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前斗场中,黄叶居士浑身浴血,倒在血泊中,花魔的剑尖,正在他的胸前不住游动,剑尖过处,鲜血急涌,她正在迫问口供。浪子陆星已挨了五剑之多,快支持不住了。
火场左侧石堆出现了一个洞穴口,有人从洞穴中慢慢爬出。
枫林村陷入火海之中。
蓦地,村左不远处的石堆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洞穴,有人从下面升上地面。
第一个人身穿土布青袄,背上系了剑,是一个英俊的青年,这正是葛春风。
他在洞口略一迟疑,向四周不住打量,村中火光熊熊,白烟袅袅,看不清四周的景物,更听不到外面的打斗和叫喊声。
洞里又一个用青布包头的大汉正向上爬。
已出洞口的葛春风大声叫道:“不可上来,咱们必须躲在洞中才安全。”
这名大汉往上爬,惊讶问:“三少爷,洞中烟太浓,主人的身体又不好,不出来恐怕支持不住!”
春风退近洞口,咬牙道:“用水湿巾堵住嘴鼻支持一些时辰。放火烧村全是女人,来势凶猛,如果所料不差,定是东海奇域的花魔。”
“主人和花魔一无怨仇,二无……”
“那九幽天魔乃是白莲教的中原香主,花魔白玉珠是东南香主,花魔前来烧村极是有可能。女魔心狠手辣,计算甚精,必定在外面拦截,咱们若出来不啻自投落网。下去!躲一会儿再说,唉!二哥费尽心机设计的星罗阵图上说得明明白白,要我在阵心先建造火墙,防备有人用火进攻,可是,因为工程浩大,且急于建外阵机关埋伏,不想落得如此之惨,一番心血转眼成了火海飞烟,教我如何向二哥交代?”
说完,两人都隐入洞中不见。浓烟从洞口阵阵涌出,而且愈来愈浓,使他们不敢关闭洞口。显然,村中内宅已笼罩在火焰中,大量的浓烟从地道里涌出找出路,这条地道却成了通风口了。
火场的外围,激烈的惨斗已近尾声。
小聪一把剑泼辣万分,把浪子陆星迫得手忙脚乱。陆星身中五剑,鲜血染衣。
黄叶居士奋力拚命,冒死进招攻花魔,可是功力造诣相差太远,一阵狂攻之后,剑走十七八招,真力不济,一猛,二衰、三竭,他深知,怕这条老命必丧花魔手中了。
花魔的剑上造诣确实修至化境,但她要活捉黄叶居士,事实上有困难,稍一大意便会枉费心机,她不得不先避开对方,一鼓作气凶猛的强攻,所以黄叶居士能支持二十招以上。
二十招后,黄叶居士剑开始涣散,他大汗如雨,足下大乱,额上青筋跳动。
“铮铮铮”剑鸣大起,剑影飞腾,花魔连挥三剑,乘势切入。
她的美面笑容如花,神定气闲,一声娇笑,身随剑进从中宫挺入,冷叱声震耳:“撒手老匹夫!”
黄叶居士的剑被震偏,知道要糟,百忙中扭身随剑势右飘,他要变换方向争取有利位置,避免对方乘机切入,但一切都晚了。他足下已乱,反应不够灵活,而且花魔已抓住有利时机,剑尖已先一步光临他的胸口。
“嘿!”他吃力地叫,全力撤剑。
冷电再闪,剑尖又到,他觉到左肋下一冷一麻,但并无其他异常的感觉,但他受伤的左肋下血流如注。
不容他再发任何念头,“铮”一声暴响,对方的剑光一闪,他的剑已被对方的剑芒击中。手中一阵酸麻,奇大的震动传到全身,虎口发热发麻,手中的剑突然脱手而飞,飞出三丈外坠下。
他肝胆俱裂,惊叫一声,火速向后退。
不退倒好,脚下一动,便牵动左胁下先前被击中的伤口,奇痛无情地向他袭击,眼前发黑。
“啊!”他狂叫,踉跄后退,手按左肋,他那双目怒视着花魔。
花魔如影附形赶到,转剑反拍,“噗”一声闷响,她用剑背拍中了黄叶居士的右颈。
“躺下!”她娇笑着叫,向前飘掠。
黄叶居士被拍得横飞八尺,颈上血直往外流,“砰”一声冲倒在地,跌了个手脚朝天,在地上挣扎呻吟。
花魔的剑尖,重落他的胸前,媚笑着问:“姓沈的居士,你最好安静些。”
黄叶居士已无力挣扎,左肋下的一剑之伤,这时更剧烈疼痛,鲜血往外涌,气散力尽,他长吁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妖妇,你意欲如何?”
“阁下是前来找广信葛家的?”花魔含笑问。
“老夫不会告诉你任何事的!”他双目怒张地说。
“本夫人确是不信。两条路,一死一活。死,你可以闭嘴不说;活,带本夫人找到进入村中之秘密暗道。”
“你作梦,老夫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你这种英勇豪爽不值半文钱。”
“哈哈!你下手吧,看老夫是否会皱眉头。”黄叶居士豪气未减,狂笑出声。
“嗤嗤”两下轻响,花魔剑尖移动了两次,黄叶居士的胸口出现了两条血缝。她冷笑着道:“本夫人从不信世上有自愿送命不怕死的英雄,说!”
“哈哈哈哈!除了要老夫死之外,你又能对我怎样?”
