙眼山之北,至上清宫不足三十里。据说江湖朋友不叫申命谷,叫生命谷。进入此谷,饮了谷底的泉水,便可获得长生云云。二堡主说,未发动之前,他在生命之泉附近坐镇,发动后相机策应,务必一举铲除天师道的基业。”
“生命之泉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只知在谷底,泉名是江湖朋友胡诌的,谷里泉水极多,谁知道哪一处是生命之泉?”
“我再问你,花魔白玉珠,可是贵教的东南香主?”
金甲神略一迟疑,最后点点头道:“正是。她目下与中原香主九幽天魔各行其事,彼此在扩展教务皆各有见解。”
“胡说!早几天那女魔还奉九幽天魔之命,在广信府灵山之下放火杀人。”
“你错了!花魔自命不凡,她的所行所事,连张教主也无法操纵她,绝不会听九幽天魔的驱策。”
春虹心中大惑,心想:九幽天魔既然无权驱策花魔,花魔怎会找上灵山的?难道说,如霜已被花魔所收服,认为我对她不忠,或者想到灵山找我?
想到这儿,他心中大急,一把抓住金甲神,大声问:“你可知花魔的手下,可有一个女扮男装的人叫做白如霜?”
“不知道此人。”金甲神回答。
红绡电剑突然接口道:“花魔有一个女儿,随母姓叫白璧,自小女扮男装随叔父宗权遨游天下。听说,那女娃儿很有出息,可惜自小许配给神水堡少堡主包志坚,日后难说了。”
春虹感到眼前一黑,摇摇欲倒,和如霜第一次见面她就通了姓名,姓白名璧字如霜,在云嵝山,如霜要他在遇上包少堡主之后不可下杀手。经红绡电剑点明,他心痛如割,胸口血往上冲,一蹦而起,失神地大叫:“你怎么知道的?”
红绡电剑一怔,但据实道:“那宗权乃是河南南阳府宗氏双雄的老二,绰号云栖生,生情喜爱游山玩水。老大叫做卧龙客宗奇,一手子午绝命针出神入化,但从未使用过。因为他极少与江湖朋友生闲气,不知怎的,兄弟俩二十年前竟随花魔迁至东海隐居,生下了白璧,宗奇便永别了人间。”
“你怎知道?”春虹痛苦地问。
“南阳宗氏双雄,乃是妾身一门远亲。”
“天哪!”春虹叫,突然以袖掩面,疯狂地向外谷狂奔,去势如流光电火,冉冉飞起。
“怎么回事?”红绡电剑讶然自问。
不久,红绡电剑十人,带着金甲神走了。
两个灰影在山根下会合,一个道:“二弟,你火速奔回生命谷禀明二堡主,安排香饵,钓这几条大鱼。”
“你呢?”二弟问。
灰影拍拍大包裹,道:“这个主儿是包少堡主必欲得之人,我到贵溪一道,交给包少堡主之后,交换他父子两人至生命谷助拳。他如果不肯,玩了之后,毁尸灭迹,免得引来麻烦。”
“好,我抄小道回生命谷,先走一步。”
两人立即分手,各奔前程。
背包裹的灰影,是个年约四十五六的中年人,他的包裹中,装的确是心如师太的爱徒许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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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师太伴着许姑娘,取道长沙北上,要将姑娘送回桐柏祥云堡,免得她在外闯祸。
许姑娘鬼精灵,她变得十分听话,喜孜孜地上路,似乎十分乐意回家。心如师太自然放下了心事,事实上千里迢迢赶路,想防也防不胜防。
到了长沙府,老师太要到南岳找八怪之一的醉佛忘我禅师。这位醉佛,也就是唐家老二唐坚的师父。没想到醉佛已被请走了,听说是去了宝庆唐家。
师徒俩继续北上,岂知经过府域闹市,小丫头往人丛中一钻,溜之大吉。
她往回走,从醴陵进入了江西,昼伏夜行,星夜奔向广信府。
她在常山已知道春虹的身世,打定主意去广信找春虹。小姑娘人小鬼大,她的心扉已牢牢地关住了春虹的身影,为了爱,她不怕万水千山,重重凶险,真是痴心。
