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亡命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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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义侠肝胆

黑铁塔为人纯真,直肠直肚,也太过主观,耿直中有主观的人,看见什么便说什么,只看见表面,却又不进一步发掘内情,好坏全凭道听涂说,他与长安三豪并无交情,只是听人说他们坏而已,人他倒是见过面,所以认得。长安三豪不是默默无闻的人,在长安认得他们的人太多了,他们却认识黑铁塔,黑铁塔毫无顾忌的叫嚷,他们怎受得了?插翅虎没生气,夜鹰老二荣世群叱道:“黑大个儿,你胡叫什么?”

黑铁塔怪眼一翻,迫进叫:“叫什么?啊!叫你他娘的王八蛋!你们这些浑蛋在长安城号称长安三豪,明里是正人君子,暗中却无恶不作偷鸡摸狗……”

“气死我也!”插翅虎怒叫如雷。

“你气死了,天下虽不至于立即太平,至少也不会更坏些,你为何不死?”黑铁塔语利如刀,毫不妥协。

插翅虎一声怪叫,冲上就是一劈掌。

黑铁塔左手一拨,一拳飞出。

插翅虎,只感到手臂一阵酸麻,奇大的反震力令他马步虚浮,掌向外崩,吃了一惊,不敢再接掌,立即借势飘退丈外,脸色一变。

文昌抢入中间,焦躁地叫:“住手!住手!有话好说。”

黑铁塔一拳落空,止步不追,大叫道:“贤弟,你初出江湖所交非人,将会身败名裂,你和这几个隐身大盗交朋友,我看了生气。”

“大哥,何必生……”

“你还说何必生气?这几个家伙拉你下水,你永远无法洗清你被玷污了的声誉,你将做一辈子的贼。”

良药苦口,这几句话引起文昌极大的反感,不耐烦地叫:“我本来就是贼,龙驹寨的小流氓也不见得光彩。”

“你……”黑铁塔讶然叫。

“我一到长安做案,曾和黑魅谷真有露水恩情,曾和非我人妖交朋友……”

“你他妈胡说。”黑铁塔大叫。

“绝不胡说,你,也经常身无半文,白吃白喝,不见得比我光彩。”文昌大叫。

“你……你这家伙无可救药,病入膏肓……”

“别说了,大哥。”

“我要……要拖你一把,不许你往泥坑里沉。”

“省些力气算了,你无法拔我出泥坑。”

“你甘心不想自拔?”

“不错。”

“我想替你拔。”

“你怎样拔法?”

“我要打醒你的梦。”黑铁塔握着拳头叫。

文昌拉开马步,叫:“来罢,等什么?”

黑铁塔急抢而入,伸出巨灵掌劈面便抓。

文昌向左闪,右手急勾,左掌斜劈,两人交手相搏,人群渐集。

两人换了三次照面,各攻八招,拳掌着肉声暴响,快速的抢攻势骇人,激斗中“啪扑”两声暴响,文昌一拳击中黑铁塔的肩膀,黑铁塔也一掌拍中文昌的右胯,人影齐分,各向侧飞退八尺,两人在这分别后的短短期间,皆有长足的进步,且而下手也留了情,所以看去不分轩轾,打成平手。

不等两人再扑上,插翅虎大叫道:“咱们上,毁了这个大个儿。”

文昌一闪而至,凶狠地道:“不许多管闲事。咱们兄弟间的事,不容外人干预,诸位走开!”

“咱们是一番好意,助你教训那野小子……”

“呸!你们如果妄行加入,姓蔡的眼中认得你们是朋友,拳头却不知你们是谁。走开!”

文昌厉吼,大旋身重新扑上,和黑铁塔纠成一团,拳来脚往再次狠拼。

老尼姑走近了,进入人丛。

西北镖局少局主率领着三名高手,按眼线的消息循街搜到。四匹健马如狂风暴雨,从后冲到。

街的另一端十二名官兵和六名便衣巡检,也分别乘了快马,如飞而至,并且大声喝:“奉命擒要犯蔡文昌,闲人回避,回避!”

“捉拿要犯蔡文昌。”官兵们大叫。

人群四散,看热闹的人纷纷走避,店门也纷纷闭上了。

最先冲到的是少镖局主飞虹铁爪杨钧,他飞跃下马,撒下一把三尺长形鹰爪的重家伙,急射而至,大吼道:“谁是蔡文昌?”

黑铁塔心中一凛,飘开撤鞭大叫:“贤弟,先突围,跟我走。”

文昌闻声住手,冲向后到的三名镖师,长安三豪已经乘乱走了,他们不愿卷入漩涡,十分奸滑。

黑铁塔的长鞭有丈二,一声大吼,回头反扑,如同狂龙飞舞,矢矫腾跃狂野无匹,唰唰唰连攻三鞭,将飞虹铁爪迫退了八尺,长鞭啸风之声惊人心魄,但见满天全是鞭影,无人敢近,罡风厉啸,令人闻之心向下沉。

飞虹铁爪果然了得,在闪避中铁爪伸缩,要扣抓长鞭欺近,居然章法未乱,在长鞭凶猛的挥舞中,沉着地从容应付。铁爪是长鞭的克星,他稳占上风。

文昌赤手空拳,迎向三名镖师一使剑两使刀,使剑的到得最快,“唰唰唰”连攻三剑。

文昌左闪右避,突然从右掠过,伸手引逗第二名镖师,狂野地冲上。

“你找死!”使刀镖师怒吼,攻出一招“连环三劈”,像怒涛般涌到,刀光飞腾,攻势绵绵不绝,抢进了八尺。

使剑的镖师被文昌脱出剑光所罩的范围,无名火发,回头旋身大喝一声,身剑合一迎着文昌的背影,放胆地攻出招“射星逸虹”,盛怒之下,他昏了头。

前后受敌,第三名镖师也从左面挺刀迫进,岌岌可危,要被刀剑分尸大事不妙。

老尼姑站在街旁屋檐下,含笑自语道:“这些人逞匹夫之勇,可叹!”

文昌六合如一,临危不乱,蓦地向右便倒,着地立即急滚,让刀剑从上方掠过,脚一勾一拨,中了。

“哎……”使刀的镖师狂叫一声腔骨折断,仆地便倒。

文昌眼明手快,一把抓起单刀,人未站起地堂刀法立即展开,钢刀贴地飞旋,攻向使剑镖师的双腿。

使剑大汉吃了一惊,百忙中止住冲势,手腕一沉,“流星堕地”向下便点。

文昌已用了全力,“铮”一声刀响砍中剑尖,剑向外急荡,乘势滚迅,刀光一闪,鲜血立现。

“啊……”使剑镖师发出一声厉叫,双足齐踝而折,临死反噬,全力将剑挥下,人也倒了。

“啊”一声响,剑尖刺穿了文昌的左肩膀一层皮肉,被石板地一崩,剑被弹起两尺高。

文昌一跃而起,一把抓起弹起的剑柄,一声怒吼,向远处遥掷。

十八名官兵巡检插不上手,在外形成包围。

黑铁塔凶悍如狮,攻到第九招,却未能将飞虹铁爪迫退,已从丈五六拉近至丈一二了。

飞虹铁爪是长安第一条好汉,岂同小可,接了九鞭仍未能近身,他无名火起左手露出一根铜管口,铁爪一挥,上抬、横拂、收爪,硬接一鞭,左腿向前一探,倒身突进,接近了三尺,疾逾电闪。

“哢嚓!”铁爪终于抓住了长鞭。他左手一抬,右手铁爪猛向后带,猱身抢入。

“哢哢哢!”崩簧微响,钢管接二连三飞出三道彩虹,每一道彩虹全身只有八寸,但飞行太快,看去像是三道长长的红影,这是他的成名暗器飞虹镖,一发三枚,专门收买人命,能逃出镖下的人,确是罕见。

同一瞬间,“叭”一声鞭响,铁爪抓住了鞭身,但鞭鞘一析,飞虹铁爪的功力力够,无法将鞭带离身外。鞭鞘之下,击中飞虹铁爪的腰背。

同一瞬间,两枚飞虹镖落空,一枚射入黑铁塔的右胸前,刀枪不入的混元气功,未能完全挡住奇大的钻入力道,入肉近寸,再向下掉,鲜血飞溅。

“哎……”黑铁塔惊叫。

“啊!”飞虹铁爪也在同一刹那狂叫,人仍向前冲。

两人的兵刃皆缠住难以分开,两人受伤都不太严重,一冲之下,已经近身。

一名巡检已看出便宜,突然从侧冲上,铁尺猛挥,劈向黑铁塔的脑后。

正危机中,银芒一闪,文昌掷来的长剑划空而至,掠过飞虹铁爪的鼻尖,再刺入巡检举铁尺的右肩膀。

飞虹铁爪大吃一惊,全力向后一仰,双足一顿,硬将身形向后拉,和黑铁塔脱开纠缠,避过飞来的一剑。

“啊……”中剑的巡检狂叫,铁尺力道锐减,“噗”一声轻响击中黑铁塔的肩背上。

黑铁塔一声虎吼,向左急掠,手一带,长鞭滑出铁爪。

文昌已连攻五刀,将最后一名镖师迫退丈外,叫:“大哥,走!”