“要你死,易如反掌。”
“老夫行年五十有八,已是入土一半的人,对死不感恐惧,对不怕死的人用死来威胁,你未免太下乘了。”
花魔二声轻笑,轻扬宝剑,剑尖过处,黄叶居士胸口成了血泉,“嗤”一声响,黄叶居士左臂应声而断。
“啊……”黄叶居士发出一声厉吼,满地滚动,想脱出剑芒闪动的范围,但已无力站起来了。
“不怕死的大英雄,忍着点儿,你虽然没有皱眉,但叫出的声音委实刺耳,嘻嘻!本夫人不在乎,听惯了这种声音,不但不刺耳,反而得意。”花魔笑着说。
这妖女心肠确实够硬,一连五剑,把黄叶居士的背部又开了五条血缝。
黄叶居士气息奄奄,已无力挣扎,虚脱着怪笑道:“哈哈!哈……可惜!老……老夫不……不能与你拚……拼剑而死,哈哈!委……委实遗……遗憾!憾……憾……”
不远处,浪子陆星一声狂叫,飞退丈外,剑向颈下一抹,笑声昂扬:“哈哈哈……”
“你休想自尽?”小聪娇叱,人随剑进,“叮”一声暴响,火花飞溅。
浪子陆星浑身是血,手中力道已失,他至颈下的长剑,被小聪一剑击落,一发之差,未伤到喉部。
小聪左掌疾伸,一把扣住陆星右手向后带,奇快绝伦,她必须擒活的。
浪子陆星一声狂笑,飞起一脚,他可顾不了武林禁忌,飞踢小聪下阴。
小聪右手一沉,剑靶击中浪子陆星的膝盖骨,左手疾点浪子胸前鸠尾大穴,将人擒了丢至足下,向不远处花魔叫:“禀夫人,小婢已将他擒下,这人果然够英雄。”
花魔扭头道:“迫问口供,问问进入村中的秘密暗道……咦!那边来人,让他们来,退!”
半里外,一个浑身黛绿女人在前,假书生白如霜率领着三名侍女在后,用奇快的轻功向上飞掠。
更近些,是挟着龙首杖的潜翁司空平,他疾掠而至,似乎还不知道后面有人赶来。
谷口外,野草凋零散布其间,花魔只看到了快奔近了的潜翁,确没看到白如霜主婢和绿衣女郎。
大约三里外,老花子和雄健如狮的青年人,正发狂般向上赶,青年人的双手,抱着气息奄奄的鄱阳渔隐公冶申。
潜翁司空平被绿衣姑娘的彩虹五光珠吓跑,他先逃向山下,再从侧方小径折上,奔向山谷中起火的枫林村。葛春帆未捉到,他不能走,他绕道上山,反而比绿衣姑娘快些,因为绿衣姑娘半途遇上了变故。
如霜和三名侍女,穷追全力逃命的夏贤侄,进入一片枫林,被她追上了,林中枫叶已尽,视野甚广,无所遁形。
“留下!走得了么?”她娇叱,已迫近夏贤侄身后不过一丈二三。
夏贤侄大概真力已竭,长期追逐之下,先前如获神助的奇速缓慢下来,真力不济,知道已到最后关头,只有一拼,黄叶居士叫他不接任何人的招,必须全力逃得性命至南昌传信,但怎么可能呢?轻功修为火候不够,扔不掉追来的人,不拚命同样是活不了。
“老爷子,小侄辜负了您老人家的重托。”他绝望地在心中狂叫。
身后面衣袂飘风之声已近,他知道是时候了。
“呔!”他突然转身向侧闪,暴喝如雷。
转身,侧闪,回头,拔剑,出招,居然一气呵成,拚了全力,“猛虎回头”狠招出手,剑顺势下搭,振拂,外吐,相当霸道。
可是一招落空,如霜突然止步,冷冷地注视着他,相离在丈外,停剑在手,他也注视她。
如霜神色冷然,漠然一笑,道:“回去!我不想在这杀死你。”
夏贤侄心往下沉,他发现这刹那间,他已身陷绝境,另三名仆女在他左右后三方形成包围,走不了啦!于是,横了心,逐步迫近冷笑道:“咱们无冤无仇,为何苦苦相迫,阁下高名大姓能见告么?”
她并未拔剑,冷冷地反问:“阁下还未说出姓甚名谁?”
“在下姓夏,名诚。”
“在下白如霜。”她说出了姓名。
“你是花魔白玉珠的……”
“不许你再问。”如霜冷叱,又道:“转回山谷,在下不想害你,你回是不回?”
“为何叫我回去。”
“回去再说,目下不许问。”
“夏某不受任何人指使。”
如霜冷哼一声,拔出了星沉剑。自从灵山洞脱险乏后,她认为春虹己死,和许姑娘埋葬断掌残骨,她的性情大变,八年未沾血腥的星沉剑,今天准备饮血了。星沉剑出鞘,冷光四射,她再问:“你回不回去?”
夏诚用一声长啸作为答覆,飞扑而上。
“纳命!”如霜冷叱,星沉剑一搭一绞。
剑过无声,夏诚的长剑被绞断了寸长剑尖,冷电再进,寒星楔入。
“啊……”夏诚惊叫,手按右臂飞退丈外,鲜血从指缝往外流,这一剑伤得不轻。
如霜跟进,冷电再吐。夏诚闪身往左突,夺路而逃。
左侧侍女,隐身林后,这时突然闪出,长剑疾吐,招出“织女投梭”叱声先到:“此路不通,退回去!”
“铮铮”剑声震耳,火星飞射,接着白虹翻飞,夏诚的残剑飞抛出三丈外,“噗”一声撞在树上。
一条绿影飞掠而至,娇叱声入耳:“手下留情!”