十六岁了,大明圣律女孩子十四岁便可出嫁,她被荡魄香作弄过,情窦初开,懂得了男女间的一些微妙事,她的生理和心理,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最显着的是,她需要用胸围子掩盖胸前的尴尬了,神奇的造物主,使她进入了少女的黄金时代。梦想、希求,憧憬……女孩子的各种情绪,都一一在脑中产生。
好不容易让他平安到达了贵溪县,冤家路窄,和包少堡主父子在贵溪城的大街碰了头,她知道要糟,急急如漏网之鱼,逃出了贵溪城。
包少堡主怎肯放手?神水堡的人大举穷追,追入了城南的山区,失去了她的踪迹。
事有凑巧,当时参加追逐的人中,两个灰影是二堡主的忠实爪牙,随二堡主在云嵝山拚过老命。他俩前来接应金甲神,为了追许姑娘,却误了金甲神的老命。
这两个家伙是结义兄弟,武林中大名鼎鼎,提起来无人不晓。老大叫泰山鬼王柳顺,老二叫五官神判卞兴。泰山鬼王并不是东泰山人氏,他的绰号取自地府七殿泰山王,意思是说,他是七殿谷山王手下鬼卒之王。五官神判的“五官”,是指地府十殿阎王的四殿五官王,他认为自己是五官王手下的判官。
这两个家伙出身绿林,在淮河以北的江湖道中,名号足以令白道群雄心惊胆跳。在他们追随二堡主左右时,戴上了头罩,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身分。
泰山鬼王出了官道,官道上空荡荡的。西面山嘴转角处,红绡电剑的双头马,刚转过山嘴,但他们没留意,烟尘滚滚中,他没看清身后的四匹健马。同时,他绝不会料到凤剑的主人红绡电剑高秋华,会乘着马车在江湖中闯荡。
官道沿一条小溪西行,远远,看到左首出现两座小山,两山之间,架着一条木桥。
那就是贵溪城东的名胜仙人桥,却不在官道上。由仙人桥至贵溪城,只有三五里路,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大有半里地的苦竹林,向两侧伸展,小溪两侧全是苦竹。
他扛着大囊,大踏步向苦竹林走去。
停马车的地方,正在竹林中段十字路的东端,由于竹林旺密,他无法看到十字路的南北两段。
十字路的南面小径,向南通过一座木桥,向南伸展,伸向远处的仙人桥山峰之下。
午末申初,太阳已入云中,寒风扑面,凉飕飕的。他撒开大步往前走,像个要赶回城中快活的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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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虹从红绡电剑的口中,总算知道了如霜的概略身世,受到极大的震撼,几乎发狂,他想歪了,愈想愈糟。
常山邂逅,他认为是花魔派如霜来盯他的梢,大闹五通庙的事,已被花魔弄清了是他和穷酸搞的鬼,早已存心报复,派如霜前来下手,不然,如霜为何告诉穷酸,说出五通庙的事犯了?
云嵝山救许姑娘时,如霜要他不可杀包少堡主,他想:这女人好毒,已先替自己未来的丈夫安排好,多妙的阴谋。
死亡中如霜以身相许,他认为如霜天生下贱,有花魔这种母亲,还会有洁身自好的女儿,见鬼!又不过明知必死,在死前快活而已。
他一面狂奔,一面胡思乱想,想到夏诚临死前所说的话,气涌如山,切齿自语道:“是了,她以为我已葬身崖下,所以和她母亲到灵山赶尽杀绝。也许是在梦中,我将大哥的隐居处所说出,所以她找到枫林村用火攻。天那!大哥,三弟,我害死你们了,我罪该万死,我怎会鬼迷心窍,爱上这么一个可怕的贱女人?”