“捉拿要犯!”官兵们大叫,刀枪并举向上围。

“那里走,留下!”飞虹铁爪也叫,忍痛上扑。

街左小花子到了,在一名官军身后叫:“将爷,借一步说话。”

军官一怔,扭头止步向后瞧,他看到一根打狗棍,“噗”一声击中他的右耳根,一声不哼丢枪便倒。

“文昌兄,认得小弟小山么?哈哈!躺!够你睡上十天半月的。”小花子叫,叫声中,又击倒另一名将爷。

文昌和黑铁塔正向这里冲,吼声震耳:“挡我者死。”

“铮铮”两声,刀震飞了两根枪。长鞭一卷,两名将爷狂叫着倒地。

小花子扭头便跑,叫:“上屋。先破门而入,小心暗器。”

“嘭”一声暴响,小花子踢开一扇店门,急抢而入。

文昌拔出一枚梭形小飞刀断后,当门一站,向追来的飞虹铁爪厉声道:“你这家伙用铁爪,定是西北镖局的第一条好汉飞虹铁爪杨钧,阁下的飞虹镖号称武林一绝,胜似阎王帖子。来!咱们试试谁的暗器行,打!”

打字出口,梭形小飞刀飞旋而出,化成一朵白云,飘然而到。

飞虹铁爪一怔,怎么?明明是刀,怎么出手后变成了圆形淡影的?他是暗器行家,知道厉害,左手一伸,人亦向左急射三丈外,他根本不和暗器照面,相距在三丈外,无妨。

崩簧轻响声中,接着“得得得”三声暴响三枚飞虹镖全打入坚实的木门上,木门掩上了,文昌早已消失在门内。

“啊!”惨叫声乍起,后到的镖师没躲开小飞刀,打入右肋,狂叫着抛刀倒地。

不远处檐下站着的老尼姑,念了一声佛号含笑扭头走了,一面喃喃地道:是炼狱谷的小捣蛋,他就会惹事生非。

三人上了屋,由方小山带路,落下另一条街心迳奔安定门。

消息还未传到安定门,二十余名守门官兵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已被三人狂风似的抢出城门,走了。

追兵也不慢,在他们出城不久二十余正健马急冲而的出,按守城门官兵所指的方向狂赶。二十余名骑士中,有飞虹铁爪在内。

安定门外,官道一分为二,右一条绕出北门;是走渭河古渡到咸阳的官道,与北门的大道会合。左一条走雩县,是到汉中的大道。

到了三岔路口,黑铁塔往左奔,后面蹄声如雷,追兵将至。

天宇中阴沉沉,东北风刺骨裂肌,气候奇冷,路上行人绝迹,小花子向右奔行,叫道:“在前面土丘等我,我引他们玩玩。”

黑铁塔和文昌都受了伤,血虽止住了,但疼痛之感仍在,必须找地方休息上药。

官道左面是一条小河,解冻期间,河中冰雪已经溶解,稍浑浊的流水汹涌。不久,右面出现一座土丘,官道向右绕土丘而过。两人向左一折,进入了河岸的苍杉松林。

两人都累了,击斗之后不曾歇息,再经过长途奔跑,委实感到疲劳。他们坐倒在一抹近河岸的古松下,解下包裹,用金创药敷伤,黑铁塔一面敷药,一面道:“杨小狗确是有两手,不愧称长安第一条好汉。”

“你也不弱。”文昌信口答。

“得谢谢你掷来的一剑解围,不然恐怕要被缠住。论真才实学,他还差一分,可是他的铁爪是我那长鞭的克星,他的飞虹镖可破内家气功,也十分讨厌,所以被他缠住了,几乎难以脱身。”

“你该早撤走才是。”文昌答,顿了又道:“你犯不着为我冒险,划不来。”

黑铁塔像被踩着尾巴的小狗,蹦起来叫:“呸!你小子把我黑铁塔看成什么人?只有你那几个朋友才不是东西。长安三豪狗王八,一声不响便他妈的溜之大吉。”

“不许在我面前侮辱我的朋友。”文昌悻悻地答。

黑铁塔想发作,却又忍住了,一把抓住文昌的肩膀,怪叫道:“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我说的什么话?”文昌讶然。

“与黑魅谷真和非我人妖的事。”

“半点不假,我从不想骗你。”

“你他妈的真无救药,必须忘掉这些事。”黑铁塔大叫,凶猛地摇晃着从文昌肩膀。

“别管我的事。”文昌不耐地叫,用手猛拨扣在肩上的手。

“不行!”黑铁塔不放手,声色俱厉地怪吼。

文昌冷啊了一声,左拳疾飞,一个人在不肯认错的境遇,也正是他外表坚强内心软弱的时候,做下了错事,心中的后悔,但却又不愿让人看穿他内心的矛盾和软弱,迫急了效果适得其反,反而使他生出无穷反感,惭愧之余,将会反走极端。文昌正是陷入这种心里状态中,黑铁塔的话又不够婉转,迫得他受不了,一气之下,一拳飞出“砰”一声中了黑铁塔的左胸,结结实实。

黑铁塔倒滑出三尺,一声怒吼,一蹦而起急冲而上,攻出两拳,踢出两脚。

文昌并未站起,闪避不及。先挨了一脚,再被一拳打翻,就地一滚,躲开了后到的一拳一脚,然后盘腿一勾,将黑铁塔勾倒了。

两人同时爬起,拳来脚往一阵好打,除了小腹以下要害不打之外,凶狠地狂攻,拳拳着肉,脚脚落实,砰啪之声不绝于耳,两个好朋友打出真火了。

“砰”一声,黑铁塔将文昌击倒在地,摇摆着大脑袋叫:“你非重……重新做人不……不可。”

文昌狼狈地爬起,作势扶上,一步步迫退,怒叫道:“去你娘的!”

叫声中疾冲而上,“砰”一拳击中黑铁塔的脸颊,左脚跟踪扫出,“噗”一声踢中对方右胯骨,把黑铁塔踢倒了。

两人浑身疼痛,真力虚脱,不出手则已出则必中,衣衫零落,状极可笑,而且狼狈已极,被攻倒后再爬起来,但谁也不肯先住手。

小花子方小山右首官道上,故意留下几个模糊不清的脚印,然后拔腿狂奔,在两里外往道旁林中一闪不见。

马群不久便到,二十三匹健马成两行急驰,左一行稍前些,右一列后方拉得长长地,坐骑稍差劲,每一匹马都口喷白雾,浑身见汗。

最后一匹马落后前一乘约有三丈余,马上骑士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突然觉坐骑冲势愈来愈慢,脚力愈来愈差劲,深感困惑。“叭”一声响,他加了一鞭,脚后跟狠狠地蹬了马肋两下,催马赶上。

可是,仍然不行,马儿反而前蹄颠了两颠。“叭叭叭!”他连抽三鞭。

蓦地,他清楚地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话:“畜生也知趋吉避凶。不想跑哩!老兄。”

骑士大吃一惊,坐正身形扭头一看,吓了个胆裂魂飞。身后,马臀背上蹲了一个小花子,正对他眨眨左眼龇牙裂嘴笑哩!

他正想张口大叫,招呼前面的人,一只温暖的手已扣住了他的后脖子,口刚张开,一个拳大的烂布团已经塞入他的大嘴中。

接着,颈下大椎穴一麻,浑身发软,身不由己被健马颠倒马下,知觉仍在,但动弹不得,口中塞紧了一团破布,想叫也力不从心。幸而跃得不重,虽未重伤,身上的骨头似乎要崩散,足以令他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

最后第二匹马上的大汉,正伏鞍驱马狂奔,眼角瞥见左方出现了马头,认为是前面的同伴已经赶到,要向他前超越哩!但超越有超越的规矩,该远距八尺外绕出,怎么竟然几乎贴马冲前?他大声道:“老四,你贴得太近!。”

“嘻嘻!靠近岂不亲热些?”有人答话了。

大汉一听口音不对,吃了一惊扭头一看,这时,两匹马已经快并驾齐驱了。只见一根棍尖,不偏不倚正点向他的眉心。

他本能地低头躲避,可是晚了,“噗”一声响,天灵盖换了沉重的一击,耳中听对方对他道:“乖乖地下去。”

他半昏迷地翻下马背,像倒了一座山。马是好马,主人堕马,立即刹住蹄,站在那里喷气掀蹄不走了。

第三匹马上的大汉骑术高明些,上身半俯臀部大半离开鞍子,轻灵盖从容地扣住缰绳,马鞭隐于肘后。马紧钉住前一匹健马的左右方,脚下泥土飞溅。

突然左后方出现了马影,逐渐接近,并且要超越了。大汉转头一看,天!是一匹空马。他松了缰,健马四蹄略缓,让后马赶上,大叫道:“四弟不见了,呵!哎……”