这一声娇叱,救了夏诚一命,将痛苦留给了如霜,几乎令他永沦痛苦的深渊。
夏诚用断剑架开侍女的两剑,断剑便脱手飞出,第三剑躲不了,他用左掌冒险斜拍刺来的剑,没击中,左臂又挨了一剑,一声狂叫,往后急退。
如霜到了,星沉剑手下绝情,夏诚两手皆挨了一剑,背后如霜的剑已击到,除了等死之外,他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
危机间不容发,绿影的吼声到了,是女人声音,如霜还以为是乃母的侍女到了,手腕一振,向外撤剑。
仍然慢了些,夏诚那受重伤的身躯,向前直撞,两方相接奇速无比,右肋接近如霜的星沉剑,剑尖划夏诚的右肋而过,断了两根肋骨。
“啊……”他狂叫,“砰”一声跌躺在树下,挣扎呻吟。
如霜收剑抬头,向飞掠而至的绿影看去,发现并非是自己人,冷笑问:“你是谁家的女子?”
绿影掠到,一名侍女截住叱:“慢来!站住!”
绿影倏然止步,惊异地注视着地下的夏诚,夏诚伏地挣扎,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你为何将他剌伤?”绿衣女郎怒叫,当她看清了如霜时,惊奇问道:“咦!你不是游踪四海的白如霜么?”
“你又是谁?”如霜问。
“宇文韵。”她怒声答道。
如霜一怔,这才仔细向对方打量。宇文韵背上的宝剑确实不凡,把上一颗大红宝石光芒四射,右耳垂有一颗红色砂痣已被鬓角所掩,如霜却未留意,突然吁出一口长气,黯然地问:“你就是宇文韵姑娘?上月在常山途中……”
宇文韵吃了一惊,忙问道:“咦!阁下怎知常山途中之事?”
“是否被色魔左丘光追逼?”
“不错,姑娘被那恶贼的荡魄香所迷。”
“后来被一个健壮英俊的青年人所救。”如霜也抢着接口道。
“咦!你像是知道啦?”
“唉!我是知道。”
“哦!你可知道那青年恩公现在何处?”
“别提了,他死了!”如霜惨然地说。
宇文韵惊叫。
“早些天,云嵝山寻剑的事,你该知道,他已被九幽魔域的二堡主葬在一座古洞下。”
“他……他……”宇文韵虚脱地叫喊着。
如霜惨然叹息,茫然地道:“他叫葛春虹,这世间再也见不到了。”
宇文韵尖叫一声,摇晃欲倒,痛苦地扶住身旁的树干,浑身在猛烈地颤抖,用变了声的嗓音哀叫:“葛春虹,葛……春……虹……葛……”
如霜对宇文韵的失态,并未引起疑心,春虹救了她的命,听到恩人身死而失态,并非奇事。
“怎会有此事发生?苍天哪!”宇文韵仰天狂叫。
如霜收了剑,饮泪说道:“不要叫苍天,这是千真万确,是我亲手替他善后埋葬的。”
“你……你……替他……”宇文韵泪下如雨地说。
如霜不等他说完,痛苦地接口道:“我是他的生前知……知音,当然……”
“什么?你……”宇文韵突然尖叫。
如霜悚然转身,她的脸上爬满了泪水,问:“你奇怪?我和他不仅是生平知己,也是……”
宇文韵擦掉泪水,尖叫道:“你……你……你好无耻,你说他是你的生平知己,却到这烧他哥哥的宅院,杀他全家,你……”
“你说什么?”如霜尖叫,一闪即至。
宇文韵伸手拔剑,光华四射,湛庐剑人间至宝,果然不凡,寒气森森逼人肌肤,剑身朦胧如虚似幻,宝光却耀目生花。神剑出鞘,她凤目中喷火,厉声道:“广信葛家三兄弟中,葛春虹排行第二,地下这人的身材也够健壮,可能是老三葛春风,鄱阳渔隐的弟子……”
话未完,如霜狂道:“不!不!不!不会的!不!……”她抢着去扶地下的夏诚,声斯力竭地道:“你是三弟春风么?你……”
夏诚已陷入昏眩中说道:“快!……快去救春帆……春风……两位兄……兄长,我……我……不……不行了……为兄长……报仇……”
如霜从囊中取出三颗丹丸,纳入夏诚的口中和伤口,尖声狂叫,向山中狂奔,一面尖叫,“老天!老天!你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三侍女莫名其妙,随后急掠追去。
宇文姑娘也莫名其妙,怔怔地注视着如霜的背影,用含糊的声音喃喃地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一面说,她也如飞掠走,追上了如霜,向山中狂奔。
另一面,鄱阳渔隐气息奄奄,他的左小腿已断。他不能在这等死,宇文姑娘走了,谁知道潜翁司空老贼何时卷土重来要他的命?老贼绝不会让他活着在江湖揭发他的罪行,这里绝非安全之所,必须及早离开险境。
他咬牙强忍痛楚,包了伤口拾起钓竿,向山下挣扎逃生。
下面小径的下端,老花子和健壮青年人已飞射而至,相离已不足十丈左右了。
他吃了一惊,闪在树后定神看去,喜极大叫道:“曾老,慢些,认得公冶申么?”