他神智昏乱,眼发直,沿官道狂奔。
不知奔了多久,前面到了苦竹林,官道穿苦竹林而过,他不管一切,一口气便奔到林中的十字路口。
红绡电剑的马车还没前来,前面,中年美妇的山轿刚出了竹林西端,向贵溪城去。
十字路口中间,一个身穿破青衫,头戴破儒巾,腰带上插了一条尺余长小布囊,手拿破折扇的老儒生,刚从贵溪城方向摇摇摆摆走到了十字路口。
本来,春虹被愤怒的哀伤冲昏了头,两眼发直向前狂奔,似乎未看见路中间有人,疾冲而上。
他并未对正老儒冲,但老儒生似乎故意找麻烦,反而移到他必须冲过的方向,眼看要撞上。
“砰”一声暴响,果然撞上,两人的左肩相接,力道如山,春虹一震之下,几乎趴在地上。
老儒生斜退了两步,“咦”了一声,老花眼中突然神光闪闪,意似不信地注视着踉跄欲倒的春虹。
这沉重的一撞,把春虹撞醒,定下身影讶然惊叫叫:“咦!怎么回事?”
老儒生眼中神光乍敛,仍是一双老花眼,用脚跳着,破折扇指着春虹大骂:“兔崽子?小杂毛!你他娘的昏了头,失了魄似的要找死,还有一天半哩!急什么?”
春虹正在痛苦期间,没听出老儒话中的含义,谁管他还有一天半两天半?被骂得气往上冲,虎目怒张,双手叉腰迫近,怒吼道:“老家伙,你吠什么?大路上相撞,怎能全怪我不是?要不看在你白胡子一大把……”
老儒生确是长了一大把稀拉拉的白胡子,但红光满脸,精神倒朗健,只是一身儒衫破旧得有失斯文,同时一双老花眼不住眨动,十分有神。
老儒生一抹胡子,跳脚叫:“怎么?好小杂毛,你想怎么样?”
“怎样?哼!贫道想揍你!”春虹气虎虎地叫,但并没有动手揍人的意识。
老儒哇啦啦怪叫,冲前两步叫:“反了!反了!小杂毛……”
“砰”一声暴响,他出其不意飞出一拳,拳头快得令人眼花,与他的年岁和老花眼完全不同。
“嗯”春虹闷叫,下颔挨了记重击,打得眼前金星飞舞,连退五六步,几乎跌倒,这一拳打得他无名火起。
“咦!真的走了眼。”老儒生也骇然叫。
“呔”春虹一声大吼,飞扑而上。劈面一掌虚拍,左拳疾出,“卧虎藏龙”奋身进击。
老儒生一听拳风拳劲不对,不敢硬接,向右闪,左掌疾出,“缠丝手”搭春虹的脉门。
春虹完全惊醒,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原来对方是找麻烦来的,这一拳挨得真冤枉。
“打!”他冷叱,冷静下来,由拳变掌,变搭为拿,两只手闪电似地互相扣住了,他用劲一带,脉门坚似金钢,带动了老儒生的马步,右脚上步,右拳疾飞。
老儒生的左脚,也同时勾出,反应奇快,快逾电光石火,假使是生死对头,这一照面便会两败俱伤。
“噗啪”两声,老儒生左颊挨了一拳,春虹左脚被勾,坐下了,两人全坐下了。
人坐倒,两人同时放手,竟飞跃而起,两面一分。
老儒生以手抚脸,怪叫道:“小杂毛,你的手脚好快,一拳还一拳,你小子讨债讨得真快,打!”