他感到左腿一阵麻木,接着,坐不住雕鞍,被人用凶猛的拉力抗扯着左腿,膝关节的大筋似乎断了。在狂叫声中,他飞堕马下。

小花子躲在马腹下,暗算了大汉,然后翻上马背,发出一声狂笑,驱马向路侧密林疾冲。

大汉的叫声惊动了前面的人,人马一阵大乱。前面几名骑士看清了后面的光景,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掉转马头往回奔,有两匹马去追小花子,有一个大汉叫:“怎么回事?怎么……”

小花子伏鞍狂奔,一面扭头叫:“好汉们,别追了。哈哈!免送,免送。”

这是座白杨林,光秃秃地,怎跑得了?后面有十六匹健马狂赶不舍,蹄声如雷。

这一带有不少的村寨,小花子早有主意,冲入一座土寨中,弃马绕道出寨,溜之大吉。

飞虹铁爪追回了坐骑,却不知戏弄他们的究竟是谁,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直至救回老四的人赶到,说出暗算的人,正是抢马车冲坏门坊,击毁镖旗的小花子,他大怒之下,便在附近大索一个时辰,想得到定是白费劲。

他不知小花子的来历,这笔账算在文昌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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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旁松林中,黑铁塔和文昌已精疲力尽,遍体鳞伤,仍在一拳一脚往下拖。当然啦!两个虽反脸动手,但友情仍在,自不能向要害处下手,也不能用兵刃拼命,打起来就没有完,反正皮肉之伤不当回事。这一来,所耗精力更多,沉重的打击,也令他们吃不消。

在他们已到了山穷水尽地步时,小花子到了。

文昌手扶树杆,向树对面的黑铁塔凶狠地叫:“再管我的闲事,我打扁你。”

叫声中,飞起一拳,“噗”击中黑铁塔的左颊,黑铁塔“嗯”了一声,上身一仰,却又向前一扑。

“啪”一声暴响,右颊又挨了沉重一击。但黑铁塔并没倒,扑扶在松树上,叫:“我让你清醒清醒。”手一勾,勾住了文昌的脑袋,一拳上勾,“噗”一声击中文昌的下颚。

文昌“嗯”了一声,脚向外一拨,两人滚倒在地。

小花子还在十丈外,看两人衣衫零落,满脑是血,摸不着头脑,他们怎会打起来的?大叫着抢到:“住手!住手!你两个疯了么?住……”

“噗通通!”文昌和黑铁塔同时滚下小河,水花飞溅。

水深及胸,两人被冷水一浸,清醒了,在水中挣扎。

黑铁塔是个旱鸭子,见了水浑身都软了,一声惊叫,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无法站起来却向下沉。

文昌灵台一清,他记起黑铁塔说过怕水的话,赶忙一把抓住黑铁塔的发结向上提。可是他已经脱力,黑铁塔重得像个大狗熊,怎能提得起?站不牢,失足向下滑。黑铁塔一把抱住他,死不放手还在穷叫:“要命,扶……扶……咕噜……扶我一……咕噜……把……”

小花子眼明手快,抢入水中一把扣住文昌的左手向上拖,拖上了河岸往地下一放,大叫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两人爬伏在地喘息。黑铁塔不住的呕吐,不住甩动大脑袋。文昌喘了几口气,苦笑道:“小弟见不对劲,打起来了。这大狗熊要拖我出泥坑,他却将我往水底拖。”

“你他妈的淹不死,我可惨了。”黑铁塔含糊地说。

文昌伸出右手,按住黑铁塔按在地下的手背苦笑道:“我错了,黑铁塔,我向你道歉。”

“我也错了,操之过急反而坏事。”黑铁塔也反抓他的手,摇着大脑袋说。

小花子在旁坐下,皱着眉道:“你俩家伙把我弄糊涂了,怎么回事?黑铁塔,唔!是明因师太的侄儿,武林世家,混元气功为武林一绝,是个傻大个儿,难怪会打起来。”

文昌翻身坐起,笑道:“他才不傻,说的话比任何精明的人都还精明,可惜,他说晚了些。”

黑铁塔也坐正了身子,翻着怪眼抹着脸问:“小花子你是谁?”

小花子看了黑铁塔那落汤鸡的狼狈相,笑得前俯后仰,笑完方道:“我小花子方小山。黑大个,换换衣,别冻坏了。”

“不打紧,冷我可不怕,就怕水。”黑铁塔答,一面去拾他的小包裹找衣裤换。

文昌也换上了银紫色的衣裤,傍着小花子坐下问:“小山弟,你怎样摆脱江湖游神的?”

“啊!你怎知道江湖游神?”小山讶然问。

“听黑魅谷真说的……”文昌将夺马被围,入谷遇七幻道等人抢夺秋山烟雨图,险些送命的经过一一说了,直至玄坛庙遇险,非我人妖及时援手的往事,也毫不隐瞒地一一道来,最后道:“黑魅谷真和非我人妖虽是宇内淫妖怪孽,但却对我有救命之恩。长安三豪虽是隐名大盗,也曾替我尽力。想想看,我能无动于衷和他们反脸?再说,我一个小亡命,既无田可耕,无生可谋,不偷不抢,何以维生?言尽于此,是否交我这个朋友,悉从两位酌裁。不然咱们从此分手各走各路,用不着婉惜早年的交情。我四海为家,浪迹天涯,友情虽可贵,求生欲更高,我必须活下去,富贵功名如浮云,虚名浮誉误尽天下苍生,我要活,不在乎天下人对我的好意。”

黑铁塔摇头苦笑,道:“谬论!谬论!”

“妙极,妙极!”小花子却兴高采烈地叫。

“小花子,你认为他的谬论是对的?”黑铁塔怪叫。

“不错,你不服气?来来来,咱们也松松筋骨,黑大个儿。”小花子跳起来,指手划脚要动手。

“咱们打不得,你太小了。”黑铁塔摇手叫。

“你那两手配斗牛,不信可以立见分晓。”小花子挑逗地叫。

“好,你行,反正我不和你动手。”

黑铁塔不上当。文昌将破衣丢了,道:“没有靴子换,将就些算了。天色不早,咱们该分手。”

“我和你走。”小花子说。

“没话说,咱们结伴。”黑铁塔也爽朗地说。

小花子撇撇嘴道:“你骗食骗住的大侠客,和咱们这些无恶不作的小混蛋走在一块,小心你那老姑太太明因师太剥你的皮,败坏范家家风,你罪大恶极哩!”

“你小花子牙尖嘴利,滚你的!”黑铁塔翻着怪眼,一拳挥出。

小花子低头从拳下抢出,“噗”一声一豪捣中黑铁塔右肋,窜出两丈,哈哈大笑,手脚反应之迅速,令人激赏。

“咱们白天不能进城,该往那里走?”文昌问。

“咱们由这里绕往永宁门,到荐福寺附近暂住,晚间再入城,一不做二不休,到西北镖局找些金银做盘缠。然后东出潼关走京师,遨游天下见见世面。”小花子提出主张,雄心勃勃。

“好!到河南不可失去机会,到少林寺随喜随喜。”黑铁塔居然不反对。

“那就走。不过,我倒想找长安的吸血鬼封三爷,比找西北镖局好得多,虽则西北镖局的金银也取之无愧。”文昌答,举步便走。

小花子在前领路,笑道:“文昌兄,怎么取之无愧?人家是刀尖上讨来的吃食哩,要用性命赚来的哪!”

文昌啊了一声,悻悻地道:“正相反,他们镖局和绿林好汉是一家,挟盗自重从中牟利,比绿林强盗更可恶。”他将黑旗令主与西北镖局的交情,以及黑旗令主与无尽谷互相勾结的事一一道来。

小花子静静地听完,惑然道:“西北镖局与黑旗令主交情我知道,但九宫堡与无尽谷之间的勾结仅是传言而无确证,如果信而有征,我怎么不知道?怪!”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哩!”黑铁塔顶上一句。

“笑话!武林隐私,如果我小花子方小山不知道,还配称方家的人?”

“哼!姓方有什么了不起?除非你是四川云阳白头山炼狱谷的方家人,可惜你不是。”黑铁塔不住地接口。

小花子耸耸肩,嘻嘻一笑,没做声。

他们过了河,沿小径绕向南门。这条小径其实并不小,可通马车,不时有行人来往,也是咸阳方面至周陵游玩的捷径,天气太冷,游人不多,所以走了许久,极少看到零星的行人。

小花子在前,文昌和黑铁塔在后并肩而行。绕过一座大池,小径向东一折。

前面响起了蹄声,接着车声辚辚,有马和车迎面而来,但被面前土丘和凋林所阻,还看不到车马的形影。

在池的东面,车马出现了。先头是六匹快马,马上骑士青紧身,羔羊皮外袄,佩刀,鞍旁插了弓箭,人高马壮,十分神气。

后面,两匹健马护卫着一辆双头轻车。健马上的骑士又是一番情景,狐裘、英雄巾、佩剑、挂百宝囊,外罩绣团花绿底绸披风,披风迎风飘飘,神气极了。左面那人年约二十开外,粗眉大眼,目中神光炯炯,五短身材,但精悍之气溢于脸面。右面那人年约二十二、三,五官清秀,剑眉虎目,英气焕发,身材雄伟,猿臂鸢肩,一表人材。

拉轻车的两匹马,浑身火红,又高又壮。赶车的是一个十五六岁少年人,戴白狐风帽,掩耳上朵,露出一张三角脸,八字吊客肩,尖嘴,白狐皮背心,夹缎子银底绣如意云纹花边箭衣,不坐在车座上,站在那儿不住挥舞着长鞭,抽得叭叭暴响。

车是轻车,也有点像安车,青漆,云幔,窗子半掩,里面不时传出银铃似的女眷轻笑,里面最少也坐了两个女人,笑得很狂。

车后,也有六匹快马,马上的人穿着打扮与前面六匹马上的人相同。

看光景气派排场,定是豪门贵人的子弟外游,前后有家丁,两侧有保镖师父。

小花子不打算生事,让至路左向前走,路足以容纳车马,外侧尚可通行,黑铁塔走在中间,文昌跟后。

先头两骑到了,左面豪奴在三丈外便大喝道:“站在路旁,让道,站开!”