他一面说,一面挣扎现身,踉跄向来人而去,点住钓竿,一条腿走起来十分吃力,晃身欲倒。
来人是疯丐曾政和被活埋在大石下面的葛春虹。
春虹未死在灵山洞,如霜和许姑娘所埋葬的断掌残骨,并不是他的,顶壁下塌,他闪电地向后急退,“砰”一声,背部撞在后面两座大石的石隙中,也算他命不该绝,这条石隙足以能容纳他的身子,而不怕上面有重物向他袭来,十分安全。
他只看到无数碎石土掩埋了他身外的空间,脚下地面也徐徐不断地在动,他运功护身以抗拒即将到来的万斤重压,迎接被压成肉泥的噩运。黑暗中,他还不知他所处的石隙十分安全,心中暗想完了,这把骨头注定要葬在西归崖灵山山洞,在劫者难逃。
他感到大地在动,窒息之感无情地在向他袭击,但上面并没有东西下压。甚至他还可以伸展手脚。稍过半晌,动声停止,两手所触处,是坚硬的岩石。
“我并未被压死,谢天谢地!”他想。
他费力地劈开出路,直至接触到潮湿碎石泥土,方看到阴沉沉的雨丝飘落在他的脸上,冷飕飕的。
等他拨开土石出围,已经是申时。他发觉远离灵山洞口已在三十丈外山坡下,开辟出路下面,一具残散尸体掩葬在脚下,那是蒙面人尸体,他记得,在他被蒙面怪人打入灵山洞之前,共有两个蒙面人死在洞口。如霜和许姑娘所获的断掌残骨正是蒙面人尸体之一部分,但如霜她们并不知道,却以为是春虹的遗骨。
满山焦土,三天暴雨洗不掉劫后遗痕,山谷中面目全非,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恢复原状了。他来到灵山洞,他辟的路被石块塞满,遗痕犹在,但不见如霜踪影,仔细察看附近遗痕,他发现了三种脚印出现在泥水中,一是快靴,一是弓鞋,一是多耳麻鞋。
“她可能未遭难,离开这里了。”他在心中下了结论,断定如霜仍然活在人间。可是洞在崩塌前如霜已无任何活动的力量,饥渴交加,令她丧失了挣扎生存的信念和力量,躺在洞口等死,洞口塌陷,但洞内并未波及,她避在洞口,洞内一切正常,她怎会遇难?
他对如霜思念急切,这个俊美假书生事实上已和他身心结合为一,对这位生命史中的第一个女人,他爱得深念得切,在未证实生死存亡之前,他心无所着落,他必须去寻,寻遍天涯海角,寻他生命史中第一个女人,寻找未来的妻子,他有责任,必须如此方能安心。
“如霜!如霜!”他狂叫着。
山谷中的回音袅袅哄传,像是无数鬼魂在回应。
“如霜!如……霜霜霜……”
没有人回答他,叫了许久,却叫出两个人来了。
老花子疯丐曾政并未离开山区,就住在谷端一个岩穴中,听到了唤声,便循声赶来想瞧瞧是谁还在山区中逗留。
另一个人是老太婆,刚从谷东来的孤零老太婆,听到谷中有人声,也不加思索向这飞掠。
春虹唤了许久,没有任何回音,唤得嗓子哑了,口干舌裂,而没有滴水进口,若是旁人早就支撑不住了,他忍着饥渴,神智冷静了下来。
谷底小溪中,溪水潺流。他飞奔而下,到了溪旁,顾不得路上泥泞,爬伏在溪旁将头探入冰冷水中,放怀大饮,略带泥味溪水,在他口中成了无价甘露。
饮了一肚子水,才将头抬出水面,吁了一口长气,一面站起一面自语道:“两世为人,饥渴反而算不了什么啦!”
他呆在水旁,两旁神不知鬼不觉分别站住一个陌生客,用凝聚的目光死盯住他。
秋冬之交,申牌时分,日色已近黄昏,加之细雨时下时停,空间阴霾密布,显得空中更为黯淡。
视度不良,整个山中阴沉沉鬼气冲天,烧剩下的树干星罗棋布,看去像是无数山精散布在怪石丛中,张牙舞爪,气氛极为恐怖。两个老怪物长相极怪,突然出现在眼前,委实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他始终没和疯丐正式照过面,看到疯丐心中一动,但由于上次误将厉丐姜立看成疯乞,不但被捉,也几乎送掉性命,这时又出现一个狞恶老花子,他可不敢误认啦!一次教训令人心有余悸,遇上真的疯丐,也不敢冒失相认。
左面东首那老女人,更令他感到毛发直立。
她确是一个鬼怪般老太婆,令人望之心惊,头上白乱发似飞蓬,居然也插了一朵黑色缎花叉,灰皱的吓人的脸膛,像是风干了的橘子皮。三角眼,眼皮往下搭,露出一丝令人心寒的阴森目光,一闪一闪,令人望之冷彻全身。灰短袄,灰布裙,左手垂在身畔,袖桩飘飘,右手五指似鸡爪,轻捏一根一尺八寸的灰色鸠首杖,似铁非铁,似木非木。她身材并不高,站在那显得瘦削而苍老,像是风前之烛。但不知怎的,在春虹目中看来,这老女人不但精力旺盛,浑身的鬼气也令他感到体内发冷,无形的恐惧感袭击着他身上的每一条神经,好一个鬼气满身令人恐怖的女人。
他感到身上发冷,一阵寒颤通过全身,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右手紧抓在腰带上的绝尘慧剑的剑靶,神色凛然的一步步向后退去。
万寂无声,空气像是凝结了,紧张的气氛,压得使人喘不过气来。春虹退到第四步,快退出两面受敌的危境。
老女人右手鸠杖动了动,布裙轻摇,垮出了第一步,阴厉的目光射向春虹。
疯丐曾政也向前跨进一步,目光落在老女人的脸上,寿星杖也随着向前点。