右手的破折扇“唰”一声抖开,一拨一收,风雷乍起,敲向春虹的面门,竟然注入了内力。
春虹刚站稳,老儒生的快速袭击便到了,左掌斜抓敲来的扇炳,右掌如刀,来一记“吴刚伐桂”,不退反进,接招回敬,双手齐下,奇快无比。
老儒生又是一怔,春虹的惊人反应,把他的狂态减去了不少,“咦”了一声,晃身撤招从侧方进击,破折扇敲打手急如暴风雨,在短短的一照面间,连攻十六扇之多,诡异的手法迭出,浑雄的内力发如山洪。
春虹的劲道也逐渐加重,接下十六扇,他退了八尺左右,他不想硬接折扇,老儒生也不敢逞能放胆进迫,用的是巧打,扇影奇幻而辛辣,迅捷无比。
春虹被攻得火起,一声长啸,狂涛八掌出手,掌影漫天,凶猛狂野的掌影绵锦而出,每一掌都注入了八成真力,罡风发似殷雷,他全力反击。
“咦!”老儒生讶然大叫,身形加快,折扇攻势一顿,左遮右拦转攻为守,化为一座山封住前身。
但封不住,掌势以排山倒海似的声势迫攻,只刹那间,便将他攻回原路。迫得他一声怪叫,左掌不再封架,突然一掌拍出。
“砰”一声暴响人影乍分,在烟尘滚滚中,春虹连退三步,定下了身影。
老儒生蹬蹬连退五步,额上掉下几颗豆大汗珠,老花眼中神光再闪,怪叫道:“小子可畏,你绝非龙虎山的废物,罡风已练成。”
春虹目中神光四射,冷冷地道:“老货,你接下了六掌,仍算不得顶尖儿的高手。如果不服气,掏出你的真才实学,贫道要称称你的斤两,领教阁下的绝学。”
老儒生怪眼连翻,避开话题:“我老人家想想看,武林各门派中,哪一家的绝学能挡得住我八成真力击出的崩云掌?”
春虹大吃一惊,崩云掌,正是八怪之一的狂儒皇甫成的惊人绝学,全力击出,掌风可伤人于八尺外,如果击实,肉绽骨裂必死无疑。而狂儒的铁笔三十六式,在武林号称一绝,罕逢敌手,也令人头痛,亦正亦邪,亦善亦恶,处事全凭当时情绪的好恶而为。年轻时曾进过府学,府试高魁,却在赴京赶考途中溜之大吉,从此不提功名事。按理他是个读书人,在武林朋友中,像这种儒士如同凤毛麟角,但他口中骂出的话和所做的事,却比村夫俗子还粗野三分,当然这并非是他的本性,而是佯狂装怪游戏风尘。至于是否与他失意功名的少年往事有关,谁也摸不清底细,江湖上被他挣来响亮的名号,名列八怪之林。
在江湖朋友眼中,狂儒并不可怕,至少他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为非作歹的事,还不至于下滥有辱斯文。只是,不论黑白道朋友,都十分讨厌他。他一生中流浪天涯,见多识广,对江湖奇闻秘事所知极为广博。这些奇闻秘事有时便会成为他勒索那些名人大户的法宝。那些曾经做过不足为外人知道秘事的名宿高人见到他如见瘟疫,避之唯恐不及。
春虹听得老儒生说出名震江湖的崩云掌绝学,吃了一惊,看这家伙的穿戴和腰中的外门兵刃铁笔囊,定然是狂儒皇甫成到了。
“这家伙讨厌,专挖掘别人的隐私,我可不能和他鬼混。”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他有这个念头并不奇怪,因为他和如霜之间有了纠葛,其中更有不足为外人知道的事,万一被狂儒探出他和花魔的女儿有一手臭事宣扬出去,令他没脸面在江湖抬头挺胸做人。
他打定主意不和狂儒缠夹,冷冷地道:“原来阁下是八怪的狂儒,难怪如此可恶。”
“别打岔,别打岔。”狂儒摇头阻止他往下说,稍顿又道:“举目江湖玄门弟子中,不会见过这种掌法。武当为玄门第一家,但你的年纪不够资格练罡气,用的更不是以柔克刚的八卦掌。唔,有点像早年睡道人的无量神罡!”
春虹暗暗心惊,但声色不动,接口道:“尊驾还噜嗦什么?敢不敢亮你的铁笔较量?”