小花子一怔,站住了,剑眉一轩,大声道:“喝!你神气什么?”

马勒住了,轻车仍往前驶。豪奴怪眼一翻怪叫道:“好小子,你好大的胆子,滚开些!”

黑铁塔火起,大环眼睁得滚圆,大吼道:“你他妈又不是秦王出巡,吠什么?狗东西,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枉死城。为何要让路?呸!你他妈的昏了头。”

豪奴一声怒叫,驱马冲上一鞭抽出。

车也停了,驾车的少年叫:“打他个半死,然后绑回去,叫他们知道樊川厉家厉害,然后送官究办……”话声未落,长鞭已抽向小花子。

左面五短身材的保镖看清了黑铁塔腰上的唬人家伙,冲上急叫:“使不得公子爷……”

三方面出声呼喝,几乎是同时发生,出事了。

第一个动手的是黑铁塔,手一抄便抓住了豪奴抽来的马鞭,右手疾伸。他个儿高大,豪奴坐在马上也高不了多少,一把扣住豪奴的腰带,喝声:“滚你娘的蛋!”

豪奴会飞,飞离了马背,在三丈外落地,头下脚上,“砰”一声响,头栽入路旁烂泥中,在地下挣命。

小花子第二个动手,也抄住了长鞭向下带,喝声“下来!”人向前抢。

驾车的公子爷一声惊叫,向前一仆,双手攀住踏板护栏,鬼叫连天。

文昌是第三个动手,迎着抢来的保镖。保镖正待伸手去找剑拦阻小花子,“叭”一声暴响,文昌一掌劈在马肩心上,马一声长嘶,保镖身形一晃一颠,左脚已被文昌扣实,喝声“下!”保镖便被拖下马来。接着“砰”一声响,一劈掌,恰中左耳门,死狗般躺下了。

文昌火速没收了对方的剑,拔出飞跃上车叫:“擒住人质,接招。”

原来小花子已经上了车,正扬棍劈向前面无人色的公子爷,这一棍如果下去,公子爷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右面英俊的保镖已发觉不对,拔剑飞离鞍桥,身剑合一向车座上飞扑,要抢救公子爷,恰好和跃上的文昌照了面,半空中双剑相交,“铮”一声暴响,两人同向侧飘,双双在火星飞溅中落下地来。

变起仓卒,一众豪奴猝不及防,等他们神魂入窍,局面全变了,在呐喊声中,他们撤弓拨刀下马向前涌。

人太多,两面合围,箭派不上用场。黑铁塔撤下长鞭,哈哈狂笑道:“收买手脚,愿卖者上。”长鞭夭矫如龙,向奔到的一名豪奴双脚卷去。

“啊……”惨叫声乍起,豪奴的小腿被长鞭一卷一带,脚骨立折,但皮肉仍连着,黑铁塔下手极有分寸。

小花子收棍,左手疾伸。公子爷大概也会两手花拳绣腿,左手一拨右拳齐出,居然迅疾,斤两也够上秤。

小花子哈哈一笑,五指一勾,搭住了拔来的手腕,扣实猛扭。

公子爷一拳落空,“哎”一声狂叫,转身向下俯,手被小花子扭转搁在自己背上,奇大的压力向下揿。

“跪下!”小花子沉叱。

公子爷怎能不跪?真听话,跪在踏板上狂叫:“饶命!放手!放……饶命!轻些!轻……”

小花子揿住公子爷,向下大吼:“谁不停手,我毙了这个绣花枕头。”

其中,女人的尖叫声刺耳。

豪奴们呐喊着向两侧退,但地上已倒了五个,挣扎着叫号,不是臂骨折,便是腿骨裂了口。

车右泥地中,文昌和英俊的青年保镖各展绝学抢攻。文昌凶猛如狮,剑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气吞河岳步步进迫,快、狠、准急如狂风暴雪,却以稳字做后盾,迫进了两丈之远。

但见剑光吞吐如电,剑气飞腾,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着着抢制机先,狂野辛辣凶猛绝伦。

“铮!铮铮铮!铮!”双剑交击错鸣声动人心魂。

青年保镖功力不弱,内力也有几成火候,但比起文昌来仍稍差一筹,而且没有文昌狂野,也就是说,攻击精神不够,只有招架闪逃之功无还手之力。但文昌如想在一二十招内收拾下对方,也非易事。

小花子的喝声传到,文昌正攻出一招“流星逐日”,数道电芒急射对方上盘。

青年保镖一声沉喝,左飘,撇剑,“铮”一声双剑相交,借势掠出八尺外,大声吼道:“住手,我玉面虎认栽。”

文昌乘势迫进,冷叱道:“把剑抛过来。”

“什么?休迫人太甚。”玉面虎怒叫。

小花子一巴掌掴在公子爷的右颊上,公子爷狂叫出声。小花子却哈哈一笑,道:“公子,叫你的保镖缴械。他不丢剑,我要先揪下你一只右耳。丢了耳,难看着哩!哈哈!”

“颜师父,颜……”公子爷魂不附体语不成声地叫。

玉面虎颜师父脸色大变,洁白的俊脸泛上青色,切齿道:“罢了!拿去,咱们日后算。”

剑化长虹飞到,玉面虎不甘心,所以用上全力,尖前柄后,剑居然翻筋斗,可见他已注入了内力。

“铮”一声爆响,文昌也用了七成功,一剑挥出,将来剑震成两段,呵呵大笑道:“不错,山不转路转,咱们会有再碰头一天,你记住就是。颜师父,剑吓不倒人,暗器却可怕,劳驾,将百宝囊丢过来,你的百宝囊不小,而且没带镖囊,暗器定然放在里面,我也不用暗器,彼此彼此,不得不防。”

玉面虎一面解囊,一面恨恨地问:“阁下高姓大名?”

“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蔡文昌,你好记住。”

“你会在颜某前死活两难。”

“你!不行,再好好练几年,吹牛没意思。”

“家师极乐僧大方禅师,会追你到天涯海角。”

文昌吃了一惊,天!极乐僧正是三僧之首,这乱子闯大了。但他不动声色,接过抛来的百宝囊,强笑道:“呵呵!原来天下第一淫僧的高足,失礼失礼,你大概从师不久,所以如此差劲。哦!尊驾的台甫是……”

“如玉,颜如玉。”

“哈哈!我记住了,大概你也是个已得衣钵真传的小淫贼。我的绰号叫亡命客,他也记住了。”

“誓报今日之耻,永难忘却,除非你死了。”玉面虎咬牙切齿地答。

文昌扭头便走,信口答:“放心,我死不了,有百年可活,哈哈!”

黑铁塔也将所有的刀剑弓箭搜齐,“噗通通”全往池塘里丢了个一干二净。

文昌回到车旁,向小花子道:“小山弟,问问这位公子爷为何如此嚣张傲狂跋扈?”

“说你家的老家伙干什么的?你姓甚名谁?”小花子对着公子爷,不屑地问。

公子爷脸如死人,揉动着手臂,颤抖着道:“我……我家住南门不远处樊川。家父原是凤翔府知府,去年九月升任布政司右参政……”

小花子突然道:“不用问了,这家伙的老犬叫做厉春水,在凤翔府做了三年知府,刮地皮刮得天高三尺。去年得秦王提携,升任右参政,赶走了前任右参政施若葵,几乎将一个好官搞了个杀头充军的罪名,目前看上了施家的大厦,已经着手谋夺了。老狗是正四品官,却升从三品,大概不久后要赶走左参政姓张的,升左之后,便可以大刮地皮了。这种人,问了不开胃。”

文昌哈哈一笑,将玉面虎的百宝囊倒空,道:“送上门的贪官买卖不做,天地不容。搜!将他身上值钱的零碎全部没收。”

小花子一把将公子揿倒,搜出钱袋,珠宝囊、饰佩等物,全塞入百宝囊内。

文昌捧着百宝囊,踢开车门,向里叫:“贵妇们,请移芳驾下车。”

车内一阵惊叫,有个惊悸美妇伸出珠翠耀目的脑袋,向外瞄了瞄,尖声叫:“没有踏座怎……怎样下?”