春虹不是胆小人,虽然心惊,但并非害怕。所以他没拔腿逃命,他沉静的神态,确也令两个老怪物心中暗懔,他全身戒备,退出第五步。
疯丐踏出第二步,似乎咧嘴一笑,但没发音,老女人突又转脸,冷厉目光转盯向疯丐,用奇冷无比的声音发话道:“老要饭的,你还站到那里等死。”
疯丐脸上的肌肉抽搐二次,哼了一声道:“老要饭的活腻了,想早些归天。”
“不行,你必须等着,我阴婆还不想太早超度你。”老女人一字一顿地说,好像她已将疯丐生死大权操在手中了。
春虹大吃一惊,心中更冷,阴婆尉迟琼,正是八怪之一,在八怪之中,她是最阴狠,最残忍,最害人的一个。江湖道上朋友畏她如蛇蝎,谁都不敢招惹她,也不敢引鬼上门,自寻麻烦。
一般来说,八怪中正比邪多,即使列入邪也邪不了多少,这些游戏风尘的怪物,经常会做出一些孤僻古怪不合情理的事,但做好事比坏事多,所以提起八怪,江湖朋友大多不太恐惧,但若是单独提八怪中阴婆尉迟琼,或者另一个老怪物遁客独孤余,没有人不怕的。甚至黑道之霸,绿林之雄,都对这二人恨之切骨,白道英雄与各大门派的门人,更恨不得将这两个怪物剥皮食肉,方消心头之恨。但他们无可奈何,两个怪物不但功力奇高,而且在江湖上飘忽不定,来去不留痕迹,谁都无法盯住他们的梢,更谈不到寻他们两人的落脚处。而且其中更古怪,这两个男女怪物都够孤僻,极不合群,二人更无过往交情,见面各行其事互不干扰。但二人同时出现的次数甚多,好像他们间订有协定,至于他们两人是否有过联手之事,却从没听人说过。
阴婆的语气狂傲已极,咄咄逼人,老花子好像不在乎,向阴婆一步步迫进,并无示弱之意。
“唔!三十年来,你我像是前世冤家,今世活该死缠不休。十二次狭路相逢,你真是有情有意,总想超度我早升天界却事与愿违,我总是令你失望,遗憾极了。十年来,我隐遁穷山恶水,并非有意将你遗弃,让你孤零零地抱枕,眼巴巴想念到天明,只因为……”
老花子所说之话越来越糟,显得轻薄而肉麻,挖苦得阴婆怒火升天,用一声怪叫打断了老花子的话,但见灰影一闪,人影在电光石火一刹那间相接,鸠首杖虽比寿星杖短了三倍以上,但在阴婆手上发出,寿星杖反而失去了一寸长一寸强之优势,极短暂的刹那间,便使她迫近老花子的身前六尺之内。
朔风怒号,潜劲直迫丈外,好一场龙争虎斗,凶猛的程度骇人听闻。
老花子人如疯虎,寿星杖摇头摆尾,急如狂风暴雨,连攻五招十二杖,换了三次方位。
阴婆人似狂风,步步进扑,短小的鸠首杖八方飞腾,用三十六手泼风快打进攻,左手大袖也排山倒海似地向寿星杖上招呼,奇快无比地要从杖影中切入,快得连人影招式皆难分辨。
老花子神色越来越凝重,他的寿星杖被阴婆大袖拂过两次,鸠首杖差点从寿星杖旁切入近身,令他心中凛然,脚下有点不稳了。
旁观的春虹愈看愈心惊,他目力奇佳,仍有点摸不清老女人的招路,看两人拚命进招,似乎都是以招还招的手段,所以没有兵刃交击之声,没有使老的招式,又不像是巧打,也不是一沾即走的游斗,只看到地下枯草一一偃倒,只听到风声厉啸刺耳锐鸣。
春虹想:“这才是真正武林奇学,两人反应皆高人一筹,可惜,他们似乎都有点顾忌,都想找空隙一举得手,无法发挥猛狠辛辣的雷霆一击。”
从两人的激斗中,春虹体悟到这种拚斗未免太浪费精力,两方都反应奇快,想找雷霆一击的机会不多,机会稍纵即逝,就难有把握得住,这种互有顾忌的打法支持不了多久。假使一方再有旁人伺机插手,另一方必败无疑。
与人交手所获得经验和教训固然可贵,看高手相搏斗在旁观摩所得经验同样重要。他天资超人,无形中增长了不少见识,吸取其中经验和教训。
果然,两人换了五次方位,各攻了二十余招,人影飘摇中,忽然响起一声金铁轻鸣,人影乍分。
老花子飘退丈外,额上大汗如而,两手持杖硬用千斤坠定下身,左小臂衣袖观出了破烂裂缝,上体略晃,怪眼中光芒暴射,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阴婆侧飘八尺,身形倏退倏止,三角眼不住眨动,阴厉冷电一字一顿道:“十余年来,你仍是这几招老把式,老身估你高了。”
“哼!你也不过如此而已。”老花子沉着回答。
“刚才一记‘玉女穿线’,若是劈偏半分,你的左臂就完了。”
“哼!老阴婆,你并非手下留情,而是我这一记后发的‘块石拦河’要扫断你的腰杆,你不得不变招强接自救,错过了一次好机会,但老不死也承认输了一招,你也该承认这次狭路相逢,仍然无法送我归天。”
蓦间,溪对岸传来了阴森森语声:“不见得!”
春虹抬头向声源看去,抽口冷气道:“这老凶怪来了,看样子听语气,他们要联手。假使我再不走,他们不灭口才怪事。”
溪旁怪石丛中,站起一个方面大耳,红光满面,一表人才的白发老人。五绺银须拂胸,穿一袭青袍,手中掂了根金光闪闪的金色如意,全长一尺八寸,十分沉重粗实,他掂在手中随意挥动,一纵身便飘越面前两丈宽的石堆,从容向溪中走去,像是无形物体,只跨两足,便越过丈宽的河流,靴底竟没沾水,好高明的蹑空蹈虚轻功神技。
春虹便知道遁客孤独余到了,别看这家伙脸呈忠厚,其实心中卑鄙得很,无恶不作,坏事做尽,暗藏奸诈。
老花子脸色大变,吸入一口气道:“独孤余,你要插手?”