“唔!不对,好半天没听你叫我老人家一声施主,你这身道袍是偷来的,不是玄门弟子。你他妈的为何练了不是正道的罡气绝学?”狂儒自己穷嚷。
春虹更是心惊,这个狐狸果然可怕,再不走身上的汗毛也被人数清了哩!早走为妙,他哼了一声扭头便走。
“且慢!走不得。”狂儒大叫,赶上伸手便抓。
春虹身形一晃,斜飘八尺,剑影一闪,他用奇快的手法拔剑挥出,身形倏止,绝尘慧剑已掷入鞘中。
狂儒果然了得。春虹刚动,他已挫身下蹲,身高不过三尺,剑掠到顶门,危极险极。
“哈!哈哈哈!我老人家可找到帮手了。”狂儒站起来狂笑道。
“你找到帮手了?”春虹惑然问。
“你用的可是绝尘慧剑?”狂儒问。
“不错。”春虹坦然承认,在行家面前不承认也没用。
“你可是睡道人的弟子?”
“你用不着问。”
“哈哈!世间用你这种掷剑入鞘的手法的人,只有一个睡道人。如果老夫说错了,脑袋给你。”
春虹扭头便走,一面道:“和你这狂人胡说八道,浪费工夫,太不值得。”
狂儒闪在路中挡住去路,狂态消失了,正色道:“不管你是睡道人的弟子也罢,孤舟大师的弟子也罢,老夫双目不盲,你定然是个武林后起之秀,一个满腔热血为侠义的小伙子。目下我老人家有困难,急需帮手,你是否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哼!贫道也遇上天大困难,但从未想到找人助掌。”
“那是你的自尊心在作祟,等你在江湖中闯荡到我这种年纪,钉子碰多了,便感到朋友的可贵。”
“那是你的看法,在贫道来说,未免言之过早。”
“你该承认武林朋友的侠义道律吧?”
“承认又怎样?”
“目下有人强迫龙虎山的人造反,你是管不管?你既然是玄门弟子,不管你是何宗何派,血浓于水,你能坐视?”
“你知道谁在策动?”
“哈哈,如果我老人家不知道,怎配在江湖中以秘史丑闻做公然勒索的买卖?主事的人是白莲教的张主教张世佩,策动的是九幽天魔李文宗。”
“你管了这档子闲事?”
“义气所在,不惜头颅。”
“你不怕九幽天魔用你的头颅做溺器?”
“哈哈哈!九幽天魔早就想要我的头,可是他却无奈我何。也许,这次我在玩火焚身,可能命丧龙山,但我不在乎。人老了,活得不耐烦了。”
“何苦来哉!你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我高兴这么做,也许真是活腻了。”
春虹略一沉吟,一字一吐地道:“贫道也活腻了,咱们联手玩命。”
“妙哉,咱们有志一同。”
“皇甫前辈,也许你没有贫道知道的多。不久之前,贫道擒住了白莲教江右总提调金甲神白金堂,问出了一切。”
狂儒大喜,怪叫道:“妙哉!他人呢?”
“已废了,被高于一个功力奇高的女子带走了。贫道与九幽天魔仇深似海,这次正要大干一场。走!咱们找僻静处细将金甲神的供词商讨商讨。”
“好!跟我来。”
狂儒往南走,春虹大惑,道:“怎么!不到贵溪?”
“到贵溪送死?那儿布满了九幽天魔的爪牙,怎行?由这儿到腥臊岩,过仙人桥绕过贵溪城。同时,贵溪到龙虎山下清宫一百二十里中,古道下可能处处凶险,走不得,我带你走另一条秘径。”
“好!走吧。”
“咱们到前面桥边细谈,先听听你的消息再说。”
两人走左面小径南行,百十丈外便是木桥。两人在桥头左侧竹林中隐秘坐下,由春虹将金甲神的供词说出。
这儿往南有一条小径通往龙虎山,但比出贵溪西南门的大道远得多。南下经过前面的腥臊岩,分出两条路,右径仙人桥岔入至罗塘小道。左走大溪,翻越丛山峻岭至武夷山入闽。闺境的贩炭人大都走这条路,这条路岔出一条小道,可以到龙虎山最秀的奇峰仙境。
腥臊岩名字早已改了,不是老人不会知道老名。传说许久以前,岩下溪潭中出了一条孽蛟,为祸甚烈,这一带全成了荒野。到了晋朝,曾做过四川旌阳令的许真君经过这儿。这弃官学道全家四十二口鸡犬升天成道的大神仙,杀了孽蛟为民除害,蛟血把这一带搞得腥臭无比,所以叫做腥臊岩。
后来,又出了一条蛟,躲在岩内不出,许真君便用木板将岩口封了。岂知孽蛟居然神通广大,从岩下钻走,钻至洪州,从洪州的横泉井溜之大吉。土民嫌腥臊两字不雅,便改为馨香岩,腥臊改为馨香改得离了谱。改名已是数百年前的事了,但狂儒仍然记得。