文昌含笑欠身,道:“夫人,滚下来,地面不硬,不会跌断你的莲足的。”

“这这……这……”

“滚下来!”黑铁塔怪叫。

车中共有两名贵妇一个侍女,被黑铁塔凶神恶煞似的神情相貌吓得魂不附体!叫声如雷,似乎天地动摇,她们怎吃得消,果然手足发软,连滚带爬下来了。

文昌相貌英俊,而且彬彬有礼,向她们欠身笑道:“夫人们,劳驾你们的玉手,将值钱的首饰摘下来,咱们粗手粗脚,恐怕有渎诸位的娇躯。快!不然这位煞神爷要发怒动手了。”

三个女人胆裂魂飞,七手八脚摘下了所有心爱的饰物,极不情愿地丢入文昌伸来的百宝囊中。

事毕,文昌挂好囊的牵来了三匹马,一剑将车轴砍断,向众人道:“诸位,谢谢,再见了。诸位可继续北游,慢慢走,不送了。”

黑铁塔将所有的马匹割断络头,每匹马拍上一掌,马负痛狂奔,落荒而走。

小花子放了公子爷,冷冷地道:“你们太过强横无礼,自取其辱,如不悔改,总有一天会暴死荒郊,记住这次教训,对你有好处。”

“走呵!哈哈!”文昌叫。

三匹马放蹄狂奔,绕池西岸如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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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了五六里荒郊,再向南绕出,在一座土围子西南再向东狂奔,不久便到了终南山子午谷的南行官道附近。

这一带已是山区丘陵地带,小花子道:“沿官道往用城跑,马最好留着,免得苦了两条腿。”

三人不上官道,在广野中缓缓北行,他们故意绕道,便是故意留下蹄迹,引迫来的人迷道。官道上蹄迹多,赶的人定然会错认他们已向南进入山区了。

文昌将金珠首饰每人分了两把,狂笑道:“至少在陕西江南两地,咱们用不着为盘缠担心了。”

黑铁塔苦笑道:“我宁可白吃白住,却不愿做劫路的。”

小花子“呸”了一声,抢白地道:“呸!没出息,白吃白住,受苦受难的是开店的殷实升斗小民,你还好意思说出来,丢人。”

“好!你行,你他妈的小小年纪已坏得不可再坏,长大了定然是宇内凶魔。”黑铁塔无可奈何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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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外传极快,蔡文昌赫然成了大盗。

蔡文昌大闹长安城西北镖局长安酒肆的消息,传遍了江湖。

亡命客的绰号,开始在江湖中流播。

冰雪还未化完,野地里极不好走,但马是上乘好马,所以并无多大的困难。不久,远远地可以看到东北方林木梢头,影现一大一小的高耸塔尖,一座是雄伟的七级大雁塔,另一座是大肚子的十五层小雁塔。他们知道,快接近城南荐福寺了。那时,小雁塔未被地震所裂,那是次年的事,目下两塔并立十分壮观。

小花子仍然领先,向东北一转,绕一座大土丘而过,大、小雁塔被土丘上的凋林挡住了。

蓦地,小花子勒住坐骑,扭头轻问:“喂!你们听听,上面不对劲。”

三人策马屹立,侧耳倾听。东北朔风吹号,但仍可听清丘上有啼哭声传出。

“唔!有小娃娃啼哭。”文昌说。

“荒丘野郊,鬼打死人,偌冷的天,怎么会有小孩啼哭?怪事,咱们上去看看。”小花子答。

文昌第一个下马,将缰绳挂在树枝上,道:“我上去瞧瞧,等我。”

他循着间歇传来的啼声往丘上的密林走去,没入林影之中。小花子不甘寂寞,向黑铁塔道:“咱们也去瞧瞧,呆在这里没意思。”

“好,走。”黑铁塔答。两人下马挂了缰,也走了。

灰影一闪,不远处一个钉住他们的老尼姑,也从另一面入了林,那是千面师太。

文昌将近丘顶,便看到一个中年人在树枝上挂了三根绳子,正在打套结。树下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年约七八岁,正在相抱着啼哭。中年人衣衫褴褛,破棉衣的裂缝中,挤出了灰色的破脏棉絮,赤足,脸黄肌瘦,骨瘦如柴。两个小孩也是脸色苍黄,瘦弱单薄,不但气色上显得营养不良,而且还有病缠身。

文昌躲在树后,看了那三根绳上的活套,只感到毛骨悚然,天!那是上吊的滑套哩。

中年人打好结,眼中泪水滚滚,找来了两块泥土,小心翼翼地在一根绳子下堆叠起来,那是垫脚的东西。

一切准备停当,中年人向两个娃娃招手,颤声叫:“孩子们,该走了。婉儿先走一步,早些找到你妈妈。”

两个孩子止住了哭,相扶着走近。女娃娃眼泪盈盈地滴着摇晃着绳索,抖索着问:“爹,用绳子便可以找到天上的妈妈了?”

中年人吃力地偏过头,艰难地蹲下伸出双手,要抱女娃娃,一面道:“是的。爹也随后跟来。孩子,不用怕,不久之后,我们一家子都可以在天上相聚,过那没有饥寒的日子。来吧!勇敢些,孩子,抹干眼泪,乖孩子,别……别哭……”

他抱起女娃娃,走向最后一根绳子,伸出抖动着的右手,摸索着绳圈,闭上眼,让大滴的泪水往下掉,终于将圈子套上女娃娃的脑袋了。只消他放下抱着的手,这可怜的女孩子……

文昌三个人躲在五丈外树干后,小花子正待冲出,文昌已一闪而去。

中年人一咬牙,厉叫着道:“孩子,你……你先……先走一……一步……”

他的左手一松,向下一蹲。女娃娃起初不肯放松抱在她爹爹颈上的手,但绳索一紧,她尖叫了一声便放松了。

同一瞬间,文昌将她抱住了,一把拉断绳套,顺手一耳光把中年人击倒在地,怒吼道:“虎毒不食子,你这是禽兽不如,你要死便独个死,为何拉上两个小的做伴?”

中年人躺倒在地,虚弱地呻吟,挣扎着坐起。

小花子也抢到了,抱住男娃娃,七手八脚解下自己的破棉袄,抱起冷得发抖的男娃娃,无限怜惜地拥抱在怀里。

中年人踉跄站起,哭丧着脸道:“老弟,不必管小可的事,勉强拉回死了比活着艰难的人,本身就是罪孽,何苦?”

“你不该拖上两个小的死。”文昌仍在怒吼。

“我宁他们也死,免得活着受罪。”

“废话。”

“老弟,真的,活着,他两人必成为奴婢,痛苦一生活下去没有意思,不如不活。”

“有困难?”

“是的,我欠了难以偿还的债,活着是耻辱,死了死得够清白。”

“欠了多少债?谁的?”

“二十两,城里封三爷的。这一辈子我也无法还清,除了用儿女抵债,但我不愿儿女一世为奴让人摧残……”

“他妈的!是那个吸血鬼,他该死!”文昌怒叫。

中年人摇头苦笑,道:“不是封三爷的错,错的是我。半年前,老妻病入膏肓,只好向友人借了五两银子救急,不想药石无效,拖了两个月仍旧救不了人。人死了,债务转到封三爷账上,由两分息增至六分。半年来,利上滚利,每月零星债还之外,至今本息仍欠二十一两之多。封三爷要我这两个婢女永世为奴,答应人债两清。可是,封三爷自己要不了那么多奴婢,他必定将人转卖,我怎忍心让儿女永世为奴,不如早死早投胎好些。”

“那王八蛋可恶!该死!”黑铁塔怒叫如雷。

“不!”中年人摇手叫,又道:“算起来封三爷是小可的恩人,他令亡妻苟延了两个月生命,小可铭感五衷,其错在我,我只怪自己不争气,养不活妻儿,死后仍欠封三爷的债无法还清,只好来生犬马相报了。”

文昌和两人面面相对,做不得声,小民百姓天性浑厚,恩怨分明,不怨天尤人,反而怨自己,大出他们意料之外,怎能开口挑起他们仇恨的念头?

黑铁塔重重地哼了一声,小花子呆住了。

文昌心中一转,道:“老兄,可否让我替你还债?”

中年人苦笑道:“今生我欠人太多,不敢再……”

“呸,我借银子给你还债,你可以慢慢还我,而且,偿还的事我相信你定可办到,我信任你,我并非见死援手怜悯你,而是要替我办事。”

“办事?你……”

“我给你白银四十两……”

“不!不!二十两足矣!但请老弟将要办的事说出,能否办到我得斟酌。而且,为非作歹的事,恕小可不能答应的。”

文昌将女娃娃送到中年人怀里,正色道:“听着,我有一个亲戚姓……商,名岚,流落江湖行踪不明,我十分惦念,日夕祝寿他平安,但我没事闲暇。我要求你的是在家为敝亲建一小龛祠,晨昏祷告,早晚一炉香,祝祷他老人家在世平安,为期四载,工银四十两,你可办得到?”

中年人目定口呆,意似不信,张口结舌地问:“老弟的话当真?”