遁客在丈外背手一站,呵呵笑道:“把你的那讨米袋两手送上,我不插手也就是了。”
老花子寿眉一轩,冷笑道:“好吧,你上啦!”
“别急,我会上的,呵呵。”
阴婆用手一指春虹,向遁客道:“余老,绝尘慧剑在那小子手上,大概是臭化子的门人,孤舟贼秃的遗物,绝不能赐给那小子了,这儿不劳费心,老身足以将臭花子剥皮抽筋,十余年来他大概在睡觉,进步太小,不成气候。”
“好罢,小兔蛋交给我就是。”遁客微笑着答,泰然进步向春虹走去。
春虹大吃一惊,暗喑叫苦,心说:“糟了,想不到他们竟找到我头上了。”
他退了一步,青影一闪,遁客已到了丈外,向他呵呵一笑,道:“怎么,小家伙,要想逃命?呵呵!真是奇闻,在我老人家面前逃命,太奇太奇了。”
春虹并不真想逃走,他只愿走开是非之地,真想逃,他早已用轻功掠走!他从容地问:“前辈是要留人呢,还是留剑?”
“两者都要,咦!你倒是够英雄,并不害怕哩!”遁客微笑着答,态度非常友好。
“晚辈的想法是……”
“你的想法留着,听老夫的话没错。”
春虹淡淡一笑,他暗中打定了主意,既然无法避免,唯一的生路是拚,死中求生,他绝不愿俯首任人宰割,睡道人的门徒不会是脓包。同时,他也要试一试新得到的绝尘慧剑,找一个高人试剑。这是他的理想,虽然太冒险,但值得一试。
他运功戒备,轻轻一笑,学老花子的口吻道:“好吧,你上吧!”
“咦!你敢反抗?”遁客惊讶地问。
“哈哈!你的话未免可笑,在下为何不敢反抗?”春虹索性傲然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把老花子和阴婆的目光全吸引过来。
“你敢反抗,你知道我是谁?”
“咦!你不是遁客独孤余么?一个欺世盗名,狠毒如洪水猛兽的江湖败类,难道能吓倒在下么?呵呵!你未免太大言不惭,过高估计你的绝学了。”
春虹早知道遁客的性情,犯在他这凶魔手上的人,活命的机会太难了,所以明知凶多吉少,得将胆子放大些,必须将老怪激怒,可以争取取胜的机会。
果然不错,遁客气得七窍生烟,跳起来叫:“小畜牲,你说什么?”
“呵呵!你要我再说一遍,你老得耳聋了么?”
“混帐!你姓什么?叫什么?你的师父可是疯……”
“我葛春虹,师门恕难见告,在下从不愿藉师门的名号唬人。”
遁客一声怒啸,飞扑而上,他小瞧了春虹,认为春虹小小年纪,左手疾伸,劈面便抓,根本不在乎春虹是否用兵刃进击,他的手也不怕兵刃的砍劈。
春虹大喜,对方动了无名火,必定没有他清醒,找机会并非难事,他还要用激将法,向旁急闪,笑道:“不用你的金如意进招,你空手怎行?”
遁客怒吼如雷,旋身迫到,左手仍然进去,顺势抓向春虹的腰部,五指如钩,一闪即至。
春虹这次不再闪了,慑于对方的名头,他不敢用手去接抓来的大手,对方的右手又有金如意,随时可以进击,他必须拔剑,不然准倒霉。
对方的大手已近身前,他向左一闪,青褐色的剑影乍现,绝尘慧剑出鞘,冷芒四射,顺势向大手挥去。
快,双方都快愈电光石火,出招进击神意相通,下手不留情。遁客已知春虹有绝尘慧剑,不敢大意,大手后撤下沉,右手金如意在一声沉喝中递出,“泰山压顶”迎头下砸,潜劲如山,他用了七成功,如果击中,即是巨石也被砸碎,何况是血肉之躯?金如意的头部略呈弧形,两侧的云状叉枝向内卷曲,兵刃尖本身可以钩、托、点、挂,横行天下,罕逢敌手,值得骄傲。
春虹苦练十八年,天资高人一等,成就惊人足以在江湖闯荡,不然,在能人辈出的武林大势中,睡道人岂能放心让他下山行道?他所欠诀的只是经验而已,但在下山后的短短几月中,他出生入死闯过了重重险阻难关,增长了不少见识,加上他的超人领悟力与不同凡俗的机智,已令他逐渐成熟了。
绝尘慧剑忽然反挥,急迎砸来的金如意,剑尖略吐,不但接招,而且待机切入伤人,攻守兼备,十分霸道。
“铮”一声清鸣,人影乍分乍合,同时斜飘八尺,两人都是神刃,功力似乎相当,一触即分,没有乘机再递招的机会,都同时被震退。
两人接触快愈电光石火,一触即分,似乎旗鼓相当,双方同时落地,也同时退了一步。
遁客脸色一变,他难以相信这小伙子竟敢硬接他一记重击,不由一声长啸,再次飞扑而上,金如意抖起满天金霞,点、打,钩、拦,势如排山倒海,连攻九招之多,迫近了三尺左右,绕了一圈。
春虹反而沉稳如山,轻灵地挥动神剑,不接招,仅轻灵地闪动,也不出招进击,只用剑吸引对方疯狂进攻,从容退闪,泰然地绕走,他在找机会,行雷霆一击。乍看去,他似乎没有还击之力,但明眼人已可瞧出,他这种冷静的神情,已深得临斗反而从容的精髓,这种功夫,平常武师即使花上三四十个岁月,也不易养成。
一旁的阴婆一向以阴冷狠酷着称,瞧了春虹的神情,暗暗心惊,怪叫道:“余老,小心,临斗凝如山岳,进击似电耀雷击,这小子已得其中三昧,可怕!沉住气!稳下来应付!”