这条小桥距腥臊岩不过两三里,距贵溪城也只有五里,官道往来的客商倒是不少,但走南北小径的人却不多见。他们在桥旁商谈,不会有人前来打扰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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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车声辚辚,红绡电剑的车马到了,但两人已离开十字路百十丈之遥,不可能看到或听到十字路口的事。
“停车!”清脆的语声在天宇下震荡。
车停下,一名骑士飞离马鞍,直趋路边一棵有一个十字砍痕的苦竹下,探手在根部一阵乱掏,抽出一颗灰色蜡丸,急纵车旁将蜡丸递到窗口道:“启禀夫人,七煞剑客古前辈留有手书。”
祥云堡主夫妇在莽莽江湖中保持声誉,祥云堡能在武林中成为众望所归的祥地,委实不等闲,潜力相当大,盛名并非幸致。在江湖各地,不但潜伏着不少眼线,夫妇两人所经的旅程中,传信后的地方都有暗记,不明内情的人,绝不会发现的。
窗帘掀动,接过蜡丸。片刻,红绡电剑拉开车门,一跃下地,向众人道:“古大叔留下手书,说花魔和神水堡的人已到贵溪。但在贵溪的黑虎龙威恐怕无法逃离县城,因四周已发现贼踪。他要我们在这儿稍候,大家辛苦了,歇会儿也好。”
红绡电剑仍然上车,放下车帘,后一部车中坐的是小秋。车中放置了不少行囊。两名青衣小帽的车夫,安坐车座上没事似的。其他八匹健马分别牵至南北两条小路上,官道中除了两部马车,看不见其他的人马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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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影四斜,未牌已至。贵溪方向出现一个背着长包裹的白发老人。穿着破烂,满脸风霜,背驼,脚下不便,点着一根竹杖,慢腾腾地向这儿走,是一个入土大半的死老头儿,孤零零地伛偻而行,快到十字路口了。
东面,泰山鬼王背着盛了许姑娘的大包裹,大踏步走近了马车。
南面小径上,河对岸来了四个人,两男两女,都是熟面孔。前一对是遁客独孤余和阴婆尉迟琼。
后一对是五凶的老大鬼女廖春萍和老三青羊羽士。四个人都是在云嵝山出现过的高手,又碰在一块儿了。
四个人并不走在一块儿,前后相距约有十来丈,遁客和阴婆在云嵝山区,并未与五凶朝过面,所以各走各路,互不相关,一步步走向木桥。遁客走在最前面,快踏上桥头,一双怪眼却死盯着远处路旁的两名青衣骑士和两名穿绿色劲装的少女,似乎想看看这些人是何来路。
泰山鬼王泰然经过后一辆马车,无意中向车窗瞥了一眼。这一眼瞥坏了,他从黑暗的窗帘缝隙中,看到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向外张,正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家伙本是绿林大盗,江湖经验十分丰富,只消看上一眼便知车中人正狠狠地打量他,固然不怀好意,他霉运当头,也不打听打听对方足何来路,立即发作在车窗旁一站,向安坐车上的赶车大汉厉声问:“赶车的,你的车载了什么人?”
赶车大汉推了推头巾向下答:“是女眷,尊驾有何见教?”
“见鬼!他会是女眷?”他怪叫,本来,车中有幽香泄出,只消鼻子没有毛病,该知道里面有女眷。但巧的是他的鼻子受过伤,已派不上用场,当然不信,女眷怎会有那种凶狠的目光?声出手动,他伸手一带,“嘶”一声窗帘被他拉掉了。似乎在同一瞬间,他脸色大变,撒腿便跑。
他的目光够犀利,一拉之下便看清了车中景况,怎敢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