“我只问你办不办得到。”文昌答。

中年人拜到在地,咽哽着道:“恩公受我一拜,别说四载,即便今后小可在有生之年……”

文昌一把将他拉起,道:“不必如此,但愿你在这四年中为敝亲尽心足矣。”

“请教诸位恩公尊姓大名,小可姓卢,小名冲,这是小儿桐儿,丫头婉儿,孩子们叩谢恩公们大德大恩。”中年人涕零地叫。

但两个小娃娃被小花子和黑铁塔分别抱住了。

文昌说道:“我三人乃是天涯浪子,一向不留姓名。”他向小花子伸手道:“小弟身上可方便?”

小花子掏出一锭金子和一锭银子,各是十两,道:“金子算是四十两,余十两我送给小弟弟做见面礼。”

文昌也加上自己的五两银子,半锭金子他不敢给,恐怕因此而替卢冲惹来麻烦,因为那是在长安酒肆偷来的贼物。黑铁塔身上没有银子,他去掏刚才夺来的首饰,正要往婉儿怀里放。文昌摇手道:“不可,这事由我来办。”

他用一块手帕包了十来件首饰,塞入小娃娃的身上,道:“庐兄,荒郊野丘相遇,也是有缘,这些首饰,乃有敝兄弟给小弟妹作为日后成家的礼物。请记住,十年之内,这些首饰千万不可露目,必须妥为珍藏。”他将金银强塞入卢冲怀中,说声“珍重”举手一挥,小花子和黑铁塔将人放下,三人去如电驰,不见了。

卢冲根本不相信这是事实,仍在发呆,等他清醒之后,已经不见人影了。伸手怀中一摸,一锭金两锭银俱在,金银上铸有华州和西安府城殷宝银号的印记,不错,是真的,恩人们呢?不见了。他率领儿女俯伏在地上膜拜,四面八方拜,因为他不知道恩人往何处走的,甚至怀疑这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使者。

三匹马向荐福寺方向急冲,后面侧方不远处,千面师太含笑飞掠,亦步亦趋紧钉不舍。

荐福寺距府城约有三里左右,东北大平原是慈恩寺,大雁塔遥遥相望,比小雁塔略低,但雄壮得多。荐福寺南面不远,是大兴善寺。再往南,便是汉朝大将樊哙的食邑樊川,樊家已是人才凋零,目前右参政厉春水的庭园便建在樊川,大概玉面虎一群倒霉男女还未返回。

大兴善寺与荐福寺之间平原上,零星散布着一些村庄土围,这些村庄,被两座大寺的僧人闹得鸡犬不宁。

原来荐福寺的和尚是禅宗的信徒,而大兴善寺却是喇嘛教密宗的大本营。本朝皇帝对喇嘛十分尊崇,比其他禅门弟子吃香,待遇好,地位高,享受也高级,那时喇嘛教圣僧活佛宗喀巴新创的黄教,在中原还未生根,所以大兴善寺中的喇嘛僧,全是红教的酒肉和尚。寺中是千余名禅宗弟子,寺的建筑比荐福寺大得多,宏伟的多。皇帝老爷崇奉喇嘛,喇嘛成了天之骄子,便将原来的禅宗弟子赶跑,安置喇嘛僧。因此以来,陕西的喇嘛便与大兴善寺作为根据地,吃酒肉讨老婆。在山西,五台山是喇嘛第一大本营。那时,黄教的大量信徒,逐渐从甘肃、蒙古,向中原传播。因此,红教不但要和中原的佛教宗派斗争,也准备向黄教宣战,怕黄教的徒众革他们的命,所以要扩张他的势力范围,大量吸收信徒,附近的人是麻烦了。

佛教在东汉时东传,一再演变,成了中国化的型式,十宗俱起,有三宗是我国所创,极为盛行,这三宗是华严宗、天台宗、禅宗。禅宗虽名为教别传,但因为是少林寺撑腰,发展极深厚。而喇嘛教可以娶妻生子,在平民百姓眼中看来,简直是佛门叛逆,邪魔歪道,可是,他们却是官府撑的腰,佛门弟子无可奈何,明争不显暗斗在所难免。这附近有了两种僧人,想得到必定不会安静。

官道左侧,是一座小镇,正是行人歇脚的好所在。有几间小村店点缀其间,但这些村店却在土围子内,而设在围子外一带桃林之内。

这座桃林很大,据说是从大兴善寺西面的玄都观移来的。树龄已是三十余年,密密麻麻占地不下十亩,所有的桃树都已长满了苞芽,快到开花叶了。五六座村店点缀在桃林中,当春天光临人间时,桃花海中小饮五杯,情调确是够美的。这座土围子叫林曲,林曲的桃林大大的有名,但唯一缺憾是这儿没有客店,要找客店必须到荐福寺旁的小镇投宿,或者借宿荐福寺。

蹄声得得,三匹马从官道上折入桃林,马儿在林旁止步,马上人一跃下地,系好坐骑,这儿已先系了十余匹健马,显然,有人已捷足先登光顾了。

桃林外侧挑起一支酒旗儿,一条小径穿林而入,二十步散布着七八间小店,不远处便是林曲的村寨门,第一家小店在门前挂了一块木招牌,写的是“林曲小酌”。

林曲小酌是两栋草屋,木墙木壁,小巧玲珑而古色古香,形如荒山小阁,在这一带土瓦屋中别是情调,吸引了不少探亲的游客,前一栋是设食座的大厅,前面利用桃树架起一座凉棚,如果是春夏天色晴朗,棚下可设十来副座头,但目下气候阴冷,棚中空寂。大厅四周,也因寒风凛洌而放下了四面的巨型落地长窗,已看不见外界的景色了。

小花子系好坐骑,领先直趋林曲小酌,推开沉重的帘子,踏入厅中。

开店的是一对同胞兄弟,掌柜伙计包办,内间掌橱是他们的妻小,分为内外,是一个小门出入,门虽设而常关,仅由小窗口招呼送茶水酒菜。老二见客人光临含笑迎上,虚伸右手将客人往座上引,道:“大冷天,多谢赏光,请坐。”

他见多识广,并不因小花子一身褴褛而是所歧视,一个小花子,一个巨无霸般的黑大汉,一个银紫色衣着英俊少年郎,看去已够扎眼,显然是特殊人物,非常人,这种人难伺候,但也够爽直。

小花子搁下打狗棍,大马金刀地坐下叫:“来几壶好酒,几味下酒菜,然后准备泡馍填五脏庙,借贵店挡挡风寒。”

“菜……是否请爷们吩咐?”

“不必了,照着办。大叔,我们不是稀客。”

“小的这就替爷们准备,请稍候。”

十二副坐头,有五副坐上有人,右隔邻一桌是五个内穿劲装外罩老羊皮外袄的大汉,五双精光闪闪的怪眼全向三人瞟,左一桌是四个高大的红衣喇嘛,僧帽塞在衣领内,和尚上酒店吃酒,除了喇嘛不会是别人。

对面右首角落一桌,是一老一少,老的是老头,少的是少女,老头并不太老,年约五十开外,老的是他的拂胸三绺长须,已经略带灰褐色,所以称他老。身材雄伟,国字脸,鼻直口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眸正神清,透出慈和的光芒。

少女一身白,白夹缎窄袖衫,同质扎脚裤,鹿皮小蛮靴,头上扎花绣帕,外披白狐裘,身材娟美,正背着文昌三个不速之客,并回身亮相。老少两人腰带上都是扣眼,身旁凳上搁着大小两个包裹,一长一短。明眼人一看便知,长包裹定然是兵刃,由腰带上挂扣,一眼可以看出,正是挂兵刃的玩意。由长长的包裹的直而不弯光景估量,是剑而不是刀。

另一桌是三个少女,一高两矮,坐在那儿面向着的长窗,并未因其他桌上是男客人虎视眈眈而转头,大概是有点害怕。

这三个少女一身绿,为古色古香的草屋带来了春的气息,绿包头,绿衣裤,绿面皮短袄,半敞开的袄袂,可以看出里面的皮是豹皮,天!女人穿豹皮,不可思议。

她们身旁也搁着长锦囊,还是马鞭。西北的小娘们有些会骑射,不足怪,怪的是她们的豹皮衫内是百宝囊,从外表不易看到。

那年头,上酒店的女人是两种,一是应堂会的风尘女人,一是走江湖的雌老虎母大虫,不是说良家妇女不会上酒店,那种酒店必须设有花厅包厢而且声誉极佳的酒楼。至于上荒村野店,确是罕见,罕见。

店中共是四名少女,但她们的芳容全未在酒客面前呈现。幽香满屋,只是鼻中享受,却不能看到庐山真面目而一饱眼福了。

除文昌达一桌三个人之外,所有酒客的目光,全被四个少女的背影吸引去了,一个个眼光骨碌碌贪婪现于容色,似乎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

小花子吩咐伙计的声音够大,三位少女娇躯微动,稍高的少女用肘尖轻触同伴手臂,再伸手在怀里掏,掏出一面小铜镜,用令人难觉的手法闪了一闪,镜中出现了小花子三人的形影。她的手法太快,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把戏。收了铜镜,她用尽可使同伴听到的声音道:“是他,找着了,必要时捆上他带走。先让他吃饱,可能他饿惨了。”

左首少女用蚊纳般的声音问:“小姐,要否通知……”

“不必了,他跑不了。”稍高的少女抢着答。

酒菜送上了,文昌替两人斟了一杯,道:“为今日咱们的重逢先干三杯,为咱们的友情祝贺。干!”