疯丐寿星杖一伸,冷笑道:“老阴婆,那小后生足以牵制住孤独老怪,该你我两人决斗了,你别指望老怪抽身助你,呔!打!”
两人再次交手,一长一短两根杖在死缠不休。
遁客不听阴婆的话,他已被春虹激怒得快要发疯了。春虹并未还击。他以为自己的一甲子苦修的内力从兵刃上发出,年轻的春虹虽有神剑在手,但这种神剑不是吹毛可断的神物,绝不是他的金如意的对手,有何惧哉?所以听不进阴婆的话,攻势反而更为凶猛,狂风暴雨似的向春虹猛扑。
春虹等得太久了,遁客功力太高,金如意的攻势凶猛凌厉锐不可当,他始终抓不到最佳的反击机会。同时,他不愿再劳而无功的缠斗招式徒耗精力,因此始终没出手回敬。
机会终于来了,金如意猛野的抢入,“天外来鸿”从右上方向下斜击,他后退半步,金如意掠胸而过。
遁客碎步迫进,“朔风扫云”反挥而出,闪电似的击向春虹的腰部,来势凶狠之极。
春虹抓住机会反攻,右扭,欺近,出招,攻敌,绝尘慧剑疾伸,力贯剑尖,从金如意让步的空中接入,行雷霆一击,剑过处,遁客的护身真气即散。
遁客确是了得,立即发觉危机临头,一声大吼,左掌出击,如意半路撤招,反向左挥去。
“噗!嗤!”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发出,随着遁客的吼声,人影疾分。
春虹退了丈余,遁客的左掌击中他的右肩,打得他眼前金星直冒,凶猛地打击力道直震内腑,内腑可能全被震开原位,他的无量神罡,阻不了遁客苦修一甲子的精绝内功一击,他伤了遁客,自己所冒的风险也太大了。
遁客飞退丈余,左肩至右胸共出现了两个剑孔和连贯两孔的一条血痕,深抵胸骨,鲜血不住地涌出。
他踉跄刹住脚步,仰天吸入一口气,怪眼中凶光倏暗倏明,额上青筋不住暴跳,他低头望了望肩上的伤痕,一咬牙厉声问:“你是何人门下?”
“恕难见告。”春虹答,目下他不能再次进攻,他为人心地善良,还不想一举将遁客击毙,真要强提精力再次上扑,也可能办得到。
遁客突然收了金如意,沉声道:“老夫小看了你,在阴沟里翻船,两剑之恨,老夫已经记下了,青山永在,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你敢与老夫订约么?”
春虹也收了剑,哼了一声道:“在江湖恭候大驾,至于订约相决,免谈,我有大事待办,无暇与阁下约期一决。”
“好,咱们在江湖上见,死约会,下次相逢不死不散。”遁客掩住伤口,转身如飞离去,始终未回头,隐入暮色重重的荒野中。
春虹觉得一阵头晕,脚下发软,身形一阵急晃,几乎栽倒,但他稳住了,直了直脊梁,全神行功调息,他心中不住地问:“这老凶怪太强了,我仍然修为不够,我这种迎斗手法对么?对付前一辈武林名宿是否胜任?”
终于,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找出了结论,忖道:“是的,我能,不是剑招有错误,更不是功力相差太悬殊,而是我一开始便被对方的名头所震慑,有所顾忌,影响了出招,心情紧张些,心意神不能合而为一,以致忽略这凶魔的一掌,唔!我为何要被他的名头所震慑,我用不着怕他。”
想通道理之后,他精神大振,仰头吸入一口气,勉强压下伤势,转身便走。
“呔!”身后传来阴婆的厉叱,震耳欲聋。他心中一动,回头望去。
老花子飘退了八尺外,身形不稳,寿星杖还往外荡,像是收不回来,显然已挨了一记重击。
阴婆侧退两步,一声怪叫,再次腾身猛扑,鸠首杖劈面猛抽。老花子身陷危局,百忙中闪身避招,一闪之下,便与阴婆移了位,阴婆大旋身,急冲而上,叱声刺耳:“臭花子,明年今天,为你周年忌日,纳命!”
老花子没敢接招,往后急退,正退到春虹站立方向,额上大汗如雨,脚下虚浮,支持不住了,可身形退势还迅速,鸠首杖一发之差,没击上。
“我该管这闲事?不然怎配称侠义门人?”春虹这时脑中十分混乱。
不错,他确实委决不下,他对双方都陌生,还没摸清他们之间恩怨是非,虽然知道阴婆不是个好东西,可同样弄不清老花子是好是坏,万一这老丐与厉丐姜立同样可恨,救了这家伙岂不又为江湖带来祸患,像厉丐这种人世上少一个便好一分,他用不着多管闲事。
同时,他目下右肩受伤不轻,运剑可能大受影响,阴婆的功力比遁客相差不远,若妄行插管,这条性命能否保得住还有疑问。他脑中混乱,拿不定主意,形势已不容他多思,老花子已狼狈退到身畔了。
阴婆一声怪笑,如影附形跟到,叱道:“着,你死定了。”
“得”一声脆响,鸠首杖搭住了寿星杖尾部,往外一拨两种兵刃便往外荡,撞到旁立的春虹。
鸠首杖在内侧。老花子身躯完全暴露,他双手运杖,仍难把握格出偏门的寿星杖,而阴婆左手,已乘机深入,鸟爪似五指倏伸,已接近老花子胸衣了。
老花子如果不丢杖用手反攻射来的手爪,这一爪必定胸骨尽裂,危极险极。
春虹无暇再思,忽然一掌挥出,大喝道:“开!住手。”
“啪”一声暴鸣,击中了寿星杖,寿星杖往内荡,反将鸠首杖震得往反方向退。
阴婆与老花子身不由己,被兵刃将身躯带转,两人同时转身,阴婆的一爪当然落空。她大惊,退了两步定下身形,喝道:“你这小畜牲,遁客孤独余呢?”