小花子接斟第二杯,举杯笑道:“为咱们为非作歹干杯,友情永固。”

黑铁塔斟第三杯,举杯道:“为友情干杯,友情可贵,道义更可贵,愿彼此珍惜!”他嗓门大,整间草屋都可听见。

文昌塞了两块肉脯入口,吞下后道:“大哥,我记住你的话。”

“你要乱来,咱们没完。”黑铁塔说。

“你们还想打?”小花子笑问。

“也许。”文昌也笑答。

“咱们彼此旗鼓相当,我可以缠住你。哈哈!”黑铁塔大笑着说,屋瓦为动。

“我可以在水中等你,哈哈!你这条怕水的泥鳅。”文昌也大笑,声音也不小。

白衣少女听到文昌的笑声,突然扭头往后瞧。

这一瞧,瞧出毛病来了,文昌正面对她的背影而坐,看清了少女的脸容,心中一怔,脸色一变,低下头暗道:“是她,又碰上了,天下不大。她长成了,好美。”

他认得,这丫头正是在龙驹寨和他在街心递拳脚的白衣小丫头。他记得小花子曾经说过,她可能是君山四海神龙的女儿白衣龙女。

白衣龙女看清了文昌,不由自主粉颊红云上涌,不自觉却低头一笑,方缓缓转身。这一笑,包含了绵绵情意。从此,他和她种上情根,也开始结下苦果,为日后虎头峰的悲剧揭开了序幕。

这惊鸿一瞥的情景和低头一笑,笑坏了。文昌没看清,邻桌的四个喇嘛有三个倒看清啦!中间上首的大喇嘛年约四十出头,肥头大耳,一双怪眼中有一丝绿芒闪烁,个儿壮得像头大牯牛,高有八尺,他向同伴一打眼色,站起道:“师弟们自便,我去找那位居士聊聊天。”

“师兄请便,哈哈!”左首一个喇嘛笑答。

大喇嘛整了整僧衣,离座向老少两人的桌旁走去。

文昌正向小花子低声问:“小山弟,那位美须公可是四海神龙?”

小花子已看见白衣少女的真面目,低声答:“不,那是四海神龙的襟弟,岳阳的流水行云荀剑虹。他的轻功宇内无双,据说会缩地术。内功练气之学,比四海神龙深厚很多,为人深藏不露,是个好好先生。”

“那丫头是不是白衣龙女?”

“正是白衣龙女夏苑君,一个任性的丫头。啊!你认识?”

文昌苦笑道:“我不知道她是谁,反正动过手。她的掌力十分霸道,我几乎被她一掌击溃。”

“真要被她一掌击实,你可完蛋了。君山夏家的家传绝学天玄摧枯掌乃是武林一绝,可以化铁熔金,厉害着哩!瞧!有好戏上场了,这些贼和尚色迷迷不知死活,偏偏惹上这朵带刺的花儿。”

大喇嘛满脸笑容,到了流水行云身侧,稽首道:“施主请,贫僧金刚愚稽首。”

流水行云一份,站起欠身道:“原来是大兴善寺的师父,久仰久仰。”

金刚愚不管对方肯是不肯,竟在白衣龙女的右下首落坐,还未开口再往下说,姑娘挪开凳子,柳眉倒竖,桃腮崩得紧紧地,叱道:“贼和尚,你怎么不坐向对面下首?谁请你入坐的?”

金刚愚哈哈一笑,道:“贫僧先陪不是,失礼失礼!女施主请息雷霆,贫僧因见令尊……”

“大师错了,这位是在下的姨侄女。”流水行云含笑答。

“哦!又是失礼。请问施主贵姓大名?”

“在下小姓荀,名剑虹,草字波臣。”

“原来是荀施主……”

流水行云淡淡一笑,抢着道:“大师请尊重些,我这丫头没见过世面,大师是出家人,虽是大兴善寺的喇嘛弟子,仍应尊重咱们的善良风俗,不应紧挨着妇女就座,是么?”

金刚愚不在乎,哈哈大笑道:“贫僧普渡众生,未出世先入世,与施主相会,也是有缘,故而不揣冒昧,与妇女并坐乃是度化……”

话未完,白衣龙女突然冷哼一声,随手一挥,手边的锡酒壶应手而飞,投向金刚愚的胸膛,相距甚近,眼看躲不掉。岂知大喇嘛果然了得,大手一伸,接住了酒壶,倏然站起怪眼一翻,厉声道:“女施主好没道理……”

流水行云也倏然离坐,沉下脸道:“大和尚,你不必发横,冲着荀某来。”

这时三个喇嘛推座而起,大踏步拥上,形势紧张。

邻座的五名大汉同时站起,往前走,笑哈哈地,挤向三名绿衣少女的附近。有一个家伙伸手在怀中一探,手中多了一根筒管儿隐在掌心,一缕看不见的烟香,顺风向三名绿衣少女方向吹去。

三名绿衣少女突然站起,齐然转身。喝!好美的丫头片子,眉目如画,恍若画里太真。可是,她们目下的脸色不可爱了,黛眉带煞,秀目神光如电。

小花子三人闻变站起,正想加入教训四个喇嘛,小花子一看到三个绿衣少女的面容,吃了一惊,急急附耳向文昌低声道:“糟!我忘了一件大事。记住,今晚三更正鼓楼下见,我必须先行一步。”

这时,厅中大乱。小花子不管文昌是否听清,抓起打狗棍乘机溜出大门,走了。

“叭”一声脆响,稍高的绿衣少女一掌击出,击中掌心有铜管儿的大汉脑袋,大汉像条死狗,直挺挺地倒下了,铜管儿掉在地上,骨碌碌向桌下滚。

绿衣少女一脚将小铜管踏得陷入地面,叱道:“汉中五鼠,你们瞎了狗眼了,青天白日下,你们敢向本姑娘使用迷魂毒散,你们活得不耐烦了。”

这一动手,另一面众人一怔,停止了争执,全部扭头向这儿瞧。

汉中五鼠倒了一个,另四个人惊呆了,糟!少女一掌便打倒一个,天!这还了得?另一人俯身伸手一按倒下同伴的心口,大吼道:“死了,这泼妇下手好狠。”

吼声中,四人四面一分,伸手去拔腰中刀。

左首绿衣少女突然向同伴低叫,“糟!小姐,少爷溜了。”

稍高少女扭头一看,喝声“追!”追字出口,但见绿影疾闪,像三个幽灵,突然从包围中飘出,掠过文昌的桌旁,电闪似的消失在门外。

“擒住这贼货,追!”四鼠同声叫,急起便追。

文昌听绿衣少女说这家伙用迷香,早已心中冒火,突然截出叫:“好汉们,慢!”

黑铁塔抓起一条木凳,抡出大吼:“狗养的,打折他们这些狗腿。”

不由分说,一凳扫出,激斗立起。

另一面,四名喇嘛一声狂笑,伸手便抓向白衣龙女。

流水行云哈哈一笑,双掌左右一分。“啪啪啪”连击三掌,响声如石破天惊。四名喇嘛同时接掌,惊噫了一声,齐向后挫退三步。

白衣龙女退出八尺外,立即解囊佩上剑,正待扑上,流水行云却道:“苑丫头,作壁上观。”

四喇嘛同声虎吼,八掌齐出,四面合围。

厅中大乱,杯盘碗筷凳桌齐飞。

四鼠功力不弱,四把单刀缠住了文昌和黑铁塔。两人用木凳做兵刃,凶猛地急挥狂扫,响声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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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昌行劫的水池旁,飞虹铁爪一群好汉们遇上了在那儿等待车马的玉面虎,如道文昌三人的去向,便循蹄印落荒狂搜,终于赶到林曲外面的官道。

店家兄弟俩见店中光景不对,奔到官道狂叫救命,引来了飞虹铁爪十三名好汉,齐向店内急驰,第一眼便看到拴在林中蔡文昌和黑铁塔的坐骑。马上落了印,看便知是樊川厉大人的牲口。

飞虹铁爪眼尖,喜极大吼道:“在这儿了要活的,上!”

十三个人飞身落马,拔兵刃抢向林曲小酌闹轰轰的大厅,八个人在外把守,飞虹铁爪率领四个人掀帘抢入。

文昌架开一人的单刀,大旋身将凳后推,“噗”一声响,后面抢攻的单刀砍在木凳上。

文昌将凳向侧扭,乘势探进飞起一腿。

“啊……”大汉狂叫,丢了刀双手掩住小腹向后退。“呼”一声暴响,木凳又当头砸下,木凳碎了,大汉也止住叫声倒了。

文昌冒火速抢起单刀,向旁急进,躲过后面追袭的一刀,不等他转身,前面红影耀目,一名喇嘛刚接了流水行云一掌,退后八尺还未止住退势。

文昌用刀背斜劈和尚的肩颈,大吼道:“你也不是东西。”

和尚不知身后有人,而且巨大的退劲无法止住,刀背凶狠在肩颈上全力一击,不但肉绽,而且骨伤。和尚的功力比文昌高的太多,但也禁不起一击,假使是刀锋,脑袋准被砍掉。

“哎……”和尚叫了半声,砰然栽倒。

“怎不用刃口?”白衣龙女叫。

文昌错会了意,他以为姑娘在向他下令或者质问哩!冷哼一声,扭头连攻三刀,最后一刀将对手的左膀砍了一条缝,大汉叫着向外逃,挡住了刚抢入的飞虹铁爪。

“咱们走!”文昌不高兴地向黑铁塔叫。

黑铁塔已将两名对手击昏,答声“好”,扭头便奔。

奔出的大汉惊破了胆,看到有人抢入,急于夺路逃命,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刀扎出。

来人是飞虹铁爪,人还没看清,刀尖已到了胸前。他早已在心中戒备,忙向旁一闪,铁爪疾挥,同时大吼:“你找死!”

“噗”一声闷响,铁爪罩住大汉的脑袋,红的白的往外冒,活不成了。

他这一声大吼,惊醒了文昌,文昌目力超人,已看清是飞虹铁爪到了,低声叫:“走!屋后脱身。”

黑铁塔不傻,也看出是克星到了,在屋子里他的长鞭无用武之地,不走岂不太傻?他向后厅小门一溜烟走了。

飞虹铁爪只看到文昌的背影,但由玉面虎的口中,知道文昌已换上银紫色的衣裤,所以一看便知,狂怒地急抢,大吼道:“恶贼,你走得了?”

白衣龙女灵慧过人,一看便知来人是文昌的对头,她对文昌极有好感,岂能让飞虹铁爪如意?一声娇叱,拔剑戳出,叱声叫:“慢着……”

叫声未落,一名大喇嘛已从斜刺里戳出,用木凳脚面便砸,叫声如雷:“丫头!乖乖随佛爷快活。”

两人立即展开激斗,飞虹铁爪已经绕道掠出小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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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衣三少女追出官道,小花子的形影早失,官道两端空荡荡地。

“追!先向府城。”小姐叫,三匹马疯狂前冲。

快接近荐福寺,左面的少女叫:“小姐,少爷鬼精灵,追不上了!他恐怕早已躲起来了。”

“这家伙坏死了。”小姐恨恨地说。

“小姐不如转回……”

小姐火速缓下坐骑,道:“不错!他还有两个朋友,找他们问问,走。”

三人驰马往回路狂奔,来晚了些。文昌和黑铁塔已冲出后门,是第二栋草屋的后门,没有人把守,两人向南绕走,如飞而去,坐骑不要了。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不愿和飞虹铁爪拼老命。

两人轻功高明,且存心摆脱追兵,快得可以。飞虹铁爪被白衣龙女和大喇嘛阻了一阻,窜入了内间。这间是厨房,乱七八糟,共有三座后门,一通外面水井,一通柴房,一通隔邻天井。他不知文昌是从那一座门走的,首先闯入邻居的天井。

五个人分头搜,人却失了踪,再绕出前门以为文昌必定设法溜回来抢回马匹,便在附近穷搜。

三匹马急冲而至,三个绿衣少女飞跃下马,恰好碰到一名挺剑守住马匹的大汉。大汉一看三名少女,愣住了,他这一辈子大概没有过这么娇美的女人,色迷迷地忘了身外的一切。

小姐转入厅中,不见了文昌和黑铁塔,只看到地下躺了五条大汉,还有两名喇嘛。白衣龙女和流水行云,正分别和一名喇嘛拼命。厅中一团槽,不宜逗留。她退回坐骑旁,向大汉欠身道:“请问大叔……”

“哦!哦!……姑娘是……是问我么?”大汉傻愣愣手足无措地问,不像是久走江湖的镖师。

小姐脸上泛起恬静的微笑,风度极佳,道:“正是,小女子请问大叔,可曾见到一位身穿银色衣着……”

恰好飞虹铁爪气冲冲地奔到,抢着叫:“呔!你们是他的同伴?”

小姐莫名其妙,没生气,仍含笑问:“这位大叔所指的他是谁?”

“你装傻!我指的是蔡文昌。”

“蔡文昌?蔡文昌是谁?”

飞虹铁爪扬了扬手中铁爪,迫近冷哼一声道:“又是那穿银色衣着的恶贼。哼!他三人跑不了的。你定是这三个恶贼的党羽,想为他们骗回马匹,是么?哼!官司你打定了。”

小姐听他说是三名恶贼,心里不悦,但仍和颜悦色地道:“大叔,尊驾未免太武断了些,小女子正在探访他们的行踪,怎能断定是他们的党羽?尊驾误会了。”

飞虹铁爪气势汹汹地吼道:“我飞虹铁爪招子如果不亮,怎能保持西北镖局的盛誉?哼!你不必推得一干二净,你可以到公堂上分辨是非。”

“咦!尊驾原来是西北镖局的少局主杨爷。”

“谁不知我飞虹铁爪杨钧是镖局的少局主?”

“少局主的意思是……”

“押你到府大人衙门。你们的党羽接二连三在府城附近做案,胆大包天。尤其是那该死的小花子,竟敢击毁本镖局旗,大闹镖局,杨某要擒住他剥皮抽筋,方消心头之恨,念你是女流之辈,免绑,上马。”

“少局主要押走我们?”小姐仍旧含笑问。

“少噜嗦,上马!”

小姐粉面一沉,冷冷地道:“少局主,你神气够了。可是本姑娘告诉你,你还是偷偷地溜走好些。”

“什么?你这丫头说什么?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飞虹铁爪勃然大怒地叫。

小姐语气更冷,道:“本姑娘在对西北镖局的少局主说话,不错吧?”

“在杨某面前,你竟敢如此说话?”

“杨钧,你又知道你在对谁说话?”小姐语气不客气了,直呼飞虹铁爪的名字。

“气死我也!”飞虹铁爪怒吼,铁爪一伸,去抓姑娘的左肩,一面叫:“在我面前你竟敢如此胆大……天哪!”

他如见鬼魅,“噗”一声铁爪落地,睁大着的眼睛,一步步向后退,脸色死灰,膝盖不住抖颤,似乎支持不住他那沉重的身躯,结舌张口猛吸凉气。

原来小姐在他爪到的刹那间,突然像一朵轻烟,凝结在爪尖前,随爪尖飘动,但她的脚似乎毫无移动的象征,似乎,她的身躯是尖爪前的饰物,相隔不足半寸,爪进她退,随爪移动,像是附爪的鬼魂,是个无重量实质的幽灵。同时,她悠闲地信手弹开长锦囊的锁口,一声龙吟,黑白两色光芒大盛,两种光芒从剑上出现,发出耀目,奇异的光芒,冷气四荡。

那是一把奇异的三尺长剑,剑把镶有耀目的钻石,火红色的剑穗飘飘。剑锷成盛开的荷花形,向外张,尖向内卷,显然可以扣夹兵刃。奇异的剑身,一面黑,光华熠熠,冷电四射,在黑白光华中,白的一面,浮起一个黑色骷髅头,和两根交叉的胴骨,黑得极为触目,像是浮现在光华上,而且跃然欲动。黑的一面,光华中却浮起同一图案,都是白色的,栩栩如生,像极了真品。

小姐徐徐伸剑,冷冷地道:“拾起你的铁爪,准备你的飞虹镖,为你西北镖局的声誉,和你的性命存亡放手一拼。”

飞虹铁爪只感到浑身发软,丹田下冷气直往上冒,冷汗从浑身毛孔向外沁,喉头发紧,不住后退,颤声嘶哑地轻叫:“白骨阴阳剑!……白……骨阴……阴阳……剑……”

“挺起你的脊梁做个英雄。”小姐轻叱。

店门口,流水行云将两锭黄金交给店家,歉然地道:“祸事因我而起,委实心中有愧。两锭黄金略表心意,赔偿贵店的损失。那四个喇嘛受伤不重,自会料理。五名大汉死了两个,其他三人不久后自会醒来,也会带了尸体起路,不劳挂心。千万不可报官,苦主绝不会连累你们。打扰了,再会。”

老少两入走向马匹。那儿,十二名大汉四面包围,却眼看他们的少局主如同中魔般精神崩溃而不克自拔。他们自己也被“白骨阴阳剑”五个字吓呆了,作了泥塑木雕的玩意,一个个脸无血色。

流水行云和白衣龙女排众而入,突然愣住了。

“你……你是炼……狱谷的……方……方姑娘?”飞虹铁爪仍在失神地叫。

流水行云摇头苦笑,低声向白衣龙女道:“孩子,我们快走。这位是飞虹铁爪杨少局主,大概开罪了炼狱谷的人,炼狱谷的女孩子,是不会主动生事的。”

“小姓方,名小娟,正是炼狱谷的人。”小姐向飞虹铁爪说。

飞虹铁爪如被雷击,砰一声坐倒在地。