春虹用力过度,气血阵阵翻腾,可他不能显露外强中干的马脚,强着头皮道:“挨了在下两剑,逃脱。”
他要装出凶狠霸道的架子来,以便吓唬阴婆。
阴婆举目四顾,果然没见遁客踪影,三角眼厉芒略收,有点心虚地问道:“你用什么奇门暗器把他击走了的?”
“哼!在下从来未使用过暗器,家师一生中也从未使用过,当然也不会让门人使用。”
“你师父是谁?”
“不用问,不必问,在下从不藉师门名号唬人,你也不配问,少噜嗦!”
“小子可恶!”阴婆怪叫,踏出一步。
春虹指一动,绝尘慧剑已亮出,指着阴婆冷冷道:“老太婆,你如果认为你比遁客高明,你上。”
绝尘慧剑本身很轻,举着毫不费力,他右手用不上,但要举只两斤多点的绝尘慧剑当然无问题,手上不显丝毫颤动。
阴婆本想进击,但他已与疯丐拚了三四十招,真力耗损甚多,而看春虹结实得稳如山岳,不像是曾经击走一代凶魔遁客,经过激斗的人,不由她不思索后果,踏进一步,便停下了。
春虹心中虽紧张,但表面上仍沉静从容,接着又道:“遁客孤独余老匹夫伤了左肩左胸,你右肩右胸也得小心了。”
说完,右手剑徐徐引出左脚沉静踏出一步。
疯丐一代医圣,春虹神情瞒不了他,暮色已逐步光临,他仍然看得真切,赶忙挥杖迫近,大笑道:“青年人,你该知道老阴婆的为人,何不为世人除害?上来,咱们联手将她埋在这云嵝山,岂不快哉?”
阴婆飞退丈外,正想发话,春虹见机不可失,大声道:“让开,老花子,在下要亲自毙了这老阴婆,用不上阁下插手,你准备为她收拾善后就是了。”
阴婆上了大当,她以为疯丐绝非袖手旁观,一个年青人已经够可怕了,她怎敢逗留?怪叫道:“臭花子,咱们会有再见那一天,且让你多活些时间,小子,留下你的名号。”
春虹急于打发阴婆走开,笑道:“老阴婆,你记清了,我,姓葛名春虹,下次见面,在下绝不饶你。”
阴婆怨毒地盯了春虹一眼,转脸如飞而去,足下似乎有点不稳。
春虹缓缓收剑,剑入鞘他已有点难以支持。
一旁的老花子也站立不稳,摇摇欲倒,但仍强忍下一口气,低声道:“青年人,直起脊梁,老阴婆老奸巨猾,她不会甘心立即离开,她会在不远处窥探,假使露出受伤的破绽,后果不堪设想,你支持得住吗?”
“小可支持得住,但急需调息。”春虹咬牙答。
“好吧,静静地坐下,不要引起老阴婆的疑心。”
“她怎会在旁窥探?”
“遁客技臻化境,你小小年纪将他击伤而遁,不可能全然无损,只消让老阴婆看出你受伤,她怎肯放过你我?”
“小可和老前辈联手,不见得怕她。”
“哎,我不中用了,老阴婆在我的左肩后凤眼穴旁击伤,目下伤已发作,用不上力。你呢?”
“小可右肩挨了一掌,内腑已被震伤。”老花子招招手,缓缓坐下道:“坐下来调息,老阴婆在石角后向这儿探看,切记不可露出破绽。”
春虹定下神,从容地坐下,老花子又道:“别叫老阴婆看出破绽,赶紧调息,我先给你服过疗伤丹,对你大有帮助。当然,也许你有更好的丹药,但绝不会强过我疯丐的疗圣品。”他去讨米袋中乱摸。
听老花子自己通过名号,春虹大喜过望,接过丹药服下,正想道出来意,老花子又说:“运气行功,助药力行开,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春虹一面运气行功,一面在思索如何启齿邀请疯丐跑一趟灵山为大哥疗伤,他想起穷酸的叮咛,说老花子性情古怪,请不来可以激来,心中暗暗拟好腹稿,方定下心神运气行功,片刻时便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老花子自己也服下了丹药,静静地行功调息,两人面对面坐,像在亲切地交谈。
暮色四起,夜来了。
阴婆悄然离开山谷,恨恨地走了。
直至夜暮低垂,两人方停止行功。春虹首先整衣站起,向疯丐咧嘴一笑,怪声怪气地道:“前辈就是八怪之一的疯丐曾前辈么?”
疯丐呵然一笑,点点寿星杖道:“青年人,你似乎有点孤陋寡闻。”
“有道理么?”春虹故意问。
“八怪中没有疯丐曾政的地位,难道你一个江湖人还不知道都有谁?”
“请教,前辈说说看。”
“奼女、阴婆、狂儒、遁客、穷酸、潜翁、醉佛、睡道人,谓之八怪。除去奼女是个花不留秋的四十岁大闺女之外,全部老的该进棺材的人。这次云嵝山大会,奼女阴婆遁客都到了,奼女赶上了,这两个家伙却来晚了些,几乎要我疯丐的老命。喂,你能将遁客赶跑而受点轻伤,确真了不起,比我疯花子强得多,令师是谁,能见告么?”
“恕难奉告,家师的名号,作弟子则也不宜提。唔,小可记起来了,前辈原来是号称天下第一名医,藉疯游戏风尘的怪人。”
“怎么?你不服气?”疯丐怪声怪气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